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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盛唐风月(12月26日 更新至"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群情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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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人走茶凉,结盟约对敌


  和原本那条历史长河主线不同,突厥固然覆灭,可同罗的阿布思仍在塞外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身兼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暂时还没有造反念头。既然没有李林甫和造逆反贼串通一气这样最不得了的罪名,陷害杨慎矜和王这样的积年旧事,而后还有很多大臣翻出李林甫不少鸡零狗碎的旧事来,可李隆基恼怒归恼怒,终究还是不好因为这些罪名对死人太过分。可即便如此,追赠李林甫的开府仪同三司和太尉却收了回去。

  但天子既然恼火,这股无名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李林甫的儿子女婿身上。一时间这些当初官职或清闲或优裕的,左迁的左迁,革职的革职,如张博济这样当初极其当红,而且还因为在户部期间闹出奢侈丑闻的,自然而然便在严厉惩处之列。面对这样艰难的处境,尽管知道安禄山不在,坐镇长安的只是他麾下的刘骆谷,往日自己根本瞧不起的角色,张博济还是来到了安禄山在道政坊的宅邸,希望能够请这位昔日岳父帮助良多的节帅出面救助。

  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吃了个闭门羹那一刻,原本在听到安禄山大胜消息时,还曾经大喜过望,甚至松了一口气的他只觉得一颗心跌到了无底深渊

  心中绝望的他忘了出来说话的只是区区一个从者,竟是忍不住咆哮道:“若无岳父当年提携,安禄山能有今天,他这是忘恩负义”

  “张郎说笑了,想当初,裴光庭裴老相国对李相国难道就差了?裴老相国死后被人下黑手的时候,可没看到李相国出来说公道话”

  张博济被噎得整张脸一阵青一阵白,随即恼羞成怒转身就走。可是当走出去十几步远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即便被人羞辱了,却已经再也无能为力。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当初他是宰相佳婿,安禄山却不过一介蕃将,可现如今李林甫不在了,他是转眼就要贬官岭南的落魄人,安禄山却是连战连捷的两镇节帅,世事就是这么残酷

  而在安家乌头门内的大院内,李明骏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身边则是刘骆谷。相较于对张博济避而不见,甚至还出言刻薄的态度,刘骆谷对李明骏这个安禄山身边的红人兼此次的报捷信使,就来得热络而殷勤多了。见李明骏此刻脸色微妙,在长安厮混了许久,很多人事关节都摸透了的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李将军是不是嫌我太势利了?我知道你能有今天,是因为当初走通了李林甫门路,可你真的认为,李林甫是出手帮你?”

  见李明骏不说话,刘骆谷便循循善诱地说道:“李林甫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如果你不是契丹降将,如果咱们安大帅不是胡人,他怎会帮忙他是觉得胡将好节制,三两下就能捏在手心里,一个不从就能反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这种人,生前不得不敬着,既然死了,那就滚一边去”

  刘骆谷说得粗俗,李明骏暗自不快,可也懒得和这么个说是文吏,其实却满嘴利益的家伙多费口舌。就在这时候,刚刚去打张博济走的那个从者突然又急匆匆返回,脸上的表情很是诡异。见此情景,刘骆谷顿时愠怒地说:“怎么,那张博济还敢纠缠?如若他还不走,那就把他打走”

  “不不不,是京兆尹杨公令人送请柬来,说是想请李将军和刘推官赴宴。”

  刘骆谷说是范阳节度推官,其实却常驻长安,地位固然重要,可终究是迎来送往赔笑脸的角色,和李明骏这样手掌兵权的没法相提并论,可他却是对局势最敏锐的人。别看自家大帅和当年还叫杨钊的杨国忠根本不对付,但据他所知,陈希烈在李林甫死后独掌政事堂,立刻就露了怯,很多政务由此拖沓,甚至纰漏不计其数,而杨国忠却利用在京兆尹任上的这一场大案,圣眷正隆,极有可能立刻一脚踏入政事堂。

  所以,他立刻竭尽全力游说起了李明骏赴宴,死活把人磨得答应了方才松了一口气。至于杨钊下帖邀请他们这两个安禄山的属吏和部将,却根本没想着请安禄山的嫡长子安庆宗,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谁都知道,这安家那位康夫人和安庆宗这个嫡长子,只不过是用来安天子心的摆设,仅此而已

  然而,当刘骆谷和李明骏去杨国忠那座富丽堂皇不下安禄山的豪宅赴宴归来时,两个人的脸色和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杨国忠对他们提出来的条件不是别的,竟然是许诺安禄山兼领河东节度使,安北大都护,条件是要和他携手拉下杜士仪

  刘骆谷是兴奋中带着几分忐忑,他忐忑的是此事的可能性,以及杜士仪这么多年建立的强大人望和根基。而兴奋的是,顶头上司安禄山由此能够得到的巨大好处,他也能为此水涨船高。而李明骏却是轻蔑的表面下,隐藏着深深的恼怒。这就是他曾经向往过的,安定祥和的大唐,这些看似高不可攀的高官们,心底里却动着这么些龌龊勾当。杨国忠为什么要对付杜士仪?还不是因为李林甫一死,杜士仪凭借资历人望,同样是拜相的最佳人选

  “李将军,这次大帅的封赏已经下来了,虽说兼领河东节度只是个名头,不能这么快伸手去把持河东事务,顶多对牧监下手,但重要的是简在帝心。更何况,为都播俟斤请封的怀义可汗,陛下也已经准了。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不放心信使传递,还请李将军……”

  不等刘骆谷把话说完,李明骏便沉声说道:“我立刻就回程。”

  刘骆谷原本还担心李明骏留恋长安富贵之地,要大费唇舌劝他赶紧回去,见对方虽为武将却如此爽快,他登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当下也不罗嗦,少不得亲自帮忙李明骏打点,次日一大早便送了他一行人出长安,却是一直送到了灞桥,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希望大帅能够放下昔日心结,先和这杨国忠合作一次,至于今后是不是要为敌,现在却还为时过早

  安北牙帐城北,库苏泊西岸,黠戛斯边境。尽管是盛夏时节,湖边却凉爽怡人。一支约摸千余人的兵马正驻扎在此,领兵的仆固怀恩从探马口中确保四周并无异象,而黠戛斯那边的来人约摸也就是千许人上下,顿时放下心来。他有这个自信足可以寡敌众,但此次杜士仪竟是随行,他就不得不做好一切最坏的打算。当他打走探马,径直去见杜士仪禀报时,就只见这位安北大都护正若有所思地站在湖边一块大石上。

  仆固怀恩想了想,没有去攀登这块显然还算好爬的巨石,就在下头说明了黠戛斯那边一行人约摸两刻钟后就会抵达。这时候,他方才看到杜士仪低头看了下来:“怀恩,你可知道,这库苏泊一年封冻的日子有多久?”

  见仆固怀恩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杜士仪便笑着说道:“一年之中封冻半年,如果我们早来两个月,看到的就是一片冰湖。夏州比长安冷,安北牙帐城比夏州更冷,至于这里,一年之中冬天长达八个月,自然更是冷得彻骨。我们这次来,算是这里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之前骨利于的鄂温余吾曾经说过,他们久居北国,人数有限,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们的国土地广人稀,足够养活他们了。所以我提出的用互市来交换冬季定居点的建造,各种让他们能够生活得更好的必需品,以及输出工匠和技术,自然让他们欣喜若狂。”

  “大帅一向体恤塞外诸部。”仆固怀恩心悦诚服地说出这句话,没有半点勉强。因为杜士仪自从到安北牙帐城上任之后,恩威并济软硬兼施,但在和各部的种种互市交易,却是童叟无欺,极其公道,否则骨利于的那位鄂温余吾俟斤也不会甘心尊奉杜士仪为兄长,兴高采烈回去之后便立刻派出了互市的队伍。也许,正是因为看到了骨利于的行动,黠戛斯那边方才会对杜士仪的邀约回应积极。

  “怀恩,你觉得王忠嗣之事,陛下可公道?”

  长安城的一系列事变,杜士仪并没有隐瞒麾下文武,因此仆固怀恩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听到杜士仪竟然如此说,他登时双目圆瞪,不假思索地叫道:“当然不公道,只因为奸臣构陷,陛下就如此对待忠臣良将,简直是昏聩王大帅和大帅齐名,多年来战功赫赫,声震北疆和西陲,现在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我安北牙帐城中虽然几乎都是蕃军,但也为此一片哗然,甚至有人说河东以及河陇的那些兵将对不住王大帅,除了哥舒翰连番血书痛陈利害,再无一人出声,简直是胆小怕事,不忠不义”

  杜士仪尚未得知幼子杜幼麟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但对于王忠嗣旧部集体失声的做法,他却很能理解。只要这些武将身边有聪明人,就会知道呼应昔日主帅,一定会让王忠嗣的处境更加糟糕。要知道,王忠嗣可是不负其名,真真正正的纯臣,哪里像他预先设计好了一条条退路?

  他并没有驳斥仆固怀恩的想当然,而是又问道:“那么,怀恩,如果陛下对我这个安北大都护不满,想要换一个人坐镇漠北,或者说,我会像王忠嗣那样被人诬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后被打到天南海北任何一个地方去度过余生呢?”

  此话一出,仆固怀恩登时勃然色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此单膝跪下,沉声说道:“大帅,安北牙帐城上下,全都深慕大帅忠义赤诚,绝不会看着大帅被人构陷如果真有那一日,大不了……兵戈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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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翻脸之战


  到底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嫡系,不是旁人可以比的

  有了仆固怀恩这句话,即便是在接见黠戛斯的俱力贫贺中俟斤时,杜士仪仍然微微有些心不在焉。会收买人心的,当然不仅仅只有一个安禄山,他对于麾下文武也同样大方得很。他在安北牙帐城也好,当年在朔方陇右也好,全都没刮过地皮,但要说官营产业,还有他自己的身家,再加上一个出身商贾最会经营的夫人,自然足可支撑起他的种种大手笔。尽管他并不认为真的能够保证所有部下全都忠心自己更胜于大唐天子,但至少能够保证八成以上的人心向自己

  可就算这样,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需要更小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名声和人望,可不能轻易牺牲出去。

  “杜大帅的名声,我即使在黠戛斯也听说过很久了,却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相见。”

  和爽朗的鄂温余吾相比,俱力贫贺中黑发黑瞳,如果去掉耳朵上的铁环,手上的刺青,换一身唐人衣衫,也许看上去还像一个中原人。黠戛斯素来自称是汉将李陵的后人,还因此和大唐天子攀亲,先后得到了太宗和中宗的承认。但是,杜士仪适才乍一见面时随眼一扫,就发现俱力贫贺中的随从中,更多的是赤发绿瞳,偶尔有一两个黑瞳,却再无任何一个人是黑发。

  显而易见,所谓的李陵苗裔,在这极北之地一代一代通婚之后,身上的汉人血统早已经淡得只剩下黑发黑瞳这唯二的标志了。至于再无其他人黑发,是因为除却族长苗裔之外,黑发在黠戛斯素来被视为不祥,据说但凡寻常人家有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就会被坑杀。而这种做法,也进一步保证了族长一脉始终不会为外人染指。

  所以,他在笑了笑后,就对俱力贫贺中说:“俟斤和我大唐皇家同宗,我出镇安北大都护府后,就一直希望能和俟斤见一面,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是啊,黠戛斯地处极北,来往实在是太不便了。”俱力贫贺中狡黠地一笑,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也正是因为我们地处极北,当年以突厥的威势,也奈何不了我们。而就算是当年大唐最强盛的时候,出兵最远处,也距离我们最南面的疆土很遥远,所以黠戛斯才能一直安全无忧。杜大帅之前一战而让回纥灭国,黠戛斯上下曾经非常震动,差点以为大帅会令兵马一路北上,却没想到大帅派郭子仪一战而定后,竟然会提出互市。”

  “回纥并没有灭国。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在数月之前我从长安回来之后,吐迷突的儿子叶健就已经在回纥故地上,率领回纥遗民重新建立起了牙帐。”杜士仪神态自若地抛出了这么一个事实,见俱力贫贺中不以为然笑了一声,他便淡淡地继续说道,“我曾经见过骨力裴罗多次,他能够在当年父亲死后,将回纥重新带回漠北立足,并打下了大片疆土,确实是一方雄主,但我并不赞同他对待儿子磨延啜以及弟弟吐迷突的方式”

  他看了一眼俱力贫贺中身后那些亲兵随从,突然提高了声音:“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他真的要磨砺自己的儿子磨延啜,就应该放手给他大权,让他去打拼;如果他真的重视自己的弟弟吐迷突,就应该让他衣食无忧,而不是放纵他成为回纥第二个具有话语权的人物,放任他和磨延啜拼斗,从而酿成了一场内乱。吐迷突是曾经冒犯过安北大都护府的官员,但还罪不至死,我也曾经赞赏过他的武勇,想要留下他效力,可他既然一心回归,我也就放走了他,谁能想到,磨延啜竟然不但率兵伏杀了他,而且还一口气几乎杀于净了他的妻儿老小和所有部将如果不是骨力裴罗自己让出王位,以履行当年对陛下的诺言,替陛下效力为名前来安北牙帐城苦苦相求,我在那个时候就兴兵征讨了可我就是这么一心软,竟是又在长安酿成了一场大祸”

  俱力贫贺中今次前来相会,随员中很有几个回纥人,这是因为黠戛斯收留了回纥的那些遗民,却也相当于吞并了这样一批人作为自己的子民,于是如今的黠戛斯可战的兵马达到了三四万人,在极北之地的实力赫然第一。若非如此,他当初又怎会轻易答应磨延啜托付族民的请求?回纥若胜,自然是结下了一个善缘;回纥若败,对他来说平添上万子民,不计其数的牛羊马匹。而且,他算准了杜士仪绝对不会对黠戛斯出兵

  黠戛斯这样的极北之地,即便安北牙帐城全都是蕃兵,也很难打

  所以,俱力贫贺中说出刚刚那些话,正是想趁机试探一下杜士仪的态度,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强硬的回答。正当他暗自心惊,考虑该如何引开这个话题的时候,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

  “杜士仪,我和你拼了”

  俱力贫贺中骇然回头,见自己的随从亲兵中,一个大汉陡然之间拔刀出鞘冲上前来,他顿时大为后悔,慌忙连声喝止。可是,那人双目血红,面色愤怒,而因为他身处前列,身边同伴措手不及,竟眼睁睁看着他冲上前来。眼见此人距离杜士仪身前不过数步远,举刀下劈势头凌厉,就在这紧要关头,杜士仪身后一个青年敏捷地窜了出来挡在主帅身前,拔刀斜挑,巧妙地将对方手中兵器架住之后,却是整个人猫身撞入了对方怀中。

  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别人甚至看不清两人之间的交手,胜负已然奠定。随着一把刀稳稳当当架在了那个大汉的脖子上,杜士仪身后亲兵全数上前护持,俱力贫贺中不禁退后了几步,眼见四周围全都是自己人,他方才立刻解释道:“杜大帅,是我不察,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回纥遗民混了进来,我绝没有任何恶意”

  俱力贫贺中话虽如此说,然而,让他紧跟着倒吸一口凉气的是,仿佛是打他的脸似的,自己的亲兵倏忽间爆发出了一阵骚乱,须臾就有更多的人朝着杜士仪冲杀了上去。那一刻,纵使他再迟钝,也知道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自己确实精挑细选了一些回纥人作为亲兵,但总数有限,此次带出来的人中,混进一个两个对杜士仪心怀恨意的人是可能的,可混进十多个,这就绝对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了那一刻,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和骨力裴罗以及磨延啜父子打交道的情景。

  是他贪心不足,被回纥人算计了

  事已至此,俱力贫贺中已经顾不得自己本来打算和杜士仪商谈的各种条件,按照他自己这些年来作为黠戛斯之主和各部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绝不会认为闹得眼下刀兵相见之后,杜士仪还会放过自己。哪怕大唐今后很可能会报复,可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一面在心腹亲卫的保护下往后撤,一面用突厥语大声喝令道:“不要管那么多了,杀上去”

  俱力贫贺中被回纥亲兵的莽撞举动而不得不选择翻脸,而杜士仪这边,阿兹勒在见机极快地保护了主人之后,仆固怀恩亦是反应迅速。此次随行而来的并不是杜士仪的牙兵,而全都是他所属的嫡系兵马,他自然可以轻易如臂使指。看到阿兹勒和几个前锋营将卒架起杜士仪往后飞掠,他当机立断,身先士卒地上马率众朝对方杀了过去。当两边交锋之际,他避开迎面刺来的一刀,随即猛然厉喝了一声。

  “杀了这些叛逆”

  主帅一声令下,麾下应声如雷。而杜士仪被阿兹勒等人拖到后头安全地带,见身边须臾聚集了百余牙兵,他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在他的记忆中,黠戛斯和回纥可没有那么好的关系,可现在的事实却是回纥战败之后,遗民悉数托庇于黠戛斯,而磨延啜这个一族之主则是下落全无,仿佛和其父骨力裴罗一样凭空消失了。可是,骨力裴罗在长安期间就一直身体欠佳,磨延啜却还正在盛年,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么一个恨自己入骨的人会甘心沉沦。

  而黠戛斯收留了回纥这些遗民后,并没有帮助他们复国,而是把人就此吞并,在扩充了实力的同时,也就埋下了相应的隐患。这一次的爆发显然就是铁证于是,他在赞赏地对阿兹勒点了点头后,随即就沉声吩咐道:“用传信筒吧”

  阿兹勒连忙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了用油纸包裹的传信筒,解开之后点燃引线,就只见内中一道火光倏然嗖的直冲天空,随即化作了一颗明亮的火星,久久方才落下。

  即便仆固怀恩正率军和俱力贫贺中所部激战,可混战之中的两拨人全都没有忽略这一动静。仆固怀恩固然微微色变,原本自恃这是自己家门口的俱力贫贺中更是登时大吃一惊,整张脸一时变成了铁青色。那道火光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杜士仪竟然还有援军

  可事到如今,他就是想退缩也已经无能为力。他所带的固然是黠戛斯精锐中的精锐,而对方显然也是久经战阵,两边厮杀之际,更熟悉地理以及天气的己方竟是占不了丝毫上风。就当他咬牙切齿之际,他只听对面传来了阵阵号角声,他起初还以为杜士仪的援兵已经抵达,可发现仆固怀恩及其兵马竟是缓缓后退,他方才如释重负,慌忙传令下去约束己方兵马,伺机抽身而退。

  这一仗打得太憋屈了,他从来就没想要和大唐正面冲突,都是回纥那些养不熟的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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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喋血


  当杜士仪一行人缓缓撤离之后,俱力贫贺中即便很想将自己军中那些回纥奸细立刻抓起来清洗于净,可刚刚坏了大事的人中,也有土生土长的黠戛斯人,他生怕节外生枝,当下也只能赶紧带着兵马撤回牙帐。可是,当一路风驰电掣赶回了自己的地盘时,他就只见代表自己的大旗竟是降了下来,升在半空中的赫然是另外一面大旗虽然仍是骨咄禄,但颜色标记截然不同。

  要知道,此骨咄禄并不是当年复兴了突厥的骨咄禄,而是黠戛斯诸部中,势力最大的一部,一直自诩为汉将李陵的后裔,和大唐天子攀上了亲戚,于是越巩固了地位。尽管上一次朝觐随着杜士仪进京朝觐,并未挣来一个可汗的册封,但俱力贫贺中有足够的自信,得到册封只是时间问题。可现在,就只是这么大半日的功夫,牙帐中究竟生了什么变故

  “喊话,快”

  情势不明,尽管家门就在眼前,俱力贫贺中却也不敢造次,立刻叫了亲卫上前嚷嚷。很快,他就看到牙帐之中一行兵马现身,领头的那个人赫然是自己的嫡亲弟弟,毗伽顿他自己早年从父亲手中接过俟斤之位的时候,父亲也好,族老也好,全都在自己和弟弟之间摇摆过,可随着毗伽顿在输了之后,仿佛破罐子破摔一样彻底沉沦,花天酒地任事不管,他也就渐渐对其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十年过去了,那个只会胡混的家伙终于再次露出了獠牙

  “是你”

  毗伽顿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仿佛露出了寒光:“阿哥,你当了这么多年俟斤,黠戛斯却还是老样子,你该退位让贤了”

  俱力贫贺中一时目呲俱裂,可当他看到毗伽顿身后,一个人缓缓策马上来的时候,他方才明白,今次自己究竟输在什么地方他只知道回纥之主磨延啜在败北之后,便亡命天涯,再也不见踪影,可他根本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销声匿迹,而是藏在了自己这儿堂堂一族之主,和那些被打散安置,生活困苦的回纥遗民厮混在一起,磨延啜竟然能够忍受这种屈辱

  磨延啜却不想和俱力贫贺中浪费时间,他深知此次夺权因为一个快字,给毗伽顿出谋划策调走了俱力贫贺中的嫡系,清洗了牙帐中剩下的心腹,剩下的便是把这位前俟斤彻底送上路,因为接下来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截杀杜士仪毕竟,之前他派出的那寥寥十数人只是死士,为了能够彻底抹杀杜士仪这个回纥的生死大敌,他不得不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好在毗伽顿也有同样的雄心,在尚未解决外敌的情况下,两人一拍即合

  “阿哥,以后等我死了,会下去给你赔罪,现在就对不住了”

  随着嬉皮笑脸的毗伽顿一个手势,偌大的牙帐中四处伏兵尽出,冲着俱力贫贺中这只剩下六七百的兵马掩杀而去。事到如今,俱力贫贺中哪里不知道大势已去,乱军之中,他在竭尽全力砍杀了一阵之后,突然冲着自己的弟弟以及磨延啜死死瞪了一眼,狠似的掷出了手中长刀。随着长刀钉入了一个敌人的胸膛,他自己的身上也一下子插入了四五把刀剑。精疲力竭的他缓缓瘫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一句话。

  “黠戛斯会毁在你们手里的”

  然而,不管是否会有那一天,他终究是看不到了

  疾驰的马背上,仆固怀恩瞅了个空子,也向杜士仪问出了几乎同样的问题:“大帅,俱力贫贺中就不怕黠戛斯因此遭殃?”

  “如果我没猜错,他恐怕也是被人坑了”耳边全都是呼啸的风,说话基本靠嚷,杜士仪也只能言简意赅,“磨延啜应该就在黠戛斯”

  当初和回纥那一仗,居功至伟的正是孤军奋战拖住回纥主力的仆固怀恩,因此他听到后一句话,登时勃然色变。此时此刻,众人已经和杜士仪早先就伏下用于接应的五百牙兵会合,可因为之前那一战亦是死伤十数人,军中士气尽管谈不上低落,可终究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身为此次真正负责临战指挥兵马的主将,既然从杜士仪口中得知了这样的可能性,仆固怀恩少不得召集旅帅队正等中下层军官,三下五除二将一系列军令颁布了下去。

  要的一点便是,注意来路时沿路留下的探马的传信,以防有伏兵

  事实证明,仆固怀恩的担心绝不多余。在付出还不算大的代价先后冲破两层伏兵圈后,前方终于出现了杂乱的旌旗。自从来到安北牙帐城后,这几年来他是出外征战最多的,此刻不禁认出了其中几个旗号,登时惊咦了一声。

  漠北地广人稀,尽管部族众多,彼此之间也要争夺牧场、水源、人口,但仍然有鞭长莫及的地方。于是,那些部族覆灭,抑或是被赶出来的人便三三两两聚集在了一起,成了四处做没本钱买卖的马贼从前,应臣服安北牙帐城的各种小部落再三恳请,他曾经亲自出马,荡平了安北牙帐城周遭两千里范围内的多股马贼,其中就有此刻看到的那些旗号。莫非,这些他认为早已经连根拔起的草原之患,竟然又再次死灰复燃了?

  “大帅……”

  没等仆固怀恩把话说完,杜士仪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说了,此次的主将是你,除了你的兵马,五百牙兵,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听你分派”

  这不是杜士仪第一次托付自己大事,可把安全一并委托给自己,仆固怀恩哪里敢有半点疏忽。眼看着他去激励士气,阿兹勒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一夹马腹悄悄凑到杜士仪身边,低声问道:“大帅,缘何不告诉仆固将军,我们还做过其他准备……”

  “我之前可是早就确定黠戛斯也许会有问题?”

  阿兹勒闻言顿时摇头。杜士仪只是说过,要以防万一,此前商议时,就连陈宝儿和张兴也并不觉得,黠戛斯只凭眼下那点实力就敢翻脸。

  “那我事先联络的那支兵马,你能保证一定可靠?”

  阿兹勒登时哑然,随即再次摇头。尽管那里还是虎牙亲自去联络的,据说那边也给出了拍胸脯似的回复,可终究并非本来就是自己人,怎可全信?

  “那我们现在距离安北牙帐城有多远?”

  将近三千里……

  意识到这个问题,阿兹勒顿时悚然而惊。这么说,杜士仪并不是为了考较仆固怀恩的本领,而是此次确实有相当的危险,如果不信任仆固怀恩这个曾经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智勇双全的名将,不肯撒手放权,只会引来最糟糕的结果

  杜士仪见阿兹勒瞬间醒悟过来,立刻退到后头去整顿牙兵,他知道这番说辞显然已经让人相信了。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个素来相信自己,更胜过相信任何人,形同自己半子的突厥青年,他并不仅仅是以防万一,而是针对长安那边纷繁复杂的局势,以及漠北诸部的势力分布,磨延啜的动向和黠戛斯内部的暗流,一步一步推敲,反反复复合计了长达数月之久,才确定了眼下这一幕生的可能性有八成。到了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

  安北大都护府后院寝堂,王容不安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旁的莫邪垂手侍立,怎么都琢磨不透女主人连日以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杜士仪此行黠戛斯可以说是准备充分,而且事先早就和黠戛斯接洽好了,又带了仆固怀恩随行,为何王容连日以来就始终是这样心神不宁的模样?还是说,夫妻连心,此时此刻数千里之外,真的有什么事生?

  “夫人,如果真的放心不下大帅,不如我去请张长史和陈司马来商议一下。”

  “不用了”喝止了莫邪出去找人后,王容沉思片刻,努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你之前说过,安北牙帐城中进驻的商旅,多为昭武九姓之人?可曾打探过具体的来历?”

  昭武九姓出自西域,可如今却是遍布整个北方,其中多有豪商。此时此刻,见女主人终于转移了情绪,莫邪连忙从怀里找出一册小簿子,翻了几页后就开始了禀报。果然,从康、安、石、何诸姓的粟特豪商,全都在安北牙帐城中设立了自己的店铺,带来了从西域到新罗的各种特产。正当莫邪要禀报这些人各自的来处时,突然被王容打断了。

  “贩卖新罗特产,同时又收购马匹的,是哪些商人?”

  耳听得莫邪报出了几个名字,王容踌躇了片刻后,便当机立断地说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入驻安北牙帐城的,派出最得力的人,不分日夜盯着他们。记住,哪怕摆明车马,让这些人知道有人监视也无所谓。”

  “这……”莫邪张了张嘴,想要劝谏,却想起王容回来之后杜士仪就说过,夫人的话就是自己的话,不禁嗫嚅着说道,“可这几家商户的买卖都很不小。”

  “安北牙帐城不缺商人。”见莫邪先是不解,随即警醒过来,王容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别人既然早已蹬鼻子上脸欺上门来,我们难道不能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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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战云再起


  黠戛斯收留回纥俟斤磨延啜,勾结马贼,出兵伏杀安北大都护杜士仪,所幸骨利于俟斤鄂温余吾率兵前来相助,杜士仪方才安然脱险

  当这个消息传回安北牙帐城之后,上上下下顿时一片哗然,军中更是群情激愤。想当初回纥败北,黠戛斯收容其遗民的时候,就曾经有安北将卒叫嚣要趁胜追击,直取黠戛斯,到后来还是杜士仪搬出黠戛斯乃是大唐属国,还是几代天子都承认的皇亲这个理由,这才安抚住了军中那股沸腾的情绪。等到黠戛斯派使节求情,又是前往长安朝见天子,杜士仪回程后,方才在针对仆固同罗都播诸部的互市之外,又把驳马和黠戛斯以及骨利于都加了进来。

  可谁都没想到,和骨利于鄂温余吾俟斤亲自前来洽谈不同,黠戛斯俟斤俱力贫贺中竟是在杜士仪诚意十足亲自前往见面的当口,胆大包天率兵伏杀

  留守的李光弼在派出兵马前往接应的同时,心里不止多少次暗自庆幸,这一次跟着杜士仪前往的还有仆固怀恩,如果没有这个万里挑一的猛将在,兴许真的会出现什么万一。这当口,他和仆固怀恩那点不和,他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而骨利于俟斤鄂温余吾,安北大都护府的将卒也无不对其感激备至。想到当初此人亲自率军远道而来,表现豪爽,又和杜士仪约为兄弟,不少人还觉得杜士仪对其太过礼待,可如今回想旧事,无不觉得杜士仪有先见之明。

  这样的番邦之主,当然值得礼遇

  数日之后,杜士仪这一行人方才跟随前往接应的兵马回到了安北牙帐城。城墙之上,当将士们眼见袍泽中多有损伤,后头的马匹上甚至还驼运了尸体,本就激愤的人群不禁沉默了。等到杜士仪入城进入安北大都护府之后,一个消息方才传了出来。在得到骨利于鄂温余吾俟斤的兵援助之后,杜士仪竟是令仆固怀恩所部、牙兵以及援军杀了个回马枪,收殓了那些之前战死的将士,也就是如今马背上被驮运回来的那些尸体。

  战场上生死无眼,历来若是打了胜仗,死难者的遗体也许还会得到相应的妥善安置,可在逃命的过程中,杜士仪却还能去把这些死难将士的遗体给抢夺回来,上至将校偏裨,下至寻常士卒,一个一个全都异常感动。而杜士仪本人却也不换掉那风尘仆仆甚至于有些狼狈的装束,就这么升节堂,先是当众对鄂温余吾俟斤派来护送他回程的将领表示了感激,随即便环视一眼廷下主将,声音变得异常严厉。

  “自从我安北牙帐城建城以来,对于漠北诸部全都是以安抚为主,从未主动交战。就是之前对回纥的那一战,若非回纥旧主骨力裴罗在长安城派人袭杀了殿中侍御史吉温,陛下也不会为之震怒,命我率军攻伐一战既然大胜,回纥遗民遁入黠戛斯,我也不为己甚,前几个月甚至还吩咐人护送吐迷突之子叶健往故地复国。这一次我亲自前往黠戛斯,本来是看在黠戛斯之主曾经和我大唐皇家联宗,所以格外表示礼敬,可谁知道却无辜葬送了这么多人命”

  杜士仪声色俱厉,而在他下方,仆固怀恩那显然是在战场上冲杀所致的满身血迹,亦是触目惊心。谁都知道如果说杜士仪是安北牙帐城的一号人物,仆固怀恩便毫无疑问是二号人物,倘若两人同行却都出了什么问题,安北牙帐城便会岌岌可危于是,张兴便第一个站出来沉声说道:“黠戛斯势大,骨利于此次出兵援助大帅和仆固将军,很可能难以抵抗黠戛斯因此而来的报复。请大帅立刻下令,就此出兵”

  “请大帅出兵”

  “我愿为先锋”

  自李光弼以下,一个个请求出兵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甚至有阿布思之子阿古滕,聂赫留之子阿尔根,仆固砀就更不用说了,自己的父亲都险些被人袭杀,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声音竟是最大的。眼见得自动请缨者络绎不绝,杜士仪微微一举手,节堂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景,受鄂温余吾之命带着两千兵马护送杜士仪回来的骨利于将领葛洛不禁有些吃惊。这一路上他看得很清楚,指挥打仗的是仆固怀恩,冲杀在前的也是仆固怀恩,杜士仪一直便如同寻常将校一般,拼杀时虽也有上阵杀敌,可不曾插手过具体如何用兵。可如今在节堂之上,他一句话便让诸将纷纷请战,一个手势就让堂上鸦雀无声,只有威望极高方才能够如此。想到黠戛斯从前实力远胜于骨利于,这次却极可能要悲剧了,他不禁暗自感慨俱力贫贺中的愚蠢短视。

  到这个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到,黠戛斯已经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换了新主

  “怀恩此行历经多场战事,辛苦了,接下来的仗就让别人去打吧。仆固砀,父债子偿,父仇子报,你领兵三千,跟着葛洛将军前往骨利于,以防黠戛斯因我之事报复,如有必要,可迎头痛击黠戛斯,不用等我的命令”见仆固砀为之大喜,立刻高兴地行礼答应了下来,杜士仪便又对李光弼吩咐道,“黠戛斯既然和磨延啜勾结,吐迷突之子叶健如今还年幼,恐怕未必能够支撑下来,光弼,你也领兵三千,立刻前往回纥牙帐,统合上下预备应战”

  李光弼听到回纥牙帐这一头赫然是交给自己负责,他立刻凛然应命。他可知道,自己在回纥绝对谈不上什么好名声,在那些家伙看来,要不是他当初出人意料地斜插回纥中军后方,怎么也不至于有磨延啜之变。

  接下来,杜士仪又分别分派阿古滕和阿尔根率领所部兵马,立时清理安北牙帐城周边两千里范围内的所有角落。最后方才沉声吩咐道:“少伯和仲高立刻代我行文长安,禀报黠戛斯叛乱之事”

  一时武将们忙着备战,文官们有的忙着准备粮秣补给,有的则忙着草拟给长安的奏疏,以及打点各处的事务。这时候,如今官居安北大都护府掌书记的岑参则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和王昌龄素来交好,出了节堂之后就一把拉住了对方,趁着别人都正在往外走,低声问道:“少伯兄,安禄山也好,哥舒翰安思顺也好,包括就连郭子仪,西域的高仙芝和李老将军,全都派了专人在长安打理一切转呈奏折以及其他相应事宜,大帅为何却不派一人坐镇长安?”

  这个问题王昌龄之前也没想过,此刻不禁沉吟了起来。可他只隐隐有一丁点线索,正打算敷衍岑参这个好奇宝宝,一旁就有一个脑袋凑了过来:“恩师是因为想要磨砺一下小郎君,所以才没有在长安留人。”

  说话的两人都吓了一跳,现突然插话的是陈宝儿,王昌龄才嗔道:“季珍,你也至少咳嗽一声,吓我一跳。不过你说的倒是很有可能,我也觉得,大帅故意不在长安留人,一是要磨砺一下小郎君,二则是想向陛下以及朝中诸公表示赤诚。不过,没想到李林甫死了,那个杨国忠还不放过他,竟是把陛下追赠他的官爵都一股脑儿夺了,还祸及其家人看这样子,一个奸相之后恐怕还要换成另一个奸相,真是枉费了之前朝中为王忠嗣王大帅鸣不平时的声势,大帅偏偏又被这该死的黠戛斯绊住了脚步动弹不得”

  陈宝儿见岑参须臾也忘记了之前那个话题,和王昌龄一来一回,评点起了新老交替的李林甫和杨国忠之手段,他就悄悄溜之大吉。尽管刚刚对王昌龄和岑参说得冠冕堂皇,但他自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恩师这么多年顺风顺水,但现在已经渐渐开始遭人忌了,倘若还留着心腹在朝中,如有万一陷在其中怎么办

  而后院寝堂中,杜士仪直截了当地对王容说:“当务之急,是立刻挑出几匹脚程最快的马,派几个最得力的信使敢去长安。这次的黠戛斯之乱,一定会成为杨国忠攻击我最好的借口,毕竟,黠戛斯可一直都自称和大唐皇室有亲。幼麟那边,十三娘和蕙娘阿朋他们夫妻那边,还有阿姊,玉真观主,岳父,林林总总的人恐怕都会处境艰难,当即之际,至少得让他们安心”

  王容沉默片刻,这才点点头道:“这些事情,都交给阿姊和十三娘就行了,也不能操之过急,以免你反而成为众矢之的。杜郎,我亦有要事告诉你,我让人仔细筛查了安北大都护府中的商户,其中现有三家名为行商,实为范阳那边的奸细眼线,他们的目的,其一是用从新罗掠夺来的人口货物,换回这里的便宜马匹,其二就是打探这里的底细。我已经吩咐前锋营所属把他们拿下严刑拷问,但因为并非秘密行动,很有可能走漏消息。”

  “你这是打草惊蛇?”见妻子点了点头,杜士仪方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事到如今,杨国忠也好,安禄山也罢,就让他们一起上吧反正虱子多了不用愁,债务多了不压身,反而是一了百了,可以⊥别人看看我这么多年来赤胆忠心,兢兢业业,临到老时却被幸进的小人欺侮”

  “老什么老,你还没到五十呢”

  嘴里这么说,王容却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哪怕她这么多年来随同杜士仪见证了无数风吹雨打,可接下来方才是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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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九十章 废物利用


  按照杨国忠的想法,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如果可能,他恨不得把李林甫身上的所有官爵全都褫夺干净,把李林甫的那些儿子女婿全都如同当年韦氏子弟那样全都流配远方,最好再派个御史巡视一圈全部杖杀处死,如此方才能够永绝后患。然而,不动手不知道,即便找到了一个送上门来的理由动手,他方才发现,李林甫真没有太多的把柄能让人抓的,就连那座富丽堂皇的平康坊李宅,在抄检的时候所得也极其有限。

  李林甫身兼多职,每年光是俸禄的钱就数以百万计,再加上出身皇族,颇有恒产,天子的赏赐又丰厚,哪怕也曾经收受过一些馈赠贿赂,可根本拿不上台面来说。最重要的是,李林甫并不曾卖官鬻爵,贪赃无数,现如今死后牵累子孙,固然有人拍手称快,但竟然还有很多人喊冤!

  哪怕杨国忠已经顶替李林甫为右相,终于一脚踏进了政事堂,而且也笼络了一批李林甫曾经用过的人,可那都是虾兵蟹将!陈希烈这个应声虫似的宰相是李林甫当年举荐的,他却很看不惯,倘若不是因为空出这么一个位子,很有可能就会被杜士仪趁虚而入,他早就将其一脚踢开了!这个时候,他方才体味到李林甫当年为何左一个蕃将右一个蕃将地举荐任用,因为那些蕃将大字不识几个,根本就不可能回朝争抢宰相的位子!

  可是,让刘骆谷给安禄山,提议联手对付杜士仪的信还没回音,而李林甫临终之前对他暗示过,长安这边的事情,寄居在玉真观的固安公主能够做一大半主,他少不得让人死死盯着那边,还有就是宣阳坊杜宅之中的杜幼麟夫妻。就连嫁到崔家的杜十三娘和杜仙蕙婆媳,又或者说姑侄,他也同样没有放松,可至今仍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每每想到杜士仪就如同一块石头似的光溜溜让人无法下手,他就很想砸东西。

  “怪不得李林甫当初几次三番出手,结果都毫无结果!”

  “杨郎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什么呢!”

  杨国忠愕然抬头,却只见是妻子裴柔娉娉婷婷地进了屋子。尽管裴柔出身卑贱,可他的儿女大多数都是她所出,再加上养尊处优,如今的裴柔看上去和两京贵妇没什么区别,他对其也和其他姬妾不同。可这会儿自己想着正事的时候,妻子却突然打断了思绪,他自然大为恼怒,当即不耐烦地说道:“这些外头的大事你懂什么,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哟,当了几天右相就摆起了宰相架子,要是你像李林甫那样当个十几二十年还得了?”

  裴柔眉头一挑,却根本不走,而是紧挨着杨国忠坐了下来,半老徐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妩媚的笑容:“别以为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不就是忌讳那个杜士仪吗?他现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可你掐着手指头算算,他自从中书舍人任上出外,到现在多少年了?比李林甫当宰相的时间还长!如果陛下想让他回来,还会等到今天?从前是年纪太轻,不合适,可李适之当年拜相的时候,可也就是他这年纪吧?”

  妻子这话的意思杨国忠何尝不知道,可就算是当朝天子,也不能真的凡事随心所欲,比如说,贬黜了王忠嗣,那是因为王忠嗣昔日下属有人出首说其要尊奉太子,可这个借口李林甫已经用过,而且还激起了轩然大波,他就不能再依样画葫芦了,免得弄巧成拙了。可是,要举荐杜士仪卖官鬻爵,可对方知人善任是有名的;要弹劾他贪赃受贿,谁都知道杜士仪根本不缺钱;至于要说其和太子勾结,杜士仪估计连李亨都没怎么见过!至于杀俘杀降,战阵失律等等,竟是没有一条能搭边!于是,他越发恼怒地一砸扶手,却不想妻子竟是干脆凑到了自己耳边。

  “杨郎,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还没到李林甫那地步,不要没事学着他,什么政务都带回家来。宫里那地方虽然太憋闷,可也消息传得最快。我刚刚从淑仪那儿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小小的消息,说是杜士仪这次在黠戛斯那儿吃了大亏,所以就恼火地向陛下上书,要征伐黠戛斯。”

  杨国忠登时大吃一惊,抬头见裴柔不似信口胡说,他便不假思索地起身快步向外冲去。等到了门口处,他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转头瞅了妻子一眼:“这次你算是立下大功了,如果能够铲除这个大敌,回头任你提什么要求!”

  “相公还是别高兴得太早,等到把那个安禄山一起摆平了再说!”裴柔笑意盈盈地挥了挥手,见杨国忠啐了一口就匆匆去了,她打量着这自己当年在蜀中从未奢望过的华屋美室,忍不住踌躇满志。只要丈夫能够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那么她这个昔日人人瞧不起的女人,距离让无数女人俯伏阶下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确定了妻子裴柔传回来的这个消息确凿无疑,杨国忠知道事不宜迟,立刻瞅准了机会到兴庆宫请见。自从李林甫死了又惨遭清算,他取而代之为右相之后,宫中人自然都来趋奉,就连最初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高力士,如今也不再敢怠慢他。当他在兴庆殿见到天子,发现高力士赫然侍立其身侧的时候,他不禁眼神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行礼拜见。

  要知道,他当初和临终之前的李林甫虚与委蛇时,李林甫曾经直言不讳地提到,高力士是杜士仪的铁杆盟友,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想来这次的事情,高力士定然会帮杜士仪说话!

  于是起身之后,杨国忠便恭恭敬敬地说道:“臣有几句话,想要单独禀明陛下。”

  好容易熬得李林甫油尽灯枯先死了,转眼间却又上台了一个杨国忠,杜士仪却仍在漠北,高力士心里别提多憋闷了。而这一次杜士仪的上书,他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其中可能会被人利用的东西,原本打算小心翼翼为其说几句话,没想到杨国忠进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单独面圣!大为恼怒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本待暗嘲几句,却不想李隆基竟是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

  “既如此,力士你便回避一下。”

  回避?他高力士跟着天子已经快要五十年了,何尝回避过任何人,任何事?

  高力士只觉得脑际仿佛有炸雷轰然劈下,足足好一会儿方才惊醒过来。他不敢露出任何怨怼的表情,毕恭毕敬答应一声,直到迈着和平日一模一样的稳步出了大殿,他方才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高力士固然贪财好利,固然爱揽事弄权,可他又岂是不分忠奸善恶的人?李林甫固然可恶,可终究这些年也颇有苦劳,人死了也就死了,杨国忠却非得把人打入深渊还要再狠狠踩上几脚,简直让人异常齿冷。而如今刚刚坐上相位,瞅准机会就立刻想对杜士仪下手,这更是卑劣至极!可杜士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难道就不知道处境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怎么还会上书请攻黠戛斯?难道就不知道黠戛斯曾经和大唐皇帝攀过宗亲?

  兴庆殿中,杨国忠对李隆基说出的话,也和高力士的想法如出一辙。见天子面色微沉,他就词锋一转道:“陛下,杜君礼先镇陇右,而后又是朔方,然后出镇安北大都护府,一度兼领河东及朔方,战功彪炳,人人称道,可越是这样的大将,就越是不能放纵其为所欲为。臣知道,这些年来各镇边将之中常常会虚报军功,以臣对杜大帅的品行推断,他断然不可能如此。但军功当前,他不顾一切挑起边衅,却很有可能。”

  杨国忠绝口不提杜士仪在黠戛斯边境遭到袭杀之事是真是假,只是在否决了杜士仪虚报军功的同时,又以最大的恶意给对方扣了一顶帽子!

  见李隆基虽然没说话,可表情显然并不是恼火自己的这种猜测,他便趁热打铁地说道:“而且,黠戛斯虽然在极北之地,入贡的次数很少,可谁都知道,其在太宗贞观以及中宗神龙年间的两次入贡,全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汉将李陵苗裔,和我大唐宗室源出一脉。这样的宗亲外藩,又怎会做出袭杀我大唐官员的事情来?臣恳请陛下不要轻率地相信此事,派出一员得力的大臣前往漠北彻查!”

  “依你之见,派谁去?”

  短短七个字,杨国忠就完全领会了天子的真实心意。欣喜若狂的他竭尽全力把这股兴奋藏在心里,深深低下头说道:“臣斗胆,向陛下举荐前殿中侍御史罗希奭。”

  此话一出,李隆基登时愣住了,随即眉头大皱:“朕如果没记错,罗希奭不是贬海东郡海康尉?”

  “罗希奭私自拷讯大臣,虽然罪大恶极,可他专注刑狱,如若陛下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想必他一定会把这桩案子查出一个水落石出来。”

  与其让罗希奭就这么废了,还不如废物利用,把人派去安北牙帐城!只要他抛出一丁点甜头,罗希奭想必不会拒绝为他效力,因为此人和杜士仪的仇更大!抓住这个破绽,他不用安禄山也能轻轻松松把杜士仪拉下马,至于下一个,就轮到那个不知好歹的安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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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愤懑


  让承影亲自送走了大夫,宋锦溪摩挲着小腹,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别人只看到她高嫁进了杜家,公婆妯娌全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当家作主,大权在握,逍遥自在,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惊险。不说别的,就说杜幼麟悄悄离开去见王忠嗣,甚至远道去了一趟凉州的事,万一穿帮,也不知道要牵连到多少人。至于看似显赫的公公就更不用提了,只有自家人才知道他有多辛苦。其他的事情她也帮不上忙,现如今她甚至不知道,刚刚听到的话算不算好消息。

  光禄丞并没有多少事要做,平时杜幼麟甚至只是点个卯就回来,可今天宋锦溪却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才看到一身疲惫的丈夫回家。一时间,她到了嘴边的好消息也不知不觉吞了回去:“怎么,是出事了?”

  “杨国忠拿了李林甫开刀,这次又不依不饶要找阿爷的麻烦,竟说什么黠戛斯乃是大唐宗亲,所以要派人前往安北牙帐城,彻查此前阿爷遭到袭杀的事”时至今日,杜幼麟已经彻底明白了母亲当年对自己的那些教导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气急败坏地坐下之后,便捏紧了拳头说道,“而且,他举荐的不是别人,就是之前私自拷讯王大帅,已经贬黜了的罗希秉这么一个酷吏前往安北牙帐城,有什么好结果?可恶”

  宋锦溪立时脸色白了。罗希秉和吉温并称为罗钳吉网,吉温死了,杨慎矜和王同归于尽后,罗希秉就成了李林甫最大的臂助,可随着他失势,方才有李林甫病重不支,死后惨遭清算一事。可事到如今,杨国忠却把这么一个人重新抬出来,其用心险恶不言而喻

  不由自主的,她张口说道:“幼麟,虽说如今不是时候,可我……我……”

  杜幼麟敏锐地感觉到妻子的口气有些不对劲,抬头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连忙站起身来:“怎么,可是你身体有什么不妥?”

  “我……应该是有了孩子。”

  听到这么一句话,杜幼麟不禁呆若木鸡,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整个喉咙口却仿佛噎住了似的,竟是笨手笨脚把妻子往怀里抱了抱。等到松开人时,他现妻子的眼睛里仿佛有些水光,这下子顿时更手忙脚乱了。

  “你哭什么?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不该高兴吗?阿爷阿娘和阿兄阿姊他们如果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现在这时机……”

  杜幼麟这才明白妻子的顾虑。他的高兴劲稍稍减退了一些,但还是摇摇头道:“这种事情没什么时机不时机的,我一定会想出好办法来锦溪,这些天家务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劳累了,我回头请阿姊来多陪陪你。我得让人快马加鞭,把罗希秉这个消息送给阿爷。”

  而他没有对妻子说的是,母亲临行前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真的遇到十万火急的大事,就托杜仙蕙去见固安公主,尽可与其商量。

  从幼弟那里得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杜仙蕙不敢怠慢,立刻就前往辅兴坊玉真观,拜见了师尊玉真公主,随即当着她的面,对固安公主挑明了罗希秉要前往安北牙帐城这件事。得知杜士仪即将再多一个孙辈,玉真公主顿时大为高兴,可一听到罗希秉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酷吏竟然被重新启用,甚至要前往彻查杜士仪遭袭杀一事,她又不禁为之大怒。

  “阿兄是昏聩了不成,昔日罗希秉拷讯王忠嗣,他也曾经为之大怒,如今又把他派去安北牙帐城?漠北能够重回大唐版图,这是贞观之后大唐最大的盛事,君礼居功至伟,时至今日他不体恤功臣,这究竟是想要于什么?”

  “罗希秉如果推搪不去,那不但会被一贬到底,而且连性命都保不住;而如果他肯去,不但能够为吉温报一箭之仇,而且说不定还能为杨国忠赏识重用,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根救命稻草,罗希秉十有**会死死抓住。”

  说到这里,固安公主顿了一顿,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只不过,当初王忠嗣的案子,陛下虽说追究了罗希秉,可王忠嗣也一样遭贬,这次说不定对阿弟也会依次办理。如此一来,罪责是酷吏承担,杀了罗希秉就能一了百了。而阿弟回到了长安,只要装作是迫于物议,或是贬到哪里去做太守,或是给个有名无实的鸿胪寺卿之类的虚衔,把人高高供起就行了,就不用担心他在北疆继续独大,可谓是一举两得之计,陛下何乐而不为?”

  “卑鄙”

  杜仙蕙忍不住骂出声来,随即才醒悟到自己毁谤的不但是天子,也是师尊的嫡亲兄长,不禁默然低头,心中却依旧恨意高炽。

  而对于玉真公主来说,再一次经历这种左右为难的抉择,她只觉得心力交瘁。当年,李隆基为了打击岐王,张嘉贞为了打击张说,于是王维被远贬济州司户参军,这和如今的事难道不是如出一辙?至于一母同胞的嫡亲姊姊金仙公主早逝,还不是当年兄长的一念之私?

  “我出去走走。”玉真公主突然站起身来,随即对着杜仙蕙和固安公主道,“你们继续商量,结果不用告诉我。霍清,你守在外头,不许让人进来。”

  “师尊”

  杜仙蕙叫了一声,见玉真公主头也不回出去,她不禁有些茫然,等到固安公主招手示意自己上前,她方才赶紧起身挪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叫了一声姑姑。固安公主笑了笑,犹如从前杜仙蕙还在玉真观时那般,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头,这才低声说道:“你师尊虽说已经对陛下心灰意冷,但终究那是嫡亲兄长,更是一国天子,所以她不得不撒手。你回去之后,告诉你婆婆,还有你弟弟,接下来漠北恐怕会有一场大乱。你务必告诉他们,等到消息传开之后,务必记得装作悲愤欲绝,把事情闹大,闹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阿父受到了冤屈,而朝廷受到了多大的损失。”

  尽管自幼在长安长大,耳濡目染,看多了朝中争斗,但对于固安公主此时此刻这番话,杜仙蕙还是有些迷糊。可她终究聪颖灵巧,牢牢地把固安公主接下来所说的所有话全都一五一十记了下来,这才告辞离去。

  等到杜仙蕙一走,固安公主方才出了门,从霍清口中得知,玉真公主正在当年最喜欢的那座小木楼中静心,她就赶了过去。果然走在九曲木桥,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曲叮叮咚咚的声音。驻足听了好一阵子,曲声稍有停歇,她才过桥进了屋子,悄然走到了玉真公主身后。

  “蕙娘已经走了。”见玉真公主不回头,也不做声,固安公主就轻声说道,“观主,你既然已经连公主的名号都奉还了出去,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你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可现如今,宫中杨淑仪据说就要封妃了,她的姊妹进宫的时候,位次甚至还在你之上我知道,贵主从来不流连这份富贵,长安城中乌云障天,妖雾缭绕,已非久留之地。”

  “你是想让我像玉奴那样,借死脱身?”玉真公主倏然转身,用惊讶而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自从金仙公主去世之后,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形同嫡亲妹妹一般的固安公主,随即沉下脸问道,“你应该知道,当年师尊留下的药,已经用过一瓶,如今只有一瓶了。玉奴用此药是迫于无奈,可我一个无用之人,何必再浪费东西?要脱身也应该是你,我即便没了公主名分,可终究是皇妹,别人不能对我如何。”

  “贵主虽说是皇妹,可当年岐王薛王何尝不是陛下曾经待之亲厚的兄弟,李瑛他们兄弟三人又何尝不是陛下一度极其喜爱的皇子,可如今又如何?”固安公主见玉真公主渐渐面色白,她便娓娓劝道,“至于我,一个徒有虚名的昔日和番公主,就算将来万一卷进什么事情,还有法子能够脱身,毕竟少有旁人知道我和阿弟的真实关系。而且,我知道,贵主早就想离开长安这座牢笼,难道你真不想和玉奴重聚,而是想看着陛下一条条乱命迫害昔日功臣?”

  “可君礼的儿女们,还有他的妹妹和不少亲朋,全都还在长安”口中这么说,可玉真公主见固安公主微微一笑,显然是说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他不禁苦笑道,“好吧,你让我想一想,仔仔细细地想一想……”

  尽管杨国忠早就让人盯上了杜幼麟和固安公主,但对于两边全都派出了使者北上,他却没有丝毫阻止。和上次吉温在云州私查杜望之不同,这一次他是走了明路,天子点了头的,倘若杜士仪再拿出当年云州那一套行径来,不用说都是自取死路。而如果杜士仪忍气吞声,他就更加不担心罗希秉的战斗力了。因为他亲自接见罗希秉后,只说了唯一一句话。

  “只要你找到杜士仪的罪证,让他有口莫辩,那等你从安北牙帐城回来,我便向陛下请命,进你为御史中丞,就连你的堂舅张博济,也不是不可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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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群情激愤



  一个月内,整个安北牙帐城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因为杜士仪一行遭到袭杀的事情,一台磨合了许久的战争机器以最快的速度运转了起来。

  仆固玚率军跟着之前来援的葛洛前往骨利干,李光弼带兵前往回纥牙帐,阿古滕和阿尔根这些小字辈则是在安北牙帐城四周,扫荡所有怀有异心的敌对势力,因为全都带着安北大都护府特有的发信筒,首尾呼应,自然不虞遭人突袭。阿兹勒则是带着前锋营,先后造访同罗和仆固牙帐,得到了两边一口答应派兵五千协同作战的答复。

  这一日,当杜士仪在节堂接见了其余将校偏裨,定下了趁着如今刚刚入秋,天气正适合作战,预备用兵黠戛斯的基调之后,他回到后院寝堂时,就只见妻子的旁边赫然摆着两个传信用的铜筒。知道必定是长安送来的,他就上前问道:“是阿姊和幼麟?”

  “给你说中了,几乎是同一时间送来的,路上都拼了命,这才没有耽误事情。”王容并没有让杜士仪看信,而是站起身说道,“他们送来的信都只说了一件事情,杨国忠果然是向陛下进谗言,说你这次遭到黠戛斯伏杀的事情绝对另有文章,所以举荐了罗希奭到安北牙帐城来彻查此事。用的借口也冠冕堂皇,你乃是安北大都护,黠戛斯又是大唐的皇亲,这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真是没想到,杨国忠竟然会派罗希奭过来,他还真瞧得起我。”

  杜士仪对于杨国忠挑的这个人选虽然稍稍有些意外,但反而笑了起来。王容知道他的心意,当下便提醒道:“罗希奭虽然是小人,跟着李林甫不过是趋利,可杨国忠对李林甫子婿和余党迫害得这么凌厉,罗希奭未必不会投靠你。”

  “你不用担心。杨国忠怎么会算不到这一点?他既然敢派罗希奭过来,一定就会向其许诺诱人的条件。而且,罗希奭和吉温臭味相投,应该早就从吉温口中得知,当初在云州利诱我未果,这次也不会抱着那种侥幸心理,只会一条道走到黑。”说到这里,杜士仪顿了一顿,这次看着王容说道,“幼娘,接下来对你恐怕是最艰难的一次,因为得靠你顶着罗希奭。如果成功了,我在漠北将无可撼动,如果失败了,这些年来的所有努力恐怕也会付之一炬。”

  尽管是这样沉重的负担,但王容却没有任何犹豫:“好,你放心。”

  夫妻多年,彼此之间已经不用说太多的话,杜士仪就知道王容已然下了决意。而他在连发军令,做好了所有征伐黠戛斯的准备之后,便在三日后正式接到朝中官方渠道的行文时,再次在节堂召见了上下文武。果然,他一说出天子派了罗希奭前来彻查他遭袭一事的真相,下头立刻一片哗然,仆固怀恩更是言辞激烈地说道:“大帅遭袭,我等多亏骨利干来援,历经血战方才突出重围,现在竟然平白无故遭人怀疑!这简直是滑稽,可笑!”

  仆固怀恩尚且义愤填膺,阿兹勒年轻,就更忍不住了。他干脆径直撕开衣服,露出了此次一路血战,几处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气咻咻地说道:“朝中竟然有人认为大帅遭袭是假的,我们身上这累累伤口是假的,那些死难的将士也是假的!朝中奸臣当道,陛下难道也昏聩了不成?”

  “住口!”杜士仪立刻怒喝了一声,随即厉声训斥道,“身为臣子,岂可轻易毁谤陛下!念在你是初犯,从轻发落,来人,把杜随押下去,重责军棍四十!”

  尽管阿兹勒在愤怒之下,直接把奸臣升格到了昏君的程度,但堂上文武竟是大多都觉得此言不差。倘若不是昏君,岂会先用李林甫,后用杨国忠?因此,眼看阿兹勒默不做声谢罪领罚,当左右亲兵磨磨蹭蹭上来把人架下去的时候,其他人纷纷上前求情,可不管众人怎么说,甚至连张兴亦是建议将功赎罪,杜士仪却始终不肯松口。

  “安北大都护府是大唐的安北大都护府,今天又是节堂之上,杜随口出毁谤之言,倘若我身为主帅却没有只言片语,不是护着他,而是害了他!”

  见堂上文武当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却茫然不解,仍是求情不已,杜士仪便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案头:“不但杜随,就连怀恩刚刚那句话,被有心人上奏朝廷,仍是要背上怨望之罪,别忘了王忠嗣都曾被人诬陷欲图尊奉东宫!更何况,罗希奭既然不日就要来,你们敢说,这偌大的安北牙帐城,就没有人冲着荣华富贵出卖袍泽,嗯?”

  “谁若是敢如此卑劣无耻,人人得而诛之!”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文官武相的张兴。他掷地有声地说出这句话后,继而就用威严的眼神环视了众人一眼。出身胡人的偏裨将校哪里受得了被人视作为出卖上司同僚的叛徒,一个个纷纷下跪,赌咒发誓似的自陈赤诚。杜士仪知道,此间绝大多数人可信,可即便他也不能担保中间没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因此仍是沉着脸说:“都不要说了!我宁可被人骂一千句一万句严苛,也决不可姑息杜随此等言行,拖下去,行刑!”

  谁都知道杜士仪对阿兹勒形同半个父亲,甚至还赐其杜姓,如今见阿兹勒还是逃脱不了一顿军法,众人不禁全都心中凛然。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沉闷的杖击声,节堂中的文武彼此面面相觑,同时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怨气。他们辛辛苦苦,建起了这座安北牙帐城,让漠北诸部重新尊奉大唐,可结果就是换来了天子的这番疑忌吗?

  等到打完军棍的阿兹勒重新被架了进来,臀背双腿血迹淋漓,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却硬气地一声不哼,众将对其不禁生出了几分同情。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淡淡地说道:“陛下虽说要派罗希奭来安北牙帐城彻查,但兵贵神速,如今天时还适合作战,可如果拖下去,骨利干上下,还有率军往援的仆固玚,身在回纥牙帐的李光弼,却要承担莫大的压力。一应用兵事宜,除杜随留守安北牙帐城之外,其他仍然按照之前的布置。”

  一听到杜士仪并不是打算就此撤销之前制定的计划,武将们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张兴和陈宝儿之外的文官们就没法淡定了。听到明日仍要出兵,兵曹参军曹佳年本待进谏,却被陈宝儿使了个眼色,只能等到议事结束,武将们一一退出之后,他方才委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无非是罗希奭本就是酷吏,如果抵达安北牙帐城后发现杜士仪不在,定然会兴风作浪,甚至趁机派人回京向天子进谗言,他们这些寻常官员更弹压不住。可回答他的,只有杜士仪几句不容置疑的话。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想干什么就随他去,我管不了他这么多!我要对我安北牙帐城上下数万军民负责,要对此前已经派出去的这些兵马负责!我会亲自写一封奏疏抗辩此事,朝中有构陷忠良的奸臣,有冒功而心思叵测的边将,却只盯着我这儿,以为我杜士仪好欺负不成!”

  杜士仪就此拂袖而去,曹佳年顿时恼火地看向了其他没有开口帮腔的同僚。见参军们大多忧心忡忡,而王昌龄和岑参则是没事人似的,他正要开口,张兴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体谅地劝慰道:“大帅既然心意已决,我等安心留守即可。至于那罗希奭若是真的敢倒行逆施,难道我等这么多人,还会没人敢挺身而出?”

  这……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啊!万一他们抗争之下,罗希奭恼羞成怒,如同当年御史杨万顷诬告张审素一样,置杜士仪于死地呢?

  而陈宝儿已经是悄悄溜了。此次张兴留守安北牙帐城,他却没有什么具体事务,他不免心下存疑。出了节堂,探明杜士仪果然是去看阿兹勒了,他便立刻找了过去。果然,才刚到门外,他就只见龙泉如同门神似的守着。知道恩师必然要对阿兹勒面授机宜,他也不打搅,就在距离十几步远处安心等着,果然,等了好一会儿,他就只见杜士仪从里头走了出来,自然立刻迎了上去。

  “杜师。”

  听到陈宝儿不称大帅而叫恩师,杜士仪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首徒是提醒自己别忘了他,不禁哑然失笑。他勾了勾手示意陈宝儿再走近些,随即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微服去一趟都播,告诉罗盈和岳五娘,我之前拜托过他们的时机已经到了!”

  陈宝儿又不迟钝,一下子便意识到杜士仪究竟是什么意思。联想到对黠戛斯的这场战役,联想到罗希奭口含天宪即将来到安北牙帐城,联想到之前阿兹勒挨得打,联想到刚刚的文武激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退后一步长揖行礼道:“杜师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杜师既是即将率军北击黠戛斯,那便让我家茕娘带着儿女来陪师母吧,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你是想说,茕娘不论怎么说,都是宗室女,性格刚烈,万一有事绝不会让你师母受委屈吧?”杜士仪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见陈宝儿嘿嘿一笑,显然是承认了,他便笑吟吟地说道,“不用了,让你家茕娘小心看着你的那一双宝贝儿女就行了,其他的不用操心。你师母可不是弱质女流,罗希奭如果小看了她,定会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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