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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勇闯天涯【作者:天子】(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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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未了心愿


  山道弯弯,春寒料峭,旭日从山巅冉冉升起,将漫山残霜照影得格外刺眼。

  吴铭挑着两只藤箱和一个装满山货的箩筐,跟在仙风道骨的秉真道长和承宗身后沉默不语,小承元紧紧走在吴铭身边,一路上不停嘀咕:“此地距离龙虎山祖庭两百余里,坐马车三天才到,要吴大哥哪天有空就到龙虎山去玩,一定陪吴大哥走遍整个圣地……”

  半个多时辰到达山下,接送秉真道人一行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吴铭谢绝车夫的帮忙,亲手将两只藤箱和箩筐放到马车上,站到一旁低下头,静静等待秉真道长上车。

  秉真道长暗自叹息,来到吴铭面前温和地说道:“过几天,承元的大师兄承智,将会领几个人来主持祈真观,承智年逾三十,比你大不了多少,不是外人,山上就麻烦你代为照看了。”

  “是。”吴铭的回答低沉简短。

  秉真道长摇摇头:“你保重吧,有机会到龙山祖庭去看看承元,他喜欢你。”

  “是。”吴铭仍然低着脑袋,没有与秉真道长对视。

  秉真道长不再说什么,撩起长袍下摆一步登上车厢。承元上前拍拍吴铭的手臂,低声说句“大哥保重”也登上马车,唯有承元眼泪汪汪地扯住吴铭的袖子,嘴里稀里糊涂说个不停。

  吴铭一把将承元抱上车,向秉真道长深深鞠个躬,目送马车逐渐远去,才怀着失落往山上走。回到半山巨石处,吴铭跳上路边巨石极目遥望,马车的影子已经看不见,脑海里却都是承宗和承元的音容笑貌。

  次日上午,守在道观里有些宿醉的吴铭刚要摆开架势练拳,听到拍门声传来,便收起拳脚披上长袍出来开门。

  门前台阶上,一位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恭敬地向吴铭致礼。

  吴铭看来人长相有些眼熟,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你是山下田家村的?”

  “对对!还怕吴道长记不得我呢,我叫田正刚,家中排行第五,道长救活的田正奎就是我大哥,道长离开的那天,我还和几个哥哥一起给道长敬酒的。”田正刚大声回答,看得出是个朴实汉子。

  “记起来了,你这是……”吴铭指指田正刚脚边的两个箩筐。

  田正刚连忙揭开覆盖在两个箩筐上的宽叶子,露出了两只腊野兔、两刀新鲜猪肉、一袋米和一个大酒坛:“这是我爹我娘和几兄弟孝敬道长的,道长千万别嫌弃。”

  吴铭咧嘴一笑,当下也不做作,抬手指向西面石壁下的大银杏树:“我收下了,麻烦正刚兄弟送到那棵大树下,我的屋子在那里,顺着小道走两百步左右,拐过竹林就能看到,我关门就过去。”

  “好咧!”壮实的田正刚挑起担子大步而去。

  吴铭赶到时,田正刚正好奇地打量造型别致的小木屋,眼中满是惊异之色,看得出他从未见到过如此风格迥异的西式房子。

  吴铭登上台阶,推开虚掩的房门,礼貌地请田正刚进来,田正刚一手提着一只大箩筐跟随而入,站在屋子中间四处打量不知所措。

  “随便放下吧,过来喝口水。”

  吴铭走到石砌的壁炉前,提起仍然冒出热气的铜壶给田正刚倒一碗水:“别客气,过来坐着,暖和些。”

  田正刚怯生生的挪过去,双手接过吴铭递来的热水仰头就喝,擦擦嘴把空碗小心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吴铭给他再添一碗,提着铜壶出去接满水,回来架在壁炉外沿的石头上,捡起根柴火轻轻扒开火堆,不紧不慢地添柴生火:“你哥好点了吗?”

  “好多了,道长救活他之后,承宗道长隔三五天就到家给我哥换药开方子,半尺长的伤口已经结疤,就是还不能受力,估计再有一个月才能下地。”田正刚看到吴铭没有半点架子,也就慢慢放开些。

  吴铭听了很高兴:“这就好,命虽保住了,只是以后恐怕难以恢复正常行走了。正刚,你今年多大?”

  “过了年就十八了。”田正刚也笑了,一脸的憨厚。

  “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兄弟了,饿了吗?”

  “不饿不饿!”

  “反正要吃饭,今天见到你很高兴,几个道长走了,山上就我一个人看家,陪我喝两杯吧,就喝你送来的这坛酒,你歇下烤烤火,我这就去弄菜。”

  “我来我来,你坐着。”

  吴铭没有坐等,而是和田正刚一起动手,没多久就在壁炉前生上炭火架上火锅。

  朴实勤快的田正刚已经放松很多,主动用竹筒从大酒坛里舀出酒倒满两大碗,屋子里顿时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吴铭端起碗喝下一口:“好酒啊!”

  田正刚高兴极了:“这酒是我娘酿的,方圆几十里谁家的酒都没我娘酿得好,我二哥他们说你酒量好,估计会喜欢我们家的酒。”

  几碗酒下肚,两人的关系随之升温。

  吴铭问起村子的近况,田正刚说不好过,年前官兵在城里城外到处搜捕杀官劫枪的悍匪,也派来十几个官兵到村里询问,弄得全村人心慌慌不得安宁,年后抽签抽中的十个族中兄弟被征了兵,家里人都哭成一团;前几天夜里,山上狡猾的野狼又进村了,咬死村长老乾叔家里的母猪,叨走一只羊,全村的狗吓得都不敢叫唤。

  吴铭知道村民没有武器,便问怎么不挖陷阱或者装夹子收拾野狼?田正刚立马侃侃而谈,说狼这畜生最狡猾,稍感不对就会绕着走,陷阱、夹子、木笼等等机关对它都没用,自己大哥没受伤前,就是远近闻名的猎人,这辈子野猪、野羊、獐子、麂子什么都能弄回来,就是从没打到过狼,除非手里有好枪。

  立志要离开此地的吴铭想了想,凑近田正刚问道:“正刚,要是有支汉阳造步枪,你敢不敢去找野狼?”

  田正刚也喝得敞开了衣襟,露出胸膛紫铜色的结实肌肉,迎上吴铭的眼睛毫无怯意:“吴大哥,要是真能弄得到汉阳造,我田正刚保准能送你几张好狼皮!”

  “好样的!不过正刚,你刚才也说了,年前官兵进村到处搜捕的事,可见如果你有支汉阳造,让外人知道的话,很可能遭来横祸,所以,大哥想让你保守秘密,我们弟兄俩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你见到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向外人透露半个字,你能做到吗?”吴铭含笑望着田正刚。

  田正刚呆了一下,挺起胸膛神色变得格外肃穆:“吴大哥,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怎么可能害你呢?我发誓,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如果有违誓言,让我不得好死!”

  “这话说的,大哥信得过你,你和你大哥一样都是好样的!我听乡亲们说过,你们兄弟都是重情义的汉子,当天要不是你大哥挺身而上,村里恐怕死伤的人更多。”

  吴铭站起来,走到床头挪开一截硕大的木墩,揭开地板上的厚木板,拿出擦得亮锃锃的步枪来到田正刚面前:“正宗汉阳造,至少七成新,膛线没怎么磨损,估计没开过多少枪,你拨弄一下试试,放心,没上子弹。”

  田正刚惊呆了,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搓搓眼睛,盯着吴铭手里的长枪好一会,才伸出发抖的手接过步枪:“天呐!是真的……”

  吴铭望着失神的田正刚,非常严肃地说道:“正刚,每当我想起村里被野猪伤害的兄弟,心里就难过,当初我就想,要是你们手上有支真家伙,就不会出现那天的惨祸了。”

  “可不是吗!”田正刚激动地叫起来。

  吴铭伸手放到他肩膀上:“刚才听你说起老乾叔家里遭野狼的事,我心里更不好受,乡亲们养大头猪养大只羊都不容易,如果不除掉那些不知何时再来祸害的野狼野猪,保不准哪天村里还要死人。这段时间我一直琢磨这事,早先没有真家伙的时候,大家眼睁睁看着家人和乡亲们遭罪只能干着急,现在有了,就该挺身而出为民除害!”

  “吴大哥……”田正刚激动得微微发抖,喉结蠕动几下说不出话来,一双细长的眼睛泛起潮红。

  吴铭拉他坐下:“不急,坐下说。”

  两人重新坐下,倒满酒捧起大碗重重碰了一下,豪气地一干而尽。

  吴铭擦擦嘴放下碗,对满脸涨红的田正刚说道:“正刚,过阵子我也要离开这地方远行了,走之前,想为田家村的乡亲们做点事,完了走得轻松些。原来想自己一个人干,可没把握,心里发怵,现在有你我就放心了,我走之后,这枪给你留下,还有一百多发子弹,剩多少你都留着,到时你把枪悄悄藏好就行,这世道越来越乱,往后的日子不太平,有支枪防身,胆子也壮些。”

  “吴大哥,你干吗要离开啊?我全家都还没有报答你的恩德,不能走,枪我不要!”田正刚急得站起来。

  “你急什么?坐下说,我又没说马上走。”吴铭打了个酒嗝:“正刚,有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哥我欠下的人情债,可比你多得多啊!说了你也不懂,这么说吧,人的一辈子长着呢,有些东西,记在这里就行了。”

  “我还是不明白。”田正刚满脸疑惑。

  吴铭笑道:“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我不会看走眼,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哈哈!正刚,大哥我喝多了,打狼的事只能明天再说。还有,你也得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看看找个什么借口溜出来,带着我一起进山转几天,这事你比我在行,我长这么大没打过猎,连鸟都没打过,对周围的大山也不熟悉,还得靠你帮我了却这桩心愿,让我离开时也走得安心些。”

  “吴大哥,我这就回去,明天一大早准赶到这来,我们一起进山!”虽然眼下不是狩猎的好季节,但是淳朴守信的田正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好!那我等你了。”吴铭说完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床边倒在床上睡着了。

  田正刚连忙上去帮吴铭脱鞋,抱起双腿放到床上,给吴铭盖上被子,回到矮桌旁端起长枪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依依不舍地放回原处盖上板子,再把木墩挪回原位,这才放心地收拾桌子,最后往壁炉里填上柴火,悄悄出去小心地带上门。

  一小时后,两名女子出现在寂静的小屋前面,听到屋里传出均匀的鼾声,两人低声商量一番,鼓起勇气走上台阶,轻轻敲响虚掩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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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一念之差


  连续三次敲门无应答,汪月涵缓缓推开房门,一阵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汪月涵和丫鬟小珍掩住了鼻子。

  吴铭无意识地翻个身,紧紧被子继续沉睡,均匀的鼾声消逝,悠长的呼吸声响起。

  “这个邋遢的酒鬼。”小珍忍不住嘀咕起来。

  汪月涵责怪地瞪了小珍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壁炉前,仔细端详片刻脸上满是疑惑:用规整的块状山石砌成的壁炉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新鲜玩意,看似粗糙却结实巧妙,红黑两种质地的石块纹理流畅相互交错,组合起来自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汪月涵只是从国外图片上见过这种相似的东西,一时间倍感新奇,联想到小屋简明美观的尖顶造型,门前离地两尺的别致露台,粗大的原木柱子和散发天然香味的松木栏杆,再看看屋内双层板状墙壁、树根做成的凳子、简单实用的家具等物品,发现整个小屋处处风格独特粗犷明快,却又流露出丝丝温馨的气息。

  小珍没有汪月涵的眼光和情调,嘟着小嘴给壁炉添柴,快步走到后门把门打开,以便吹散满屋子刺鼻的酒气,推开后门却被长毛竹临空飞架引来的泉水吸引了,潺潺流水从廊檐前方的竹筒端口欢畅涌出,落到地面大石板的倾斜面上,水量不小水声却不大,整个布置看似简单,却非常精巧便捷。

  汪月涵也跟出来,两人四处打量窃窃私语,对屋里沉睡的酒鬼如此精巧的本事非常好奇。

  伫立片刻,汪月涵弯腰提起浸泡脏衣服的木桶,小珍立即抢过去,接上水顺手捡起一旁的皂角,开始麻利地搓洗起来。汪月涵在后门边找到棕竹扫把,退回屋里打扫卫生,仔细清扫完毕,再找来一条布巾沾水拧干,细心擦拭屋内少得可怜的几件家具,最后连壁炉表面也没漏掉。

  整理完毕,汪月涵鼻尖上沁出细密汗珠,鬓角秀发被汗水浸湿,温顺地贴在凝脂般的脸庞上,小珍已把几件脏衣服洗完,出奇地没有哼出半句怨言。

  两人脸上均带着几许羞涩,却又自然而然毫不牵强,仿佛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且不说吴铭冷峻的气质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仅仅是吴铭临危救难的义举,就让两人心里充满感激,此时为吴铭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与救命之恩相比,实在是显得微不足道。

  一阵山风吹来,汪月涵急忙前去关上前门,壁炉里的火光停止摇摆,熊熊燃烧成倍增加亮度,炉中樟木燃烧散发的香气,在温暖的小屋中缓缓弥散。

  汪月涵站在关闭的门后,打量清洁整齐的室内,目光最后落在吴卫轮廓分明的脸上,长长的剑眉、挺直的鼻子,微微翘起的长满短胡子的坚毅下巴,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显得那么陌生,这张英俊的脸在凌乱的长发衬托下,显得那么的英俊而又率性。

  不知不觉间,汪月涵心脏砰然直跳,同时,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太像了,太像了!

  “怎么是你?”

  惊醒的吴铭一脸诧异,看着被吓得跳起来的汪月涵直发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到声响的小珍快步跑进来,看到没什么事又再出去晒衣服了。

  吴铭连忙抓过长袍披到身上,麻利地抬腿下床穿上鞋,走到壁炉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碗水,放下铜壶坐在矮桌边,看着逐渐恢复过来的汪月涵一语不发。

  汪月涵平静下来,犹豫片刻来到吴铭对面坐下,接过吴卫递来的一碗水,放下碗拨开遮住脸庞的秀发:“对不起啊,进来时我敲门了的,门也没拴上,进来后见你没醒,又不好吵醒你。”

  吴铭面对好脾气的汪月涵不知该说什么,一口喝干一大碗水,又再倒满一杯,揉揉发涨的太阳穴问道:“今天不是上香的日子,你们怎么会到这来?”

  “我们是特意来向你致谢的,青龙节那天找不到你,说你进山了,估计你今天在家。”汪月涵的声音温柔平静。

  后院传来抖衣服的声音,吴铭皱皱眉头,停顿一会低声说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没必要耿耿于怀。”

  汪月涵微微一颤,心中感到丝丝暖意,一句“没必要耿耿于怀”,何尝不是一种体谅,一种开解?吴铭貌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汪月涵心中颇为感动。

  汪月涵低头喝口水掩饰眼中慌乱,良久,她轻轻放下碗,鼓起勇气凝望吴铭冷漠的眼睛:“我打听了很久,只知道你姓吴,山下村民说,你是龙虎山祖庭过来的道长,医术高超古道热肠……”

  “你想说什么?”吴铭有点粗鲁地打断汪月涵的话。

  汪月涵咬咬丹唇:“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那个人是我的兄长,广州黄埔军校二期的,四年前在北伐武昌的战斗中不幸战死,我们家正堂里挂着他的照片。”

  吴铭盯着汪月涵的眼睛:“你不觉得荒唐吗?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生长在山里,与你所说的兄长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汪小姐,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

  小珍晒完衣服回到屋里,听了这话恨得跺跺脚,汪月涵难过地站起来,刚要道歉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看着吴铭的眼睛:“吴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姓汪?”

  吴铭很快反应过来:“我听承元小师弟说的,说你两次找我。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地方远行,汪小姐如果是想当面感谢的话,你已经做完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亏难山下人说你多好多好,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我和小姐为了感谢你,都上山四次了,容易吗?”小珍忍不住大声埋怨。

  “小珍!”汪月涵悄悄拉了小珍一把,小珍靠在汪月涵胳膊上,气鼓鼓地怒视吴铭。

  吴铭站起来:“小丫头,不要盛气凌人争一时口舌之快,如果你再不注意的话,以后恐怕不但害了你自己,说不定还会连累你家小姐。”

  “你……”小珍哑口无言,突然想起家里的老爷子曾为此呵斥过自己,一样说过“祸从口出”这句话,自己也发誓一定要改正的。

  “谢谢吴先生教诲!”善解人意的汪月涵为小珍解了围,她知道吴铭话虽难听,可也是为小珍和自己好。

  “不用谢,该谢的你已经谢过了。”

  吴铭说完回到床前,快速穿上鞋子扣上道袍,大步过去打开房门,走到前院山崖上,仰望逐渐堆积乌云的天空,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

  山风变大,高耸的银杏树洒落一片片枯黄的叶子,竹稍摇曳林涛起伏,看样子要变天了。

  披上呢子大衣的汪月涵和小珍来到吴铭身后,看到吴铭呆呆望着乌云涌动的天空一动不动,一头长发在凛冽的劲风中飘洒飞扬,汪月涵顿时有些痴了。

  停住片刻,汪月涵再次礼貌地向吴铭道别,紧紧围巾与小珍匆匆离去。走过竹林掩映的小径,汪月涵心中突然阵阵刺痛,她似乎看到了吴铭那双冷漠眼睛深处遮掩不住的忧郁,感觉吴铭挺拔的背影显得分外寂寞。

  汪月涵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美丽的眼睛里潮红一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失落伤感,她只知道,也许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突然闯进自己梦中的影子了。

  两人走出山门,沿着蜿蜒石阶匆匆下行数百米,呼啸的大风忽然停止,天地灰蒙蒙一片万籁俱静。几滴豆大的冰雨落下,砸在石阶上滴嗒作响,小珍惊慌地望向天空,发现一帘苍苍茫茫的雨幕挂在西面苍穹之下,很快把远方延绵群山淹没。

  小珍急得拉着汪月涵,一起跑到山路旁凹陷的岩壁下:“小姐先在这躲躲雨,你病刚好,淋湿了肯定又要病倒的,我跑下山叫上茂林叔带雨伞来接你,马车上还有蓑衣。”

  “小珍,你小心啊!”汪月涵冲跑下山的小珍大声叫喊。

  雨点越来越大,夹杂在雨幕中的冰雹哗啦啦漫天砸下,天地间全是狂风的怒号声和雨声。

  飞溅的雨水没有漏过紧贴岩壁下的汪月涵,她脸上水渍流淌,全身冷得瑟瑟发抖。

  突然,一把油纸伞遮住岩壁上方的缺口,双眼迷蒙的汪月涵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她缓缓睁开眼,神色复杂地凝望吴铭熟悉的面容。

  吴铭半身衣衫已经湿透,水珠从它湿漉漉的长发间滚动而下,只是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的冷漠,问明汪月涵可以自己走动之后,便率先挪步走在汪月涵前面,护送她缓缓走下湿滑的石阶。

  汪月涵亦步亦趋小心跟随,看到吴铭走在自己侧前方半步之外,却将整个雨伞撑在自己头上,心中没来由涌起阵阵激动而又伤感的情愫,无法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混杂雨水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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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孽缘

    雨雪已停,天色放亮,白皑皑的太金山笼罩在飘渺的晨雾中。

    小木屋里炉火早已熄灭,练了半夜拳喝了半夜酒的吴铭一觉醒来,只觉得满脑子还都是昨日的点点滴滴,怎么也忘不了雨中临别时那张凄美的脸庞,那双蓄满晶莹泪花的眼睛和娇弱颤抖的身躯。

    良久,吴铭长出口气,撑起身子披衣下床,来到早已熄灭的壁炉前点燃一截油松,慢慢架起干柴烧起炉火,缭绕的青烟过后,橙色的火焰熊熊燃起。

    吴铭在壁炉前盘腿而坐,凝望火苗梳理脑海中复杂的情愫,心里充满矛盾与茫然,他始终弄不清楚昨日为何在雨中追上去,为何送完雨伞之后竟然还把人送下山?难道仅仅是怜悯?或者是潜意识里的冲动?

    一个又一个难以明晰的问题,犹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似乎永远也理不清,更让吴铭难以接受也无力改变的是,按伦理来说,那个汪月涵还是他这副身子的嫂子!

    没错,汪月涵是陈继尧次子陈仲康的妻子,这本来与吴铭毫不相干的事情,如今却隐隐刺痛了他,吴铭继承了如今这副皮囊,同样也别无选择地要面对已经逝去的“母亲”的耻辱,陈继尧年轻时犯下的罪孽确实难以宽恕,还有那个驾车撞死“母亲”的管家,这些人如今都活得好好的,估计活得还非常滋润。

    火堆边沿的铜壶嘴“嗞嗞”冒出热气,吴铭从呆滞状态中醒来,侧身抓过一只碗倒满水,缓缓放到嘴边一口口喝下去,久存脑中的愿望愈发强烈:“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吴铭放下碗,走到床头移开大木墩,掀起木板拿出包裹在蓝布中的武装带和毛瑟手枪,从皮质弹匣中拿出个十发弹夹,抽出手枪拉开枪机,熟练地压进子弹合上枪机。

    “笃笃!吴大哥,我是正刚。”田正刚洪亮的声音从勿外传进来。

    吴铭随手把毛瑟手枪插进后腰,拉紧棉袍前去开门,田正刚乐哈哈的脸出现在眼前。

    “天晴了?”吴铭将目光从室外收来,把满头大汗的田正刚迎进屋内。

    “昨晚后半夜又下了好一阵,今早出大太阳,只是山道滑溜溜的不好走,恐怕我们要等两天才能进山。”田正刚快步走到壁炉前,捡起吴铭扔在地板上的大腕,自己倒上碗热水咕噜噜大口喝下,再也看不到之前的拘束和客气。

    吴铭坐到矮桌与壁炉之间,顺手捡起木柴扔进炉里:“等两天没关系,祈真观的继任道长也没来接任。正刚,村里的农活忙完了?”

    “早在春节后家家户户就已下地,勤快点的早干完了,我家田里的秧苗都快一尺高了。”田正刚放下碗就问:“吴大哥,能不能把那支汉阳造拿出来让我过过瘾?”

    “自己去拿吧。”吴铭懒洋洋地回答。

    田正刚兴奋地跳起来,几步跨到床头木墩旁,从已经打开盖板的槽子里抓起步枪和帆布弹带,回到壁炉前乐呵呵地拨弄起来,拉完枪栓练瞄准,装上子弹又卸下,没一会功夫,这支汉阳造就让他玩得顺顺溜溜的,要不是吴铭告诫,担心枪响会让山下听到,田正刚早已经跑出去打几枪过过瘾了。

    放完羊之后两人开始做饭,用完午饭再次聚在壁炉前摆弄枪支,彼此感情迅速升温,田正刚对吴铭的称呼已经改变,“吴大哥”的“吴”字不知不觉省略掉,变成了“大哥”。

    吴铭也从田正刚嘴里了解到许多信息,对周围环境、习俗、周边各村镇的情况有了更深认识。

    令吴铭意外的是,比自己还小六岁多的田正刚也是个好猎手,田正刚说起自己大哥的狩猎本事时眉飞色舞由衷敬佩,涉及到自己的本事也不含糊,似乎除了他大哥,方圆百里没有能胜过他的。

    交谈中得知,田正刚五岁就上村中私塾,七岁起跟随伯父练武,十三岁就跟随自己大哥进山打猎,经常在人迹罕至的群山里转悠三五天,从小到大没有一次空手而归,家里前年秋天新建的正房,就是他和他大哥几年来卖毛皮和山货赚回来的,什么下套子、连环坑、挖陷阱、设檑木、装铁夹等等技能,几乎没他不会的,每每说到得意之时,他脸上洋溢的自信神采,让吴铭都暗暗为之感慨。

    田正刚留了下来,他上山之前对家人说要到祈真观帮忙几天,家人没有二话,老娘子还叮嘱他要知恩图报,不要舍不得力气。有了田正刚的陪伴,吴铭的日子不再那么孤寂。

    吴铭抓紧时间前往祈真观,与勤劳壮实的田正刚一起为即将到来的观主承智打扫道观,准备好足够的柴火,清理好灶台和厨房,还得照顾好小承元留下的二十几只羊。

    次日中午,承智道士终于领着两个小徒弟和两个杂役来到祈真观。

    三十一岁的承智道长身材偏矮,蓄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面容肃穆话语不多,谈吐文雅彬彬有礼,他放下行囊就跟随吴铭里里外外走完一圈,看到一切都干干净净整整有条,道谢的话一直不停,并吩咐吴铭如有时间可随时来找他聚聚。

    吴铭礼貌地答应下来,告辞后返回自己的小屋,心里的一份牵挂也随之放下,且不说承智是秉真道长的大徒弟,与承宗、承元是师兄弟,仅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点来说,怎么也得有始有终。

    第三天仍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准备好一切的吴铭和田正刚悄悄进山。

    对吴铭而言,进山打狼是为了联系枪法,检验这段时间来独自练枪的体会,积累经验增加以后保命的能力,同时也是一种紧张情绪的排解和发泄,他需要通过高强度的体力消耗,来暂时忘记脑海中繁杂的情愫。

    。。。。。。

    煌固镇陈家大院西苑里,病了好几天的汪月涵清减许多,她吩咐丫鬟小珍打开关闭多日的窗户,目光掠过冷冷清清的花园,最后凝望着远方的太金山久久不动,一双大眼睛因脸型的消瘦显得更大。

    陈家二少爷陈仲康春节后就赶往南昌任上,没有携带生病的妻子一同前往,陈家人也知道自去年弋阳方志敏几次暴动之后,整个上饶到鹰潭的局势很不安稳,沿途各县镇枪声不断盗匪横行,加上媳妇汪月涵年前受到惊吓病体未愈,前几天到祈真观还愿又突遭风雨,使得病情反复不宜长途跋涉,暂且留在家里休养,因此,计划好赶赴南昌的汪月涵和丫鬟小珍只能继续留下来。

    陈家老爷子陈继尧对性情婉约的儿媳妇比较满意,媳妇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尊老爱幼善待家人,唯一觉得不足的是身体娇弱,性格有些偏冷,从去年秋天结婚到现在,全家上下没几个人见过儿媳妇的笑容,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家大太太、二太太对儿媳妇却是很不满意的,认为儿媳妇虽然出身汪家大族,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文化人,但与自己留洋回来步步高升的儿子相比,还差那么一大截,没理由拿捏身份不苟言笑,而且这个儿媳妇整天愁眉紧锁,一点也不喜气,怎么看都不像旺夫之人,两位太太甚至在私下取得共识,等待一年半载之后,再给陈家唯一剩下的宝贝儿子娶两房妾室,省得汪月涵那副病恹恹的身子和愁眉苦脸的样子令人心烦。

    只有年逾三十岁的三太太对年轻美貌的儿媳妇没有任何意见,三太太出自广丰富商家庭,出身不高,但从小识字,性情宽厚,不像大太太二太太那样整天摆架子,非得让病兮兮的儿媳妇每天早上过去请安心里才舒服。

    自汪月涵进了陈家,三太太每隔两天就到西苑探望,陪儿媳妇说说话,聊聊天,讨论一下古诗词,议论一番如今正在蓬勃发展的新文化运动,还不时在陈继尧耳边说儿媳妇聪慧娴淑外柔内刚,是个难得一见的才女。

    总的来说,汪月涵在陈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虽然从小丧母的汪月涵外表柔弱内心坚强,但她心中的寂寞与伤痛没有谁能知晓,她在两个家族的操持下嫁给陈仲康之婚姻轰动一时,外界普遍认为两人郎才女貌如同天作之合,羡慕者嫉妒者大有人在,可其中甘苦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对于公公陈继尧,汪月涵是非常尊敬的,对投身于国民革命战死在武昌城下的陈家长子陈伯安,汪月涵更是无比崇敬,唯独对叔叔汪道涵的包办婚姻、对满口新词华而不实的丈夫陈仲康没有半点好感,但木已成舟悔之不及。

    这种折磨人的无力感,让汪月涵心中的痛苦日盛一日,却又无处发泄,直到无意中见到吴铭。

    见到吴铭的第一眼,汪月涵震惊不已,吴铭不但与陈家大堂墙上悬挂的、令人敬仰的黄埔英雄陈伯安的照片如同一人,而且与公公陈继尧也长得七分相像,如果说是纯属巧合,汪月涵绝不相信。

    更要命的是,从见到吴铭的第一眼开始,吴铭英俊冷漠的独特气质,以及深邃的蕴涵淡淡忧伤的眼神,瞬间触动了汪月涵的心灵,那种似曾相识却又道不清说不明的悸动感越发强烈,特别是汪月涵在危急关头获得吴铭搭救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等到吴铭在大雨中给她送伞时,她的心绪她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

    她时常在想,吴铭此刻正在干什么?这种感觉日盛一日,令她备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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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春分

    太金山西麓十余里的山坳下,有条清澈冷冽的溪流绕过茂密的竹丛,从山路边两块紧紧相贴的赤红岩石脚下哗哗流淌,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偏西的暖阳透过竹梢间隙,将斑驳的金色光芒洒入淙淙溪流,反射出粼粼波光。

    疲惫的吴铭蹲在溪边,抓起把细沙搓洗手上的泥污和黏糊糊的血迹,掬起几捧溪水清洗满是污垢和汗渍的脸,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发出悠长而痛快的呼吸声。

    原定五天的狩猎最终耗费了八天,没打到一只狼,但打到了两头大野猪和五只小野猪,吴铭和田正刚两人又背又抬用去一天半时间,来回六趟累计走了两百余里山路,才把猎物弄到这里,算得上收获丰沛不虚此行,用田正刚这个优秀猎手自豪的话说:“放在以前,哪怕十个好手出动十天半月,都赶不上我们两人这次的收获”。

    吴铭在八天里学到很多东西,对忍耐与坚持体会更深,前前后后打出了八十多发子弹,检验了自己枪法的同时,也学到不少宝贵的山野生存经验和狩猎知识。

    两人翻山越岭寻找野兽的踪迹和老巢,每天都走得汗流浃背筋疲力尽,晚上随便找个山洞燃起篝火对付一夜,饿了采点野菜蘑菇用竹筒煮个汤,就着干粮填饱肚子,次日一早随便吃点干粮继续出发。

    前三天毫无收获,倒是为了吴铭的枪法练习耗费了三分之一弹药,因此整个过程一点也不单调,路上不时碰到穿山甲、野兔和山鸟等小猎物,吴铭跟在田正刚身边认识了不少动植物,了解各种野兽和鸟类的栖息规律,知道什么野菇野菜可以吃,什么有毒,学会辨认各式各样的山藤和叶子,知道如何从山藤根部挖出一块块硕大的山薯果腹。

    到了第四天,吴铭发现自己体力下降很多,心里也开始出现急躁感,原以为同样年轻气壮沉不住气的田正刚,却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仍然精力旺盛健步如飞,吴铭只能咬着牙跟着,一路跟得很辛苦。

    好在田正刚每次遇到动物的粪便、足迹以及倒伏的植被时都停下,耐心地告诉吴铭这是什么动物留下的痕迹,大约留下了多长时间,下一步要走哪个方向,若没枪的话该如何挖陷阱、装套子等等,让吴铭不至于感到寂寞难忍。其中几次,田正刚甚至抓起狼粪嗅一嗅搓一搓,据此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看到田正刚如此沉着如此投入,吴铭暗自惭愧,对田正刚的丰富野外生存知识和超强的韧性异常钦佩。

    第四天傍晚,田正刚终于发现野猪群栖息地,疲惫不堪的吴铭顿时精神大振,在田正刚的指挥下,两人从下风口悄悄绕过去,占据野猪老巢对面的两个高点,向受到惊吓的野猪一顿射击。

    老练的田正刚端起已经属于他的汉阳造,仅用两枪就击毙一头性情暴烈的大野猪,吴铭横端毛瑟手枪兴奋不已,可前三枪全部打空,惹得一头凶性大发的野猪嚎叫着向他疾奔而来。

    没等吴铭端枪瞄准,田正刚准确的一枪打出,疾奔的野猪脑门溅血应声而倒,猪群惊恐哀嚎四处奔逃,田正刚这才压上第二个弹桥,整个过程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猪群中倒下的两头大猪全是田正刚打倒的,四十余米的距离,又处于野猪无法利用瞬间冲击构成威胁的有利地形,对于手握军用步枪的田正刚来说,击毙猎物实在太简单了。

    随着那头发疯野猪被田正刚猎杀,吴铭也冷静下来,稳稳端枪瞄准了才射击,四十多米外两只跑得慢的小猪先后被吴铭击中,另一只成年公猪中弹挂彩转身狂逃,清脆的枪声震荡山谷余音不绝,到处回响着野猪凄厉的嚎叫声。

    四天的艰难跋涉餐风露宿,换来短短几分钟的射猎,获得丰硕成果,吴铭心里感慨不已,对狩猎有了深刻认识。

    善于总结的吴铭自此才算适应过来,此后的两夜一天时间里,两人又一次经历了失败的守候伏击:用山藤把一只受伤的小猪绑在开阔地的小树下,企图利用小猪的哀叫声和几只死野猪的血腥气味诱引野狼,可惜最后没有如愿,连狼的影子都没看到。

    田正刚说狼性狡猾,估计枪声已经惊动野狼,野狼发现危险就会远遁,加上天气转暖小动物都出来觅食了,野狼不缺食物,所以听到小野猪的惨叫也不会来,要收拾野狼只能等下一次,反正手里有了威力巨大的汉阳造,不愁打不到野狼,而且初冬季节的狼皮才是最好的。

    两人放弃伏击野狼,齐心协力把两头大野猪和五头小野猪弄到太金山西麓的坳口,来来回回又耗费一天半时间。

    吴铭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此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吃苦耐劳韧力过人,又在道门潜心苦练了大半年武功,不敢说出类拔萃,至少体质和承受力要比以前强大很多,但与体力变态走山路如履平地的田正刚一比,吴铭才发现自己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山坳下就是走出群山莽林的山路口,距离田家村四里多路,收拾好一切的吴铭只觉得两腿发飘,坐下来就再迈不开步子,只能反复叮嘱田正刚记住,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枪是吴道长帮借来的,已经还回去了”,让他藏好枪再回村里叫来信得过的几个兄弟,把猪分割送回村里,估计乡亲们不会执着追究枪的来由,怎么说都弄回来上千斤肉,给乡亲们每家送去一两挂,让老人和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也是好的,扔掉的话就是造孽了,哪怕吴铭能狠下心,田正刚也不愿意。

    令田正刚倍感失望的是,吴铭谆谆叮嘱完毕,不等田正刚回村叫人就独自离开了,田正刚知道吴铭性情随和善没有架子,更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之所以不愿露面,完全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步枪的秘密。

    当夜,田家村酒香四溢一片欢喜,本就记住“吴道长”恩情的田家村人更为感激。

    次日天没亮,田正刚就拿上礼物登上太金山,到了地方看到吴铭刚练完拳,手痒之下竟然和吴铭对练,十几个来回谁也不敢下狠手,最后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只不过吴铭身上的脚印要多几个。

    等吴铭气呼呼地收拾完进入屋内,乐哈哈的田正刚已经端来一木盘溪水和毛巾:“大哥洗把脸吧。”

    吴铭见田正刚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摇摇头便开起了玩笑:“昨晚老乾叔家的漂亮闺女没把你灌醉?”

    田正刚嘿嘿一笑,放下木盆从背后抽出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大哥,这双鞋是我娘叫我送来的,别嫌弃。”

    吴铭望一眼新鞋,洗完脸拧干毛巾倒去水,指指田正刚脚下补了补丁的棉鞋说道:“这是你娘为你做的吧?你留着,我有鞋。”

    田正刚耐心等吴铭洗完,跟随吴铭一同走进小屋:“大哥,记得你曾说过,如今洋人军队脚下都穿那种结实的生胶底皮鞋,绑带子的,耐磨轻便爬山不滑,上海广州等大地方有得卖,等日后要是你发财了,再送给我一双不就行了?”

    吴铭盯着田正刚的眼睛好一会:“好吧,我记住了。”

    两人在壁炉前连享受香喷喷的肉粥,吴铭端着碗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用干活?”

    田正刚惊讶地看着吴铭:“今天是春分啊,祈真观每年春分都要举办法事为万民祈福的,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会上山进香祈福,这时候恐怕祈真观都挤满了。大哥,你不会真是个假道士吧?也不对啊,要是你是假道士,名震四方的秉真道长怎么会留下你?”

    吴铭苦笑一下,喝完一大碗肉粥,摸摸暖烘烘的肚子站起来:“正刚,这回进山虽然没打到野狼,但是见识了你的高强身手和沉稳性子,我放心了!只要枪在你手里,我相信野狼早晚会被你除掉,只是子弹剩下不多,估计以后你悄悄找道上的人也能买到,或者向收山货的客商卖,对付着用吧。”

    “大哥,你真要走啊?”田正刚着急地站起来。

    吴铭点点头:“阳历已经是三月下旬,我在这呆了快十个月,得走了,你刚才说得对,我不是真正的道士,和你一样是穷苦人家出身,住在祈真观是因为我受伤了,需要诊治,估计这几天龙虎山就会派人给我送来出行的身份证明。你不是挺喜欢这座小房子吗?我已经和承智道长说好了,我走之后,这屋子你能用就用吧,后面那个山洞你也去过,存有不少酒、粮食和干货,你看着办吧。”

    “大哥……”田正刚哪里愿意让吴铭离开,可淳朴的汉子又不知道如何挽留。

    “走吧,一起去马鞍岭把枪和子弹取出来,放在那个小山洞里不安全,时间长了让人不放心,完了我从东边那条小道上山,你自己想法子把枪拿回去,藏在稳妥的地方。”吴铭说完抬脚就走,田正刚只好快步跟上。

    两人越过西面两道悬崖下到马鞍岭山坳,越过小溪从林中山洞取出长枪和子弹,田正刚用布条将汉阳造步枪一圈圈缠绕起来,最后抬起头不舍地望着吴铭,看到吴铭挥挥手走进上山的小路,田正刚想都不想就跟随而去。

    吴铭只好停下,又是一番安慰,直到答应离开前一定到田家村住一晚喝几杯送行酒,田正刚才一步三回头地下山。

    满头大汗的吴铭爬上陡峭的岩壁,绕过两道狭窄陡峭的山弯,穿过大树下的一片竹林,惊讶地发现自己小屋侧前方的竹竿上晒着一溜被子和衣衫,那个熟悉倩影消失在自己的小屋门口,一闪而逝犹如惊鸿,令吴铭恼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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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横生事端

    祈真观的盛大法事已经结束了半个多时辰,香客信徒们都已陆续下山。

    蜿蜒的山道上,两名女子在一个高挑道士的陪伴下,沐浴晚霞缓缓下行,两名女子分别是汪月涵和丫鬟小珍,年轻的道士则是脸色阴沉的吴铭,要不是承智道长得到大笔香油钱,吩咐吴铭一定要送两位贵客下山,吴铭根本不会离开自己的小屋。

    三人停止脚步,在半山大树下稍作歇息,汪月涵面向晚霞,深吸口气调整紊乱的气息,娇美的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霞光映照下泛起迷人的光泽。

    小珍倚在汪月涵身边,指点远处即将隐没夕阳的山巅兴奋地说些什么,最后贴在汪月涵耳边,指向山上露出一角的小木屋窃窃私语,很快惹来汪月涵的低声嗔怪。

    两人闹了一会,汪月涵脸上的羞涩消隐,转过身来到吴铭面前:“离开山门时,我隐隐听到承智道长和你说的话,你为何不到镇上去领张证明文书,然后到县里办张民国政府统一颁发的身份证明,反而要龙虎山那边送来?龙虎山属鹰潭管辖,而你却是煌固镇人啊!”

    坐在石板上的吴铭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是煌固镇人?”

    汪月涵微微一愣:“我猜的,你说话口音是本地口音。”

    吴铭冷冷凝视汪月涵的眼睛:“你到煌固镇多久了?”

    小珍抢着回答:“去年秋天我们小姐才嫁到这边来的,老历七月初五离开鹰潭老家,初七到了上饶县城,住进我们汪老爷府上,过了中秋才坐八抬大轿嫁到这鬼地方,要不是小姐病体尚未恢复,我们早就到南昌去了,谁愿意呆在这?你问这干嘛?”

    吴铭点点头:“有件事你们应该听说过,去年夏天,镇西吴家村有个穷苦人被煌固镇陈家害死,后来她儿子去报仇,结果仇没报成,反而被陈家诬陷为赤匪,弄进县城大牢,折磨得九死一生,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煌固镇和周围各村都知道,你们不会没听说吧?”

    汪月涵和小珍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移到吴卫脸上。

    小珍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听说了,我们府上的人说,那个深夜拿刀进府行凶的恶人,后来让几百个赤匪劫狱救走了,劫狱那天,县城枪炮不停血流成河,单是我们汪老爷手下的官兵就死伤二十几人,十几座官员富绅的宅子让赤匪烧成灰烬,后来又听说,那个胆大包天的恶人竟敢在大年初一返回田家村,给他死去的老娘修坟烧香,害得我们府上的家丁增加了一倍,直到二少爷派人从南昌悄悄送来十几支长短枪才好些,可一到晚上,管家和护院师傅就要巡查前后院子,不许下人们走动,怕那个亡命之徒再来杀人,咦?你问这干嘛?”

    “你说呢?”吴铭冷冷地望过去。

    小珍吓得惊呼一声,急退两步一屁股坐到石阶上。

    汪月涵扶起小珍,娇躯微微颤抖,眼中满是哀痛,良久,她强忍心中的翻天巨浪,上前一步担忧地望着吴铭:“你一直躲在祈真观?”

    吴铭无奈地点点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不说这些了,谢谢你和小珍帮我清洗那么多东西,让我省去不少事,你放心,我这两天就离开,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栖身之处,以后你也别来了,山路不好走,是是非非也说不清。”

    汪月涵沉默片刻,转身扶起手脚发软的小珍:“小珍别害怕,传言不可信,吴道长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凶徒,否则他就不会在破庙里冒死救下我们,别害怕,你先下山等我,我和吴道长说几句话就回去。”

    小珍没了主意,频频点头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再回头,看到汪月涵示意她离开,才惊慌失措患得患失地快步下山。

    汪月涵望着面无表情的吴铭,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我是谁了?”

    吴铭点点头没有说话,深邃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感,似乎对这一切无所谓。

    汪月涵轻抚山风吹起的秀发:“从见到你第一面开始,我一直在猜测,你长得太像陈家故去的大哥了,我也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心里疑窦重重,但都不能证实,也不敢问府上的人,后来和三姨娘闲聊时,她说起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我才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苦难的母亲,我、我很难过。”

    吴铭站起来:“此事和你没关系,好了,你多保重吧!”

    “等等!”汪月涵追上两级石阶,眼中一片潮红,脸上全是无法掩饰的不舍之色:“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吗?”

    吴铭的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眼里露出罕见的伤感和温和:“我也不知道,或许去上海,或许去广州甚至香港,走一步算一步吧。”

    汪月涵仰望神色落寞的吴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铭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大步上山,身形消失在上方弯道处时,汪月涵眼里已经蓄满泪水,无力地坐在石阶上流泪。

    夜幕已经降临,煌固镇陈府正房客厅里马灯高悬气氛凝重。

    陈继尧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双目微闭脸色很不好看。侧下手坐着个四十多岁的丰腴妇人,圆脸白皙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轻时非常标致,要不是嘴型稍大双唇略薄,可以称得上雍容富态。她身穿暗花蓝绸衣衫,发髻油亮一丝不乱,头上插着的鸣凤金钗频频颤动。

    身穿黑色府绸长衫的高大管家站在妇人背后,四名身体强壮目光锐利的家丁分布大厅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跪在正堂中央的车夫身上。

    慌张的车夫已经如实禀告今天送少奶奶汪月涵上祈真观烧香的过程,并说来回路上自己小心翼翼没有耽搁,但是解释不清为何天黑才到家,只是不住辩解说,二少奶奶下山晚了些,太阳下山之后才下到山脚下,随后没有任何耽搁就往家里赶。

    “滚!”

    车夫在妇人尖利地呵斥声中手忙脚乱爬起来,连声告罪弯腰逃走。

    妇人接着让家丁们都退下,站起来走到脸色铁青的陈继尧面前:“老爷,你都听到了,你媳妇烧的什么香要这么长时间?祈真观的法事午时就已经结束,镇上去烧香的人早回来了,只有你那媳妇例外,下山就那几步路,一个时辰能走个来回,为何她天黑才下到山脚?她可不是长着三寸金莲的小媳妇,要是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我们陈家的面子往哪放?”

    “好了、好了!明天早晨她问安时,你说她几句告诫一下就好了,你是大太太,管教内眷本来就是你的事情。”陈继尧不耐烦地站起来,心里没来由一阵纠结。

    大太太连忙抓住陈继尧的袖子:“老爷,你也得说她几句啊!她仗着在省城读过几天书,自以为清高了,自打进我陈家就整天板个脸,凭什么啊?汪家虽是大族,可她汪月涵却是庶出那一支,哪里说得上身份高贵?要不是看在汪五哥的面子上,我能这么惯着她?我难做啊老爷,我只知道,做陈家的媳妇就要规矩点,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在南昌城里疯疯癫癫的才女了,女人结了婚就要守德,整天出去抛头露面也不知羞,上一次要不是她进城取什么新书,怎么会在半道上招来官军的祸害?到现在她身子干不干净还得另说呢,你和三太太要是再这么纵容她,难保哪天把陈家的脸丢尽了!”

    “够了!”

    陈继尧恼火地瞪着大太太:“春节过后我就再三告诉过你,快把儿媳妇送到南昌去,让她和康儿两口子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也好快点诞下一男半女传宗接代,你不放心跟着去就是了,可你总是磨磨蹭蹭说三道四,管不好是谁的过错?哼!”

    “老爷……。”

    陈继尧拂袖而去不再回头,大太太气得直跺脚,看到陈继尧行进的方向是三姨太的院子,大太太顿时大感委屈,捧着心口泪如雨下。

    躲在一旁的管家连忙上去搀扶:“姐,这事没完,但你不能再这么僵着,否则只会惹得姐夫生厌。”

    “这天杀的啊!我嫁进他陈家二十八年,给他陈家生下两个儿子,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啊?东苑那妖精只生下个丫头,没给他陈家生下半个传宗接代的,他却整天宠着捧着,嫌弃我人老珠黄了啊!”大太太靠着弟弟嚎哭起来。

    管家连忙低声喝住:“姐你小声点、小声点!你想想,怎么说你都是正室,是大太太,陈家上下除了姐夫,有谁比你尊贵?之所以弄成今天这样,是你心太善,姐夫刚才那口气就是说你没管好家啊!你大权在握,为什么有权不用?依我看,就借今天这个事由,把你的威望立起来,康儿的媳妇不能动,难道她身边那妖里妖精的小丫头不能动吗?主人有错奴仆有罪,把那个丫头抓来细细拷问,还怕抓不住把柄?哪怕打死她也是活该,王法都不会管,通过这事杀一儆百,让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好好看看,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大太太醒悟过来,越想越觉得弟弟的话在理,只觉茅塞顿开热血上涌,一把擦去脸上的泪,咬着牙恨恨地吩咐:“你去,叫我房里的青萍走一趟西苑,把那个溅丫头叫到我房里,再把厨房的两个婆子一起带来,今天一定要出口恶气,哼!老娘不发威不行了!”

    管家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姐,依我看啊,少奶奶恐怕有问题,不然哪会遭来那么多是非?你先回房养足精神,我这就去吩咐人把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弄过来,让几个婆子上去一顿招呼,看她嘴硬还是板子硬,说不定还能挖不出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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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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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名婆子没头没脑的板子抽打下,满脸是血的小珍哪里敢有半点隐瞒,一面哭泣求饶,一面将那天如何被两名南昌军官欺辱、如何获救、事后她主仆如何上山感谢吴道长、今天上山烧香帮吴道长洗被子洗衣服、吴道长在祈真观道长委托下送下山等等事情和盘托出,最后还供认说,吴道长就是那个曾经拿刀来府上报仇的吴山伢子。

  满屋子的人全都吓呆了,两个婆子收起三尺长的板子,惶惶然望着怒火攻心的大太太,左右搀扶大太太的两个小丫鬟也吓得脸色发白抖个不停,大太太的弟弟汪管家两眼飞速转动,脸上全是阴郁之色。

  事关陈府的声誉和仇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倒在地上的小珍嘤嘤哭泣。

  汪管家思前想后,眼中凶光频闪,咬着牙凑近大太太低语几句。

  大太太双眉抖动几下,狠下心重重点头,汪管家转身就走,很快带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师傅,用被子蒙住小珍的脑袋迅速捆绑结实,小珍拼命挣扎叫喊,双脚乱颤全身痉挛,转眼工夫窒息而死。

  “走后门,到野地里找个地方埋了。”

  “是!”

  两名护院师傅抬起小珍迅速离开,管家凶神恶煞地环视一圈,一步步走到两个吓得全身发抖的婆子面前:“明早你两个到我屋里,每人领五个大洋赏钱,给我记住了,离开这屋子之后,就给我闭上你们的臭嘴,谁要是让今天的事情露出半点风声,休怪老子心狠手辣!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二爷放心,打死我也不敢胡说八道啊!”

  管家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两个婆子退下,望一眼已经吓坏了的两个丫鬟:“你们俩从小就跟着太太,不用我告诉你们怎么做了吧?”

  “是是!二爷放心,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很好,下去吧!”

  汪管家挥手让两个吓哭了的丫鬟离去,上前搀扶大太太坐下:“姐,看样子你得马上把老爷请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我们的仇人如今就藏在太金山上,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摸进来报仇,那可是个发了疯的狠人,说不定他身后真有赤匪暗中支持,此人一日不除,我们陈家上下就一日不得安宁啊!再有,少奶奶出了这等丑事,要是传出去,我们陈府的百年声誉毁了不说,刚走上仕途的少爷怎么做人啊?这不是误了少爷的大好前程吗?”

  “孽种!孽种啊!”

  大太太清醒过来,瘫在椅子扶手上咧嘴痛哭,汪管家惊讶之下不住催促,大太太只是一个劲流泪。

  大太太哭了很久,擦去眼泪一把抓住汪管家的手:“二弟,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汪管家脸色更为凝重:“当务之急,是尽快除掉太金山上那个祸害,把整件事瞒下来,可我们人手不够,那个祸害既然能杀掉两个南昌军官,想必不是一般的难对付,而且,我估计那个祸害手里一定有枪,从两名南昌军官身上抢走的两杆枪,我手下就二十几人,恐怕抓不住他,所以,得到县城求汪五哥发兵围捕,怎么说汪五哥也是你我的堂兄,堂堂县长,汪陈两家又是三代的交情,二奶奶嫁过来也是他一手促成,他总不会不管吧?出了这档子破事,他脸上也不光彩啊,要是传出去,老汪家的脸更不好看,他能不帮我们吗?”

  “对对!二弟你现在就进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五哥,请他立即派兵除掉那个孽种!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大儿子英年早逝,唯独剩下康儿这个骨肉,刚有点出息,又遭来这么个祸害,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活啊?”大太太急得语无伦次,眼泪又止不住流出来。

  “姐你别哭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得快点把姐夫请来,让他快拿个主意才是,怎么说这是件大事,要姐夫点头才行啊!”汪管家耐心劝慰。

  大太太收起眼泪,沉思片刻猛然站起:“不用他点头,这时候他就趴在那贱人的肚皮上,谁去烦他还不招来一顿骂?就算他过来,以他的心性还不得犹犹豫豫啊?要是他还惦记着当年干下的龌龊事,说不定磨磨蹭蹭没个主张,今天我做主了,那个天杀的孽种如今就在西面的太金山上,随时都可能来寻仇,耽搁不得,你立刻骑快马进城搬兵,越快越好。”

  汪管家疑惑地望着大太太:“姐,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总把那凶徒称作孽种,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哎呀!都火烧屁股了你还问,快去!你来到陈家不到两年,自然不懂二十年前的事,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不除掉那个孽种,说不定你我都不得好死,别忘了那个孽种的娘可是你亲自驾车撞死的,不除掉他,后患无穷啊!”大太太急得把弟弟推出去。

  “好好!我这就进城,你在家等我消息。”汪管家不再询问,风风火火地小跑而去。

  。。。。。。

  凌晨时分,太金山上。

  星光渐隐晨曦乍现,吴铭站桩完毕再练完一趟拳,捡起衣衫擦去脸上身上流淌的汗水,看了看隆起的胸大肌和几块腹肌,转动一下健壮的手臂,顺手一抛将衣衫挂在三米远的竹竿上,走到空地中间粗大的木桩前,深吸口气摆出个少见的起手式,双手一阴一阳如抱乾坤,低哼一声突然发力,水桶粗的两米木桩随之发出沉闷的击打声。

  一刻钟过去,吴铭收起最后蹬出去的一脚,双膝微曲不丁不八地展开个收势,略作调息过去取下衣衫,一边擦汗一边向叮咚作响的小溪走去,蹲在溪边石板上清洗起来。

  拧干衣衫擦去脸上流淌的水渍,吴铭惬意地抬起头长出口气,恍惚间,似乎听到一阵隐约的脚步声。

  吴铭侧耳细听片刻,缓缓转头望向祈真观方向,终于清晰地听到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杂草的倒伏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看样子不止二十个人。

  吴铭来不及思考是什么人摸过来,四处看看随即跃起,冲回小屋迅速穿上道袍,从枕头下抽出毛瑟手枪拉动枪机,扎上连接弹匣的宽腰带侧耳倾听片刻,毫不犹豫大步掠出后门,敏捷地穿过引水竹筒下方,跨出几步跳过三米小溪,转眼间隐没在大树后方茂密的丛林里。

  五十几名头戴大盖帽身穿浅灰色军装的保安团官兵络绎摸到木屋前方,带队军官挥舞手中驳壳枪低声发令,五十几人立即分散开来将木屋团团围住,枪口全都对准了大门和两个敞开的小窗。

  “连长,里面没动静,是不是发现我们了?”一个机灵的小兵弯腰来到木桩后的队长身边。

  连长举枪虚指前方:“没看到房顶的铁皮烟囱还在冒烟吗?肯定在屋里,你带十个人悄悄接近后门,我带人封住前门,听到我枪响一响就撞进去,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行。”

  “明白了。”

  “啪——”

  “不许动!不许动……”

  枪声之后一片混乱,连长和十几名小兵冲进屋内如临大敌,可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整洁的屋子空空荡荡,床上的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只有壁炉边上的铜壶不住地冒出蒸汽。

  “嘛逼的,他一定是发现我们摸过来了,看样子估计没走远,说不定就藏在附近,给老子搜!”连长恼羞成怒。

  一群小兵已经乱哄哄涌进来,两名排长来到连长身边:“这荒山野岭的不好搜啊,听说歹徒手上有枪的。”

  “是啊,敌暗我明啊!”

  连长恼火地瞪大眼睛:“嘛卖逼的,几十个弟兄三更半夜跑了几十里山路,好不容易封锁了所有山道摸上来,鸟毛没捞到一根就怕了?当初是谁听说有三百大洋奖金就争着来的?”

  所有人不说话了,连长想了想毅然决定:“怕什么?下山的所有小道都已经被封死,团座亲自领着两连弟兄封锁了下山所以道路和坳口,陈府汪管家带着家丁守住了西面坳口,后面是猴子都上不去的山崖,歹徒孤身一人,就算长对翅膀也飞不过去,只要我们找到歹徒就一顿乱枪招呼,还怕打不死他?你们兵分两路,顺着大树前后林子搜过去,走!”

  “是!”

  外面枪声传来,屋里顿时一阵混乱。

  一个小兵冲进来:“连长,西面山下响起枪声,像是在西面山腰方向开的枪。”

  队长冲出小屋,一口气跑到悬崖边俯瞰,一群小兵呼啦啦跟随而至,几十双眼睛望向下方五百米左右的山腰,无奈林木葱郁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下面正在开火。

  连长只好举起驳壳枪大声下令:“下面是陈府家丁们把守的坳口,看样子和歹徒打起来了,快!顺着声音追下去,越过小溪一定有下山的小道,赶过去前后夹击,哪怕歹徒被打死了,我们也要到场,三百大洋啊!”

  官兵轰然叫喊,端着枪争先恐后跳过小溪。

  山腰下的大岩石后面,吴铭端着枪紧贴在石头上,用手擦去右腮帮被飞溅石屑划伤的口子,着急地四处观察地形。

  稀疏的子弹不时飞来,打得头顶上的树叶不住飘下,吴铭已经判断出下方山坳打来的不少于五支枪,距离不会大于三百米,要是不尽快想办法脱身,山上的敌人就会追来,到时腹背受敌就更糟糕。

  可吴铭眼下所处的地方几乎是绝路,左边是十几米深的山涧,长满青苔湿滑不已,别说爬下去,能不能站住还是一回事;右边是陡峭的山坡,虽然草木繁茂可毫无遮拦,爬上去就会暴露身体,成为下方敌人射击的目标,哪怕敌人的枪法不准,可五六支枪对准发射,难保不被击中。

  叫喊声中,下方的枪声忽然停止了,上方传来的呼应声却越来越近,吴铭知道再不动就只能躲在这等死,于是深吸口气试探性地向下方开了第一枪,立刻引来下方的一片还击。

  噼噼啪啪一阵枪响过后,下方的枪声稀落下来,吴铭抓住时机猛然跳过岩石,怒吼一声端起枪冲下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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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杀个回马枪


  枪声大作竹木断裂,吴铭在纷飞的弹雨中向下疾冲百余米,两发子弹从他的脖子旁和头顶掠过,炽热的弹丸在他脖子上划出一串燎泡,飞起的长发被打落一丛,当真是险之又险无比侥幸。

  一口气在湿滑陡峭的山道上狂奔百余米,吴铭气息急促后劲不足,手里的毛瑟手枪在冲锋中打出了五发子弹,却由于距离太远没给下方的阻击之敌造成任何伤亡,但产生了足够的威慑作用,至少下方大喊大叫的敌人没一个敢主动进攻。

  埋伏在下方岩石和大树后的人明显准备不足,显然没料到吴铭发疯似地冲下来开枪,短暂地混乱之后,才匆忙展开密集射击,竭斯底里的吆喝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从弹着点分析,上方的追兵明显强悍许多,他们高声呼喊下方把人截住,同时纷纷向吴铭冲过的那段山道前后展开射击,阻止吴铭再次冲下山去,一时间枪声不绝群山回荡,山上山下相互呼应,形成很大的声势。

  吴铭情急之下突然转向,飞身扑入弯道内侧一片茂密的杜鹃丛中,连打两个滚稳住身形,依靠山石大口喘气快速上弹,密集的弹雨打得他隐身的四周竹木断裂啸声不断,从枪声和飞来子弹的密集度来看,下方阻击的敌人似乎突然加强,人数不下二十人,手上拥有的长短枪绝不低于二十支,甚至有可能达到三十支,否则不会射出如此密集的弹雨。

  在这样的情况下,硬闯无异于死路一条,但又不允许吴铭再犹豫下去,在此停留越久就会越危险,吴铭只能横下心放手一搏,趁敌人没有形成合击之前,利用密林掩护穿越十余米杜鹃树丛,冒死翻越右侧突起的那道小山脊,只要翻过山脊,后面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穿过竹林越过小河,就能逃进北面的莽林之中。

  吴铭拿定主意,快速把枪插入腰间,在凌乱的枪声中弓起身冲进密集的树丛,双手胡乱拨开横七竖八的枝丫奋力前行,身上的长衫很快被勾破片片撕裂,回弹的树枝在他手上留下一条条血痕。

  剧烈摇晃的树丛引起山上追兵的警觉,一声高亢的喊叫响起,几颗子弹随之飞来,打得吴铭身边的树丛劈啪作响枝叶飞溅。

  吴铭钻出树丛毫不停息,咬着牙闷哼一声飞身而起,如狂逃的野狼一般跃上突起的山脊,手足并用飞快上爬,整个身影也随之暴露在上下两面敌人的视野中,惊呼声示警声立刻响成一片,合击之敌匆忙调转枪口射击,无奈吴铭逃命的速度实在太快,爬上山脊就不顾死活奋力前扑,转眼消失在凸起的山脊之上,雨点般的子弹紧随而至,打得山脊石屑纷飞青烟四起。

  数分钟之后,上追下堵的数十人才汇集一起,领头的汪管家和两个带队连长气喘吁吁爬上山脊,举目四望全是茫茫林海,哪还有吴铭的半点踪迹。

  汪管家捶胸跺脚懊悔不已,又是痛骂又是长叹,说什么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带队的连长眼看到手的三百大洋飞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骂手下人动作太慢枪法太差。

  众家丁和官兵们却是另一番感受,纷纷惊叹逃犯身手太好,简直和穿山豹子一样,这次近百人都打不死他,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这样的亡命徒最让人头疼,要是进山搜索更危险,恐怕没找到他,反而被他的冷枪打死,就算看到他也抓不住,逼急了狗急跳墙更糟糕,这次出来没人伤亡也算万幸了。

  汪管家虽然气急败坏,听了众人的议论心中无比忧虑,意识到自己带人倾巢出动,家里防备空虚,立即与带队连长匆匆告别,领着二十几名家丁飞一般赶回煌固镇。

  官兵们累得半死,什么也没得到,一个个骂骂咧咧有气无力地下山,边走边叹三百大洋泡汤了,从半夜开始出动两百多人围捕堵截,竟然还让逃犯从眼皮底下消失,往后要想抓住逃犯几乎不可能了,逃犯已如惊弓之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露面。

  官兵们哪里知道,吴铭并没有逃远,他冲进竹林后越想越窝囊,越跑越愤怒,心中本已放下的仇怨再次涌起,恼火之下他转而向山上跑,钻出竹林飞快爬到半山,匍匐在山腰突起的巨石后上下观察,与收兵回营的官兵只有三百余米的直线距离,带队连长的骂声和官兵们吵吵嚷嚷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官兵们已经走远,吴铭放下枪,无力地仰卧在巨石上,望着白云悠悠的天空,心中无比苦楚。

  吴铭思前顾后,脑子飞速转动,他从敌人的穿着和说话口音,认出摸上自己老窝的县保安团官兵,山下路口阻击自己的那群人虽然看不清楚,但从官兵们不停的抱怨和那群人五花八门的衣衫分析,无疑是周围镇子的民团,纵观整个过程,两部分人分工明确布置严密,一定是相互勾结早有预谋,而且来得突然,来得凶恶,明摆着是要自己的命,没有深仇大恨不可能这么干!

  那么,是谁与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呢?难道真把自己当成共产党了?如果这样,又是谁告的密?如果另有原因,原因又是什么?

  吴铭苦思良久不得其解,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从刚才的整个过程分析,官兵和民团肯定封锁了太金山周围的各个路口,密集的枪声肯定也惊动了祈真观,惊动了山下的田家村,看来自己是走投无路了,在这样的处境下,如何保存性命成了首当其冲的大问题,接下来每走一步将会危险重重。

  原以为承宗明天到来,自己拿到身份证明就能远走高飞,到外面闯一闯碰碰运气,通过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如今,一切美好的想法都已成空,就连能否活着逃出去都成了问题。

  吴铭瘫倒在岩石上,遥望延绵群山满脸忧愤,越想越是悲愤,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在他脑子里成形:既然有人要我的命,我岂能就这样懦弱地逃匿?就算逃出险境苟且偷生,也得弄清楚怎么回事。

  深思之后,吴铭收起手枪滑下岩石,四下观察片刻再次隐入密林,踏着遍地腐叶向东疾行百余米,来到一道小溪旁转而向北,沿着蜿蜒小溪快速上山。

  太阳冉冉升起,太金山下的田家村没有了往日的安详,清晨的激烈枪声吓坏了很多人,乡亲们惊恐莫名四处打听,谁也不敢下地干活。男人们聚在村长家里打听情况,女人们看住自己的孩子不让出门,唯有几名大胆的年轻人跑到村口,遥望枪声传来的方向。

  久久站在土坎上的田正刚心情格外复杂,看到封锁山道口如临大敌的官兵们还没有走,他预感到吴铭出事了,再想起之前煌固镇的汪管家领着二十余家丁慌张下山,与守住道口的官兵匆忙交谈几句,就骑上马领着人向煌固镇方向跑去,田正刚心里更为震惊。

  田正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使得官兵们和煌固镇的陈家出动这么多人马,印象中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就算年前两名南昌军官被杀,也只是县城保安团来群人四处吆喝,哪像今天这样兴师动众枪声阵阵。

  时至中午,从山上下来的几十个官兵离开山脚返回县城,但封锁下山道口的十余个官兵仍然没有撤,不时有一两个官兵骑着马沿着环山小道来回窜,看样子是相互传递消息。

  不一会,骑着马的两名官兵向村子跑来,田正刚心惊胆跳马上溜走,他担心自己悄悄拿回家藏起来的步枪被发现了,惊慌之下不敢回家,走进村子立即快步拐向村长家里,隐身在一群担惊受怕的老少爷身后。

  两个守备队官兵在村长家门前下马,听到叫喊的村长急忙收起长烟斗出门迎接,一群汉子也跟随出去。

  两名官兵满头是汗,黑着脸向村长传达县长汪道涵的抓捕命令,并把一份通缉令贴在门口的墙上,高声向围拢过来的乡亲们宣布:

  “以伪道士身份隐藏在太金山上的吴山伢子,是个十恶不赦的赤匪,该犯不但在去年八月伙同赤匪武装进攻县城,打死打伤几十名官兵,抢劫政府和富绅大量财产,烧毁十几座房子,而且还在春节前悍然杀害下乡征兵的两名国军军官,抢走一长一短两支枪,是个极端危险的亡命之徒,有知其下落者,必须尽快向县城守备队官兵和各镇民团报告,立功者重赏五十大洋,抓获或者击毙赤匪吴山伢子者,重赏一百大洋,并免除其家庭三年徭役和赋税。”

  消息传出全村哗然,乡亲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两名官兵打马远去,围在村长家门口的众人才轰然喧哗。

  德高望重的村长没了主张,在众人困惑担忧的询问声中转来转去,最后到处寻找跟吴道长关系最好的田正刚,众人随之醒悟过来,跑出去四处寻找叫唤,可刚才还在人群中的田正刚已经杳无踪迹。

  田正刚已经远离村子来到太金山下,他肩上扛着根扁担,不紧不慢地接近通向祈真观山门的山道口,壮着胆子对设卡的官兵说要到祈真观帮忙干活。

  两个守卫官兵知道祈真观的盛名和附近村民上山帮忙的习惯,质问一番没发现异常,告诫田正刚几句便予以放行。

  田正刚强忍心中激动,不紧不慢地上山,沿途细心观察丝毫不敢大意,到了祈真观便佯装寻找承宗道长上前拍门,好一会大门打开,年少的道士说承宗师兄明天才会到来,劝田正刚不要久留尽快下山,说完关上门再也没打开。

  田正刚犹豫片刻,横下心大步走向吴卫的小屋,来到屋前没看到任何动静,放下扁担走到敞开的小屋门,看到凌乱的屋内静悄悄的,连忙穿过小屋走出后门,四处打量一番快步越过小溪,沿着溪边走向石壁下的山洞。

  来到洞口,田正刚立刻发现不对劲,正要转过身离开,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到他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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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一不做二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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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是我啊!”

  田正刚看清用枪顶着自己脑门的是吴铭,忙不迭大叫起来。

  枪口仍然顶在田正刚眉心上,吴铭握枪的手非常稳,脸色铁青目光冰冷,他凝视田正刚的眼睛好一会,缓缓收起枪苦笑道:“对不起正刚,大哥在官兵上上下下几十人的偷袭围堵中侥幸逃生,如今仍心惊胆跳,本想到要逃命,发现没吃没喝没盘缠,只能悄悄回来拿点东西,正准备走你就来了。”

  田正刚心中的猜疑得到证实,也吓得不轻,大步上前拉住吴铭的手:“大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县守团和煌固镇陈府的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你真是共产党啊?”

  “煌固镇陈府?”

  吴铭双眉一扬,慢慢坐到洞口的石头上,捡起扔在石头旁的肉干继续送进嘴,嚼了两口突然站起:“正刚,你刚才说,是保安团和陈府的人抓我对吧?你怎么知道有陈府的人?”

  “我常到镇上赶集卖山货,陈府那些护院师傅和家丁我认识,虽然站得远,但我看得清楚,带队的人就是陈府汪管家,不会错。”

  田正刚说完,担忧地望着吴铭:“大哥,今天一大早,听到山上噼噼啪啪响枪,吓得全村的狗汪汪叫,我想想不对,立马跑出村口观望,看到通向这地方的山道口守着一大群保安团官兵,都扛着枪,就猜想是不是你出事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得要命,后来看到陈府汪管家带人下山匆忙离开,接着守备团的几十个人也下山走了,一个个黑着脸,显然没有得到什么,我这心里才好受些,可守在道口的十几个官兵还在,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放心,就跑上来看看,没想到真能见到你,大哥,县里的通缉令都贴到我们村里了,说你名字叫吴山伢子,是赤匪,还说春节前杀死两名国军军官的事是你干的,到底是不是啊?”

  吴铭心中巨震,一把将田正刚拉过来一起坐下:“你还听到什么?”

  田正刚想了想回答:“那两个来传令的官兵还说,去年八月赤匪攻打县城你也有份,打死打伤官兵几十人,还抢了县长和富绅们的钱财,放火烧了县衙和十几座院子。”

  吴铭听完沉默下来,思考片刻重重点头:“原来这样,我明白了!”

  “大哥,明白什么啊?”田正刚急切地问。

  “明白了不少事情。”

  吴铭长叹一声,望着远处低声说道:“正刚,去年八月,煌固镇西面的吴家村有个姓吴的女人,被陈府管家驾车撞死,第二天他的儿子葬完母亲,夜里摸进陈府报仇,失手后被抓起来押送县城大牢,以通共罪论处,不知道这件事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啊,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唉!那阵子村里人都私下议论这事,姓吴的寡妇和她儿子够惨的,可怜啊!我们离田家村二十多里地,隔着大山平常没交往,也不知道是谁家受祸害。”

  田正刚突然惊讶地望着吴铭:“大哥,你、你……”

  吴铭点点头:“没错,是我,当时我报仇不成反而被抓住,陈家二少爷领人痛打我一顿,天没亮就把我押进县城扔进大牢,牢里的看守狱卒把我的左臂被打断,脑袋被敲裂四道口子,全身是伤九死一生,幸亏牢里两个好心人伸出援手,我才堪堪保住条命,接着共产党赤卫队突然打进县城,把我放出来,还让我跟随一帮人向北逃,没想到保安团官兵来得快,连夜从后面追上来,打枪的时候,我不小心掉进路边石坑里晕了过去,反而因此逃过一劫,同行的人都被打死砍下脑袋,第二天早晨醒来后,我爬出深坑只剩下一口气,祈真观的承宗道长正好下山采买,看到我就把我背回来,救了我一命并治好我的伤,我就这样留在山上。”

  田正刚听得双眼圆睁大嘴敞开,呆呆望着咬牙切齿的吴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铭停顿片刻,脸上露出丝苦笑:“正刚,我不是什么共产党,更不是什么土匪,不过,那两名南昌军官的确是我杀的,我之所以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在城北十几里的那座破庙里作恶,那天正好是你们村两个兄弟下葬的日子,中午我还和你喝了酒,吃完饭我独自进城买东西,回来的路上遇到两名军官强抢民女,他们把两个女子掳进岔路口北面的破庙里作恶,我没多想就赶过去,趁他们脱裤子的时候用石头砸死了一个,另一个被我扭断脖子,拿了他们的枪悄悄回到山上,事情就是这样,到现在我都不后悔。”

  “这么说,大哥送我的那支枪,是从那两个军官身上弄回来的?”田正刚终于明白过来。

  吴铭点点头:“不错,你要是怕的话,就把枪悄悄埋起来,谁也不会查到你头上。”

  “大哥你说什么啊你?你看不起我!”田正刚霍然站起,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怎么看不起你?要是看不起你,我会跟你说这些?”

  吴铭说完,伸手拉田正刚坐下:“正刚,你和我不一样,你家里老老少少一大堆,万一惹出点事,怎么对得起家人?而我不同,我站起一根,躺下一条,哪怕把天捅破了也是一个人的事,明白吗?要是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快点回家去,我也要走了,这地方不安全,说不准官兵们什么时候再来,要是老天爷开眼,让我顺利逃出去,以后我们兄弟总还有见面的一天。”

  “不!大哥,要走我和你一起走,你不是他们说的亡命之徒,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我老田家的恩人!再说,山下各道口全都是官兵,你不识路走不出去。”田正刚拨开吴铭的手站起来,气鼓鼓地瞪着吴铭。

  吴铭四处看看,低声呵斥:“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死脑筋!你要是不想连累你的家人就赶快走,这一带我熟悉,用不着你帮忙,花点力气翻过后山,下去就有活路,那片莽林方圆十里,鬼都没一个,过了清水河向东二十几里是石头岭,我家就在岭下,沿着山路往北走,就是群山延绵的三清山,不属于上饶管了,就算他们想管也管不到,到时我无论是北上安徽还是东去浙江,或者向西走几十里去德兴县城,随我怎么走都行,谁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你孤身一人,要是再遇到点事情,没个照应不行啊!”田正刚满脸不舍,急得眼泪都涌出来,浓浓兄弟情谊表露无遗。

  吴铭拍拍田正刚的肩膀,心里非常感动:“正刚,好兄弟,别担心大哥,你也知道,大哥的枪法是次点,但拳脚功夫不比你差,身上还有支德国造,子弹还剩八发,防身足够了。除此之外,大哥能写会算,还会说官话,走遍天下都不怕,还怕这区区山路?你回家好好过日子,将来有机会出去混出个人样来,总有一天我们兄弟还会见面的,大哥记得还欠你一双军用皮鞋呢。”

  “大哥……”田正刚忍不住哭了。

  吴铭摸摸发酸的鼻子,走进洞里拿出个小包袱背上,搂住田正刚的肩膀把他送到溪边。

  田正刚飞快擦去眼泪,转身大步向山上走去,吴铭摇摇头快步跟上,一直爬上山梁来到下山的陡峭山口,拽住还要下行的田正刚,好说歹说把他劝住,最后在田正刚泪眼婆娑的目送下独自离去。

  田正刚呆呆站在山梁上,直到看不见吴铭的身影才收住眼泪,往回走的一路上频频回首,摔了两跤都不知道疼,脑海里满是和吴铭的音容笑貌,迷迷糊糊走下山门没多久,忍不住又流下伤感的眼泪。

  此时的田正刚只担心吴铭怎么逃走,担心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和这位可亲可敬顶天立地的大哥相聚,他哪里想得到,心中的大哥并没有外表上看的冷静豁达,也没有对他说实话,不但没有尽快逃走,反而在盛怒之下,开始了胆大包天的报复行动。

  入夜时分,翻山越岭艰苦跋涉五十余里的吴铭终于来到石头岭,他小心地顺着山脚绕道而行,走过独木桥登上山坳,回头遥望熟悉的村子百感交集。

  残存的暮光中,几缕炊烟从几座低矮的草房上空升起,不远处自己那个记忆中的家,如今已是墙垣崩塌了无生气。

  吴铭向南望去,目光越过小河,山坡下那座寄托着哀思的坟茔隐约可见,插在坟上的残存纸幡随风飘荡,倍显孤独。吴铭双唇微微蠕动,似是告别,又似是无意识的喃喃而语,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此时的情愫。

  伫立良久,吴铭紧紧身前的包袱带子,深吸口气继续东行,走下山坳前行三里他放慢脚步,警惕地注视前方。

  夜幕中,古老的煌固镇灯光点点,半圆的明月挂在深邃的天幕下,初春的夜风仍然寒冷,只有风吹草木的沙沙声间或响起。

  借着月光,吴铭迅速离开大路,缓慢走在道旁的杂草和树丛之间,转过小河弯立即看到镇西路口处刺眼的马灯光亮。

  百米外的灯光下,两名身披棉袄肩挎步枪的官兵站在一辆马车旁,与送来食物和烧酒的陈府家丁高声说话,家丁大声讨好说亲家汪县长来了,汪管家正在设宴款待保安团几个长官,驻扎镇里的三十几个弟兄有吃有喝,陈家上下谁也没忘记守在镇外的弟兄。

  吴铭在高高的乱草丛中停下步子,单腿跪地凝神倾听,透过衰败的茅草丛,仔细观察耐心等待。

  两个家丁送完东西,驾着马车叽叽呀呀返回镇子,两个官兵回到道口草棚里,悠闲地喝酒吃肉低声交谈,根本没把守卫封锁的任务当回事。

  时机已到,吴铭弯腰一步步前行,凭借草木的遮挡悄悄接近草棚,在距离草棚二十余米处再次停下,观察片刻很快钻出树丛越过马路,蹲在路基下隐住身形,听到草棚里的两个人仍在说三道四议论长官,这才踮手踮脚向草棚摸去,最后匍匐在距离草棚不到五米的乔木丛后,一动不动地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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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骤然发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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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分秒流逝,两名官兵酒足饭饱,顺手抓来几捆干稻草铺在背风处,打着酒嗝解下步枪随手放在一边,掏出香烟对个火,惬意地吸着烟懒洋洋躺下,有气无力地讨论还要在凄风冷雨中熬几天才能回城。

  十分钟不到,两名官兵中的一个打起了呼噜,另一个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低声埋怨两句爬起来,披上棉袄高一脚低一脚走出草棚,站在亮晃晃的马灯下解开裤头掏出家伙,呻吟一声射出一道弯曲的水柱,浓重的尿骚味顿时随风飘散。

  寒风袭来,小兵捏着胯下家伙抖几下,打个寒战把家伙快速塞进裆里,紧紧腰带刚要转身,一只粗大的胳膊已经无声无息勒在他脖子上,巨大的力量随之袭来,“喀嚓”一声脆响,小兵双眼暴突全身僵硬,惊骇的面孔扭到背后,痉挛的四肢在冰冷的风中徒劳挥动几下便失去活力。

  吴铭屏住气息,将怀中的尸体徐徐放到地上,回头望一眼草棚中沉睡的官兵,小心抽出尸体腰带上的枪刺,返身走进草棚,悄然来到沉睡的官兵身边,伸出左手猛然扣住官兵的脖子,膝盖狠狠跪压官兵的胸口,右手的刺刀横在拼命挣扎的官兵鼻梁上。

  被压在身下的官兵吓得魂飞魄散,挣扎中锋利的刺刀刃划破他的鼻尖,鲜血瞬间将他的半边脸染红,剧痛令他快速清醒,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摊开失去力气的双手,惊恐地望着缓缓移到眼皮上的刀子,张着嘴大气都不敢喘,全身阵阵发抖完全丧失了勇气。

  吴铭松开扣在官兵脖子上的手,捡起一旁的步枪站起来:“老子就是你们要抓的人,我劝你不要企图反抗,你的同伴已经死了,尸首就在外面,你要是嫌命长就动几下,老子不介意多杀一个。”

  吴铭说完提着步枪大大咧咧坐在中间草堆上,顺手把步枪放在身边,拖过中间的木板,举起刀刺向木板上的大海碗,挑起一大块结油的肥猪肉,看了看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嚼起来,吓得草堆上的官兵目瞪口呆,裤裆一热顿时湿了一片。

  “嘛个逼的,你这幅屌样还敢穿这身军装?老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想杀你,但你老实点,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慢慢站起来,解下你的腰带和裤带,还有子弹袋和刺刀,小心放到老子前面的空地上。”吴铭看都不看官兵一眼,再次用刺刀挑起一大块冷冰冰的猪肉吃起来,翻山越岭七八个小时,他实在饿坏了。

  吴铭这幅模样落在这个魂飞魄散的官兵眼里,变成了凌厉的杀气和藐视一切的霸气,他顾不得擦去满脸的血迹飞快爬起来,哆哆嗦嗦解下腰带裤袋,完了还弓着腰把解下来的东西规整好,整齐放到吴卫前方的空地上。

  “怎么才这点子弹?”吴铭不悦地抬起头。

  官兵吓了一跳,在吴铭冰冷的目光中垂首弯腰:“就……就这么多,十个弹桥五十发,还是今早整队开拔时才发下来的,平时就五发子弹,枪里、枪里还有五发子弹,我可是一枪也没打过啊!”

  “蹲下!”

  官兵吓一跳赶紧蹲下,吴铭把刺刀插在木板上,顺手抓起把干草擦手:“老实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从县城跑到这乡下站岗?为什么派人摸上太金山抓我?说!”

  吓得半死的官兵哪敢拒绝,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说出来:“昨晚我们上半夜就被叫醒,说是发现杀害两名省城军官的匪徒,全团三个连当即被派出来,一连封锁太金山下的各个路口,三连冲上山抓人,我们二连负责封锁太金山通向各个镇子和县城的道路,中午的时候,三连撤回来,听说人跑了没抓到,我们团长就命令我们赶来煌固镇守卫戒备,其他两个连继续封锁太金山周围各交通要道。”

  “你嘛逼的别说瞎话,一个团只有三个连?”吴铭不解地问道。

  “是四个连,其中一个连是辎重连,守在军营里从来没动过,我们是保安团,全团只有六百人,刚刚奉上峰命令整编不到一个月,营长都没任命,估计还要招兵,好汉,我说道全是实话,全是实话啊!”小兵跪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

  吴铭捡起剩下的小半瓶酒,闻了闻一口气喝完,扔掉空瓶死死盯着瑟瑟发抖的官兵:“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是!”官兵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接触到吴铭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立刻转向一旁。

  “刚才赶马车给你们送来酒菜的是什么人?你都听说了什么?不要妄想瞒着我什么,若是有半句假话……”

  “我说我说!小的绝不敢讲假话,刚才送饭来的两人,是镇上陈老爷府上的护院师傅,不知道姓什么,听口音是玉山那边的人,他们说,我们团长已经提前替我们拿到陈府的赏钱,正和他们的管家一起喝酒……还有,他们管家姓汪,听说是陈府大太太的二弟,大太太和我们汪县长是同族堂兄妹,那个管家喊我们汪县长做五哥……还有,听消息灵通的弟兄们说,就是陈府汪管家进城报信,汪县长和我们团长才紧急集合队伍开出来,好汉饶我一条小命吧,我只是个当兵混饭吃的,逼得没法子了,我也是穷苦人啊!”官兵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闭嘴!镇子里有没有你们的岗哨?”

  “没有了,三个岗哨都在镇子外面,东面、南面还有两个。”

  “北面为何没有?”

  “北面是大河,河对岸就是大山,凶徒不可能从北面过来,连长说不会有事,所以没设岗。”

  “每道岗哨几个人?多长时间换一次班?”

  “两个人,和我们这里一样,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两班,我们值的是上半夜。”

  “不站岗的其他人都在哪儿?”

  “都在陈老爷府上对面的镇公所里休息待命。”

  ……

  第19章 骤然发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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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双眉紧皱,抓起步枪站起来:“好了,你起来,把你那个同伴拖进来,解下他的绑腿、腰带和子弹袋,尸首放到角落里,做得好我不杀你,要是想跟我玩心眼,你会死的很难看。”

  官兵连忙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草棚外,流着泪抱起同伴的尸体拖到草棚角落里,哭哭啼啼地解下同伴的绑腿、腰带、裤带和子弹袋,用稻草将同伴的尸身盖好,拿着一堆东西回到吴铭面前放下。

  吴铭让他转过身去,捡起一条绑带反绑他的双臂:“不想死就别动,我不放心你,杀了你又于心不忍,只能委屈你了。”

  吴铭将他捆绑结实,把他带到草堆里压倒,将他的两条腿也捆得结结实实,检查一遍再将另一条绑腿揉成团塞进他嘴里,拍拍手蹲在他身边低声告诫:

  “你呆在这,不妄动就没危险,我办完事自然有人来救你,临别前想对你说几句,这年头天下大乱豪杰辈出,你别指望跟着几个土豪劣绅混就能升官发财,更不要欺压百姓做下昧良心的事,否则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留着条小命活着比什么都强。”

  吴铭说完走到一边坐下,捡起绑带熟练地打绑腿,站起来跺跺脚非常满意,掏出腰间枪套里的毛瑟手枪略作检查,完了拿起两支汉阳造步枪来到马灯下,对比片刻留下一支七成新的,拆下另一支旧枪的枪栓用力扔进黑暗之中。

  吴铭进入草棚,把百发子弹塞进帆布弹袋斜挂胸前,挑把枪刺连鞘挂到腰带上,捡起灰布棉袄和大盖帽略作装扮,抓起步枪拉栓退弹,将擦拭干净的子弹重新装进弹桥压入弹仓,拉栓上膛背起步枪,望一眼瘫在草堆里的官兵,头也不回向镇里进发。

  夜色越来越深,天边繁星点点,冉冉升起的明月静静洒下朦胧的柔光,把古镇的春夜渲染得分外宁静。

  狭小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吴铭借着月光拐进熟悉的巷子,走过小石桥看到两个人提着灯笼迎面走来,略微犹豫随即加快脚步。

  两位提着灯笼的年老乡亲看到高大的军人走来,连忙慌张地让到一边,吴铭习惯性地点点头继续向前,弄得两个躬身问好的乡亲愣在那里,望着远去的背影一时摸不着头脑。

  前行百余米,一片光亮出现在吴铭视野里,他放慢脚步四下张望,横移两步走进高大院墙的阴影里。

  光亮处是陈府后院,去年八月,那个悲愤的山村青年吴山伢子揣着把杀猪刀,就是顺着院墙外那颗樟树爬上去,站在第一个树杈上翻墙摸进去的。

  吴铭对此一无所知,但他在大年初八来过一次,知道陈府的位置,所以很快来到陈府后院漆黑的小巷,很快就听到院墙里不绝于耳的喧闹笑声和划拳声。

  靠上院墙四处观察,吴铭的心脏不禁加速跳动起来,他不知道里面的猜拳打码声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陈府汪管家之所以临时在后院小亭里设宴招待县守团的几个头头,原因是县长汪道涵正在中院客厅里,与陈继尧夫妇一边用餐一边密商如何善后,如何将陈家的新媳妇汪月涵悄悄送到南昌,如何对外散布消息隐瞒真相,如何将可能产生的不利影响迅速消除。

  紧闭的后院门外没有一个岗哨,院墙上一溜漂亮的花窗格子里透出灯光,将高大的树干照得斑斑驳驳。保安团那些饭桶和陈府上下根本想不到,重兵围捕下的吴铭不但没逃跑,还敢摸进来寻仇。

  吴铭没有多做停留,而是轻轻掠过紧闭的院门,继续前行二十余米来到院墙的转折处,四下观察片刻,抬腿踏上凸起的院墙石脚,纵身一跃攀住院墙上沿,双手略微使劲,敏捷地身子便如灵猫般稳稳伏在墙顶上。

  透过一丛竹梢间隙,吴铭看到了在亭子里面畅饮的一群人,两盏高悬在亭柱上的马灯放射出明亮的光芒,将席间的六个人的长相照得清清楚楚,众人毫无顾忌的对话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隐匿在院墙上的吴铭耐心观察,用心倾听,很快弄清楚侧身对着自己所在方向的那人大汉就是汪管家,此人长相非常显眼,蓄着中分长发,高耸的鹰钩鼻子和上唇浓密的胡子,说话却客客气气面面俱到。

  坐在汪管家右边的健硕汉子身穿灰色军装,光亮亮的脑袋配上满脸横肉的大脸盆,斜挂胸前的武装带松松垮垮,旁边几个人对他恭恭敬敬恭维声声,一看就是县保安团的大人物。

  其他两人背对吴铭,其中一人在这大冷天还光着膀子,露出上身隆起的肌肉,看样子像陈府的护院头目,另外两个身穿灰色军装的人,无疑是率队驻留煌固镇的军官了。

  吴铭微微调整姿态,借着竹梢的掩护缓缓端起步枪,冰冷的枪口稳稳指向汪管家左顾右盼无比得意的脑袋,五十余米的距离对于吴铭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啪——”

  枪声打碎小镇的宁静,复仇的子弹从枪口喷出的一抹火光中飞出,弹丸从汪管家太阳穴射入,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掀开天灵盖,破碎的颅骨和脑浆夹杂血液四处飞溅,汪管家举起酒杯的手仍然诡异地停在半空中。

  足足两秒多钟,惊叫声才震天响起,极度震惊的光头军官没来得及擦去满脸的脑浆血液,又一颗子弹接踵而来,光头军官宽大的胸口上溅出一片血花。

  亭子里哀号声声一片混乱,站在亭子外的两个侍女当场晕倒,其他两个军官和护院师傅飞快趴下接连翻滚,以躲避随时可能飞来的愤怒子弹。

  偷袭得手的吴铭早已飞身跃下院墙,背起步枪拔出德国造撒腿就跑,转眼间消失在镇北那条肮脏而又黑暗的巷子尽头。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7 08: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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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不罢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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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周围蒙上一圈昏黄的光轮,漫天的星星无声消隐,大地越来越暗,春夜的寒风变得冰冷而又潮湿。

  吴铭以最快速度冲出寂静的镇北口,选择最短的直线距离跑过乱石滩,跳上石板码头就看到河边两艘停泊的小木船。

  来到哗啦啦的流水旁,吴铭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镇子里传来的凌乱枪声和杂乱的呼叫声,枪声叫喊声惊动了木船上歇息的船夫,两名睡眼朦胧的船夫先后钻出乌篷覆盖的小船舱,突然发现浑身杀气的高大汉子站在眼前,吓得接连惊叫起来。

  率先钻出来的年轻船夫双脚发软跌坐船头,旁边小船上的老年船夫惊恐地望着吴铭,单薄的身子随着颠簸的小船摇摇晃晃,却不敢动一下。

  吴铭跳上年轻船夫的船,将手中的德国造插进腰间枪套:“麻烦你把我送到对岸去。”

  船夫“哎哎”两声,手忙脚乱爬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哆嗦几下才记得解开船头绳子,捡起撑杆慌乱地插进水里,小木船晃晃悠悠驶离岸边,划向宽阔的饶北河对岸,仅用五分多钟就靠上对岸码头。

  吴铭没有立即下船,遥望对岸亮光四起人声鼎沸的镇子好一会,转而看着已经回过魂来的船夫,掏出一块大洋塞进船夫颤抖的手里:“辛苦你了!你也不容易。”

  “不辛苦、不辛苦!大爷给的钱足够了、足够了!平时我们摆渡一人只收三分钱,大水的季节才收五分钱。”船夫抓住大洋的手全是汗水,看到吴铭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悬着心放下大半。

  吴铭想了想低声吩咐:“估计你也猜到刚才镇子里的枪声与我有关,也不瞒你,开始的两枪是我放的,一会肯定有人追来,要是他们问起你,就说我用枪顶着你脑袋,强迫你撑船,完了不但不给钱还想杀你,要是他们问我用什么枪,你就照直说,记住了吗?”

  “哎、哎!”

  船夫下意识地应下来,吴铭跳下船几步登上河岸,头也不回向北疾行。船夫呆呆望着逐渐隐入黑暗中的吴铭,接连打几个寒战,方才察觉前胸和后背已经湿透。

  吴铭顺着沿河道路北行数百米,拐过弯道停下观望片刻,快速离开道路走进东面的小路,顺着山岗下的羊肠小道一阵小跑,折而向南沿着弯曲起伏的山道走了半个多小时,听到前方传来流水声,立即加快速度爬上前方小山岗,站在山岗上隔河眺望火把熊熊的镇子,紧紧腰带和背上的步枪,走下山岗继续沿着河畔小路向南疾行。

  煌固镇此刻仍然一片慌乱,大街小巷奔跑着荷枪实弹的官兵,一个个神色慌张如临大敌,街角和街边的树上插着一根根燃烧的火把,镇政府的杂役和几户土豪的家丁分成四个小组,扛着鸟铳大刀领着官兵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陈府内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前院明亮的火把下,汪管家的尸体和重伤昏迷的守备团长杨志生并排摆放,几名官兵正在给尸体盖上白布,周围众人一片寂静,只听到沉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混乱过后,几名陈府护院拉出来马车,众官兵七手八脚将守备团长杨志生抬上车板,马不停蹄赶回城里救治。

  陈府正房卧室里哭声一片,悠悠醒来的大太太抱着痛不欲生的肥胖弟媳哭天抢地,二太太、三太太、媳妇汪月涵围在床前惊恐不已,一群丫鬟站在屋里屋外战战兢兢,几个出自汪家的婆子惊骇之后顿觉失去了主心骨,一边哭泣一边来回奔走。

  书房里,魂飞魄散的汪县长和陈老爷已经冷静下来,沉着脸听取两个刚刚赶回来的连长的分析汇报:“凶徒先是袭击镇西哨卡,扭断一个哨兵的脖子,将另一个捆成粽子似的,抢走一支步枪、一把枪刺和所有子弹,从后院墙下找到的两颗弹壳推测,凶徒趁我不备,悄然潜入陈府后院,向亭子中喝酒的团座和汪管家放冷枪,得手后立即逃出镇北;刚刚接到搜索镇北方向的弟兄急报,凶徒逃到码头,用枪逼迫船夫撑船过河,然后迅速向北逃跑,两个船夫供认,凶徒手里拿着一支驳壳枪,身后还背着一支长枪,我们分析,长枪显然是从镇西哨卡劫走的。”

  汪道涵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光亮的额头上青筋突起,牙帮子咬得阵阵突起,显然是无比的惊恐和愤怒。

  他冷哼几声,大声命令两个连长立即派人紧急通知周边各县镇,调集所有力量全力抓捕凶徒,完了挥挥手让堂上的人全都退下。

  军官们和几个护院师傅匆匆离去,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汪道涵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苍白手足发软,好一会才抬起颤抖的手,端起茶杯灌下一大口浓茶,无比担忧地转向一旁失魂落魄的陈继尧:

  “兄长,一夜之间两死一伤本不算什么,可其中一个是省里刚刚委任的保安团长,小弟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明天恐怕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全县皆知了!早知这样,去年八月你把那个孽子送到县里的时候,我就该下令立刻弄死他,原本想等风声过后再悄悄收拾残局,谁知赤匪突然劫狱,进而弄成今天这个惨景,造成巨大贻害,我敢说,今晚这事在三日之内定会传到南昌,进而震动全省啊!小弟方寸大乱,追悔莫及,去年八月的劫狱事件,小弟冒死率部反击,迅速恢复秩序安抚八方,还暗中拿出两万大洋上下打点,才保住这县长的乌纱帽,如今又出这么大个漏子,小弟命不好啊!”

  陈继尧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贤弟,愚兄也是心乱如麻,都怪当年办下那件糊涂事,贪图几夜风流就生出那个孽种,知晓后戚戚然心存侧隐,没有勇气消除隐患,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愚兄后悔不已无颜以对啊!愚兄自知罪孽深重,也无法帮助贤弟什么,等会就给贤弟准备两万大洋,以解……”

  汪道涵连连摆手:“兄长的为人小弟还不了解吗?要不是我那妹子心胸狭隘,依兄长的性格,哪怕千般无奈万般懊悔,也会把吴氏母子领回来安置,怎么说也是自己骨肉啊!如果当年真做了,今天不但不会酿成大祸,兄长也能多个子嗣,可惜、可叹啊!这话不说也罢,兄长无需自责太深,你我兄弟数十年相敬相知,携手共济,何曾在钱财上有过客套?我汪家一族虽然不能说富甲四方,但拿出十万八万现钱毫无问题,兄长无需为此操心,该操心的是如何控制影响,小弟担心,眼前这事恐怕不是钱能解决的,弄不好,不但兄长名声有损,小弟这辈子的前程也完了!”

  “贤弟,真有如此艰险吗?”陈继尧痛苦地探出身子。

  “棘手啊!”

  汪道涵痛苦地摇头,两撇胡子随着脸上松弛的皮肉一起晃动:“兄长也知道,去年八月赤匪进破我上饶县城,小弟身先士卒上下用命,才得以迅速扑灭灾祸,暗地里再使钱化解,结果省里不但没有责罚反而给予嘉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汪道涵灌下口茶润润干涸咽喉:“到了十一月,西面的横峰、弋阳两县突发赤匪暴动,弋阳的方志敏、邵三伢子、横峰的黄瑞章等赤党头目,鼓动上千名不安分的泥腿子攻占两县,与赣闽粤交界的赤匪头目毛泽东等人遥相呼应,声势之大震动全国,最后省府虽然出动重兵,击溃赤匪光复横、弋两县,但也耗费了两个多月,至上月底肃清两县匪患之后,两县县长随即遭到革职查办处分,六个守备队长和警察局长就枪毙了三个!”

  “啊?省里的处置竟然如此严厉?”陈继尧惊愕之下更为担忧。

  “是啊!南京中央为江西局势多次召开专门会议,并下达严厉的训令,去年中央对江西共产党武装更为重视,三次致电鲁涤平主席,询问江西赤匪的具体情况,鲁主席于年初和上月初,两次发出全力剿灭赤匪保境安民的重要指示,并组建督查小组巡查全省,这是他担任省主席以来的首次表态,可见,形势已经大变,国共两党已经不共戴天,从中央到地方都要懂真格的了,在这节骨眼上,偏偏出现如此重大事件,唉!”汪道涵无力地长叹一声。

  陈继尧心中满是愧疚和恼怒,他沉默片刻缓缓站起,在堂中来回走几趟,神智慢慢恢复清明:“贤弟,此事须慎之又慎,愚兄以为,在全力展开围捕的同时,最好能把这事与弋阳的方志敏等人扯上关系,对外声称今日袭击者并非一人,而是一伙,是从横、弋两县境内流窜过来作案的,原因是贤弟在去年八月的上饶肃反过程中,身先士卒果断击毙了共党头目若干人,彻底扫除了上饶全境的共党势力,所以才遭至今日共党武装的血腥报复,如此,也许能够幸免。”

  “高啊!兄长一席话,令小弟茅塞顿开,难题迎刃而解啊!兄长淡泊致远,总是不愿出仕为官,可惜了、可惜了!”汪道涵兴奋得拍案而起,甩动长衫下摆端正站立,恭恭敬敬地给陈继尧行礼。

  陈继尧连忙上前托起:“贤弟这是为何?愧煞愚兄了……”

  汪道涵脸上重现光彩:“兄长,小弟这就书写紧急报告,天一亮派人火速送往南昌,随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让知情者和所有官兵严守机密统一口径。”

  “慢!”

  陈继尧拉着汪道涵的手,非常担忧地说道:“贤弟,还有件事麻烦贤弟,尽快派人将月涵送去南昌与康儿做伴,不能再留在家里,月涵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性格外柔内刚,一人留在家里愁眉不展,日渐清减,加上数月来频频出事,而且她几次邂逅那个孽种,心里惦记着那个孽种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我们极力隐瞒,说不得外面早已蜚短流长了,愚兄终日忧心忡忡啊!你妹妹性子急躁,疑心甚重,对月涵不甚喜欢,婆媳间各怀怨气,今天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妹妹定是万分悲痛,如果月涵继续留在家中,定会闹得鸡飞狗走,不得安宁啊!”

  汪道涵频频点头,深以为然:“既然这样,就尽快把月涵丫头送到南昌去吧,这事闹得,唉!”

  正说着,内室突然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接着是汪月涵痛苦的惊叫声和大太太竭斯底里的痛骂,内室里顿时呼声阵阵哭叫不绝。

  汪道涵与陈继尧傻了片刻,相视一眼齐齐跑向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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