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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勇闯天涯【作者:天子】(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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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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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节过去,就算真正进入了夏天。

  得益于老岳父的独门草药,吕大当家脸上的枪伤经过十余天的治疗已经痊愈,右脸颧骨少了一块骨肉,留下一大块凹陷的疤痕,反而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匪首显得温和了许多。

  但是中枪的七名匪徒有四人还是熬不过三天时间,便在失血过多和并发症折磨下痛苦死去,这四人和战死的二当家等二十八人的葬礼早已举行,并于清明节那天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

  唯独二当家没有即刻下葬,尸体用石灰和大量中草药精心处理,然后放进百年红杉打造的厚棺材里面停放。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山上田地有限,修生养息的三十六名土匪和增加到六十多人的妇孺,难得地过上几天悠闲日子,也许是悲伤已经过去,溪流旁、大树下全是女人和孩子们的欢快声影,除了轮流值守东面和西北面两处出入口的匪徒之外,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吕师爷坐在两棵大樟树下木桌旁,细细阅读山下眼线不断送回来的报纸、政府布告和通令,每每能从中发现有用的信息,读到激动处时不时拍案而叹,心里对吴铭的这一有益建议甚为感谢,也充分意识到收集信息带来的巨大好处。

  忙活完的吕大当家来到大树下,望了一眼桌面上半尺厚的旧报纸没什么感觉,一屁股坐下闷声闷气地抱怨:

  “吴老弟真是个怪人,安生日子不过,送给他两个漂亮婆娘也不要,现在连酒也不喝了,半个多月来每天一大早就找不到人影,每个道口、每座山峰都让他走遍了还不肯歇息,还要到西北边段老五那个废弃的山寨查看,想和他说几句心里话都没机会,弄得魁元和几个半大孩子整天扛着枪跟他一起去疯,真不知道他脑瓜子里想些什么?”

  吕师爷不慌不忙地对着茶壶嘴喝上一口,拿出折叠好的通缉令打开,指着通缉令上印刷模糊的头像问道:“这张通缉令贴遍赣皖浙三省各城镇和交通要道,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吴老弟自己对这张通缉令都无所谓,而且通缉令上的名字是吴山伢子,和真人相貌差别很大,哪怕吴老弟站在官兵面前,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吕大当家大大咧咧地说道。

  吕师爷伸出两根手指,有节奏地在通缉令上轻敲几下:“正德,你该多动动脑子了,这张通缉令虽然对吴老弟构不成多大麻烦,可上面包含的东西就多了。”

  吕大当家放下烟袋:“二哥你看出什么了?难道之前吴老弟是猜到自己将被三省通缉,才留在我们这儿避风头的?”

  “屁话!你看他那人像是怕事的?别忘了道上送给他‘独狼’的名号,多年来我深有体会,这人的名字可以起错,但绰号绝不会叫错。”吕师爷严肃地说道。

  “也是啊!那你说说,看出什么名堂了?”吕正德难得地虚心。

  吕师爷再次敲了敲桌面:“首先,这份通缉令是以江西省剿匪司令部名义下发的,还有省主席鲁涤平的亲笔签名,这就说明吴老弟犯下的案子已震动全省,甚至已达天听,否则绝不会来个三省海捕,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回!其次,通缉令上把吴老弟说成是赣东北赤匪的匪首,把他与数年来名声大噪的方志敏等人等同看待,你说说,这事简单吗?”

  吕师爷说到这里,拍拍桌面上的大沓报纸:“还有,这段时间浙江和江西两省的报纸,上面几乎全是剿匪剿共的消息,上个月蒋委员长飞抵南昌,亲自布置江西剿匪大局,前一段时间,赣东方志敏部四千余众经分水关入福建,进攻崇安,为中央军第五十六师刘和鼎部所败,寻复折回江西境内,估计又要打回来了……前天报纸上说,从浙江开来的两路大军将进驻上饶,协助地方剿灭所有赤匪,看样子我们恐怕也在清剿之列!由此可见,这地方恐怕住不下去了。”

  吕正德担忧不已:“那怎么办?北面的黑旗寨、东北面的斩龙岗可是派人来质问我们为何灭掉段老五了,要是让这两家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我们连招架的本事都没有,他们定是盯上我们从段老五寨子里起回来的十几万钱财了。”

  “我可不是诸葛亮!”

  吕师爷无奈摇头:“要是我知道怎么办就好了,这几天我试着和吴老弟提了提,想请他帮忙出个主意,可他不愿意听,唉!我们从衢州九死一生逃到这地方,一躲就是十五年,老老少少从十几口变成了如今的四十余口,再加上掳回来的一群婆娘孩子,都快百人了,我们脚下这地方距离玉山县城不远,之前江湖上家大业大的担心官兵围剿,不敢在这儿多做盘踞,这才便宜了我们,如今遇到这档子事,恐怕待不安稳了,要是再逃的话,又该往哪里逃啊?”

  两人苦苦思索连声哀叹,直到太阳偏西也没想出个办法,看到满身大汗的吴铭领着三个孩子回来,只好叫婆娘摆上饭菜,先填饱肚子再说。

  吴铭扒下两大碗米饭就走,到北面的溪流里洗了个澡,顺手把衣服搓完,悠闲地吹着口哨回来。

  吕正德和师爷已经摆上香茶等候多时了,吕师爷十四岁的二女儿红着脸跑上去,从吴铭手里抢过木盆转身就跑,到屋后帮吴铭晾衣服去了。

  吴铭一看就知道有事,漫步走到吕正德身边,面对着师爷坐下,从桌上捡起烟纸,放入金黄的广丰烤烟丝,熟练地卷了根喇叭筒,四处看看划燃火柴点上火,惬意吸上几口,端起面前的茶杯:“有事?三哥没回来?”

  吕正德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吕师爷愁眉苦脸望着吴铭,嘴皮上胡子动几下,还是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吕师爷问道:“这段时间你和几个小的都忙些什么?”

  吴铭如实回答:“周边百里地都走了一圈,发现这片地方没什么发展潜力,除了林业有些收益之外,只剩下西面铁板坑煤矿有点儿搞头,可铁板坑煤矿早已被当地豪绅霸占多年,我们没法染指。”

  吕正德张大了嘴巴:“原来你是忙这个,我还以为你帮着我们查看地形呢。”

  “魁元,把新买的地图拿过来。”吴铭出乎意外地叫一声。

  刚洗完澡的吕魁元匆匆拿着一卷地图跑出来,怯生生坐在父亲侧面。

  吴铭推开吕师爷故意摆在桌面上的一沓新旧报纸,边打开最新出版的浙江行政区地图边问:“你们是否思乡心切了?”

  吕正德很吃惊,师爷立刻望向低下脑袋的吕魁元,知道一定是这小子把自己几个最近的犹豫彷徨全都告诉了吴铭。

  吴铭微微一笑:“别怪魁元,其实半个月前,我就从报纸和送上山的几份政府公告中看到了不少东西,对这地方的安全很不放心,我不知道当初你们吕家如何从衢州跑到这儿来的,但我知道,既然这么多年你们没回老家,就说明衢州你们也没法待下去,对吧?”

  吕师爷尴尬地点点头:“仇家势力很大,我们惹不起。”

  “说吧,把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出来,除非你们不相信我,我是真心想帮你们的。”吴铭摊开地图就没动,静静吸烟等候两人的决定。

  吕正德终于忍不住了:“兄弟,说句见外的话你别生气,事关全族老老少少近百口的生死,原谅大哥放肆了,兄弟,你为什么要留下帮助我们?”

  吴铭叹了口气:“留下时没想过要帮你们,你们也没什么需要我帮的,当时我只想休息一阵子,好好整理一下乱哄哄的脑子再走,再就是对你们掳回来的几十个女人和孩子深感愧疚……到后来才发现,你们的处境比我想象的更危险。”

  “记得当初我提醒过你们,别忽视火并段老五留下的隐患,毕竟方圆两百里九山十八寨都不是吃素的,黑吃黑这年头太多了,后来我就想,能不能帮助你们度过难关,毕竟你们是我在这世上难得结交的一群好朋友。”

  除了那天的突然遭袭,很久没听到吴铭说这么多话了,吕师爷和吕正操听了非常意外,也非常感慨。

  吕魁元也抬起来脑袋,紧张地望着吴铭和自己的两个长辈。

  吴铭扔掉烟头:“虽然对你们的某些作为不舒服,但是我能理解,毕竟生逢乱世,活着都不容易,更何况你们虽然把我抓上山,但是最终收留了我,器重我,尊敬我,我心里很感激。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类,之前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念头:跟你们这样实在的朋友相处一段也不错,说不定将来我能因此而保住性命,所以我才留下。这么说,你们该不会认为我撒谎吧?”

  “不!我心里明白,这是大实话。”吕正德心悦诚服地回答,像吴铭如此坦诚的人,这辈子他从没遇到过。

  吕师爷长声叹息:“吴兄弟,我佩服你!什么话也别说了,今天就是专门求你帮出主意的,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亲人了。”

  “是吗?”吴铭笑问。

  吕师爷转眼大怒,苍白的脸也憋红了,吓得吕魁元连忙站起来。

  “行行!你老别生气,开个玩笑罢了。”

  吴铭收起笑容,可眼珠子还是精光闪闪地凝视着勃然大怒的吕师爷,一开口又让大家想不到了:“准备何时送二当家归乡下葬?”

  吕正德又是一愣,吕师爷惊得双眼圆睁:“莫非你的意思是……”

  “常山以北深山里的毛良坞前年才遭瘟疫,恐怕留下来的人早已死绝了,那地方就是个三不管的死地,虽说向南百里路程就是常山县城,可那片地方方圆数百里之内,大半村落都是世世代代聚居高山的畲族土人,野得很啊!”吕正德连忙把困难说出来。

  “魁元,把新买的马灯拿出来点亮。”

  吴铭吩咐完伏在地图上,拿过边上一沓报纸,从里面找出半个月前的《衢州日报》,正好吕魁元把点亮的马灯提过来。

  “看看这份报纸,我读一段:浙江省第一特区县政督察专员公署令,奉省府命令,即日起本辖区按既定计划开展人口统计,各县各镇务必于一年之内,核实人口与田亩数量,详尽记录在案,同时换发新版国民身份证明。下面还有一大段,我就不读了,诸位,你们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吕正德与吕师爷沉思片刻,齐齐望向吴铭。

  吴铭示意吕魁元把马灯提高点,指着浙江地图上的常山北部,对凑上来细看的两人解释:“我画上红圈的地方,就是二当家的老家常山毛良坞,这地方虽属常山,但距离西面的开化县城更近,仅三十几公里,也就是不到八十里路程,地图上的这条道路,明朝时官府开章涉坑银矿就有了,估计可以走马车。东面距离衢州县以北的七里村不到二十里,只需翻过横岭就有路了,而东北四十余里,就是连接新安江大湖的水道,坐船到淳安县城估计用不了一天,如果弄一艘机轮船,估计半天就能到达。”

  看到两人眼中均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吴铭也不搭理:“再看南面,走几里路到东山脚下,乘船顺乐源溪而下,就是常山和衢州之间的千年古镇招贤镇,水道畅通无阻,陆路估计难走一些,但也能走马帮。诸位,眼下你们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我敢说,不管天下怎么乱,都不会打到那里,而且还是三不管的地方,距离你们的老家衢州也近,要报仇的话可以慢慢策划,我们几十号人几十条枪,又在暗处,只要和周边的畲族人搞好关系,谁敢来惹?更重要的是,我们随便到周边哪个县,花点儿钱都能糊弄个合法的身份,有了合法身份,干什么不行?难道你们做土匪上瘾了?”

  吕师爷呆呆望着吴铭:“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铭沉下脸:“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眼下你们危机四伏,再不走恐怕不行了,不但随时可能发生火拼,更加要命的是政府军队即将发起的大规模清剿,如果能咬咬牙,果断离开这是非之地,趁此机会把二当家的灵柩送回去安葬,然后直接在那儿安家,也不失为一个解决之道,至于瘟疫,早已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师爷站起来,到一边走来走去十几分钟,最后回到吴铭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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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月夜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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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师爷和吕大头领匆匆离去,估计是找他手下弟兄商量去了,大树下只剩默默吸烟查看地图的吴铭,以及不知所措的吕魁元。

  刚满二十岁的吕魁元身体非常强壮,从五岁开始他老爷子就强迫他修习家传的通臂拳,还要跟随二伯吕师爷学习四书五经,练毛笔字,十五年坚持下来,功底非常扎实。

  吴铭觉得,此子虽然久处深山心智单纯,性情憨厚质朴,但若是有机会出去走一走,见见世面开拓视野,很快就能激发他过人的天分。

  遇袭的那天晚上,吕魁元在吴铭眼皮底下挥刀砍人,表现出来的凶狠利索让吴铭深感震惊,前几天在后山脚,吴铭和吕魁元悄悄比试一场,结果吴铭支撑十几招还是败了,对吕魁元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大为钦佩,这事让吕魁元数日来都心情大好,人也显得自信了许多。

  这半个多月来,吕魁元陪伴吴铭走遍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对吴铭的本事和渊博学识深为钦佩,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他不但从吴铭那里学会射击要领和枪械知识,还学会了粗浅的地形测量知识,知道什么叫海拔高度,什么叫观测角度,知道可以根据太阳的投影测算山体高度,一个个全新的领域在他面前打开,让他诚惶诚恐而又倍感新奇。

  可如今,吕魁元又发愁了,他不能尽数理解刚才吴铭和两位长辈之间的对话,但他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不离开这地方恐怕不行了。

  看到吴铭卷起地图,焦虑等候的吕魁元连忙问道:“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搬到二叔的老家毛良坞?”

  吴铭点点头,卷起纸烟点燃,深吸一口,徐徐吐出烟雾:“最近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跟你讨论过,这地方太危险,得走了。”

  “毛良坞有这里好吗?”吕魁元着急地问。

  该怎么回答呢?吴铭非常清楚毛良坞是个什么地方,记忆中那是乐源溪水运的起点,千里岗山脉和西面的怀玉山脉赋予乐源溪充沛的水量,使得这条河流从唐朝开始,一年四季都能承载近百吨的船只航行,明清两朝那儿挖空的银矿和铜矿,很大一部分就是从毛良坞运出来的。

  更为难得的是,毛良坞方圆五十里内拥有浙西最好的萤石矿,还有常山境内屈指可数的高燃烧值煤矿和大量优质石灰石、陶瓷粘土,虽然地处偏僻群山环抱,但山间隐蔽道路四通八达,茶油和珍稀木材的产量接近常山县总产量的一半,百年后森林覆盖率仍然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还有两点最为重要,那就是不管从前还是今后,所有战火都不会烧到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毛良坞;其次,吴铭发现自己太孤独、太弱小了,不管今后的道路怎么走,他都需要一个存身的地方,需要一群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想了好久,吴铭只能回答:“那地方应该比这儿好,首先土地要比这里多得多,有条名叫乐源溪的河流,可以走大船,周边小溪很多,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四周全是望不到头的森林和高山,百年大树随处可见。记得我曾看过本书,说毛良坞西北面有一种石头,用光线照射后能发亮三天,和传说中的夜明珠一样。”

  吕魁元大为兴奋:“要是找到了,不就发大财了吗?”

  吴铭笑道:“看运气了,不过还得要你爸你二伯他们同意搬迁过去才行,只要去了那里,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找。”

  吕魁元激动得满脸红光,突然又变得焦虑起来:“大哥,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住?”

  吴铭点点头:“暂时我也没地方去,再过几个月,恐怕东北和华北就要大乱,接着估计上海那边也要打大仗。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东洋人吗?从清朝开始,他们的军队就驻扎在我国东北三省和天津、青岛、上海、福州等地,因为他们的国家是个海岛,养活不了他们每年都快速增加的人口,所以几十年前他们就开始蓄意侵犯我们国家,你知道的八国联军里面就有他们,还有被国人视为百年耻辱的甲午战争,满清王朝前前后后被他们榨取了数亿两白银,他们拿着这钱发展工业,造军舰造枪炮,再回来打我们,现在恐怕东洋军队已蠢蠢欲动了。”

  “政府的军队就不管了?”吕魁元异常愤怒。

  吴铭笑道:“你觉得政府的军队很强吗?”

  “这个……”

  吕魁元愣住了,眼前的吴大哥可是孤身干掉政府军队团长的狠人:“那东洋军队会不会打到我们这地方?”

  吴铭想了想:“有可能,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绝不会打到毛良坞,因为要到那地方不容易,沿途全是人迹罕至的高山,唯一可行的是从水路进去,可乐源溪九曲十八弯,随便选一个地形狭窄的河边高地给他一阵冷枪冷炮,他就得乖乖退回去。”

  吕魁元终于放下心来,沉思片刻重重点头:“大哥,我知道你为何选毛良坞了,我想跟着你,这辈子都跟着你。”

  吴铭颇为惊讶,看到吕魁元期盼而又坚定的眼神,只好答应下来:“你是我兄弟,我这辈子只有三个兄弟,一个叫田正刚,估计还在我老家那边种地,另一个叫承宗,是个道士,当初就是他救下我这条命的,剩下一个就是你了。不管你爸他们怎么决定,等安顿下来我想去趟杭州和上海,到时候你要愿意,一起去吧。”

  吕魁元大喜过望,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自己父亲、二伯、三叔和其他几个叔叔快步走来,只好闭上嘴乖乖站到一边去。

  吴铭扫视一圈相继坐下的众人,端起冷茶慢慢喝也不说话。

  吕师爷在吕正德大当家的示意下,轻咳一声凝视吴铭:“我们决定了,听你的,反正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只是,弟兄们都希望你和我们在一起。”

  吴铭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否则夜长梦多。”吕正德回答完,其他几个纷纷点头,看来大家都害怕了。

  “老老少少近百口啊,怎么走?”吴铭又问。

  吕师爷露出自信的笑容:“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东去的每条道路我们都很熟悉。”

  众人跟着笑起来,聊了半个多时辰,其他几个在吕大头领的吩咐下匆匆离开,只剩下吕师爷和吕大当家,看样子有话要和吴铭说。

  吕师爷果然坦坦荡荡地向吴铭亮出底牌:“这一走,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坛坛罐罐都得扔掉,除了钱财、枪弹和随身衣服什么也不带,我们打算明天打包袱,后天下半夜悄悄离开,从东边山口坐船渡过三清湖,然后从小路绕过去,老三带人负责打前站,安全方面应该没问题,紧走一天进入常山境内就不怕了。”

  吴铭知道此地距离常山县境不远,走大路不到四十公里,越过东面的三清湖走小路更近一些,顶多也就三十公里左右,虽然小路难走,但不用经过任何关卡,胜在安全。

  看到吴铭没意见,吕师爷咬咬牙说道:“吴老弟,实不相瞒,我们现在虽然攒下二十几万大洋的血汗钱,可要把老老少少近百口到新地方后的田地、房屋和大半年的粮食用度算进去,耗费定不会少,还得想着以后的日子。你有大才,我和弟兄们都信你,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了打算,对吧?”

  吴铭苦笑一下:“高看我了,你们都是老江湖,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而且浙西本来就是你们的老家,无论哪方面你们都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从地图上的标注和报纸上了解到情况看,到毛良坞落脚不是问题,估计那里剩不下几户人家,大不了给周边土人送点钱财,和他们处好关系,花点力气开荒种地不是问题,挺过今年什么都好办了。”

  “往后呢?”

  师爷不依不饶地问。

  吴铭权衡再三,还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要是我看过的那本古书没说错的话,毛良坞西边五里左右有座东坞山,山下有个极易开采的煤矿,这是整个浙西境内难得一见的好煤矿,不像那种随处可见的难以燃烧的石煤,是真正可以打铁、烧瓷器、造洋灰的燃煤。”

  吕师爷和吕正德惊愕不已,吴铭装作没看见:“再有就是,你们也知道的乐源溪,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溪流,可实际上是条水面很宽的河流,行驶近百吨的大船可直通招贤镇,从招贤镇再走,无论是往东去衢州城,还是向西去常山县城,水路陆路都很方便。”

  “等安顿下来,要是你们愿意,再买两条装柴油机的货船回来即可做煤炭生意,这种船上海和杭州都有卖,消息报纸上都刊登有,两万三千大洋就能买一条,上面装有美国产的两百二十马力柴油机,运百吨货物逆水而行没有任何问题,真要买的话,去讨价还价估计还能低点儿。”

  吕师爷深深吸口气,转向震惊之后极为疑惑的吕正德:“正德,你的意思呢?”

  吕正德咬咬腮帮:“干!要真是这么回事,今后的日子就不用发愁了,不过得抓住这小子,让他去干!”

  吴铭大骇,吕家兄弟可不管他有何反应,立刻靠上去软硬兼施,一阵好说歹说开始敲定搬迁的细节。

  第二天一大早,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的吴铭换上那套黑色青年装,拿上毛瑟手枪带着吕魁元,跟随三当家李琨几个悄然离开山寨,到山下道口汇合在家里用过早饭的两名眼线,登上木船越过三清湖向东而去。

  次日天黑之后,收拾停当的老老少少在数十悍匪的护卫下,举着火把,借着月色,依依不舍地离开生活多年的山寨,吕正德的大肚子婆娘和一群老人女人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走到山下时眼泪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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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失望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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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四天的艰难跋涉,逃离险境的老老少少八十余口终于来到了荒芜而又陌生的毛良坞,累死累活的吕师爷面对群山环绕、薄雾笼罩的荒凉景象,面对断壁残垣,遥望野草丛生的地面上清晰可见的森森白骨,禁不住哆嗦起来,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婆娘,还有刚挣扎着趴下竹编担架的两位老人,也禁不住凄然泪下。

  浑身湿透的吕正德几步来到吴铭面前,指着遍地的白骨,惊愕不已:“兄弟,这就是你说的世外挑源?”

  吴铭不无歉意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幅样子,前天刚到的时候,我找到北边雷公岭的畲族老人问了一下,说是去年夏天又发了一场瘟疫,返回的三十几户人家死去近半,剩下的全都逃离此地,之后再也没见人敢回来。”

  “那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吕正操惊恐不已,用刀架他脖子他都不会皱皱眉,可他害怕瘟疫,害怕近百口死无葬身之地。

  吴铭吐出口浊气,指向码头纵深处刚搭建好茅草棚顶的房子:“三哥手下的几个弟兄已经煮好了防疫汤药,这是我用手枪做礼物,从雷公山畲族族长那里得到的药,昨天开始我就领着弟兄们放火烧荒……”

  “你看看,房子周围方圆一里之内全是灰烬,每间屋子都仔细打扫干净,还用米醋熏过,只要我们所有人不喝生水只喝开水,吃的东西全都煮熟,大小便都去我们搭建的专门地方,就不会出问题。”

  跟随吴铭忙碌两天的三当家李琨上来开解:“大哥别着急,我觉得吴老弟的话有道理,而且我们拿到了畲族土人的草药,既然北面十五里外的畲族人能够活下来一个不死,说明他们的草药确实有用,而且先来的七个弟兄、魁元和我们两个,在这片地方忙活了两天两夜,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相信吴老弟的话,只要注意些就没事,等安顿下来了一切都好办。”

  吕正德还是担忧不已,望向同样心里发毛的师爷和周边一张张惊恐的脸,竟然没人开口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后响起:“吕正贤、吕正德,你们两个废物,胆子哪儿去了?这点屁事就让你们吓成这样,以后你们如何能保存我们几个家族的延续?是不是想告诉老子看走眼了?唵?!人家吴小哥与我们非亲非故,这么下力气帮我们,你们竟敢这样对待人家?当年逃到葛仙翁山上时,你们又是怎么样的?嘛逼的,老子对你们两人没胆子的屌人很失望!咳咳……咳咳咳……”

  “爹……”

  “外公别生气,别生气啊!”

  一群婆娘和孩子围上气得喘不过气来的老爷子连声安慰,老太太和吕正德的婆娘急得流下了眼泪,手足无措地凝望吕正德和吴铭。

  也许是老爷子的咆哮,骂醒了吕正德和师爷吕正贤,两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愧疚之下不敢与面无表情的吴铭对视。

  吴铭想了想,还是走到老人面前:“老叔,瘟疫过去将近一年了,您老精通医理,见多识广,必定知道现在不会有多大危险,而且瘟疫有很多种,晚辈从畲族换来的草药里面辨认出黄连、苍木、柏叶、甘草、肉桂、金银花等七种药材,根据他们介绍的病情细细琢磨两天,觉得很可能是霍乱,这种疫病放在不明白的人身上很可怕,但只要我们做好预防,就不用太过担心。”

  老爷子咳嗽几声,抓住吴铭的手连连点头:“我知道,从古到今瘟疫都屡见不鲜,哪怕是人挤人的衢州在道光年间也发过瘟疫,当年可死了不少人,没听说衢州人全都死光了,不住在衢州了,咳咳……小哥,你放心去做,我信你!”

  “谢谢老叔,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吴铭站起来,回到满脸羞愧的吕正德和师爷面前:“让大家先安顿下来吧,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所有男人砍树建房子,等会儿我再到雷公岭走一趟,看能不能请我们的邻居来帮忙,估计他们山上至少住着几百个汉子,不难说话。”

  吕正德垂下大脑袋:“兄弟,我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知道你担心老人孩子,好了,先到草棚里歇息,有什么话等做完饭填饱肚子再说。”

  吴铭说完拍拍吕正德的手臂,走出几步,一把抱住二当家留下的五岁闺女,吩咐几个汉字把二当家的棺材抬到前面那间独立草棚,指点人群向一长溜草棚子走去。

  师爷吕正贤长叹一声,来到伫立不动的吕正德身边低声说道:“看来我们让吴老弟伤心了。”

  “唉!我这臭脾气,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我不是不相信他,心里早把他当成自己亲兄弟了,可今天这……”吕正德后悔不已。

  吕正贤安慰道:“别想了,吴老弟不是小气之人,只是以后我们都得记住这个教训才好,不要再犯浑了!现在细细一看,其实这地方还是不错的,仅是眼前这片,稍稍整理一下起码能有七八百亩熟田,要不是瘟疫,恐怕还轮不到我们呢!把心放宽吧,按吴老弟说的去做,我看他心里比谁都有谱,走吧。”

  老老少少获得了休息,十几个汉子在吴铭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用十几个大陶罐开始做饭,吕魁元领着一群婆娘走到草棚侧边,指向右侧五十米外新建的茅房和左侧的溪流细细叮嘱。

  吴铭再次回到老爷子身边,商量防疫的事情,让老爷子来负责指派人手,然后牵上匹马,略作整理便骑着马往北而去,三当家连忙让两名身手好的弟兄骑马跟上。

  从东南方向吹来的和爽凉风徐徐而至,带走了满山袅娜升腾的云雾,逐渐移向头顶的艳阳露出了云层,炽热的阳光普照大地,周围莽莽群山在阳光下更显苍翠。

  顺着小溪西岸狭窄的小道策马前行,吴铭举目四望非常享受,满眼的绿色和清澈的泉水,早已驱散他心中的那点儿不快。

  翻过两个小山坳,巍峨耸立古树参天的雷公岭就在眼前,山道口侧面山地上的两名畲族汉子远远看到三人骑马过来,立刻扔下手中工具,飞也似地冲上山口报信去了。

  吴铭虽然不十分了解畲族的风俗习惯,但也略知一二,他在距离山道口五十米的大树下停止前进,吩咐两个弟兄一起下马,然后领着一位弟兄徒步走向山道口,向肃立在道口的两名佩刀青壮合手作揖,用不算流利的衢州话说明来意。

  两名身穿靛青色棉布背心,下穿同色镶蓝边齐膝裤子的畲族青壮前天见过温和有礼的吴铭,看到吴铭率先致礼问候说明来意,立刻露出笑容把吴铭请进寨门。

  拐过两道石砌的护泥墙,转过几棵百年大樟树上行一段,视野豁然开朗,族长家高大的木楼就在眼前,五十来岁满脸皱纹的族长和身后一大群男女老少已经等在那里。

  彼此又是一番见礼,族长客气地把吴铭请上楼,到宽阔的正堂分宾主坐下,喝下半杯野生腊梅泡制的凉茶,族长听完吴铭的请求,不由得惊讶地睁大眼睛,用熟练的衢州官话询问道:“你们真打算住在那片不祥之地?”

  吴铭放下白瓷茶杯,抬起头微微一笑:“尊敬的前辈,我知道自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开始,直到五十年前周围几座大山的银矿、铜矿、锌矿被开采干净为止,毛良坞都是历朝历代公认的福地,否则也不会在毛良坞开山取石,建起直通衢州大江的码头。”

  族长捏捏胡子,微微点头,坐在他左右的八个中年汉子神色各异,有的钦佩,有的好奇,剩下的全是一脸戒备。

  吴铭继续说道:“虽然银矿、铜矿采完之后,深山中的毛良坞繁华不在,但是码头并没有太大损坏,近千亩上好水田修整一下就能耕种,要是没有连续两年的瘟疫,这个地方必定是一片乐土,可惜了!不过我们已经打定主意,这次三大族扶棺归来,就不会离开了,我们发誓,重建祖先繁衍生息的家园,在您和畲族父老乡亲们的慷慨帮助下,我们不害怕病魔,我们有勇气,也有信心把家园建设好,再次恢复往日的繁荣。”

  老族长沉吟片刻,望向周围八个山村的头人,这些头人都是昨天接到老族长的通知之后,得知瘟疫之地毛良坞又有人来居住,才翻山越岭赶到这里商议的。

  也许是之前与毛良坞的居民相处不错,也许是对毛良坞那块不祥之地的畏惧,也许是知道有躺在棺材里回来的林二当家这么个人,头人们对汉人再次回来定居没什么抵触,除了保持戒心之外,大家对面前举止从容、长相英俊的吴铭颇有好感。

  老族长见没人反对,便用畲族土语询问愿不愿意答应来人的要求,出动人力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头人们似乎意见分歧很大,讨论了十几分钟,大多数都不愿意接下这个冒险的活计。

  吴铭见状咳嗽一声,等大家都望过来,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前辈,还有各位叔伯兄弟,如果大家为难的话,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如果谁家存有风干的木料、大铁钉这些建房子用的材料,我们愿意出钱买,价钱好商量,有多少要多少,愿意帮助我们建房的,我们按天数支付工钱。”

  “另外,我可以向大家承诺,凡是帮助我们重建家园的人,我们的商队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以最低的价格,为帮助过我们的畲族兄弟买回最好的步枪,而且长期提供狩猎用的步枪子弹。”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左边两个头人本就看吴铭很顺眼,早已经打定主意和吴铭搞好关系,闻言立刻站起来,对着族长叽里呱啦一阵表态,显然是被吴铭开出的优厚条件打动了。

  其余几个深怀戒心的头人沉默了,惊讶地看着吴铭没有说话,似乎还在艰难地盘算得失。

  两名精壮的头人很快获得族长的同意,其中一个来到吴铭面前合手作揖,看到吴铭客气地站起回应,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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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意外的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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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实在不是建房子的好季节,入夏以来,几乎隔天就来一场阵雨,使得整个建设进展非常缓慢,但是开荒除草烧灰放火的事情天天都在继续。

  令人欣慰的是,居住在北面棋盘山和东北面凤凰山的四个畲族村落,有两百余名青壮在头人的带领下前来帮忙,不但扛来了数百根可做柱梁的好木料,而且两个村的手艺人都参与到建设之中,彼此间的关系处得很好。

  如今各山寨都在相互商量,怎么把山里的米粮、毛皮、药材、茶油等土特产,委托新来定居的汉人商队运到衢州或者常山卖出个好价钱。

  最先和吴铭接触的凤凰山头人雷琪还带来了四个铁匠,也带来了打铁的全套家伙、铁料和五百多斤铁钉,这让一直以为这片地区没有铁矿的吴铭深感意外。

  望着田里奋力耕耘的九头大黄牛,还有四头跟在大牛身边左右乱窜的小牛犊,老老少少都觉得心安了,等几百亩田翻整完毕,除去杂草,好好放水泡上一泡,还能赶上晚稻的种植,这样秋天就有了收获,只要有了粮食大家心就安了。

  唯独让所有人弄不明白的是,吴铭放弃在原址上重建村子的建议,非常固执地要求把所有房屋都建在西面百米外那座叫龙头背的山岗下,还苛刻地要求保留大大小小所有香樟树,比香樟树更高更大的其他树木则统统砍掉,山上的乔木荆棘也要求全部铲除,哪怕一时人手不够干不完,也要在忙完其他事务之后抽出时间去干。

  还好,经过第一天到来的事情之后,没人再敢质疑吴铭的决定,尽管在高地上打基础建房的工作量比原来大上一倍不止,但是所有人都服从了。

  让大家倍感惊讶的是,吴铭用简单工具画出的设计图纸是那么的简洁美观,而且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准确的尺寸,每个关键部位的修筑都写上详尽的施工要求。

  在吴铭不厌其烦的指挥下,畲族工匠们很快度过前面几天的不适,此后建房速度一日比一日快,一日比一日熟练,巧妙的设计和简单实用的规划及布局,不但让见多识广的老爷子和吕师爷目瞪口呆,还引来了畲族老族长和各村头人前来观摩,导致每天都有上百畲族乡亲赶来看热闹。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两位老人和师爷吕正贤等三家人率先住进了宽敞坚固的两层木楼,离地五尺的木楼造型古朴,方方正正,一栋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面南背北周边全是幽香阵阵的香樟树,经过老爷子的一番宣传,众人才知道正是因为留下了香樟树,住在这个向阳的高地上蚊虫很少,能够尽最大可能避免蚊虫叮咬而传播疾病。

  还有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鲜事,相邻两家的木楼侧后方都用石板建造了厕所,非常的方便和整洁,只需等所有房子建好,从山背引来那道甘美的清泉水,每家每户再也不用天天挑水了。

  老老少少对学识渊博真诚豁达的吴铭感激不已,畲族乡亲送来的腊味和弟兄们抽空下河网到的鲜鱼做好,第一个就送到吴铭面前,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喜欢吴铭,还是家里人作祟,听说吴铭喜欢吃烤山薯,便每天到山上挖回来烤得香喷喷的,然后踮手踮脚送到吴铭居住的草棚子里,害得吴铭嘴巴周围时常黑乎乎的,还一个劲儿地放屁。

  所有人都很高兴,每天都有新收获,每天都有新希望,唯独畲族老族长蓝应良老先生,以及几个常年狩猎挖药材的头人不高兴了,按住心中焦虑等了又等,耐心地等到八百亩水田全都插完秧苗,新村最后一栋木楼顺利封顶,立刻急不可耐地邀请吴铭和三个当家头领到大寨做客。

  吴铭这才猛然发现,两个多月时间过去,新历已经是七月底了。

  老族长的正堂里笑声朗朗,大家喝下吕正德婆娘酿造的美酒,一个个满脸通红,笑逐颜开。

  三十八岁的凤凰山头人雷琪更是放肆,攀着吴铭的肩膀端起硕大的酒碗,要求两人对着嘴一起喝,引得众人立刻停止喧闹,惊讶地注视满脸通红举止反常的头人雷鸣,连老族长皱巴巴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之色。

  吴铭哪儿懂这是怎么回事,心想既然你要这么喝就这么喝吧,反正两张嘴都贴在碗边不会碰一起,一碗酒顶多也就八两,全喝下肚也没事,于是就和雷琪脑袋贴脑袋、脸皮贴脸皮地痛快喝完。

  没等吴铭缓口气,全场突然爆发出一片吼声,震得吴铭差点儿没吐出来,抬头一看,在座的所有头人全部站了起来,捧着酒碗,齐齐来到自己面前含笑恭喜。

  吴铭立刻反应过来,转向开怀大笑的雷琪,弯腰端起自己的大半碗酒,后退一步,缓缓弯腰,在吕师爷等人和所有畲族人的笑声中,将酒碗高高举到头上,恭恭敬敬喊出一句:“大哥请!能结识大哥,得到大哥的看重,是小弟的幸运!”

  雷琪高兴不已,双手接过酒碗,豪迈地一饮而净,放下碗一把拉住吴铭,一起来到笑眯眯的族长面前单腿跪下,懵懵懂懂的吴铭会过意来,痛快地贴着雷琪单腿跪下。

  老族长高兴得合不拢嘴,站起来整理衣衫,伸出双手望向前上方,嘴里念念有词唠叨了一分多钟,三个头领捧来三大碗酒肃立一旁,等老族长嘀咕完立刻将酒送上。

  老族长接过一碗,又向天地遥敬一番,喝下一小口,便满脸慈祥地把酒碗递到雷琪和吴铭手上:

  “从我曾祖那辈起,到我父亲三代族长,都没有福气看到我们畲族人和汉人兄弟之间的结义,今天我很高兴!年轻人,你是个善良勤快的人,又是个有满肚子学识的人,我们族中的英雄、方圆百里最好的猎手雷琪,眼光也很好,很聪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个月来,他和你相处就像亲兄弟一样,所以,我为你们的结义感到高兴,从今天起,你是畲族人了!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畲族四姓的寨子里,找个年轻女人做妻子。”

  众人一阵欢呼,等吴铭跟随雷琪向老族长鞠躬致谢完毕,等候多时的头人们一拥而上,端起酒碗就往雷琪和吴铭嘴里灌,没喝到第四碗,雷琪身子一歪倒下了。

  吴铭刚要把雷琪扶起,就被几个头人死死扯住,只好继续学着雷琪刚才的样子,张开嘴往死里喝,喝到第六碗,吴铭终于倒下,醉得人事不省,如同烂泥。

  次日凌晨五点左右,被四个大汉抬回来的吴铭终于醒来,恍恍惚惚发现几个影子在眼前晃,什么也顾不上便跌跌撞撞冲出木楼,趴在栏杆上吐得天昏地暗,发出的声音像受伤的狼一样恐怖,把全村人都吓坏了。

  直到中午时分,被灌下两碗醒酒茶的吴铭才算彻底清醒,撑起身子就看到躲在吕师爷身后的十七岁精壮畲族小子,搓搓眼睛,挤出个笑容问道:“雷鹏,你爸呢?”

  “我爸早上醒来下不得床,让我送两包醒酒药来。”

  身穿无袖镶襟布褂的小伙子双手绞在一起,很拘束很害羞,手臂上突起的肌肉一条条的显得非常精壮,腰间还挂着把两尺长的木鞘直刀。

  吕师爷后怕不已:“我们几个人守了你一晚上,时时担心你背过气去,吓人啊!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老子粗粗数一下,灌进你肚子里不下十碗酒,少算也有五六斤,这可都是性烈的烧酒啊,啧啧!”

  吴铭摇摇胀痛的脑袋,示意雷鹏过来:“你爸让你带话了吗?”

  雷鹏诚实点点头头:“我爸说,让我从今天开始跟着铭叔学做人,学本事。”

  吴铭顿感头大,长叹一声抬腿下床,随即又转向雷鹏:“那你的意思呢?”

  雷鹏低下脑袋,双手又绞在一起,犹豫片刻低声回答:“是我求我爸答应的,我觉得铭叔本事很大,什么都会,我们畲族人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妈也说,铭叔是有大本事的人,跟着铭叔以后有出息。”

  吴铭无奈地望向吕师爷,吕师爷捏着山羊胡子微微点头,吴铭立刻知道这老狐狸肚子里想些什么,转向雷鹏问道:“你打枪怎么样?”

  雷鹏愣了一下:“比不上我爸。”

  吴铭无语了,想起雷琪前段时间赠送的两张完好狐皮,抬腿走到墙边枪柜前,拿出擦得铮亮的三八步枪,拉动枪栓看了一眼,顺手捡颗枪弹塞进去,合上枪栓回到雷鹏面前:“你打一枪给我看看,要是打好了我,这枪送给你。”

  雷鹏短暂的惊愕过后,眼里满是欣喜,端着枪立刻转身走出大门,四处看看马上回头问道:“铭叔,打哪里?”

  吴铭抬头观望一下,指向前方八十余米的坡顶:“看到那根伸出石崖的树枝没有,你打中树枝就行了。”

  雷鹏立即举起枪,微微侧身以不标准的立射姿态开始瞄准,数息过后,枪声响起,山崖上胳膊粗的树枝中段冒出一股青烟,尾端茂盛的剧烈晃动几下,树枝终于承受不住茂密枝叶的重量缓缓开裂,最后“啪”的一声完全断裂。

  听到枪声周围所有人都望过来,吕师爷已经目瞪口呆,良久才转向同样惊愕的吴铭:“人才啊!”

  吴铭咧嘴一笑,高兴地拍拍雷鹏的肩膀:“看来你很熟悉这种步枪,一定是没少玩你爸的那支新枪吧?”

  雷鹏不好意思地点头,声音小得只有吴铭能听见:“上个月,月亮最圆的那天晚上,我爸扛着铭叔送的新枪回家,天天擦,教我怎么上弹,怎么开枪,就是舍不得给我打一枪试试,我实在喜欢,天没亮就悄悄拿枪上山转了半天,打了十排子弹就知道怎么用了,回来我抗回黄羊和五只锦鸡,还挨了一顿打。”

  吴铭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差点儿岔气:“我只给你爸一百发子弹,你半天就用去大半,怪不得他打你,他心疼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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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到大城市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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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历八月十日,多年来一直负责探听消息和联络眼线的三当家李琨从常山县城回来了,除了带回本月的新旧报纸之外,到县政府办理身份备案的事情还没个准信,吕师爷辛辛苦苦书写的名册,倒是让县政府民政科的官老爷收下了。

  “你没悄悄给经办人送钱?”吕师爷的声音很不高兴,吴铭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了。

  李琨无奈地解释:“给了啊!三个经办人分别送去五十大洋了。”

  楼上没了声音,吴铭跨进门口,扫一眼就笑道:“估计是送的钱不够,这年头不送够钱谁给你办事?五十大洋在普通人眼里是笔大数目,可在当官的眼里就不算什么了,何况我们除了九十六口人之外,还登记有八百亩田地。”

  吕正德微微颔首:“应该是这么回事,钱没给够。”

  吕师爷算是认可了吴铭的推测,李琨不好意思地对吴铭笑了笑。

  吴铭四处看看,一屁股坐下问道:“你们怎么老爱到我这屋子里来?到处落烟灰,还吐痰,真是的,村口大樟树下那栋专门修来开会的大木楼白修了?”

  三人早已深知吴铭的好脾气,哪里理会他的牢骚,一个个歪屁股翘着二郎腿,安坐着无动于衷。

  吴铭摇摇头不再计较:“三哥,刚回来的商队说,雇两艘船把货物运到南面的芳村岔河口,船家就不愿再上来了?”

  “可不是,好说歹说,几个船老大还是怕瘟疫,还问我为何和几个畲族汉子在一起,没办法只好回来叫弟兄们赶马去驮了,道路弯弯曲曲不好走,来回就是六十里路,马都累个半死,干脆早点儿买船吧,自己有船干什么都方便,省得每次弄回枪弹,还要藏得死死的。”李琨恼火地回答。

  吕师爷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就你急啊?身份证明没弄下来,外出一步都不保险。”

  吴铭拿着报纸站起来:“大家快看,这张新发行的《衢州商报》有条消息,开化新任代理县长是个留日归来的法科高材生,名叫王光韶,才二十八岁,土生土长的开化人,报纸赞扬他办事公平,平易近人,上任以来兢兢业业,普惠万民,获得开化各界一直推崇。”

  吕师爷连忙抢过去,看完放下报纸:“你想到开化去登记?”

  “不行吗?你誊写一遍名单,田亩数改为三百亩山地,再把申报地方换成西面舜山村,然后送到开化县城,估计三等县城开化没那么多弯弯道道,天高皇帝远的容易糊弄,再者说了,一个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代理县长,不管他学识有多高,都不会是官场老鸟,至少他有冲劲,急于做成事情,未尝不可试一试。”吴铭懒洋洋回答。

  李琨连忙站起:“那之前在常山县衙交上去的东西作废了?”

  吴铭摆摆手:“不会作废,耐心等着就是了,多办个身份证明很有必要……要不就办三十几个弟兄的就行了,都用假名,反正发下来的身份证明是真的,关键时刻还能多个掩护。”

  吕师爷长眉一振:“这倒是个办法啊!花不了几个钱,舜山又是个三不管的大山窝子,估计十年都不会有人去看一眼。”

  “那就办吧,不过只需要办我们几个就行了吧?”吕正德建议道。

  大家商量过后,同意吕正德的意见,在场的四个人加上吴铭的两个徒弟吕魁元和雷鹏共六人,再添上八个从不出门的婆娘的小名,像模像样地组成远在山中远离尘世的五个家庭,三当家当即自告奋勇明天就到开化走一趟。

  大事定完,吕师爷又皱眉了:“吴老弟,大家伙忙活了四十几天,总算在西面东坞山下找到煤了,可现在看来,没人力专门干这事儿可不行啊!”

  “是啊!虽然那里的煤埋藏不深,但挖不了一年估计就得挖坑道,人手不足!”

  李琨这段时间没少去常山和衢州打听煤炭的行情,知道常山和衢州大半的煤炭,都是从江西上饶和广丰地区运来的,只要自己这边开采出来,就有大赚。

  吴铭实在没办法,畲族兄弟悠闲惯了,起房子打猎还行,挖煤修路开隧道这些活根本指望不上,只能暂时让十几个没事干的弟兄每天挖几十担回来自己用,虽然之前曾考虑周边石灰石、粘土、砂页岩、萤石都有,是不是建一座小型水泥厂生产水泥,现在看来这想法还是太过超前,没两年的发展,这地方实在没必要生产水泥,自用的话到常山买个几百吨回来足够了,说不定等秋收之后,大家都安定下来,自己就要离开这地方出去碰运气。

  吕师爷看到吴铭沉思良久没说话,忍不住催促起来:“你说句话啊,怎么办?”

  吴铭想了想:“这样吧,明天我去一趟常山城,带魁元和雷鹏出去开开眼界,顺便到县衙民政科看看,能不能办快点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吴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不过想想也是,总不能让年纪轻轻的吴铭一辈子蹲在这偏僻地方吧?再一个,虽然三省通缉令过去没多久,但常山不是上饶,没几个人见过吴铭,不会有什么危险,退一步说,哪怕有危险,以吴铭和吕魁元的本事,要逃走绰绰有余。

  没等三人考虑清楚,吴铭转向李琨问道:“三哥,你到常山县衙办事,他们给你受理的回执没有?”

  李琨不解地问:“回执?什么回执?没有啊!”

  “没有就没有吧,我去一趟,报上毛良坞和吕大村长的名字估计就行了,不过要给我带点钱去,除了办事,我还想买些东西。”吴铭转而望向师爷。

  “要多少?一千大洋够不?”师爷这次倒是非常爽快。

  吴铭摆摆手:“用不了这么多,五百大洋足够了。”

  吕正德连忙劝道:“还是多带点儿吧,你不是说想买块表吗?顺便把手表买了。”

  吴铭站起来哈哈一笑:“用不着,也不看看我是谁?名扬大江南北,上过《中央日报》的匪首‘独狼’啊!真没钱老子就去抢,狗日的看谁他娘的敢不给,哈哈!”

  吴铭大笑着出去,留下三个老大你看我,我看你,明知道这是气话,三个人眼里仍然是掩不住的担忧。

  次日天没亮,兴奋得一夜没睡的雷鹏早早起来,守在吴铭的卧室门口,遥望东面开始抽穗的绿油油稻浪,不时望望朦胧的天穹,再望望东面黑乎乎山尖上是否泛起朝霞,感觉这辈子时间从没过得如此缓慢。

  不止他一个人急,吕大头领的大儿子吕魁元比他更急,早早起床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完了进进出出看天色,他老娘昨晚被刚出世两个半月的小妹折腾了一晚上,累死累活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大儿子匆匆的脚步声吵醒,气得坐在蚊帐里破口大骂:“小畜生,你学马下仔还是怎么的?再进进出出,老娘打断你的腿!”

  吕魁元吓得夺门而出,敏捷地拐过几个弯冲上吴铭的木楼,看到雷鹏靠在栏杆边上,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结果又把吴铭给吵醒了。

  吴铭穿上练功服出门看天,立马狠狠教训起来:“现在最多五点半钟啊,你们两个家伙,行了!别装可怜了,跟着我下去跑一圈,完了到半坡上练拳去,奶奶的,不像话。”

  两个徒弟不敢违令,同时脱下身上的新衣服挂栏杆上,光着膀子有气无力地跟在吴铭身后绕村跑一圈,然后登上半坡整理出来的宽阔平地上练拳,吴铭也不管他们,独自站在大树下面向东方练桩功。

  天色大亮,村子里的老老少少络绎出门,吴铭结束晨练,下山到南面的河湾,脱下衣服裤子一头扎进水里,在六十多米宽的河面上游两个来回,才上岸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回家,发现吕魁元和雷鹏已经从师爷家里端来了稀粥和两小蝶腌菜。

  师徒三人坐在一起用早餐,吕正德和师爷、李琨等人很快到来,吴铭两口喝完半碗粥,放下碗进屋换上青年装和布鞋,从唠唠叨叨的师爷手里接过装有一百大洋和十两小金条的布褡裢,随手就扔给身后的吕魁元,点点头前行几步,从一位弟兄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马优哉游哉走出村口。两个小的有样学样,各自牵着匹马跟在后面,根本不管一群长辈担忧的眼神。

  两小时之后,师徒三人还有跟随的三名弟兄赶到芳村岔河口码头,每天固定时间出发的客船还没走,码头上的人看到鹤立鸡群般的吴铭和身后两名年轻小伙一起登船,显得非常惊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悄悄询问刚上船的文雅英俊年轻人是哪家少爷?几个年轻婆娘直勾勾盯着吴铭看,像是魂被牵走了一样。

  “两角银毫一位啊!”

  摇摇晃晃的客船在船老大的吆喝声中离岸,吴铭突然发现坐在船尾缩头缩脑的两名弟兄,只好摇摇头不再说话。

  眼尖的雷鹏早已发现,看到吴铭脸上无奈地笑容,便悄悄靠上去低声禀报:“铭叔,早早我就知道他们要跟来的。”

  “哦?你怎么知道的?”吴铭笑问。

  雷鹏不动声色地回答:“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二伯爷悄悄吩咐他们,要他们两个一直盯着我们,要是出事,回去后就收拾他们。”

  吴铭听得有趣:“不错,很机灵!以后继续保持。”

  吕魁元也凑过来:“大哥,到常山城办完事,是不是去一趟衢州城啊?听说衢州城比常山热闹百倍。”

  吴铭心情大好:“没问题,办完事我们就去衢州城,怎么样也要到大城市逛逛,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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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奢侈一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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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庆祝本书出现第二位盟主,今天的更新将由三更增加到四更,下一更更新时间调整为下午三点左右,第四更出现在晚上九点,欢迎大家到时候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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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流而下的木质客船虽然没有机械动力,但因近期雨量充沛水流急速,下午四点就抵达终点招贤镇码头。

  吴铭三人加上两名保护的兄弟没有停留,但此时已没有客船前往常山县城,只能用三个大洋包租车马行的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夜幕降临之际进入常山县城。

  常山在东汉时期业已设立,那时叫定阳县,县治所在并不是现在的天马镇,而是东面刚才下船的招贤古镇,南宋时期更名为信安县,元朝又变更为常山,县名因县城南面有座常山而得。

  经过千年战火的摧残,县城早已没有了城墙,但是官府在进城路口设置了哨卡,进城就必须得缴纳,令吴铭略感放心的是,守城官兵只认钱不认人,进城不需要出具任何身份证明或路条,只要每人交足五个铜板,那些酒气熏天的官兵就不再理你。

  马车穿过关卡,进入石板街道,吴铭突然想起当初山洞里那位挺着个大肚子的方大嫂和两个老人,记得聊天中方大嫂说她那倒霉的丈夫名叫方佑淳,被陷害入狱前是浙西保安司令部少将副司令兼常山保安团团长,还说了一些常州、衢州和自家不少事,吴铭清楚地记得两个老人是方大嫂的父母,姓张,家在上饶北面的德兴县城。

  方大嫂八年前在杭州师范毕业后,嫁给了当时率部驻扎杭州的方佑淳,成了方张氏,从此过上了随军奔波的生活,三年前,随着荣升浙西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兼常山保安团长的丈夫回到老家常山,直到年初丈夫遭陷害入狱。

  此刻进入常山县城,吴铭便想起这事,心里颇为牵挂,不知方大嫂是否已赎出丈夫,粗粗一算她三个月前就应该生下孩子了。

  “几位客人,裕隆升客栈到了!”

  车夫勒住马匹大声提醒,抬腿下车乐呵呵站在一旁,接过吕魁元支付的三个大洋连连鞠躬,态度相当热情。

  跟随保护的两个兄弟不等吴铭吩咐,已经快速付钱进入客栈,看到两人和柜台里伙计相谈甚欢一副熟络的样子,吴铭猜想这两个专门跟随商队的兄弟熟悉这家客栈,估计三当家李琨来常山就住在这里。

  “六哥,开两间房就行,不用麻烦,我和魁元两个住一间,再给我要包烟,‘三炮台’行了。”

  吴铭制止两个兄弟为自己单独安排一间房,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家客栈规模不小,跟随领路的店伙计进入后面宽阔的院子,看到中间安置的玲珑假山和周围种植的花草,地面和走廊干干净净,环境也很清静,倒是个好地方。

  两位兄弟给吴铭三人要了个二楼套间,近十平米的客厅中间有张八仙桌,墙上挂着精心装裱的字画,里间是两张并排放置的实木大床,上面铺着精工制作的软竹席,墙上也挂着字画,门边还有个造型古朴的衣帽架,床前有个书桌,总体感觉简洁舒适。

  吴铭到楼下洗个澡回来,发现客厅中间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精美的菜肴,还有一瓶产自衢州的名酒“钱江春”。

  由于吴铭没打算把土匪当成自己的职业,不愿意大家叫他四当家或者四哥,最后弟兄们想来想去,得出个折中办法,不管年龄大小都尊称吴铭为“铭哥”,孩子们都和雷鹏一样叫“铭叔”,所以老六禀报完毕恭敬地询问:“铭哥还有什么吩咐?”

  “加两张椅子,一起喝一杯。”

  吴铭说完,走到衣帽钩牵挂毛巾,自认为是下人身份不敢同桌的两个弟兄感动不已,另一个刚要开口推辞,就被老六按住了,他知道吴铭的脾气,虽然面对不熟悉的人说话不多,平时也没个笑脸,但是重情重义性情宽厚,从来不摆什么架子,但不听他的话,管你是谁他都不会给你好脸色。

  吃饱喝足吆喝一声,店小二就来收拾,两位弟兄告辞回到一楼房间,吴铭端着香茶叨着烟,开始询问两个洗完澡回来的徒弟,一路上有何感受。

  随着吴铭的问题越问越刁钻,两个初次出远门的小伙子傻了,结结巴巴最后一句也答不上来。

  吴铭随之耐心解释,诸如“为何我要你们记住城门口的岗哨人数”、“为何要查探客栈所处的街道好方位”、“下去洗澡时应该注意有无后门、更夫、围墙高度和周边环境”等等,抓住两人首次进城的机会向他们灌输自己的理念,并提出一系列苛刻要求,逐一分析必须遵循的原则。

  最后弄得两个单纯的年轻小伙唯唯诺诺,暗自为自己的无知和粗心懊悔不已,一直躺到床上,两人还睁着只眼睛睡觉。

  次日上午一起到前厅用完早点,吴铭三人在两位弟兄的引领下直接前往县衙,进入县衙大院问清民政科的具体方位,吴铭示意大家在院子里等着,独自一人进入中院,大大方方直奔左厢房第二间科长办公室。

  四十来岁的常山县民政科长刚到不久,正在享受属下泡制的好茶,抬起水泡眼看见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微微鞠躬,身上的黑色青年装有些旧,但熨烫得平平整整,笔挺合身,看起来非常顺眼。

  略微犹豫,科长示意下属离去,威严地向吴铭点头吩咐:“有事进来说吧。”

  吴铭来到办公桌前,微微鞠躬:“黄科长好!学生是城北毛良坞来的,姓吴,叫吴铭,此前,我们全村已将人员名单、家庭关系和土地情况造册登记,上呈县府民政科,今天冒昧而来等消息,实在是打扰了!”

  矮胖的黄科长挠挠没几根毛的脑袋:“毛良坞?毛良坞?哦、哦!记起来了,前几天你们村有个姓李的人来过,对吧?哎呀!可怜啊!连年瘟疫,人畜俱亡,毛良坞的民众苦啊!”

  “是,村里人侥幸活下来五分之一,今年才敢召集散落各地的族人回去重建家园,埋葬骸骨祭祀祖坟,学生看到专署刊登的通告之后,询问村中老人才知道,我们毛良坞自民国以来,就没进行过人口和土地登记,所以及时提醒村中长辈尽快依法办理,今天学生再次冒昧前来探听情况,恳请前辈关照。”吴铭话语非常恭敬。

  黄科长做出个恍然状:“嗯,这事我知道了,不过按照规程,我们民政科还需要派人前去核实的,况且我们民政科人手太少,就连招贤镇周边四十二个村子的登记核实工作都没完成,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县域最北面的毛良坞!哈哈,年轻人,这事恐怕还得……。”

  黄科长突然停下,紧盯着吴铭飞快放到桌面上黄灿灿的十两金条,按市值能抵得上四百大洋啊,当下沉默片刻,抬起头时,脸上全是和蔼的笑容:“哎呀!你啊你啊!”

  吴铭连忙解释:“区区礼物,不成敬意,学生这几天想到省城买条小机轮船回来,也好方便村中父老运送粮食农具,贩卖土特产什么的也好改善生活,可如今剿匪戡乱遍及浙赣闽三省,各地政府和军队都设立了水陆关卡,就是我们常山城里的军人也多了起来,学生却没办下身份证明,寸步难行啊!”

  黄科长频频点头:“嗯!此事的确耽误不得,你们村里报上来的有多少人口,多少土地?”

  “回前辈,由于连年瘟疫,全村男女老少仅剩下九十六口,土地也只有八百亩。”吴铭回答。

  “哎呀!造孽啊!这样吧,人也不多,我等会儿就吩咐下去,下午四点左右你就可以来领回全村的身份证明了……不过,至于土地嘛,牵涉到重新颁发地契和稽征赋税等问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派人实地勘测,核准之后方可发放地契,你可明白?”黄科长和气地看着吴铭。

  吴铭知趣地鞠躬致谢:“晚辈明白了,应该的,谢谢前辈!”

  “哈哈!好,那你下午来吧,我吩咐下面人,你直接到隔壁办公室的窗口领取证明就行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谢谢!前辈工作繁忙,晚辈就不打扰了,再见!”

  “好说、好说,哈哈!”

  第36章 奢侈一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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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县衙大门,吴铭一身轻松,虽然耗费一根金条,但好歹把事情办下来了,至于县府何时派人去核实土地,吴铭根本就不关心,不去最好,省得交税。

  两个弟兄得知下午就能领取身份证明,顿时高兴不已,乐哈哈跟随吴铭来到商铺云集的东河街,左顾右盼心情格外舒畅。

  连续走过二十几个铺子,吴铭在有着两层红楼、门面宽阔的大布庄前停下,观察片刻,领着两个徒弟大步入内,后面的两位弟兄相视一眼,只好跟随进去。

  吴铭向热情招呼的店伙计点点头,走到左边成衣柜台前打量一遍,转过头,对年轻的店伙计问道:“上面的衣服都不怎么适合我们,我看到大门口招牌上写着‘量身剪裁、精工制作’,对吧?”

  伙计自豪地笑道:“这位少爷有眼光啊!小的敢斗胆说一句自夸的话,常山城任何店铺能做的款式,我们都能做,别人不能做的我们也能做,您要是不信的话,小的带您到后院工坊看看,三台清一色美国进口的‘胜家牌’缝纫机,一台全城独一无二的锁边机,剪裁和车工都是高薪从省城杭州请回来的行内老师傅,无论长袍马褂还是西装西裤,做出来都能引领潮流,绝对让您满意!”

  吴铭从挂在眼前的几件马甲上,看到了缝纫机加工的效果,表示不需要进去看缝纫机了,吩咐伙计把师父叫来量身选料,五个人每人都做两套新款式,顿时把店小二乐得一阵小跑而去。

  老六两个吓得连连拒绝,到最后拧不过吴铭,干脆跑出布庄先回客栈歇息了。

  吴铭也不在意,让两名快步到来的中年女裁缝先给两位小伙子量身,哪知道两小伙扭扭捏捏,羞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吴铭一句告诫,两个小伙才笔直地站住,任由笑眯眯的两位大婶摆布。

  半个小时后,吴铭选定铁灰色和藏青色两种英国进口卡其布给两个小伙做衣服,自己看上了美国进口的银灰色亚麻料,这才心满意足领着两个徒弟离开布庄,伙计一直恭送到街面上,嘴里连说保证明天一早就能将六套衣服送到客栈,绝对能让少爷满意。

  走出几十步,吴铭又钻进一家门面装修讲究的鞋店,吕魁元顿时脑门冒汗,紧紧捏着褡裢后怕不已,心想刚才在布庄刚花了六十五个大洋的巨款,看样子大哥意犹未尽,还没完没了啦!

  吴铭可不管吕魁元怎么想,进去就直奔柜台里面货架正中央的进口鞋,很快转身命令两个穿草鞋的徒弟按店小二的吩咐坐下,吩咐店小二依照两人脚板尺寸,弄两双英国产的深蓝色帆布面厚胶底运动鞋试试。

  “铭叔,我、我穿不惯这种鞋,天热,捂汗。”身上还穿着畲族衣衫的雷鹏怯生生说道。

  吴铭笑道:“那是你没穿过,等你穿过之后会喜欢的,热是热点,习惯了就好,你看我,不一直穿着布鞋吗?”

  “可是,回去我爸会骂的。”雷鹏可怜兮兮地看着吴铭,其实心里很想有双这样的漂亮鞋子。

  “别怕,他敢骂你我揍他。”

  吴铭说完就不管了,转向柜台叫老板拿上面那双深棕色的英国产牛皮面旅行鞋看看,老板连忙探出身子打量吴铭的脚,完了几步钻进后面屋子,很快捧着个盒子出来。

  吴铭接过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细细打量,满意地坐下脱鞋就试,熟练地绑好鞋带站起来跺跺脚,走几步回来高兴地说道:“老板你眼光很不错,尺寸正好,舒适结实,整个鞋型和加厚耐磨底纹设计也很合理,这年头英国佬的东西很实在,我买了!加上两个孩子的运动鞋一起,老板你给个优惠吧。”

  “好好!那是自然的。”

  老板的心算速度非常快,略一沉吟便报出价格:“帆布厚底运动鞋就按九块一双吧,少爷您这双进货回来就很贵,最少也得三十七块,加起来总共五十五块,整数!我再送少爷三双袜子吧。”

  “好!魁元,给钱!”

  “啊?”吕魁元站在那儿一脸震惊。

  “啊什么啊?给钱,五十五块大洋,快点儿,完了还要去理发。”

  午饭过后,面目一新的吴铭三人回到客栈,两位弟兄见了吃了一惊,再看到两小伙捧在怀里的大小盒子大包小包,愣了很久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吴铭询问:“你们谁身上有钱?”

  老六连忙回答:“小弟这儿有,铭哥要多少?”

  “有的话给我两百大洋吧,没有就算了。”

  “有有,来之前,师爷递给个小布袋,里面有两根金条和两百大洋,说是恐怕铭哥用得上,要我们小心伺候。”

  “这样啊?行,你们俩留下五十大洋,剩下的等会儿送到我房间来吧。”

  吴铭说完抬腿上楼,很久没听到的口哨声再次欢快地响起。

  ######

  深夜,老六两个愁眉苦脸地望着床上一袋子身份证明,怎么也无法入睡,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几位当家的解释。

  商量到最后,老六无奈地叹道:“既然铭哥已经打定主意,要带两位少爷一起去衢州看看,我们也不能拦着他,只能回去照直说了。”

  另一个干脆躺下:“那咱们就别管了,反正铭哥已经拿到了身份证明,去哪儿不行啊?以他的精明,还有魁元的好身手,走到哪里铁定都不会吃亏,要不是还有事要办,我都想跟着铭哥去逛逛,多好的机会,你说是吧?魁元这么大了,也该出去开开眼见识世面,说不定这次真能联系上机轮船,以后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让他们去吧。”

  次日一早结完账,老六两个率先赶赴招贤镇,他们还要到大桥镇接一批走私枪械,送回去卖给畲族兄弟。

  吴铭昨天下午从县衙回来,就悄悄吩咐店小二买好了三张去衢州的船票,送走了老六两个,便领着俩小伙到街口的风味小店,用完一顿美味早餐,不紧不慢信步走向码头。

  上午八点不到,码头上已经人来人往,放眼望去,大多是挑着大包小包的商贩。

  身穿一身铁灰色笔挺青年装、脚蹬新皮鞋的吴铭停下脚步,对两个提着皮箱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徒弟吩咐几句,便一起走到登船口排队,见穿上藏青色青年装的雷鹏总是歪着膀子,立刻拍出一巴掌:

  “挺身,抬头!别窝窝囊囊的,你雷鹏是谁?高大雄壮的凤凰山畲族第一英雄的儿子!是个比所有当兵的都厉害的神枪手!自豪还来不及,有什么值得你怕的?”

  “就是!雷鹏,挺起胸来。”吕魁元在吴铭的忽悠下迅速成长。

  “好吧。”

  雷鹏挺起胸,但怎么看都觉得僵硬别扭。

  突然,前面传来阵阵争吵,整个队伍顿时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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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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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个子高,侧身看了过去,不由得皱起眉头,前方一位抱着婴儿的大嫂和一位抱着小男孩的年轻女子正被两个检票的汉子刁难,检票的汉子言语轻佻满脸鄙夷,年轻女子已气得秀目含泪嘴唇发白,怀中的孩子吓得放声大哭,边上旅客却没有一人出面调解一句。

  吴铭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拨开人群大步走到入口,冷冷盯着两个阴阳怪气讽刺方家衰落的汉子,沉声说道:

  “两位过分了!人家又不是没买票,你们为难两个弱女子干嘛?就算有什么恩怨,作为男人也不应该这么刻薄。”

  两名汉子看到吴铭凛然的气度和冰冷的眼神,想回嘴又不敢,一时间非常难堪,后面的旅客早已不耐烦,趁机高喊快检票上船,吴铭弯腰提起地上的沉重皮箱,不管不顾帮助两个女人上了船。

  吕魁元和雷鹏顺势跟上,一直走到铁皮客船顶层才停下。

  “这位先生,谢谢你、谢谢!”年轻女子感激地向吴铭致谢。

  吴铭客气地回答说没什么,抬起头看清面前女子的长相微微吃了一惊,只见这女人长得很有味道,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绝代妖娆,下巴上甚至还有条细短的疤痕,但她身材高挑体形健美,肌肤洁白如玉,脸上透出健康的光泽,挺直的鼻子娇媚的双唇,略微清瘦的鹅蛋脸极富立体感,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左右,这年头非常少见,恍惚间,吴铭觉得如此佳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啊!是你?吴先生!”

  吴铭连忙移开停留在年轻女子脸上的目光,转头看清惊呼的来人相貌,顿时吓了一跳:“方大嫂!你、你,你刚才围着丝巾,我一时认不出来,你这是要上衢州?”

  方大嫂惊喜地点头,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高兴不已:“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吴先生,我们一家都念着你的恩情啊!你就坐这儿好吗?我们两个女人带着不少钱出门,挺害怕的。”

  “啊?”

  吴铭随即看向放在面前的沉重皮箱,马上又抬起头回答:“没问题,我的座位也是这层,只是座号在前面一些。”

  吴铭把沉重的皮箱小心放到方大嫂两人的座位里侧,看看这头等舱的人不多,便吩咐两个徒弟坐在边上一排,暗自警惕地扫了一眼船舱旅客才缓缓坐下。

  “谢谢你吴先生,刚才要不是你,恐怕要气死人了……没想到吴先生也坐这班船。”方大嫂感激不已,心情非常激动。

  吴铭点点头:“你这是……。”

  “去衢州,尽快交钱,想办法把我丈夫赎出来。”方大嫂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吴铭惊讶不已:“方大嫂,这都快半年了吧?”

  方大嫂幽幽一叹,双目湿润,不知该如何解释。

  边上的年轻女子不时警惕地瞟一眼吴铭,弄得吴铭浑身不自在,干脆找个借口坐到魁元和雷鹏对面,和好奇的两人低声交谈,很认真地回答两人似乎问不完的各种问题。

  船过了招贤镇不久,方大嫂喂完孩子,带着小儿子过来向吴铭致谢。吴铭连忙站起来客气回话,说着说着,又坐了过去。

  随着交谈的深入,吴铭这才知道方大嫂离开山寨之后,为了救出狱中的丈夫,把父母亲变卖田地的所有钱财和祖传的几件古董都送出去了,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是没能把丈夫救出来。

  吴铭立刻对方大嫂的丈夫方佑淳有了兴趣,很难想象一个教会学校毕业后,明明可以留洋镀金的有志青年,竟不顾家人反对毅然投笔从戎,再次考入浙江讲武堂学习军事,两年后进入浙军第二师,以一个小小中尉参谋的身份跟随浙军打内战,打了七年的直奉战争、直皖战争和东南五省军阀战争,军衔也从中尉参谋升至上校团长。

  后来国民革命军北伐打倒浙西,浙军紧急扩军,方佑淳随之晋升第十六混成旅少将旅长,率部在衢州龙游一线,与白崇禧率领的北伐军东路军刘峙师血战十余日,硬是没让北伐军前进一步。

  就在两军对峙期间,方佑淳接到孙中山同盟会元老、浙江讲武堂的恩师吴铭昭的密信,仅思考半天就率部投城北伐军,被北伐军总司令部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十五旅少将旅长,北伐军占领整个浙江后,方佑淳转任浙西保安司令部少将副司令,兼任常山保安团长。

  之后国民党中央政府经历了宁汉分裂、中原大战等系列巨变,党内矛盾重重,派系林立,见风使舵的浙军高层也发生巨大变化,随着恩师的病逝和浙军老一辈将领的归隐,当初率部投奔革命军的方佑淳很快失势,去年底最后三天,方佑淳奉命前往衢州开会,被新任衢州行署专员兼浙西保安司令谢玉璋下令逮捕,罪名是通共和贪污军购款。

  方家闻讯犹如天崩地裂,上下奔走竭尽全力,也没能把方佑淳救出来,最后方佑淳昔日同僚私下透露:赶快凑钱去赎,性命应该能保住,但官职恐怕是保不住了的。于是就有了方大嫂返回江西老家求父母帮助,阴差阳错之下相互认识了。

  吴铭听完方大嫂的低声哭诉,心里戚戚然沉重不已,联想到自己两世均遭受陷害入狱的事,不由暗自叹息。

  可同情归同情,吴铭对此无能为力,也不想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还不知道呢。

  “吴先生,吴先生!”方大嫂看到吴铭呆滞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提醒。

  “啊?对不起,失礼了!”

  吴铭回过神来,想了想问道:“大嫂,听你刚才的话,估计你丈夫恐怕得罪了不少人吧?”

  边上的年轻女子突然愤怒地说道:“我们方家是书香传家,没有高楼华宇千亩土地,唯独热衷于教育。我哥投身革命,官至少将功勋卓著,为人正直,从不阿谀奉承,军纪森严两袖清风,从没有仗势欺人,更没有贪污走私为害一方,却万万没想到得罪了那些鱼肉百姓走私烟土军火的地方豪强,所以我们方家才落到这种地步。”

  “就像刚才检票口那两个流氓,原本是我哥回常山重整军纪时开除的兵痞子,如今衢州行署换了个贪得无厌心狠手辣的军阀,竟然让这般小人得道升天!”

  吴铭呆呆看着气得掩面而泣的年轻女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转向方大嫂关切地问:“大嫂,如此看来,你这次去衢州恐怕挺麻烦吧?”

  方大嫂凄然回答:“再难也得去啊,我们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佑淳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吴铭看了一眼悄然擦泪的女子,再望向倚着母亲怯生生盯着自己的小男孩,沉默良久低声说道:

  “大嫂,我从没有到过衢州,听说那儿古迹不少,又是四省通衢的繁华之地,想在衢州停几天走走看看,到时候还得麻烦大嫂介绍几个好去处。你放心,昨天我刚从常山县政府拿到合法的身份证明,我的全名叫吴铭,铭记的铭,和山上那些厌倦了动荡生活的乡亲们一起,在常山落户了,老老实实耕田读书过日子,此次出来,就是领着两位小老弟开开眼界,好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

  方大嫂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同时意识到吴铭这是想要帮自己,本想谢绝又开不了口,自己两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和这么多钱出门,本来就是极为无奈也非常危险的事情,此刻吴铭仗义相助,这份古道热肠怎不令她感动:“记住了!吴先生,这位是我家小姑,我和我丈夫唯一的妹妹,叫方稚淳。”

  “方小姐好!”

  吴铭礼貌地打招呼,心里面对这位大小姐的性格不怎么喜欢。

  方稚淳惊讶地抬起头,吴铭却转向了窗外,遥望两岸田野和山峦,久久不动,似乎被大自然的美景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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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困难重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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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客船停靠衢州小西门码头,吴铭吩咐两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后面跟着,抢先帮两个女人提起装着银票、金条、大洋和几件古董的沉重皮箱一同下船。

  码头上人流如织,比常山码头多十倍不止,数百艘各式船只在宽阔的水域中进进出出,叫喊声、讨价还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吴铭抬头望去,衢州城高大的城墙气势恢宏,城门上巍峨的门楼在蓝天下高高屹立,似乎承载着数之不尽的岁月,让吴铭久久仰视颇为震撼。

  两拨人和众多行李分乘三辆人力车进入小西门,经过水亭街,转入较为宽阔的府西街石板路,再拐进店铺林立行人众多的坊门街,很快便来到雕梁画栋招牌硕大的盛隆升客栈。

  方稚淳见吴铭下车后,一直望向斜对面那片灰瓦白墙竹木茂盛的建筑群,便低声告诉吴铭那是衢州书院,如今已是浙西各县最大的学府,去年要不是她父亲坚持让她回常山,估计已经在衢州女校教书了。

  方大嫂抢先入内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顺便点几个菜吩咐客栈伙计送上屋去。

  众人跟随殷勤的伙计进入院子来到西面二楼客房,吴铭把皮箱放进方大嫂一家的房间,领着两徒弟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略微打量各种陈设,发现整个房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整齐一尘不染,木床和家具做工精美非常结实,心想这个档次的客栈看来不便宜。

  殷勤的伙计端来一铜盆热水侍候吴铭擦脸,吴铭说声谢谢拿出自己的毛巾,洗漱完毕看到低眉顺眼的年轻伙计还在望着自己笑,这才反应过来,掏出一角银毫打赏,乐得伙计频频鞠躬,大声保证随叫随到。

  不到半小时饭菜送来,吴铭把两个送餐的伙计拦在门口,指指自己屋里的八仙桌,吩咐把饭菜摆上面,完了看见清淡的两荤两素三菜一汤,转头问伙计有何招牌菜?

  伙计立即口水飞溅,炫耀自家的客栈是整个衢州数一数二的老字号,边上名扬四省的飘香楼就是本家开的,不但有本地风味,还有南北各大菜系的招牌菜,如同绕口令般报上诸般菜名。

  吴铭连忙让他打住,点了个清蒸桂花鱼、一盘烧卤冷拼、一个鲜笋肉片和一个红烧狮子头。伙计略作计算说九块二菜钱,吴铭大方地把十个大洋钱放进他手心,请他给自己送来几张这两天的报纸和一盒卷烟。

  方大嫂和方稚淳被吴铭叫来用餐非常不好意思,连说已经承吴铭太多人情太多恩惠,不能再让吴铭破费。

  吴铭没说什么,到床边拿过枕头放到椅子上,一把将方大嫂的儿子抱上去,动手给眼冒绿光的小家伙盛饭:“小家伙坐稳了,估计你一定饿坏了。魁元、雷鹏,别傻坐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方大嫂和方稚淳客气几句开始用餐,不一会儿伙计送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清蒸鱼和红烧狮子头,两个女人顿时明白过来,呆呆看着吴铭用另一双筷子给怯生生的小家伙夹菜,再夹块鱼腩,为小家伙小心地剔去鱼刺,两个女人面面相觑,非常感动。

  “吃吧,别客气,不吃凉了。”吴铭夹起一个红烧狮子头塞进嘴里,咬两下惊喜地睁大眼睛:“美味啊!上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红烧狮子头,果真名不虚传!大家别看了,快吃吧,只有八个,下手慢就没了。”

  方稚淳忍不住笑了,见吴铭望过来连忙低头吃饭。雷鹏和魁元也没了开始的拘束,吃得滋滋有味,很快再添一碗饭。

  方大嫂温和地问:“小吴,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吴铭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就知道方大嫂没听到自己和土匪们的那些对话,连忙放下碗回答:“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没有兄弟姐妹。”

  “那你父母呢?”方大嫂再问。

  吴铭犹豫了一下:“懂事开始我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去年过世了。不说这些,吃饭!吃完你们还要办事,对了,需要我陪同吗?”

  方大嫂摇摇头:“不用麻烦了……下午我们去找佑淳的同事,他叫王致远,如今是保安司令部高参兼政训科长,由他出面找司令谢玉璋求情,然后把钱交上去,完了看看能不能先见佑淳一面。”

  “那好,等会儿我出去转一圈就回来,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别客气,直接叫我就行。”吴铭看到小家伙伸出舌头舔嘴,顿时乐了,再把一个狮子头夹到小家伙碗里:“慢慢吃,喜欢的话晚上还有。”

  “你把他宠坏了,让他自己来吧。”方大嫂叹了口气。

  方稚淳禁不住望向吴铭,心里涌起阵阵莫名的情感,之前她从嫂子的叙述中得知被土匪绑架的全过程,知道土匪火并时,同样被绑架上山的吴铭却突然出手,帮助山寨土匪反击,一个人连续射杀多名来犯的另一群土匪,才使得山寨转危为安,山寨土匪因此对吴铭无比感激,在吴铭的请求下释放了所有被绑架的人,还把抢去的金银和古董分文不少还回来。

  因此,方稚淳心里一直对帮助自己嫂子一家的吴铭心存感激,但她始终对双手沾满鲜血的吴铭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虽然也觉得吴铭的举动极富正义感,颇有古道热肠的古侠士风范,但终究是只知逞匹夫之勇的俗人。

  可眼前的吴铭彻底颠覆了方稚淳的看法,一路同船而来吴铭话语不多,但是谈吐文雅,心思敏锐,非常善于照顾别人情绪,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个只会杀戮的莽汉,吴铭对孩子笑容如此自然,仿佛和孩子相处很久了一样,而且刚才说到自己父母时,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又是那么地令人心颤,他的双眼如此的深邃沉着,让人无形中感到放心感到信赖,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稳健令人着迷的气质,令方稚淳为之怦然心动。

  吴铭晃眼看到方稚淳呆呆地望着自己,便低下头端起碗大口大口吃饭,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三下两下干掉两碗饭,放下碗拿起另一双筷子给小家伙剔鱼刺。

  结果一餐饭吃完,孩子亲昵地叫起了吴叔叔,吴铭乐得不行,对方大嫂说去办事带着孩子不方便,干脆把孩子留下来,等会儿他带孩子们出去逛街。方大嫂本就抱着个刚满三个月的婴儿,客气一番便答应了,告诫儿子跟着叔叔不能淘气,不许闹着买东西等等。

  第38章 困难重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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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方大嫂和方稚淳脸色阴郁地回到客栈,经过吴铭敞开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吴铭和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两个青涩的小伙子在里间窃窃私议,儿子骑在一辆西洋进口的三轮童车上,嘴里还不停模仿喇叭声。

  方大嫂咳嗽一声,歉意地进去把儿子抱起来:“小吴,你不该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至少要十五个大洋啊,等会儿我把钱还你。”

  吴铭连忙坐起来:“没花几个钱,坊门街百货公司门口弄了个展销活动,还搞游戏,一个铜板买一个竹圈随你扔,套到什么就给你什么,我和小歆挤进去看到这辆童车漂亮,就花五个铜板买五个圈,让两个小伙子抛着玩,结果抛到第二个就侥幸套到这辆车,还有两个花瓶太土气我们没要,换成袜子了,哈哈!本来还想继续玩,可人家不让,把这车塞给我们立马请我们走人。”

  方大嫂疑惑不已:“真的?”

  “妈妈,魁元叔叔和雷鹏叔叔好厉害的,车车在最里面,隔得很远很远,两个叔叔两下就套中了,明天我还要去,让叔叔给我套那个彩色的大皮球。”小歆兴奋地告诉妈妈,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方稚淳看看吴铭,转而望向两个自豪的小伙子,最后看看童车,似乎想不通怎么套住的。

  吴铭客气地问道:“大嫂,事情办得怎么样?”

  “托王先生把钱交上去了,但是行署的人说还要办这样那样的手续,急不来,看来还得等。”方大嫂忧郁地回答。

  “先坐下,喝杯茶解解渴。”吴铭请两人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大嫂,能告诉我花了多少钱吗?”

  方大嫂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两次交上去的钱合计已有四万五千元,另外酬谢王先生五千块,并委托他把那几件古董送给几个主事的人,算起来总共六万左右。”

  吴铭思考片刻,坐下来再问:“有没有见到保安司令谢玉璋?”

  “没有,想见恐怕也见不到,谢玉璋是嘉善人,民国初年开始从政,是个官场老油条,表面上平易近人,说话满口革命,实则贪婪成性,极度奢华,我们猜想就是他在幕后陷害佑淳的……因为佑淳刚正清廉,不拘私情,还扼守浙赣交通要道,得罪不少走私鸦片和军火的地方豪强,要不是佑淳出身于浙江讲武堂,还有些军功和威信,估计早就被害死了。”方大嫂说到这儿忍不住掉泪。

  吴铭停顿片刻,待方大嫂情绪稳定低声问道:“那么,贪污军需款的罪名从何而来?”

  方大嫂擦去眼泪:“说来话长,佑淳到衢州上任之后,有感于军中武器陈旧破烂,就主张成立修械所,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同意的,于是动用几个县乡绅们捐献的十五万元驻扎费,到上海比利时人开的洋行购进四台机器,还有五十几吨特种钢材,谁知运送机器的货船没到衢州就沉了,佑淳赶忙请人打捞,费了十几天功夫才捞起来,运到衢州时已经锈迹斑驳,听说有个机器底座没找到,还有什么摇臂之类的部件坏了,机器没法用,谢玉璋上任后,立即有人诬陷佑淳吃回扣,买用不了的旧货,于是贪污罪就出来了。”

  “那五十吨钢材呢?”吴铭敏感地意识到什么,问得很细。

  “也说有问题,佑淳入狱没几天,司令部说买回的那些钢材是旧货,而且硬度和规格都不对,根本不可能造枪管造零件,折半价卖给了台州商人,机器没人要,至今仍丢在军营库房里生锈。”方大嫂无奈地和盘托出。

  吴铭听完基本明白了,保安司令部这么快就折价变卖造枪管的钢材,无疑说明其中有猫腻,但吴铭对此毫无办法,只好安慰方大嫂几句:“大嫂别灰心,既然保安司令部收下钱,说明事情不算坏,能通融。对了,见到方大哥没有?”

  “没有,明天才让我们探监,估计还得花钱,可我们没剩什么钱了,不知还要花多少。”方大嫂神色凄然。

  “没关系,去探监应该花不了多少钱,我身上还有点儿,虽然不多,先借给你吧,以后有钱你再还我。另外,如果大嫂不介意的话,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探监,我也很想见见方大哥,要是那些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你江西老家的表弟,估计不会太为难我们。”吴铭心想既然到了这份儿上,干脆帮人帮到底,有始有终也能安心一些。

  方大嫂连声拒绝:“不行!你救了我和两老的命,我已经无以为报了,怎么能再要你的钱,再给你添麻烦?”

  方稚淳看着吴铭,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意外。

  吴铭诚恳地说道:“别客气,大嫂,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困难的时候?小弟我已经在常山落户,说不定以后还得求你们帮忙呢。”

  方大嫂依然拒绝:“不行,再难再苦,我们都会想办法的,你已经帮我太多了。”

  “吴先生,谢谢你!但我们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方稚淳感动地说道。

  吴铭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顾面子?你们两个女人家已经承担够多的了,很不容易,有朋友帮助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就为了面子?看看才五岁的小歆,还有刚三个月大的孩子,再想想常山家里四个望眼欲穿的老人,你们还坚持拒绝我的帮助?”

  “可是、可是他们还污蔑我哥通共,妄加之罪……”方稚淳难过得流下眼泪,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吴铭开解道:“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深层关系,但我认为,所谓的通共罪,完全就是顺带的政治陷害,吓唬人罢了,四一二事件之后全中国都流行这个罪名,而且也逐渐成了官场和军队中打击异己的杀手锏,粘上这罪名就说不清……不过,对此你们不用太担心,我想关键还是钱的问题,准确地说是利益问题,解决好这个问题就行。”

  看到两个女人仍然担忧地看着自己,吴铭犹豫良久还是说道:“有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去年我也曾被诬陷通共关进监狱,连续两天用刑,我的左胳膊和一条肋骨被打断,脑袋被打破四道口子,晕迷一天一夜,差点死在上饶监狱里,要不是几个好心人搭救,恐怕我现在已经变成白骨一堆。那种满腔的悲愤我至今记忆犹新,所以我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体会得到狱中方大哥的心情,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人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去做,只要人出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两个女人震惊不已,很快收住眼泪,似乎又看到了巨大希望。

  方大嫂吸吸鼻子,情绪稳定后低声说道:“小吴,等会儿我们要宴请王先生,如果你方便就一起去吧,就在隔壁的飘香楼,可惜雅间都没了,唉!有个男人在场我们也安心些,那个姓王的,他、他今天看向稚淳的眼睛不对劲,我挺害怕的。”

  吴铭颇为意外,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方稚淳,转念一想答应下来:“好吧,让我也见见这个姓王的,我总觉得这个人很关键,我这就去隔壁酒楼看看。”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19 08: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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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尔虞我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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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临近,方大嫂和方稚淳略作梳理,换上得体的旗袍,抱着孩子带着儿子来到吴铭门前。

  客房门是虚掩着的,方大嫂和方稚淳正犹豫是否敲门,儿子小歆已经用力推开。

  方大嫂和方稚淳进去看到吴铭,顿时看呆了:头发油光铮亮一丝不苟,像是上了发乳,一张俊脸刮得干干净净,身穿一套浅白亚麻面料的美式休闲西服,同色西裤两根裤线熨烫得笔直,洁白的衬衣里露出一截金灿灿的怀表链子,领口下系着蓝底白点丝光领带,脚下的棕色皮鞋能照得见人影,胳膊下夹着个崭新的深棕色公文包,整个人显得英俊潇洒儒雅倜傥,简直变了摸样。

  “你这是……”方大嫂掩不住眼中的震惊。

  吴铭一把抱起小歆,转向两个目瞪口呆的女人:“怎么样?还看得过眼吧?”

  “何止看得过眼,要是不认识你,还以为你是刚留学归来的呢,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身行头?”方稚淳白皙的脸上露出欣赏之色。

  吴铭解释道:“本来就有,觉得要陪你们出席晚宴,不能再穿之前那身皱巴巴的黑色青年装,换套新的才得体,至于像不像留洋归来的我不知道,不丢人就行。”

  方稚淳惊讶地问道:“你离开我们就一个小时时间,怎么做到的?”

  “一小时够长了,我刮完胡子,买了领带,还偷空去搓了个澡呢。”吴铭几乎没有考虑就蹦出这么一句话。

  方大嫂看到方稚淳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再次上下打量吴铭,最后颇为心疼地问:“恐怕花了不少钱吧?”

  “一分钱一分货,这世道只认衣装不认人,要不穿得像样点儿,恐怕那个王先生会鄙视我的。”

  吴铭嘴角带着笑意,看不出是自嘲还是戏谑,转向雷鹏吩咐他带好小歆,等会儿店小二送来晚餐慢慢吃,吃完不要出去乱转,说完带上跃跃欲试的魁元一起走。

  三人来到飘香楼,发现此处果然生意兴隆,门前停着两辆吴铭认不出牌子的老爷车,穿得人模狗样的司机带着顶鸭舌帽正在神气地擦拭车辆,一群叫花子隔得不远羡慕观望。

  进入大厅,里面已经喧声四起座无虚席,足以看出客栈伙计介绍时的自夸真材实料,没欺骗客人。

  酒楼掌柜看到吴铭领人进来,立刻换上弥勒佛般的笑脸,小跑着迎出柜台:“吴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包涵啊!”

  吴铭客气地点点头:“李老板客气了,怎么敢劳你亲自迎接?随便叫个伙计领我们上楼就行,等会儿我的客人到了,麻烦你叫人领到我们的雅间。”

  “记住了!司令部王科长可是本地闻达啊,哪敢缺了礼数?鄙人定会亲自领上去的,您放心,哈哈!”李老板说完转向边上年轻的二掌柜,让他立即把贵客带上三楼雅间,完了恭敬地把吴铭几人送到楼梯口。

  上到三楼,进入装饰华贵空气清新的包厢坐下,二掌柜小心地斟茶,不敢看向下午被他得罪了的吴铭,斟完茶低声致歉小心退出去。

  摆出副贴身保镖摸样的吕魁元,经过吴铭的突击传授非常自觉,规规矩矩站在吴铭身后一动不动,非常称职。

  方大嫂刚要说些什么,吴铭就摆摆手严肃忠告:“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交给我来安排,你们看着就行。”

  方大嫂琢磨片刻点点头,方稚淳则在细细打量墙上的水墨画,认出这些字画均出自本地名家之手,其中一幅字还是张静江老先生的墨宝,再看看满屋子的红木家具,心知这顿饭绝不便宜,要是自己和嫂子来订座,恐怕订不到这样的雅间。

  方稚淳正想问问吴铭,性格直率的方大嫂已经开口问了:“小吴,你怎么会认识这里的老板?”

  吴铭放下茶杯:“我离开你们来这儿订餐的时候,刚才那个二掌柜看我身上衣服不起眼,就说没座了,还说三天内的雅间都已订满,回头我换上这身行头再来,正好碰到下面那个李老板,几句话就拿到这个雅间,听他说原本是留给一个上海客人的,那个客人临时有事要离开衢州,于是就便宜我了。”

  “都是势利眼!”方稚淳听完气鼓鼓地来这一句。

  吴铭见状微微摇头,方稚淳看起来该有二十二岁了,可心智成长还是没赶上年龄。

  “你干嘛怪怪的?心里准没想好事。”方稚淳白了吴铭一眼。

  方大嫂悄悄拉了方稚淳一下:“小吴,要是没你帮忙,真不知道今晚怎么应付过去。”

  吴铭逐渐进入了今晚要扮演的角色,非常矜持而又客气地回答:“不用见外,还是想想等会儿怎么从王科长嘴里获得准确的消息才是,趁他没来我先说几句:听你说方大哥旧日那些军中同行没能帮上忙,那个非常器重方大哥、曾写信劝方大哥投诚革命军的浙军元老也不幸病逝了,就说明目前方大哥在军中和省府里面没了照应,否则就算方大哥贪墨,谢玉璋等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因此,我认为该送的钱都送了,该求的人也求了,就不能再继续忍气吞声一味服软,否则只会让那些贪得无厌的人认为你们懦弱,好欺负,进而百般敲诈得寸进尺,对解决问题没有丝毫帮助,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方大嫂和方稚淳细细品味吴铭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就越着急,刚要问吴铭该怎么办,雅间的门已经被敲响。

  吴铭低声告诫两人不要慌,该出声的时候他会出声。

  吴铭一个眼神,身穿藏青色青年装的吕魁元立刻去开门,李老板谄媚的大嗓门随之响起,两名身穿黄呢军装、头戴大盖帽的军人矜持地站在门外。

  听到方大嫂热情的问候,吴铭知道脸带微笑先进来的高瘦中年人就是王科长,跟在他身后的中等个子军人年轻一些,大约三十出头,两人的肩上和领子上都没有中央军已经使用的标志,唯独帽徽的青天白日徽没变。

  吴铭不知道这个时候南京政府还没有推行改良后的军衔制度,但能判断出眼前两人,都是方佑淳案子中的重要人物,哪怕不是谢玉璋那样的关键角色,也不能忽视,很多事情往往就操纵在这种人手里。

  长着鹰钩鼻子、身材高瘦的王科长来到方稚淳面前,立即露出和蔼的笑容,眼睛不时飘向方稚淳翘起的胸脯:“哎呀,劳动方小姐亲自前来,而且还在这最好的雅间,破费了,王某心里惭愧啊!”

  方稚淳藏起厌恶之心,勉强笑道:“王科长客气,兄长之事已经麻烦王科长太多了。”

  王科长满意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把目光从方稚淳泛起红晕的俏脸上收回,转向一旁微笑站立的吴铭:“这位是……”

  “啊?对了,这是我江西老家的表弟,姓吴,他刚到常山找我,就遇到这事儿,一起过来了。”

  不善撒谎的方大嫂有些慌乱,担心自己掩饰不住,连忙请边上姓吕的军官坐下,从伙计手中接过茶壶给两人斟茶。

  王科长皱起眉头,坐下后把茶杯移到一边,不紧不慢地掏出纯银烟盒点上一支烟,两个手肘毫不顾忌地搁在桌面上,这才正眼看向吴铭,发现吴铭神色轻松悠然吸烟,根本不鸟自己,丝毫没有半点拘束敬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傲然之气。

  王科长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再看吴铭光亮的头型,以及一身高档洋服和露出的半截金链子,疑惑地与同伴交换一下眼神,随之露出个笑容,和气地问道:“这位吴老弟,在哪儿高就啊?”

  吴铭转过身子歉意地回答:“啊?不好意思走神了,鄙人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接到好几个尊长和旧日同窗的邀请函,但一时拿不定主意,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到时看看是去上海还是去南京供职,哈哈!”

  方大嫂心中一颤,方稚淳吓得丹唇微张,惊愕地望向吴铭,好在王科长两人也惊愕地望着吴铭。

  吴铭非常优雅地端起茶杯,旁若无人地慢慢品茶,显得非常傲慢。

  王科长和姓吕的心里暗自吃惊,犹豫片刻王科长侧过脑袋,向姓吕的挤个眼神,姓吕的微微点头身子前倾,突然操起不甚流利的英语:“密斯特吴,请问你是美国哪一所大学毕业的?”

  吴铭愣了一下,很快露出惊喜的笑容,操起熟练的美式英语,悠然自得地炫耀:

  “吕先生的发音棒极了!回国近两个月,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美式英语,很……亲切、对!亲切!五年前,我就读于美国哈佛大学,三年后获得工程学硕士学位,哈佛大学应该知道吧?就是财政部长宋子文先生的母校,获得学位之后,我就想回国,但我的导师推荐我到哥伦比亚大学继续进修,再三权衡,还是服从了,于是到哥伦比亚大学师从约翰。杜威教授,杜威教授你应该了解,他是胡适先生的导师……”

  “去年底我终于完成学业,获得法学博士学位。离开美国时,我的导师谆谆叮嘱,希望我从政,这样就能很好的推动中美关系不断发展,还委托我带给胡适师兄一封信,估计说的也是同样的意思。我本想先到北平看看,可我不喜欢北平那儿的气候,只能致信师兄道歉,哈哈!吕先生,听你的口音,似乎也和兄弟一样,是从美国回来的吧?”

  吕先生被这番话给震晕了,思索良久才弄清楚其中的意思,当下讪讪地站起来,抱拳致礼:“惭愧、惭愧!鄙人曾有幸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学院,教授几乎都是美国人,可惜只读了两年就回来了,比不得吴先生,佩服、佩服!”

  “噢!在上海学的英语啊……不过你已经很好了,不用谦虚,谦虚很多时候不能算是一种美德。”

  这句英语吴铭说得出奇的顺溜,原因是在土匪山寨那个洞里闲聊时,两个洋和尚至少对吴卫说了五十遍。

  方大嫂和方稚淳这会儿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圆睁双眼手足无措。


  第39章 尔虞我诈(下)

  王科长显然被镇住了,站起来重新向吴铭作揖:“哎呀,王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能在此见到吴老弟,有缘、有缘啊!吴老弟,能不能不讲洋话了,此地只有你和吕老弟能听懂,我们几个全都是双眼一抹黑……”

  “噢!卖糕的,嗦里、嗦里!”

  吴铭脸上惶恐,嘴里仍在装腔作势,好在上菜的来了,洋洋洒洒八大盘,外加了个小炭炉。

  王科长和姓吕的一看造型精美的菜肴,就知道满桌的菜没一个少于两个大洋的,恍惚中再一次被吴铭的大手笔镇住了,再看看李老板亲自托着个式样古朴的白瓷瓶上来,当下立马傻眼。

  李老板很满意王科长两人的反应,貌似谦虚实为炫耀地解释:“这瓶酒可是鄙人的家藏珍品,地道的光绪十八年贡酒,要不是今天吴先生独具慧眼,再多加一百大洋也舍不得拿出来啊……来来!鄙人给诸位满上。”

  “唉呀呀!啧啧!吴老弟,太破费了!”

  王科长连连搓手,眼睛却直盯着香气四溢的美酒。

  吴铭豪爽地笑道:“咱们不说见外的话……王科长和吕先生为我姐夫的事斡旋奔波,才让我姐夫的案子画上了句号,让我姐和我小外甥不用天天以泪洗面,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区区一瓶酒算的了什么?兄弟我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就让兄弟我敬两位三杯,来!”

  三杯酒稀里糊涂就倒进三个男人的肚子里,方大嫂和方稚淳只觉得心脏控制不住地猛跳,眼前的一切全都恍恍惚惚看不清楚,直到三个男人放下杯子相视大笑,她们才冷静下来,在吴铭优雅的提示下记得吃饭,拿起筷子时手还微微抖着,吴铭却已经殷勤地夹起肥美的烩鱼唇送到方稚淳碗里。

  有了美酒佳肴做铺垫,几个男人慢慢放开了,相互间亲切交谈,很快有说有笑如同多年挚友,唯独方大嫂和方稚淳没有任何胃口,提心吊胆地看着吴铭与王科长两人的问答,时刻担忧露陷。

  吴铭却是有问必答应付自如,神色自然还带点儿难以掩饰的傲气,嘴里不时蹦出个英文词汇,看到王科长和吕先生不理解,便非常耐心地解释,诸如美国最新研制的麦道飞机和波音飞机可以装几十人上百人、飞五千公里不加油,还有美国百米宽的大街及高架桥,上面时速一百多公里的新式汽车到处窜等等,听得王科长两人目瞪口呆,连呼眼界大开了。

  随着昂贵的第二瓶酒喝完,王科长彻底打消疑虑,拍着胸脯承诺哪怕被呵斥,明天也要去求谢司令办下最后手续,争取明天下午就让方佑淳脱离苦海重见天日。

  吴铭听完立即抓起第三瓶酒打开,慷慨地给每个杯子倒满,端起酒杯站起来:“王兄、吕兄,大恩不言谢,今后我吴某若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定会替我姐夫、我姐和小外甥好好感激二位,来!让兄弟再敬二位兄长三杯,千般恩情,铭记在心!”

  “好!爽快!”

  姓吕的大声喝彩,端起酒杯晃晃悠悠站起来。

  王科长也站起来端起酒杯,满脸恭敬地媚笑:“老弟言重了,我们两个的微末功劳,当不得老弟如此大礼……老弟,你是个人才啊!不知老弟将来到何方高就?”

  吴铭放下酒杯坐下,苦恼地思考起来,良久才长叹一声:“实不相瞒,从心底来讲,依小弟的兴趣,原想去上海复旦大学当个教授算了,可是伯父和我老父亲频频催促,非要小弟到南京去磨练磨练,兄弟根本不想去,可父命难违,苦恼之下只好到我姐这儿来散心了。”

  王科长大吃一惊,酒意瞬间挥发殆尽:“老弟,敢问你伯父是哪位高人?”

  “哦?嗦里!忘了介绍,估计你们都听说过,伯父吴铁城,立法院副院长,上个月又兼任警察总监一职。他人还是很好说话的,也算得上开明,就是脾气有点儿大,特别是对我和我堂哥,要求严苛从没有好脸色,从小到大我在他面前都不自在,嘿嘿!说这些干嘛?让两位老哥见笑了。”吴铭连连摆手,听起来沮丧,其实满脸都是炫耀。

  王科长恍然大悟:“竟然如此!我应该想到的,吴老弟也是江西的嘛!大家看看,吴老弟这风范,啧啧!名门大族的子弟,果然不同凡响,满腹经纶一表人才啊!”

  吴铭连忙回礼,敬完酒放下杯子,肆无忌惮地攀着王科长的脖子,嘟起嘴撇向对面目瞪口呆的方稚淳:

  “老哥你看,你把小弟说得这么优秀,可稚淳她为何总是讽刺我是纨绔子弟?还把两家长辈安排的婚期往后推,说什么一定要等小弟干出个事业来,才愿意嫁给小弟,你说,小弟该找谁诉苦去啊?”

  “啊?呃……老弟艳福不浅啊!不过女人得靠哄,慢慢来,等老弟到了南京,还用愁什么事业?什么高官厚禄?”

  王科长酸溜溜地望向方稚淳,方稚淳已恨得不行,连连跺脚接着垂下脑袋生闷气,这一来显得非常自然,也很管用,惹来三个男人放肆地大笑。

  又喝了两杯,吴铭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拍拍脑门转向一边,肃立身后的吕魁元连忙到墙边打开公文包,拿出两根十两金条放到王科长两人面前,随后悄然退下,继续背着双手肃立。

  吴铭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仰起脑袋转向王科长两人,满脸真诚地说得:“今日能见到两位兄长,实属小弟的幸运,我姐夫有二位这么义气深重的同僚,也是他的运气,对吧?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恳请两位老哥笑纳。多年来,家父不止一次告诫,受人点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两位老哥的古道热肠,何止是点滴之恩啊?”

  “使不得、使不得啊!”

  王科长激动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金条大步走到吴铭身后,强行塞进身材高大满脸杀气的吕魁元手里,几步回来向吴铭郑重地抱拳:

  “老弟,老哥我知道你心里不放心,其实没必要,信得过老哥的话,就不要再提什么谢字,更不要破费!佑淳的事就是我王某人的事,老哥哪怕这张老脸不要了,明天中午也会让佑淳兄平平安安出狱,完完整整来到你面前!只是佑淳兄今后的仕途,还需要老弟多多活动一番。”

  王科长说完敬吴铭一杯酒,然后客气地告辞离去,说不能因为贪杯喝多了耽误明天的正事,怎么挽留都留不住。

  吴铭摇摇晃晃站起来,送到雅间门口,直到看不见王科长两人背影,才收起笑容回来坐下:“吃饱了没有?没吃饱继续,吃饱了就回去,不许打包饭菜,牛都送出去还记挂牛绳子干嘛?有什么回去说。”

  几句话吓得正要吩咐伙计打包的方大嫂缩回手,呆呆看着大口吃饭的吴铭。

  酒楼大门外,姓吕的一把拉住王科长:“大哥,为什么不收下那两根金条?”

  王科长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他还不明白,随即长叹一声:“事情有些扎手……刚才你没注意,可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以为那姓吴的真的喝多了?以为他真愿意拿出几根金条啊?你真没看到他身后那个年轻高手眼里的杀气?”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难道这个家伙会借助他家里的势力对付我们?”姓吕的满脸疑惑。

  王科长点点头,又摇摇头:“别的不说,这姓吴的肯定出自世家名门,大有来头,一口顺溜的洋话和纨绔子弟的做派举止,不是谁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明白吗?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没必要再骗我们,哪怕言语中有些卖弄,也遮不住他满身纨绔之气……”

  “再者说了,要是姓吴的和党国元老吴铁城真是亲戚,我们再刻意为难方家,就埋下天大的祸根,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你明白了吗?”

  “可是……”

  姓吕的还要说,就被王科长举手打断:“不说了,这事你得听我的,方佑淳被赶下台,司令的目的已经达到,面对出钱拿下方佑淳的五县几家大族,我们也能交差了,还和司令一起诈出方家六万多大洋,加上变卖钢材分到的钱,咱们赚够了啊,三弟!”

  “本来前个月就该释放方佑淳的,要不是想为弟兄们谋点儿福利,我断不会把事情拖到今天,看来做事不能太过啊!退一万步讲,怎么也得给我们自己留下条后路吧?听大哥的没错,明天一大早,你就拿着释放令去监狱,记住,对方佑淳客气点儿!”

  姓吕的听完,缓缓低下头:“是,小弟唯大哥马首是瞻!”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20 20: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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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后怕不已(上)

  离开酒楼回到客房,已是晚上九点,疯了一天的小歆已经熟睡,方大嫂强压住满腹心事安顿好孩子,脑子里仍在琢磨晚宴上情景。

  方稚淳气鼓鼓地坐在床沿上,又是担忧又是生气,左想右想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霍然站起大步走出房间,来到吴铭屋前伸手推开房门。

  刚填完肚子的吕魁元和雷鹏下去洗澡没回来,吴铭敞开衬衣扣子,正拿着根金链子凑在灯泡下细细打量,看到方稚淳风风火火闯进来颇为意外,随手把链子扔到桌上,到矮几前提起暖壶给她泡茶。

  “生气了?”吴铭将热气腾腾的茶水送到她面前。

  方稚淳横眉以对:“哼!信口开河满嘴胡言,我总算见识了,恐怕就连这条金链子也是假的吧?”

  吴铭扣上衣扣,望向桌面上的金链子,也不生气:“链子是真的,原本打算买来栓金表的,谁知满街钟表店没有一块表合我心意,而且贵得离谱,只好挂着根金链子充数,眼下不都流行这样吗?”

  方稚淳不知说吴铭什么好,好一会儿才赌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们,也为我们破费很多,可你不能胡说八道,还说什么子虚乌有的婚期,传出去你让我怎么做人?”

  吴铭没想到方稚淳反应如此强烈:“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但是请你相信,我没有半点儿占你便宜的意思,更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当时只想顺便帮你省点麻烦,不让那只色迷迷的苍蝇总打你的主意,并没有想得太多,估计这几句让你不高兴的话不会传出去,姓王的两个人虽然奸猾,但看他们的样子不像长舌妇。”

  “你真这么想?”方稚淳疑惑地盯着吴铭。

  “不这么想,你想让我怎么想?”吴铭没好气地回答。

  这句话再次惹恼了方稚淳,要不是方大嫂及时进来,说不定方稚淳又要发火了。

  “小吴,我还是不明白,你说胡适先生是你师兄弟?吴铁城先生是你伯父?是不是真的?”

  方大嫂在方稚淳身边坐下,疑惑地看向吴铭,方稚淳也好奇地抬起了头。

  吴铭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指指桌面上的报纸:“这两天的报纸上有他们的消息……其实我和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纯属编瞎话吓唬人的。”

  方稚淳呆了片刻,拿过报纸细看,发现果真有南京中央政府的诸多消息,还有胡适到上海出席全国学术会议的报道,方稚淳看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凝视吴铭:“这么说来,还没去赴宴之前,你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鬼话?”

  “是!”

  吴铭对两个女人的反应有些恼火,微微用力敲了敲桌面,无比严肃地问道:“既然你们对我这么做有意见,那么请你们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比我撒谎更有效?难道你们还想送钱去赎人?你们的硬钉子还没碰够?”

  “你……”

  方稚淳词穷色变,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没有吴铭扯虎皮做大旗的大胆做派,还不知道现在糟糕成什么样子。

  方大嫂连忙打圆场,拉着方稚淳的纤手一起坐下,对吴铭感激地说道:“对不起小吴,稚淳脾气有点儿急,我这人也没什么处世经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所以听你说那么多,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你别往心里去。”

  “嫂子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帮忙设局,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怎么哀求这些敲诈勒索的吸血鬼,还让你破费了一百五十块饭钱,我这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可是却又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

  “不说这些了,嫂子,你也不容易,一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辗转千里,受了这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依然毫不动摇地为自己丈夫继续奔走,你才是我最敬重的人!和你相比,我的微末帮助算得了什么?如果你真要感谢我,就不要再把客气话挂在嘴边,把我看成你的朋友就行。说实话,我真羡慕方大哥,以后如果我有女人,她对我能有嫂子对方大哥一半的眷念和挚爱,我就不枉来到这世上走一遭了。”吴铭感慨地劝慰道。

  方大嫂眼里涌出热泪,方稚淳为之动容,吴铭平平凡凡几句话,要放在其他人身上没什么,可在大嫂身上,在眼前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越发地令人感动,催人泪下。

  “对不起!”方稚淳低声致歉。

  吴铭微微摇头:“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哥能早日出狱。”

  方大嫂擦去眼泪,想了想不无担忧地问道:“你说王科长的话算数吗?”

  吴铭思考片刻:“估计问题不大,姓王的刚才拍胸口给出明确承诺,虽然不能全信,但是像他这么奸猾的人,不会轻易答应什么,何况他不但答应了,还说出准确的释放时间。再一个,我感觉他相信我有深厚的背景,哪怕不全信,他也不敢冒着触怒我的风险招惹我……不过看样子他是信了的,否则最后他不会不收下那两根金条。”

  “你是说,最后你拿出黄金是试探他们?”方稚淳平静下来脑子开始灵光了。

  吴铭苦笑道:“可以这么说,二十两黄金不是个小数,要是送出去了,我也身无分文了!话说回来,如果他们收下,我会很担心,因为这就表明他们贪得无厌,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事情也就更麻烦了!”

  “还好,他们没有收下,说明他们真的忌讳我的身份,担心吃相太难看,遭来我身后势力的报复,毕竟他们都是在职军官,还得继续在军队混饭吃,得顾忌自己的前途,事情做绝对谁都没好处。”

  方稚淳若有所悟,随即又向吴铭鼓起眼睛:“看你年纪也没多大啊,怎么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吴铭顿时失语,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茶,不愿再看方稚淳一眼。

  “稚淳,怎么说话呢?”方大嫂轻轻打一下方稚淳的手,看到吴铭脸色不好看,想了想笑问:“小吴,你今年多大了?”

  吴铭一愣:“满二十四进二十五了,嫂子怎么会有此一问?”

  “有心上人了吧?”方大嫂又问,眼中满是关切。

  吴铭失笑道:“嫂子,我建议你还是等方大哥出来之后,再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吧。”

  方大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但随即非常诚恳地说道:“嫂子心里真想把你当成弟弟,从你把我和父母送离土匪窝开始,我就没把你当外人了,只是我不敢说出来,担心不配有你这样的好弟弟……我家就我一个独女,从小我就盼着有个弟弟……”

  “嫂子别这样。”

  吴铭过去提起暖壶,飞快往铜盘里倒热水,扯下毛巾扔进去揉搓几下,拧干了拿到方大嫂面前。

  也哭得满脸是泪的方稚淳接过去毛巾替嫂子擦泪,完了却用毛巾捂住脸失声痛哭,大半年来家境的巨变,人心的冷暖,以及诸多酸甜苦辣,似乎就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心头。

  良久,方大嫂终于平静下来,站起来吩咐吴铭早些安歇,扶着哭成泪人儿的方稚淳返回自己房间。

  这一晚,相邻两个房间里的人谁也没睡好。

  第40章 后怕不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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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九点,吴铭领着两个徒弟出去溜达一圈回来,进入房门就看到两个女人抱着婴儿和小歆坐在八仙桌旁等候。

  方大嫂连忙收起脸上的焦虑,提起小铝壶给吴铭倒了碗豆浆:“快喝吧,等会儿凉了,魁元、小雷,快坐下用早点吧。”

  两个小伙子连忙坐下,吴铭扫了一眼眼睛红肿的两个女人,摇摇头刚要端起碗,就见小歆扔掉半截油条扑过来,吓得他立马抓住小家伙的胳膊:“先擦手!叔叔身上只有这套衣服值点钱了。”

  “给。”

  方稚淳把毛巾递给吴铭,看到吴铭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还以为你胆大包天什么也不怕呢。”

  吴铭看到方稚淳甜美的笑容顿时愣了,不知道这位大家闺秀情绪变化怎么如此跌宕。

  方大嫂也笑了:“小歆别闹了,乖乖过来坐下。小吴,你说说,我们什么时候出门,是先去司令部,还是直接去监狱门口等?”

  吴铭收起毛巾:“哪儿都不用去,就在这里等着。刚才我们几个到司令部门口看了看,姓吕的军官正好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卫兵,他看见我很意外,也很热情,握完手对我说,释放令下来了,现在就带着宪兵去监狱,让我们别着急,就在客栈等着,他们亲自把方大哥送回来。对了,那个姓吕的是司令部宪兵队队长吧?我一直不知道地方保安部队还设有宪兵队。”

  “当啷——”

  方大嫂手中的小碟掉到桌上,惊喜之下泪水汹涌而出,吓得小歆跑过去抱着妈妈跟着哭。

  方稚淳双目含泪,对吴铭无比感激:“谢谢你!”

  “别谢了,好好安慰大嫂,别太激动,对身体不好……我吃好了,等会儿吃完叫伙计收拾一下就行,完了你陪嫂子,我带小歆出门口逛逛,魁元,你们俩收拾东西。”吴铭笑了笑抱起小家伙。

  方稚淳很快追上吴铭:“你刚回来,还出去干嘛?”

  “买包烟,顺便吩咐伙计烧好热水……我觉得方大哥回来后得好好洗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也许这样大家的心情都舒畅一些。”吴铭低声回答。

  “难为你想得周到,把小歆留下吧,你陪我出去给我哥买两套衣服好吗?我们忘了带他的衣服来。”方稚淳低声说道。

  “你不怕我有辱你的清誉了?”吴铭稀里糊涂竟然喷出这么一句,说完就后悔了。

  方稚淳不但没发作,反而咬紧下唇说道:“我哥比你矮那么一点,身材差不多,我想买衣服时你帮忙试一试。”

  “好吧。”

  上午十点半,吴铭和方稚淳提着两个大纸包回到客栈,刚进入院子就看到两个背长枪的卫兵凑在一起抽烟,吴铭望向楼上敞开的房门,方稚淳却飞也似地跑向楼梯。

  十分钟过去,王科长和吕队长下楼,看到吴铭笑眯眯斜靠在柜台上,立刻上前去热情问好。

  吴铭作揖回礼,拿起柜台上的两个大纸袋分别塞进两人手中:“兄弟我专门在这儿等两位老兄,里面只是几条烟,还有两瓶从李掌柜手里逼出来的好酒,两位兄长千万别嫌弃。”

  “哎呀呀!这这,太谢谢了!”

  王科长这回真的佩服吴铭了,吕队长也连声致谢,看样子颇为感叹,三人聊了一阵,王队长两人不愿多留,就以军务繁忙为由告辞了。

  吴铭暗暗出了口大气,看到魁元两人坐在院子假山下同看一本书,便不紧不慢信步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意外看到刚哭完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中间坐着一个默默喝茶、脸型略显清瘦的汉子,立即知道这就是方大嫂的丈夫方佑淳。

  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的方佑淳缓缓站起,眼里的泪花还在转动:“您就是吴铭兄吧?”

  吴铭挤出个笑容:“称呼我名字就行了……方将军年纪比我大,不用这么客气。”

  “哥,你别老是这么死板好不好?”

  方稚淳不满地责备哥哥,方佑淳歉意地笑了笑,抬手摸摸妹妹的头,对这个从小就趴在他背上长大的小妹显得非常疼爱,特别是他二弟六年前死在军阀混战的战场上后,两兄妹感情更深了。

  方佑淳转过刀削般的脸,嘴巴抖几下,发出低沉的声音:“吴老弟,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不用谢,一点儿小聪明罢了……说实在的,到现在我还后怕不已,担心自作聪明害了你。”吴铭难得地露出几丝笑容。

  方佑淳愣住了,转向妻子问道:“怎么回事?”

  方稚淳忍不住笑了:“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哥,你先去洗澡好吗?臭死了!”

  一句话弄得众人哈哈大笑,吴铭也彻底放下心来,他看得出方佑淳是个难得一遇的真汉子,这样的人恐怕不多了,值得一交,说不定会自己带来意外之喜。

  ######

  方佑淳理了发洗完澡,再换上藏青色裤子白衬衣,整个气象为之一变,不怒自威的军人风范展现无遗。

  望着桌面上刚摆好的精致菜肴,再看看坐在身边的贤惠妻子和可爱孩子,方佑淳心中充满幸福感和愧疚感,忍不住拉过妻子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快松开,小妹和小吴他们就要回来了。”方大嫂脸色绯红,嗔怪地看着丈夫。

  人说来就来,一阵脚步声响起,方稚淳和吴铭等人回来了,方稚淳快步进门来到哥哥身边坐下,从纸袋里掏出一条香烟顺手拆开:“哥,这是你最喜欢的牌子‘三炮台’,我给你点上一支。”

  方佑淳爱怜地抚一下妹妹的脑袋,接过烟凑到妹妹划燃的火苗上,深吸一口非常惬意,突然想到是否给坐在对面的吴铭敬支烟,却发现自己儿子已经爬到吴铭腿上了。

  方大嫂对丈夫笑道:“小歆喜欢粘着小吴,小吴太宠他了。”

  方佑淳心中倍加感激:“小吴,谢谢你!你嫂子把你救她和我岳父岳母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还有这次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唯有记在心里。”

  吴铭笑道:“方大哥客气了,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吴铭启开酒瓶,就被方稚淳一把抢过去,她先给吴铭满上一杯,然后给每个人都斟上,看到吕魁元和雷鹏眼巴巴望着,连忙征求吴铭的意见,在吴铭的允许下也为两个小伙子斟满酒。

  方佑淳看到吴铭谦逊地等候自己发话,站起来端起酒杯,感慨良久,最后只说出一句话:“小吴,我先干为敬。”

  看到方佑淳仰头一饮而尽,吴铭也举起杯和方大嫂、方稚淳示意一下仰头干完,方稚淳再给吴铭满上,白皙的脸上全是温顺柔美之色。

  酒过三巡,彼此少了许多拘束。

  方佑淳简单用些饭菜便停下筷子,望着吴铭客气地问道:“小吴,我想请你回常山住一段时间,不知你是否愿意?”

  “咳咳……”

  吴铭被呛着了,连忙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擦嘴:“谢谢方大哥盛情,只是小弟还要赶去杭州,下次吧,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

  方大嫂听了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久久看着吴铭,就像看着即将远行的弟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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