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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霸蜀 【作者:庄不周】(6月8日更新至“ 第1025章 三国归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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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1章 树大招风

  少女依然是一袭白衣,俏生生的立在路中央,目光从一开始就落在了魏霸的脸上,对魏风的嘲讽和戏弄根本不予理解。魏风有些恼羞成怒,本想再来几句难听的,却被魏霸拉住了。

  魏霸缓步上前,拱拱手:“马姑娘,别来无恙?”

  少女柳眉轻颤,静静的看了魏霸片刻,忽然说道:“我还是老样子,可是足下却大不同了。”

  魏霸很无辜的眨眨眼睛,迎着少女复杂的眼神看了回去:“姑娘何出此言?”

  少女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像是赌气似的看了回来,可是脸颊上的一抹红晕却遮掩不住。她将手背到身后,故意挺直了腰杆,孰不知正中魏霸下怀,他坦然而平静的看着少女那含苞待放的身姿,暗自叹了一声:“不知道哪头猪有这样的福气,能拱了这棵带刺的白菜。”

  少女感觉到了魏霸眼神中的猥琐,脸上的红晕更浓,握在身后的手已经搅在了一起,却不敢放开。她咳嗽了一声,强笑道:“本以为足下弃武从文,一心博览群书,钻研典籍,没想到足下还是多能之人。如今沔阳农夫都在使用你做的铁臿,一提到魏家的霸少主就赞不绝口,连丞相都知道了你的名字。足下很快就要名扬天下了。”

  魏霸咧咧嘴,他当然知道少女看似在夸他,其实是在损他,做一个铁臿就能名扬天下,那这名也不怎么值钱啊。再说了,如今的名士都是以学问为根基,哪有以会做东西名扬天下的,那充其量叫名匠,不能叫名士。

  不过,魏霸并不打算退缩。他微微一笑:“姑娘过奖了,能以闲余之技有补于时事,在下也是欣慰得很,能得姑娘一句赞语,我就心满意足。至于名扬天下,那就不敢奢望了。名声再大,不过是个人的虚名,于事无补,于国无益,非我所好。”

  少女愣了一下,嘴角挑了挑,似乎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她咂了咂嘴,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说下去。她刚才的话自然是贬低魏霸读书一般,却做起了匠师,可是魏霸不知是没听出来这个意思,真以为她是在夸他,还是听出来了,却根本不以为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如果是这样,这人可真无耻,而且把无耻当荣耀。

  “想不到足下还有这么大的志向,实在是可敬可佩。”少女撇撇嘴,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自己要做的事那么多,跟这样的一个不求上进的人有什么好争论的,纯属是浪费时间嘛。她轻轻的哼了一声,转身准备走。“不过,这些终究不是士人君子应该着意的事,足下就算不想成大名,为镇北将军的名声着想,你还是多把时间放在正事上吧,哪怕是读书不成,帮着理理军务也是好的。”

  说完,她双手按着马背,飞身纵起,如乳燕投林,轻飘飘的就上了马,看得魏霸咋舌不已。她这马可没有配马镫,又是一匹高大的西凉战马,这么一跳就上去了,然后她会轻功?

  少女一抖缰绳,正准备离开,魏霸却突然醒悟过来,赶上一步,伸手拽住了缰绳。战马一抖脖子,他没握紧,手顺着马缰滑了下来,正好握住了少女的小手。少女的手光滑细腻,如温玉软香,手感极佳。魏霸暗自叫爽,少女却勃然大怒,手臂轻振,魏霸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被弹了开去,手指麻簌簌的,非常难受。

  少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厉声喝道:“请足下自重。”

  魏霸苦笑。“姑娘,这是意外,并非是我有意轻薄,你又何必如此生气。须知生气太多,会长皱纹的,到时候未老先衰,岂不可惜?”

  少女气得鼻翼翕张,气息也粗了起来:“想不到镇北将军的儿子却是这样的一个轻薄儿,让开,本姑娘要走了,小心马踢着你踢断你的轻贱骨头。”

  魏霸双手张开,拦住去路:“姑娘且歇雷霆之怒,在下有一言相告。”

  “你能有什么好话说出来?”少女说得不屑一顾,马鞭轻轻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魏霸。魏霸一脸正经,似乎真有什么话要说,而且是比较重要的话,她明知此时应该催马离开,却还是忍不住想听听这个少年们究竟想说些什么。

  “刚才姑娘说铁臿是小事,不是士人君子应该关心的事。我对此不以为然。姑娘在我面前说说,便也罢了,权当是互相探讨。可是在其他人面前,还请姑娘慎言。马家的形势,想必姑娘心中有数,如果有什么话柄落在别人手中,恐怕不太妥当。”

  少女一听魏霸这话,倒有些拿捏不定。正如魏霸所说,马家的现状并不乐观,如果她有什么不妥的言辞落到别人耳朵,对马家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她刚才有什么话说得不对吗?铁臿是工匠的事,的确不是士人君子所应该考虑的事啊,这有什么问题?

  少女犹豫了片刻,拱手道:“敢请教。”

  “丞相正欲北伐中原,兴复汉室。当此之时,耕战便是国之大事。铁臿虽然微不足道,却关系到粮食生产,姑娘出身将门,想必不会不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吧?这么大的事,你觉得不应该着意?如果丞相知道了,会不会以为你把北伐当儿戏?”

  少女愕然,随即又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的斥道:“想不到足下不仅有一双巧手,更有一张利口。区区一个铁臿,也能和丞相的北伐大业联系起来。在下言语笨拙,自然说不过足下。不过,如今丞相驻兵汉中,身边饱学之士、青年才俊都不少,到时候自有足下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告辞!”

  少女一抖马缰,战马忽然人立而起,双蹄腾空虚踢,魏霸吓了一跳,本能的窜到了路边,险些摔倒在地,有些狼狈不堪。少女哈哈一笑,纵马而去,银铃般的笑声在暮色中远远传来。

  “岂有此理。”魏风大怒,刚要派人去追,魏霸拦住了他,嘴里有些苦涩:“好了,女儿家使点小性子,不必计较。再说了,她来拦我,也是好意。”

  “好意?”魏风不解的打量着魏霸:“我说阿霸,你会不会是喜欢这羌女了吧,怎么还帮她说话,她从头到尾,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故意捉弄你,何尝有什么好意。”

  “唉,你还听不出来吗?丞相身边的饱学之士、青年才俊要来找我麻烦了,她这是来提前给我通风报信,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尽快脚乱呢。”

  “是这样?”魏风茫然的摸了摸脑袋:“那些人找你的麻烦干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树大招风,我太出名了吧?”魏霸叹息一声,暗自麻烦。这些天虽说没有放松,整天在南郑太守府里看公文,对文言文有了些感觉,可一想到要和别人较量,他就心虚。他估计那些人之所以要找他麻烦,大概也是少女招惹来的,可是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相反有些怜惜,对一个想用自己稚嫩肩膀挑起整个家族,却有些力不从心的少女的怜惜。这份怜惜中,未尝没有同病相怜的味道,因为他现在也正在打算去说明老爹魏延,扭转整个家族的命运走向。

  “走吧,回去见父亲,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魏霸拉起魏风和魏武,向魏延的大营赶去。

  远处的树影中,少女驻马而立,看着魏家兄弟嘻嘻哈哈的说笑着,勾肩搭背的走远,不由得有些落寞。想到魏霸即将面临的各种“讨教”,她又有些歉然。她沉默了半晌,悠悠的叹了口气,拨转马头,向远处走去。蹄声特特,宛如她无力的心情。此处没有外人,她的腰不再挺直,微微的躬了起来,仿佛不堪重负。

  魏延的大帐里点了四枝牛油巨烛,把大帐照得纤毫毕现。魏延背着手,站在那副汉中地图前,正在沉思,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时的还配合一下手势。

  “阿爹,我把阿霸接回来了。”魏风上前行礼,魏延顿了一下,身子不动,回过头打量了魏霸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子骨又结实了些,好,很好。”

  魏霸和魏风连忙上前行礼。魏延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去用饭,我现在有事,等忙完了,再和你们说话。”

  魏风和魏武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魏霸却没有动,他想了想地,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阿爹莫非在准备向丞相进言?”

  魏延一愣,忽的转过身,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上下打量了魏霸片刻,展颜笑道:“不错,有点眼头见识。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霸说道:“阿爹急着把我从南郑叫来,就是为了账务的事,可是现在我到了,阿爹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以至于连交待我两句的时间都没有。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能让阿爹如此看重了。”

  魏延的眼角绽出一丝笑意,扫了站在帐门口,依然有些茫然的魏风和魏武一眼,嘴角微微挑起:“看来你在南郑这些天确实没有虚度。来,坐,我们一起用饭,边吃边聊,看看你究竟有了什么新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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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2章 公说公有理

  魏风、魏霸一听大喜,连忙将魏延面前堆满了简牍帛书的书案收拾出来,又让人外面抬了两张案来,父子四人团团而坐,一边吃饭,一边闲聊,随着饭菜的暖香味在大帐里飘溢开来,原本严肃的军营里多了几分温情。

  “我先回到庄里,筹备账页的事,在夫人的大力支持下,经过匠师们不分昼夜的辛苦劳作,总算在第三天早上完成了任务,后来由陈管事和太守府的人一起送到各县,我就没有再问。武器的事,基本的改造已经完成,铁作的师傅们正在做最后的完善,估计再有半个月左右,第一批刀戟就能装备我魏家的部曲进行试用。”

  魏延连连点头。他已经收到了夫人寄来的家书,对魏家庄园里发生的事,他一清二楚。对大管事张平和夫人身边侍女环儿的处理,他并没有什么意见,既然夫人都无话可说,他当然也不会来责怪魏霸。在他的眼里,魏霸虽然是庶子,却也不是那些家奴所能够欺凌的。可是如果魏霸自己没用,那也只能被人欺负,想要他出面制止,那是不太可能,魏霸自己能强硬起来,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只要能有一个顶用的儿子,就算把张平、环儿打死,那也是值得的。

  “后来,我就去了南郑城里的太守府,翻阅存档的公文,大致把最近两三年的邸报都看了一遍。”魏霸顿了顿,又道:“我还特地翻阅了建安二十四的相关邸报。”

  魏延拿筷子的手一滞,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直到把肉嚼烂,咽进肚里,这才放下筷子,缓缓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了不少疑问。”魏霸斟字酌句的说道,这件事关系甚大,公文里也说得不够详细,只有只鳞片爪,远远不足以揭示真相。可是他知道,当时老爹魏延就在汉中,他应该了解更多不会在公文里说的事情。

  “说说看。”魏延抬起头,瞟了一眼帐门口,立在门口的敦武立刻会意,转身出了帐。

  “关侯攻襄阳,是建安二十四年七月。而汉中之战于五月已经结束,先帝七月于汉中称王,并且派刘封、孟达、李严三人攻东三郡,想必汉中当时已经基本稳定。可是为什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成都、汉中没有任何举动响应关侯?”

  魏延微眯双眼,不置一词。

  “其后,关侯水淹七军,声威大振,曹操急调各路大军救援樊城,其中徐晃一路,便是从关中调去的。曹魏严阵以待,先后有十多路大军增援樊城,以至于关侯兵力不足,只能从江陵、公安调兵,为什么先主却无动于衷,如果当时命一支大军从汉中顺沔水而下,是很方便支援关侯的,也无须调动江陵、公安的兵力,以至于吕蒙有可趁之机。”

  “再者,关侯兵败,为什么不西入汉中,而要回到江陵,非要由秭归回成都?”

  魏延摸着胡须沉吟片刻,转向魏风道:“阿风,你当时就在汉中,你来解释一下阿霸的疑问,可否?”

  魏风摇了摇头:“阿爹,我说句心里话,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和阿霸一样的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还请阿爹解惑。”

  魏延沉吟了片刻,摇摇头。“你虽然读了邸报,却还远远不够,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为时过早。等你把从建安二十年以后的邸报通通看一遍,也许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魏霸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的目的本就不是追问关羽败亡的原因,这不过是这段时间用功的成果报告而已,要让老爹知道他没有虚度光阴。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提醒老爹子午谷计划的风险所在,希望他不要固执已见,为此和诸葛亮发生争执,以至于产生嫌隙。

  “除此之外,我又看了最近几年的邸报,直到去年年底,丞相要出兵北伐。”

  “说来听听。”魏延的表情轻松了些。

  “我注意到一个问题。这次诸葛丞相准备北伐的兵力大概在十二三万左右,再加上留驻在各地的驻兵,总兵力在二十五万左右,也就是说,丞相几乎调集了他能够调集的所有兵力,全力一战。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军的兵力优于曹魏,就算曹魏从洛阳调禁军主力来,我军也不落下风,完全可以以堂堂之师对攻,似乎没有冒险的理由和必要。”

  魏延的嘴角微微一颤,眼皮一抬,看向魏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魏霸躬身道:“请阿爹指点。”

  “不错,我军的兵力的确优于曹魏的关中驻军,就算是曹魏从洛阳调来禁军主力,我们人数也不少。可是,这里面却有一个大问题,丞相调动的这十二三万兵中,除了刚刚归降的蛮夷兵,真正的主力都是新兵,他们所经历的实战仅仅是前年的南中之战,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战。而我们的对手却是身经百战的曹魏主力,特别是驻扎在洛阳的禁军主力,这几年几乎就没有哪一年不出征。”

  “新兵?”魏霸大感诧异,公文里有兵力的大致数目,是因为丞相府需要汉中供应一部分粮食,可是公文里却没有提到新兵和老兵。如果十二三万全是新兵,这战斗力可要大打折扣了。

  “看来你虽然看了建安二十四左右的邸报,却没看章武年间的邸报。你不知道,我们那些真正身经百战的悍卒主力几乎都折损猇亭了。现在真正还能算是百战悍卒的只有三部分:最强悍的当然是我汉中的驻军,人数虽少,战力却是最强。这一点,我相信你在庄园里已经见识过了。其次便是白毦兵,这是当年先主从猇亭带回来的残余力量,实力已经远不如当年,如今由陈到统领,驻扎永安,防备吴人;再其次,便是李严手中的两万多人,这些人以当年的东州兵为主,战力也是不弱。如今他留镇江州,自然是拱卫成都,并作为预备力量,随时准备接应东、北两个方向。”

  “因此,丞相率领的,只能是新兵。”魏延喝了口酒,接着又说道:“而且,这十二三万兵也不可能全线出击,至少在汉中就要留两到三万人做为后援,以防曹魏趁虚而入,丞相真正能用以作战的人,不会超过十万人,如果再分作疑兵,他就只有七八万人。相对于曹魏的主力来说,我们虽然人数上并不落下风,可要论及战力,再加上曹魏多骑,我军却几乎全是步卒,那我们的兵力就差得太多了。”

  魏延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一指秦岭的位置:“我军攻关中,先要翻过秦岭,来去困难,运粮更是麻烦。只有效韩信故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关中,然后以关中为基,才有可能与曹魏争锋,恢复汉家天下。汉中易守难攻,同样也不利于出击,而且地方狭小,不足以容十万人周旋。以汉中为根基,终究只能是偏霸之业,要想与中原争衡,却是万万不能的。要不然,高皇帝当初也不会因为被封为汉中王就斗志全无。”

  “只有先取关中,才能争衡天下。要想在实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夺取关中,堂堂之师怎么可能奏效?再者说来,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一心只想着堂堂之师,那岂不成了宋襄公?兵法有云,以正取,以奇合,一味着眼于正兵,焉能取胜?”

  魏延一甩袖子,面露得意之色。“你才读了几天书,能提出这个问题,已是难得,我心甚慰。不过,你的底子终究太薄,还没到能指手划脚的地步。小子,跟着老子再学一段时间再鼓舌摇唇吧。”

  魏霸有些尴尬,本想说服老爹的,没想到先被老爹鄙视了。不过,老爹说的那些问题的确有些道理,比如这兵力分布的情况,他之前就一直不清楚,战力强悍的老兵所剩不多这个事实,他应该能想得到,却偏偏没有想到,被老爹鄙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转念一想,历史上老爹的子午谷计划确实没有被诸葛亮采纳,难道仅仅是因为诸葛亮的谨慎?不,不管其他情况有什么出入,子午谷计划本身的确是有问题。

  魏霸笑笑,放下了筷子,欠了欠身:“阿爹,我对军事确实知之不详,能得阿爹指点,大有收获。不过,关于出兵子午谷的计划,我还是有不同意见,想一并请阿爹指教。”

  “哼哼,看不出你小子看了几天书,胆气壮了,居然敢质疑我的计划。也罢,你就说来听听,我一并给你解释清楚,免得你出去胡言乱语,损了我的颜面。”

  魏霸无奈的苦笑,只好把自己的疑问一一道来。魏延细细的听了,嘴角一直挂着不以为然的微笑,等魏霸说完了,他哈哈一笑,探身过来,在魏霸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臭小子,不错不错,你说的这几个问题的确存在,能看到这些,说明你还真是用了心。不过,既然是奇兵,哪能不冒险?平日家中坐,也难免摔一跤,更何况是用兵作战?以强凌弱的仗谁不会打,那显不出本事。而要想以弱胜强,岂能不出奇兵?这个道理我相信丞相懂,他一定会采纳我的建议的,这个功,我立定了,你就等着看吧。”

  魏霸摇摇头。“阿爹,我估计丞相肯定不会同意你的计划。”

  魏延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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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前车之鉴
  
        魏霸在开口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可是他还是没想到老爹这么自信,根本一点也听不进他的意见。强谏没有意义,用事实说话更有说服力。何况魏霸也不得不承认老爹说的有几分道理,蜀军虽然人数占优,可是综合战力却不占上风,从长远看,蜀的实力不如魏的实力更是明摆着的,要想有所突破,出奇兵夺取关中虽然冒险,一旦成功,却也前景诱人。

    关于战略战术,魏霸没什么优势,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解决一些技术问题,比如将子午谷计划的可行性提高一些,风险降低一点。

    见魏霸没有再坚持自己的看法,魏延很高兴,自以为已经说明了魏霸。对魏霸这些天来的改变,他非常满意,虽然还不能像魏风一样帮上大忙,可是他毕竟在努力,在用心,这便是好事。

    父子四人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餐后,又闲聊了片刻,便各自分开。魏霸赶了一天路,着实有些累了,便先去休息。魏延继续在帐中准备说辞,想着要一举说服诸葛丞相,同意他的看法,让他立个大功。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不再像开始那么信心十足,时常分神,魏霸那句话总在他的耳边回荡。

    “阿爹,我估计丞相肯定不会同意你的计划。”

    魏延不禁觉得好笑。“肯定不会?嘿嘿,你这臭小子,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小,你以为丞相和你一样没眼光吗?老子这么好的计划,他能不采用?哼哼,等丞相同意了我的计划,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毛还没长齐,倒学会装模作样了,你还嫩了点。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带着部曲随先帝征战了,你懂什么。”

    魏风走了进来,正好听到魏延的自言自语,不禁笑了一声。魏延有些尴尬,掩饰的问道:“阿风,你觉得是我说的有道理,还是阿霸说的有道理?”

    “你们都有道理。”魏风笑道:“从双方实力对比上来看,阿爹的计划当然是好计划,刚刚回去的路上,阿霸也是如此说。”

    “他说什么?”魏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他说,魏强汉弱,要想以弱胜强,出奇制胜是必然的。而且眼下曹魏对我戒备不足,正是突袭的好机会,成功的机率最大。如果不成,等以后曹魏有了戒备,我们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可是这个计划的风险也的确太大,只怕诸葛丞相不会同意。”魏风顿了顿,轻声说道:“阿爹,阿霸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丞相是否同意你的计划,而是担心你和丞相因此发生冲突,会被某些人利用,产生嫌隙。”

    魏延眉头一皱:“他是担心杨仪?”

    魏风无声的苦笑,心道诸葛丞相身边与我父子不和的又岂止只是杨仪一人,父亲果然正如阿霸担心的那样,树敌太多,魏家的情况又比较特殊,容易惹人忌惮,以前魏家独霸汉中,那便也罢了,现在诸葛丞相进驻汉中,父亲如果还是这么一意孤行,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丞相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偏听小人之言。”魏延沉默了片刻,强笑了一声:“让他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明天一定要让杨仪那鲰生无话可说。”

    “阿爹放心,阿霸已经准备好了,他刚刚又去找程老先生商量这件事呢。”

    “嗯,这样才好。”魏延搓了搓手,莫名的有些兴奋起来。

    ……

    偏帐中,魏霸和主簿程安相对而坐,魏霸脸色平静,略带几分忧色,程安却是满眼的惊讶。魏霸来找他,他没什么意外,明天便要去向丞相府汇报汉中粮食准备的一应情况,作为新式账簿的发明人,将来必然要帮助魏延处理各种事务的魏霸自然要去,先和他事先通个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让人意外的是,魏霸请他明天向杨仪汇报的时候克制一些,尽量不要发生冲突,就算有杨仪有什么不痛快的话,能忍便也忍了。反正该汉中做的事,汉中都已经做了,而且超额完成,想必杨仪也不会故意无事生非,鸡蛋里挑骨头。

    程安对此非常惊讶。魏家父子是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了。为了能让杨仪丢个面子,魏延不知道背地里发了多少狠,魏风也不止一次的表露过这个意思。魏霸现在却要他让一步,尽可能避免发生冲突,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魏家的人说出来的话。

    程安忽然对魏霸产生了兴趣,他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为什么?”

    魏霸从容的看着程安,程安有些心虚,生怕被他看出他对魏家的鄙视,眼神躲了开去。魏霸道:“程老先生,你是益州大族,阅历丰富,又辅助家父多年,对他的禀性也是一清二楚,想必不会不知道他和杨参军之间只是脾气不合,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如今丞相北伐中原,光复汉室,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杨仪有才,家父粗有武略,他们本当是丞相的左膀右臂,辅助丞相完成此大业,如果为了一些个人原因而闹得水火不容,岂不是因小失大?”

    程安沉默了半晌,赞许的点点头:“少将军,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明天我尽量不与他冲突便是。不过,老朽有一言,想先告诉少将军,还希望少将军不要误会。”

    魏霸躬身道:“老先生尽请直言当面。”

    程安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杨仪的事其实是小事,有丞相在,他们之间的矛盾终究不会扩大。以老朽看来,将军的脾气才是大问题。按理说,将军也好,杨仪也罢,都是荆襄人,他们本该是丞相倚重的力量。现在闹得水火不容,定非丞相希望看到的。丞相此人,最重法度,哪怕是荆襄人,他也不会循私枉法。对于乱群之人,他向来是不会宽囿的,廖立便是例子。”

    魏霸心中一动。他知道廖立,前几天看历年来的邸报时,他也注意到有贬斥廖立的内容。此时程安提及廖立,莫非是提醒魏延,不要走廖立的老路吗?

    “廖立被贬,是因为乱群?”

    程安的嘴角抽了一下,端起案上的水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廖立有才,又是很早就追随先主的荆襄人,不到三十岁就被先主提拔为长沙太守。后来吴人袭取荆州,他脱身而走,先主也没有责怪他,任他为巴郡太守。先主即位以后,任他做了侍中,其受先主的器重可见一斑。先主弃世,当今陛下即位,他做了长水校尉,本当与丞相并肩辅佐陛下,成就大业,却因为言语狂悖,诽谤朝政,这才被贬为庶人。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少将军,你有机会,可要多劝劝将军啊。”

    魏霸连连点头:“多谢老先生提醒,有机会,我一定劝劝家父,平时还请老先生不吝指教。”

    程安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少将军,天色不早了,你又赶了一天路,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管怎么说,我都一把年纪了,杨仪不至于太过为难我。倒是少将军要忍得住,我想他明天一定会和你争论几句的。”

    魏霸颌首答应。

    程安抚着胡须,郑重的打量着眼前的魏霸,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魏霸告辞出门,回到自己的住处,魏武已经睡了,摊开手脚,大仰在床上,鼾声摇曳生姿。魏霸疼爱的皱了皱眉,捅了捅魏武,将他蹬开的被角掖好,自己打了水,洗漱完毕,上床躺下。

    他非常累,可是却好半天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魏武的鼾声,他们兄弟睡一张床这么久,他早就习惯了。他是心里有事,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妥当,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他坐了起来,将今天的经历从头开始慢慢回忆,当他回忆到程安的时候,忽然明白了。

    程安当时的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没有说,虽然没说,可是好像又希望他能明白,有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像是特意要引起他的重视,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似的。

    他究竟想说什么?魏霸翻来覆去的回忆,最后隐隐约约的觉得,程安是在提及廖立时表情开始怪异起来的。

    难道廖立的事有什么隐情?可是程安究竟想说什么呢?魏霸想得脑仁疼,也没有从廖立的履历上发现什么问题,难道仅仅是要魏延以廖立为鉴,把那自负的脾气改一改?

    魏霸拍拍额头,叹了一口气,跟这些人说话真是废脑子啊,有什么事不能说清楚了,非要这么猜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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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4章 卿本佳人

  心里有事,一夜没睡塌实,第二天魏霸的精神便有些萎靡。程安见他这副模样,也没说什么,请魏霸上车,一起去丞相大营。魏霸很谦虚,坚请程安先上。论职务,程安是主簿,他是白身;论年龄,程安比他父亲魏延还要年长,在他看来,对程安尊敬一点也是应该的。

  程安也没有坚持,先上了车,等魏霸也上车之后,两人一起向丞相的中军大营赶去。

  诸葛亮驻军在阳平山下,背山面水,营垒分明,旌旗飘扬,自有一股堂堂正正,不可侵犯的气势。魏霸原本对诸葛亮就非常崇拜,看到这副情景,更是赞叹有加。他从老爹魏延那儿得知,诸葛亮可不像是三国演义上那样从隆中一出山便做军师,指挥作战,谈笑间,挥挥羽毛扇,百万曹军就灰飞烟灭。他其实一直在做后勤,很少亲临前线,当然也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他第一次以统帅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就是前年的南中之战,他以丞相之尊率兵南征,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平定了南中的叛乱,可谓是一鸣惊人。

  以一个刚刚领兵不过两三年的书生,能把大营扎成这么规整,不得不说,这人实在聪明得有些不像话。之前不久,魏霸跟着老爹魏延在这里选址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的精力,才勉强弄懂了那些复杂的讲究。

  马车在大营前被拦了下来,军中有令,像程安和魏霸这样身份的人不能坐车,只能步行。于是魏霸把马车停在营外,陪着程安步行入营。他一直落后程安半步,以示尊敬。程安也不谦虚,昂首挺胸的进了大营。

  进了大营,来到了一个偏帐。程安停住了脚步,指着帐前排了很长的队伍对魏霸说道:“你看,这些都是来向杨参军请示的,十多万大军,每天消耗的粮草就非常可观,涉及的帐目也是惊人。通常都要配备多人协同处理,可是杨参军精于计算,一个人便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到时候你亲眼一见,便知端的。”

  魏霸看着不断从帐里走出来的人,应了一声。他离得还远,听不到大帐里面说话的声音,不过他注意到每过片刻,便有人捧着账本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或如释重负,或沮丧叹气,却没有一个面露不服的,可以想象,这些人的账目要么是过了,要么是被杨仪发现了问题,但这些问题却让他们心服口服,无语可说。

  仅从这一点便可看出,这个杨仪的确有一套。这队伍虽长,大概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轮到他们进帐了。

  魏霸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和程安一起随着队伍慢慢的向前挪。排在他们面前的人鱼贯入帐,又鱼贯而出,眼看着便要轮到他们入帐。魏霸招手让敦武把账簿送过来,又翻看了一遍,见账面清晰无误,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里,四五个锦衣少年骑着马,从远处奔驰而来,直到大帐前才勒住马缰,马蹄踢起的泥屑飞溅到等候的人身上,激起一阵惊叫。那几个少年也不在意,为首的一个唇红齿白,相貌英俊,一身锦衣颇为合身,看起来自有别样风流。他端坐在马背上,一手支在马鞍上,托着下巴,目光居高临下的在人群中扫了一遍,没有发现目标,不禁皱了皱眉头。

  见他这副表情,紧靠他左边的一个浓眉大眼的锦衣少年轻催战马,上前半步,朗声喝道:“哪位是镇北将军次子魏霸,请出来说话。”

  魏霸暗自叹气。从这些人出现,他就觉得有种不祥的感觉,估计可能和自己有关,果不其然,这些纨绔子的目标正是自己。

  退是没法退的,且不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是老爹那一关,他也过不去。他给程安使了个眼色,将账簿送到程安的手中,轻声说道:“只好有劳老先生了。”

  程安点点头:“少将军小心些,能忍自安。”

  “多谢老先生提醒,我会注意的。”魏霸躬身施礼,转过身,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同时不忘给敦武递个眼神。虽说是在丞相的大营里,这些小子不太可能动粗,可是万一要动手,有敦武这样的高手在身边,总是能心安些。

  敦武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跨出两步,紧紧的跟在魏霸的身后。他一个字也没说,但是杀人无数的铁血味道却无声的弥漫开来。马上的锦衣少年还没感觉出什么,战马却首先感应到了危险,不由自的向后退了两步。

  锦衣少年们的气势为之一滞,特别是那个为首的粉面少年,他原本是半伏在马鞍上摆造型,战马突然向后一退,他措手不及,险些从马背上滑下来,亏得旁边一个壮实少年伸手拉了他一把,总算是没有出洋相。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恼羞成怒,原本白晳的脸庞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就是魏霸,不知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魏霸站定,不卑不亢的看着那群少年。他知道,就算是丞相来了,老爹魏延不再是汉中的土霸王,可是在军中,魏延的地位还是屈指可数,不管是谁,即使是诸葛丞相本人,也要多少给几分面子。他只要不主动惹事,不把话柄落到别人手中即可,别人要主动惹事,他根本不用担心。这些少年既然当着这么多人来找他,想必不会是想打他闷棍。

  那个锦衣少年瞅了他一眼,面露诧异之色。刚才他就看到了魏霸,不过魏霸衣着普通,只是一套布衣,又捧着一摞账本,恭敬的站在一个老吏身边,他根本没想到会是魏延的儿子,只当是一个小吏,或者是老吏的子弟,陪着老吏来回差事的,是以看到了他,却没在意,即使是魏霸主动走上来,他也以为这是魏家的下属,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魏霸。

  原本便因为马惊而有些羞恼的他更加不快,咬了咬下唇,冷冷的哼了一声。听到他不悦的哼声,当前的那个浓眉少年立刻厉声喝道:“大胆魏霸,见到后将军之子,武猛校尉大人,还不行礼?”

  后将军?魏霸一时没反应过来。敦武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道:“应该是后将军刘琰之子,刘钰,外号玉面狼的那个。”

  魏霸这才恍然大悟。刘琰算是个比较奇怪的人,他是汉室宗亲,很早就跟着刘备,算是从龙老臣,不过他什么本事也没有,只有一个优点,长得漂亮,还很会装风雅,据说家里的婢女都会背诵汉赋,除此之外,他就什么也不会了。他贵为后将军,可手下的千余散兵装装门面还行,真正打仗是派不上用场的。刘钰是刘琰的长子,遗传了他爹的一副好面皮,经常和一帮贵臣的子弟在一起玩耍,那些人奉承他,称他为玉面郎君,不过因为这小子人品不好,仗势欺人,特别喜欢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一副婊子脸诱拐良家少女,所以成都人称他为玉面狼。

  魏霸拱拱手说道:“原来刘校尉,不知道你找我,有何指教。”

  刘钰见他这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心中不快,哼了一声。不过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脂粉气太重,没什么威势,听起来倒像是女子在撒娇。魏霸听了,眉眼一挑,险些笑出声来。刘钰见了,更是恼火,尖声喝道:“笑什么笑?本校尉很可笑吗?”

  魏霸强忍着笑:“校尉一代佳人,怎么会可笑呢,校尉误会了。”

  旁边的人听魏霸将刘钰说成一代佳人,再对比刘钰那白里透红的面皮,不禁大赞这个词用得贴切,有几个甚至暗自咽了口唾沫,大有一副我见犹怜的架势。

  刘钰更加恼怒:“你瞎了眼么,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魏霸非常诚恳的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读书少,不知道佳人不可以形容男子,见校尉唇红齿白,体态妖娆,好一个风流人物,这才以佳人相称。”

  “你读书少?”刘钰见魏霸道歉时仍然不忘提及他的风流体态,火冒三丈,讥讽的话脱口而出:“本以为你连太史公书都读过,当是饱学之人,没想到却是个装腔作势之徒,只会在女子面前搬弄口舌,一说到正事,就开始胡言乱语,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魏霸听了这话,更加肯定自己的估计,果然是马家那位姑娘找的帮手来了,他就是想躲,也是躲不掉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啊,我的确读书少,不过敢问刘校尉,谁说过佳人不能形容男子?”

  刘钰正说得唾沫横飞,被魏霸这一问,顿时哑口无言。佳人是形容女子的词,大家都知道,无数文赋中都有这样的用法。可是谁说过佳人不能用来形容男子?他憋了半晌,恼羞成怒的反驳道:“那你说说,有谁用佳人形容男子的?”

  魏霸耸耸肩:“我都说了我读书少,不知道有谁用佳人来形容男人,不过既然没有人规定不能这么用,我先为天下先,用来形容一下校尉,又有何不可?校尉面若敷粉,唇似涂朱,身姿窈窕,纵使是豆蔻少女与校尉并肩,只怕也要自惭形秽。校尉如若当垆卖酒,卓文君也要退避三舍,以佳人来形容校尉,又有何不可?”

  刘钰虽然为自己的这容貌自得,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魏霸形容成女子,还与卖酒的卓文君相提并论,他实在有些难堪,气得银牙咬碎,面色如血,更是娇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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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5章 出手不留情

  见刘钰气得咬牙切齿,却根本不是魏霸的对手,他身边的那些锦衣少年们按捺不住,七嘴八舌的呼喝着,提马来撞,只有刘钰身边的那个沉默少年不进反退,拉着刘钰的马缰,控着马,向后让了几步,避开了战圈。

  看着那些撞来的战马,魏霸心里虽然紧张,却并不担心。他相信站在自己身后的敦武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的安全,否则敦武肯定会提前让他退后。他大模大样的站在那里,鼓动毒舌,继续对刘钰进行无微不至的人身攻击,视那些穷凶恶极的锦衣少年如无物。

  “我说,这可是丞相大人的中军大营,你们在这里纵马奔驰,已是犯禁,还想闹事,你们眼里还有军法吗?当真是如泼妇一般,不知轻重……”

  刘钰气得浑身颤抖,险些晕厥过去。他只听说魏延的儿子魏霸能说会道,可是没想到他这么能扯,一张嘴简直比泼妇还能说,偏偏骂人还不吐脏字。他准备严重不足,本想在言语中折辱魏霸,反倒被魏霸骂了个狗血淋头,更让人难堪的是,偏偏自己还挑了这么一个场合。旁边站着几十个各营来的掾吏,如果不把魏霸收拾一顿,打掉他的嚣张气焰,自己很快就要成为十万大军茶余饭后的笑料。

  “打!给我打!”刘钰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大声尖叫着,仿佛刚被人凌辱过的少女。怒气攻心的他早把不能在军营里生事的想法扔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把魏霸那张嘴撕烂,打肿,让他知道毒舌没有好下场,以后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利。

  在刘钰的尖叫声中,三个锦衣少年纵马冲了过去。魏霸眼神一紧,随即听到身后一声低喝,敦武像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眼前一阵缭乱,奔跑的战马蓦地长嘶不已,人立而起,三个锦衣少年坐不住马背,惊叫着从马上摔了下来,痛得鼻涕眼泪横流,在地上滚了两滚,身上的锦衣顿时失去了光鲜,变得灰头土脸。

  片刻之间,尘埃落定。敦武一手挽着三匹战马的缰绳,一手轻轻的抚着其中一匹白色的骏马的脖子,动作温柔,神情专注,那匹骏马很是享受,伸出舌头短着敦武的手,温顺得像是敦武养了多少的宠物。

  “校尉,丞相有令,军营中不能驰马。你看,刚才险些伤了人。诸位,你们没事吧?”魏霸见敦武如此神勇,更是心中大定,走到梨花带雨、目瞪口呆的刘钰面前,关切的说道:“校尉怎么样,没被吓着吧?尿裤了没有?”

  刘钰看着魏霸那张笑得很得意,很阴险的脸,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烧得更旺,他怪叫一声,拔出腰间的战刀,冲着魏霸就劈了下来。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他身边的那个沉默少年都没来得及拦他,看着战刀劈下,少年微黑的脸庞顿时煞白,脱口而出:“住手!”

  刘钰已经气疯了,哪里肯听他的,就是肯听,也无法收手了。魏霸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粉滴滴的小子倒还是够狠,居然敢当众杀人,而且是镇北将军的儿子。他下意识的想喊,嘴还没张开,敦武已经再次冲了上去,双手高高举起,左手扣住了刘钰握刀的手腕,右手揪住了刘钰腰间的玉带,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就将刘钰从马上拽了下来,甩出一道弧线,狠狠的掼在地上。

  “轰”的一声闷响,烟尘四起,旁边的人纷纷散开。等烟尘渐定,蜷缩得像只大虾的刘钰露出了身形,他弓着身子,不停的抽搐两下,粉脸已经被泪水冲得横七竖八,又沾上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倒像是赶了几个月路,而且一直没时间洗脸。他的手中还握着刀,只是手臂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像壁虎被切断的尾巴,自律的抽动着。

  见刘钰这副模样,那些锦衣少年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了上去,就是那沉默少年也吓了一跳,滚鞍落马,赶到刘钰面前,拨开那些大声哭喊的少年,将耳朵凑到刘钰嘴边,又凑到他的胸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沉默少年如此,剩下的三个少年顿时放了心,他们转而勃然大怒,纷纷拔出战刀,气势汹汹的向敦武和魏霸冲了过来。那沉默少年大喝一声:“住手,你们不是人家对手!”

  一听这句话,那些少年想起刚才落马的经过,再看看沉默的站在魏霸背后背手而立的敦武,眼神中平添几分恐惧。他们握着刀,却不敢再进一步,想要退,又有些下不了台,尴尬无比。

  沉默少年走了下来,夺下他们手中的刀,插回各自的刀鞘,沉声喝道:“还不扶校尉去疗伤!”

  那三个少年如释重负,色厉内荏的瞪了敦武一眼,转身抬起刘钰就走。刘钰伤得不轻,低声的呜咽着,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简直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哈巴狗一样可怜。

  “在下傅兴,义阳人,与镇北将军算是同乡。”

  魏霸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令尊莫非是战死猇亮的傅肜傅将军?”

  傅兴惭愧的低下了头:“正是,今日所为,有辱先人,还请见谅。”

  魏霸沉下了脸:“既然知道有辱先人,为何还要来做这样的事?傅兄,令尊何等壮烈,你又何必和这样的纨绔子厮混在一起?何况我们都是义阳人,本当多多亲近才是,你怎么可以助纣为虐,反来与我为难?”

  “魏兄教训得是,惭愧惭愧。”傅兴被魏霸说得无地自容,连忙道歉。

  魏霸缓了口气,拍拍傅兴的手臂,看了一眼敦武。敦武平静的说道:“刘校尉只是身子太文弱,手臂脱臼而已,只要找个医匠正正骨,再休养几天就好了,不会留下什么大的后遗症的。”

  傅兴一听,不禁苦笑。心道魏家父子果然不能惹,只是意气之争,居然就伤成这样。说是不会留下大的后遗症,那意思就是说小的后遗症是免不少了。他看看魏霸,欲言又止,拱拱手,匆匆而去。

  魏霸也听出了敦武的话外音,他眉头轻皱:“会留下什么样的后遗症?”

  敦武耸耸肩,一摊手:“不能剧烈动作,否则腰椎就容易脱臼,也许会瘫痪。”

  魏霸吃了一惊:“这么严重?什么样的动作叫剧烈动作?”

  “比如骑马、打架或者……行房之类的。”

  “噗!”魏霸被呛着了,“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将军教导过,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敦武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这已经是控制力量了,如果将军在这里,这小子只有一个下场:现在就半身不遂。”

  “我了个天。”魏霸吓出一身冷汗,刚要说敦武几句,帐门一掀,一个中年文吏站在门口,扫视了众人一眼,大声喝道:“魏霸何在?”

  魏霸一惊,心道这刚刚一个找茬的才被打跑,怎么又来一个?他连忙迎上去,拱手道:“我就是。”

  “杨参军有话要问你。”那文吏不悦的扫了一眼魏霸一眼,又对众人喝道:“参军正在理事,尔等喧哗什么,打扰了参军,你们担当得起吗?”

  正在热烈讨论刚才那火爆的一幕,猜测接下来魏延和刘琰将会擦出什么样火花的众人一听这句话,立刻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再说话,马上就可以看到杨参军的火花了。不过,杨参军和镇北将军的矛盾更大,镇北将军的儿子被叫进去,很可能又是一场交锋。不知道刚刚大获全胜的魏霸在杨仪面前还能不能保持这样的威风。真是很期待啊。

  魏霸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万众瞩目的主角,或者是即将被杨仪海扁的龙套,他一进杨仪的大帐,就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氛。

  程安脸色难堪,抱着算盘,一言不发的站在帐中,杨仪坐在案后,双手据案,瘦削无肉的脸绷得紧紧的,程安他们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账本全被扔在地上,其中一页上还有一个大脚印,不知道是谁踩的。

  魏霸一进帐,就感受到了杨仪高傲的目光中蕴含的嘲讽,再看到程安按捺不住的怒气和地上的账簿,他知道自己太乐观了,老爹魏延固然不是个好相与,杨仪更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他想息事宁人的意图不过是一厢情愿。

  魏霸看了程安一眼,程安无奈的摇摇头。魏霸走到他的面前,从他怀里接过算盘,轻声道:“委屈先生了。”

  程安叹了一口气:“老朽无能,让少将军失望了。”

  “先生不要这么说。”魏霸轻轻的推了推他:“你先出去吧。”

  程安犹豫了一下:“少将军,你……”

  “没事,这事是我做出来的,责任当然要由我来承担。先生请先出去稍候,我马上就来。”

  见魏霸主意已定,程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拱拱手,转身出帐。

  杨仪一直冷眼看着魏霸,看着他劝程安离开,看着他弯腰从地上捡起账簿,恭敬的捧在手里,重新站在他的面前,这才冷笑一声:“你就是魏延的儿子魏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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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6章 标新立异

  魏霸强忍着怒火:“正是,不知参军有何指教?”

  “这就是你搞的什么新式记账法?”杨仪伸出一根瘦削见骨的手指,指了指魏霸怀中的账薄。

  “是。”魏霸低下头,看看那些凌乱的账薄,“参军大发雷霆,难道就是因为这些账薄?”

  “哼!标新立异,自以为是。都像你这样,自作主张的搞一些新花样,以后我这账还怎么查?莫非是魏延事情做得不周全,就想搞些新花样来取巧?这样做,也未免太儿戏了。”

  魏霸彻底失望了,杨仪这根本就是借机生事,他连账簿就没看,一看到这与众不同的样式,就斥之为标新立异,并且推论为魏延正事没做好,所以要想些花样来掩饰自己的失责。这已经超出了业务范畴,这是不折不扣的意气之争。他想委曲求全,可惜人家根本没这心思,也不想给他这机会。

  杨仪一再当着他的面称呼魏延的名字,这其中的侮辱意味已经非常明显,如果他再忍气吞声,不仅于事无补,只怕杨仪还会鄙视他。

  已经让老爹鄙视了,还能再让你鄙视?

  魏霸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直起了腰,居高临下的看着杨仪。他虽然才十八岁,也不是很强壮,可是继承了魏延的高大身材,此刻杨仪坐着人,他站着,低着头的时候杨仪还感觉不出什么,一旦他抬起头,双方的气势自然而然的就扭转过来。

  杨仪神情一窒,随即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案几,厉声喝道:“在本参军面前,你敢无礼?”

  魏霸嘴角一咧,淡淡一笑,根本不理会杨仪的装腔作势。他晃了晃手中的账簿:“家父忝为镇北将军,从先帝授命起,镇守汉中近十年,不敢说有功,却也是兢兢业业,这十多年来,没有让曹魏一兵一卒进入汉中,足以证明先帝当年的任命是英明的。参军没有任何证据,便说家父做事不周全,质疑先帝识人之明,不觉得有些草率吗?”

  杨仪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证据?证据不就在你手中捧着?魏延要是完成了任务,又何必弄出这些新花样?搞这些,不就是希望我一时半会的看不清楚,好蒙混过关吗?你以为抬出先帝来,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参军此言差矣。”魏霸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参军精于算计,蜀中闻名,岂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记账法便能蒙混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参军的算学便不足道了。更何况我们这新式记账法并不复杂,只要是个明白人,便能很快领会其中的妙处,本就是要让条目更清晰,减轻参军的工作负担,又怎么会希望参军看不清楚?参军根本没有看,就斥之为新花样,并且说成是家父的居心不良,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参军,某虽不才,窃为参军齿冷。”

  “大胆,黄口孺儿,也敢质疑本参军的算学?”杨仪怒气勃发,霍地站起身来,“你敢和本参军比试算学吗?”

  魏霸不屑的哼了一声,要论诗文典籍,老子甘拜下风,可是要论数学,老子可以吓你一跟头,甩你八丈远。不过,现在不是跟你玩这些的时候,先解决账目才是重点。“参军如果有意切磋算学,某随时恭候。不过,我劝参军还是暂息雷霆之怒,先看了账本再说。你与家父之争,不过是私人意气,不可干扰国家大事,不知参军以为如何?”

  杨仪大怒,他此刻已经被魏霸激起了怒火,又怎么可能收回账簿再看。面对魏延,他尚且不肯假以颜色,面对魏延的儿子,他又怎么肯轻易的让步。他一挥手:“要看可以,还按现在的记账法送来,否则我绝不会看一眼。都像你们这么自以为是,别出心裁,我还怎么做事?”

  魏霸眼神一紧:“当真不看?”

  “当然不看。”

  “你不要后悔!”

  杨仪吃惊的看着魏霸,哑然失笑,他绕了出来,走到魏霸面前,却发现自己比魏霸还低半个头,这仰着脸看魏霸,实在有些自堕气势,想往后退一步,想想又觉得不妥。踌躇半晌,他干脆不看魏霸,哑然失笑,故作不屑的一挥衣袖。“你放心,就算你告到丞相面前去,我也不会后悔。”

  “那就再好不过。”魏霸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把汉中的账交到丞相面前去,我倒要看看,丞相是不是也像某些人这般武断,这般意气,这般泥古不化。”

  说完,他不等杨仪说话,转身出帐,扬长而去。杨仪见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不过此刻魏霸已经去得远了,他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

  程安和魏霸并肩而行,听着身后杨仪隐隐约约的嘶吼声,无奈的叹惜一声:“少将军,真要去见丞相?要不,我们还是回去重新誊抄一遍,虽说费点事,可总比闹得不可开交的好。丞相事务繁忙,用这点小事去打扰他,未免有些不妥。”

  魏霸摇摇头:“程老先生,这可不是小事,更不只是我父亲和杨仪的意气之争。这可是关系到丞相北伐能否建功的大事,我相信丞相一定会见我的。如果丞相也不同意我的做法,那我自当一肩担起这个责任,绝不连累程老先生与各位贤良。”

  程安被魏霸说破了心思,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诸葛亮的大帐离杨仪并不远,只是十几步路便到了。魏霸请程安在外面等候,自己捧着账簿到帐前求见。他的心情有些激动,马上就要看到自己的偶像了,明知道他不可能像三国演义里那样羽扇纶巾,身着道袍,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这可是三国时代,甚至于以后千年都是为人景仰的贤相啊。

  他虽然古书读得不多,可是出于对诸葛亮的崇敬,对诸葛亮的事迹还是比较了解的,像那篇出名的《出师表》,他就能倒背如流,就连据说是伪作的《后出师表》,他也能朗朗上口,像什么“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名句,他也是非常喜欢的。他更知道诸葛亮虽然是读书人,对机械发明却非常擅长,后来还主持开发过木牛流马、诸葛连弩之类的神器,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排斥新技术、新发明?

  到了帐前,魏霸报上姓名,说明来意,一个执戟卫士进帐报告。时间不长,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魏霸两眼,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拱拱手,温和的笑道:“镇北将军之子魏霸?”

  魏霸点头:“正是。”

  “我是诸葛乔,字伯松。初来汉中,以后还请你这位汉中贤士多多指教。”

  魏霸诧异的哦了一声,重新打量了诸葛乔两眼,原来这就是过继给诸葛亮的诸葛乔啊,想不到这么大了。他微微一笑:“诸葛兄谦虚了,我魏家父子本是义阳人,只不过为国守边,在汉中多呆了几年罢了。诸葛兄如果肯降尊纡贵,与我同游,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诸葛乔哈哈一笑:“久闻镇北将军的次子与其他诸子不同,今日一见,果然如是。快进来吧,丞相在等你呢,我们就不要耽搁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大可从容切磋。”

  魏霸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不过他没时间去细细品味,跟着诸葛乔进了帐,一眼就看到了书案后正在忙碌的诸葛丞相。诸葛亮身材高大,比魏延还要高出少许。即使是坐在案后,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简牍也挡不住他的身影。他面容清瘦,眉清目朗,胡须也谈不上浓密,可是自有一番疏朗之气,文静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脸上不带笑容,却也不是很冷漠,从里到外透着温润的气息,正配得上“君子如玉”四个字。

  魏霸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果然是一表人材,虽然现在应该他已经年过四十,不能叫帅哥,只能叫帅叔,可是依然风度翩翩,令人折服。

  诸葛亮抬起来,正迎上魏霸那有些发痴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放下手中的笔,搓了搓有些酸的手指:“你就是文长的次子魏霸?”

  魏霸一动不动。诸葛乔见了,不禁好笑,连忙咳嗽了一声。魏霸这才回过神来,满面通红的躬身行礼,手一动,怀里抱着的账簿便撒落了下来。他连忙弯腰去捡,一边捡一边结结巴巴的说道:“骚瑞,骚……”刚说了两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借着捡账本掩饰自己的尴尬。

  诸葛亮父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疑惑,他们都没听清楚刚才魏霸说的是什么。不过,见魏霸这么紧张,诸葛亮反倒是兴趣十足,他给诸葛乔使了个眼色,诸葛乔连忙上前帮着魏霸捡账本。他看了两页,突然问道:“魏兄,这就是你发明的新式记账法?”

  魏霸点头道:“正是。刚才去杨参军处交待账务,不料杨参军指责我等标新立异,不论我怎么请求,他都不肯看一眼,便把我轰出来了。我想来想去,也许只有丞相能够体会我的一片苦心,所以这才不揣妄陋,来打扰丞相,请丞相评个公道。”

  听了魏霸的话,诸葛亮眉头微皱,不紧不慢的说道:“要说账务上的事,我未必就能比杨仪更强。”

  魏霸摇摇头:“丞相,我并不是怀疑杨参军在账务上的本事,我只是觉得他泥古不化,胸怀不够宽广,不愿意接受新事务的思想于国于身无益,特别是对丞相的北伐大有妨碍。”

  诸葛亮眉头一挑,忍不住笑了一声:“有这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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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7章 丞相很浪漫

  诸葛亮这一声轻笑,在魏霸的心里却是一声惊雷。这不是因为他对诸葛亮的景仰,而是失望。

  魏霸之所以敢和杨仪翻脸,并立即赶来求见诸葛亮,就是因为他相信诸葛亮是这个时代是重视新技术的领袖,作为以后将发明木流牛马,设计诸葛连弩,改良盔甲,以至于后世还以他发明的铠甲作为珍贵礼物的一代英才,他有这样的眼光,能看到新式记账法的优点,同样也有这样的度量,抛除个人成见,在他和杨仪的较量中站在他这一方。

  可惜,他所有的希望,全被诸葛亮的这一声轻笑化为乌有。

  魏霸沉默了,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诸葛亮的脸色,希望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一点惊喜或意外来。可惜,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反倒捕捉到了诸葛亮眼中一丝一闪即没的不快。那丝不快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只是一瞬,却深深的烙在了魏霸的心里。

  他非常失望。原来真实的诸葛亮不仅不是神,而且和他想象中的英明领袖也相去甚远。至少眼下,他还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智者。难怪老爹魏延提起诸葛亮时,敬佩之中总有那么一些不以为然。

  魏霸叹了一口气,很多念头从脑海里飞速的闪过。此刻,他有两个选择:一个办法是详细的解释一下新式记账法的妙处,尽可能的让诸葛亮能够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另一个办法就是放弃解释,忍下这口气,以免和诸葛亮产生冲突,进一步激化矛盾。

  魏霸心中在权衡着利弊,眼神却一直在直视着诸葛亮。这是一个非常无礼的行为,诸葛亮心里很不高兴,可是他掩饰得很好,脸上的笑容也保持着温和,诸葛乔却有些不耐烦了,他咳嗽了一声:“魏兄,你怎么了?”

  魏霸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他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账本。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拿定了主意。我现在就是退也退不了,以老爹那个脾气,他岂能在杨仪面前退缩,他对新式记账本寄托了那么多的希望,怎么能就此放弃。如果就这样放弃了,不仅老爹的面子没了,我好容易造出来的势也没了,老爹以后不会再重视我,再多看我一眼。而张夫人也会将我施予张管事和环儿的羞辱百倍的还给我,我从此将万劫不复,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一个没有用处的庶子,是没有资格嚣张的。

  至于是不是会加重诸葛丞相对魏家的忌惮,那是整个魏家的事,也是远一步的事,如果我活得不好,魏家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更何况魏家已经足够引人猜忌了,我这个顾全大局的退让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除了会给我自己带来无尽的灾难。

  “丞相,刚才我一时出神,失礼之处,还请丞相见谅。”魏霸露出羞涩的笑容,微微欠身:“丞相,这个新式记账法是我父子与汉中诸贤一起商讨出来的,几个县的掾吏经过试用,大多觉得还不错,都说这个比现有的记账法更清晰,更简便。正如现在汉中正在大面积推广使用的铁臿,虽然成本高一些,可是效能却非常高。他们都说,花点时间来熟悉一下,也是值得的。”

  “是吗?”诸葛亮见魏霸眼神坚决,淡淡的应了一声,从魏霸手中接过账本翻了起来。魏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脸色很平静,心情却非常紧张,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微微的低下头,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诸葛亮的神情。

  诸葛亮很平静,左手翻着账本,右手不时的曲放着,似乎在掐指算着什么。他看得很快,时间不长,便将一本帐从头翻到尾。看完之后,他将账本推到诸葛乔的面前,手指敲了敲:“伯松,你也看看。”

  诸葛乔接过账本,翻了两页,眉毛一挑:“父亲,正如魏兄所说,这个记账法比现在的办法更好一些,我看值得推广。”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了,杨参军的考虑也有道理。在没有经过丞相府商议之前,贸然改变记账法,这有些标新立异的意思,会给丞相府统一账目带来一些麻烦。”

  魏霸心里有些紧张,他当然知道在未经丞相府同意之前就改变记账方法是不妥善的。记账方法涉及到一国财政,对于统筹全国财政的丞相府来说,有一个标准、统一的格式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麻烦,提高效率,如果谁都搞一个新办法,那丞相府就没法做事了。杨仪之所以敢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他拒绝了,底气也是出于此。

  换句话说,诸葛亮也许会采用他的办法,但是他和杨仪之争,却还是要不可避免的落败。更重要的是,诸葛亮这么做在程序上是合理的,根本没有什么让人说道的地方,魏霸就是不满,他找不出不满的理由。

  诸葛亮缓缓的合上账本。“魏霸,这个记账法和那个铁臿一样,都是你的想法吧?”

  魏霸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已经看过铁臿了,效果的确不错。我已经下令大量打造,汉中的粮食产量越高,我们北伐的粮食困难就越小。这是件好事。”诸葛亮思索片刻,又道:“你这么做,虽然有些冒失,却也情也可原。杨仪拒绝你,也有拒绝你的道理。这件事,说不上来谁对谁错。你说呢?”

  魏霸眉梢一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诸葛亮见他如此做派,有些不高兴了。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丞相,愿意花时间接见魏霸,又当面肯定了他,已经是极不容易了。魏霸却还不肯让步,难道非要我说你是对的,杨仪错了才行?一想到此,诸葛亮脸上的笑容淡去,变得严肃起来。

  “丞相,我并不是说杨参军这个做法有什么问题。”魏霸抑制住自己的紧张,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觉得杨参军泥古不化的思想不对。如今天下三分,我大汉以一州之地,对抗强大之曹魏,以弱敌强,就得出奇制胜,如果循古不变,岂能如愿?”

  诸葛亮眼神一紧。

  诸葛乔一见诸葛亮沉吟不语,立刻接上魏霸的话说道:“魏兄此言差矣,魏强我弱,这话的确没什么问题。可是具体到此次北伐,我军的兵力却是曹魏关中兵力所不能匹敌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且易者流变不居,因时而论。正如当年高皇帝出兵陈仓,一旦取得关中,则强弱之势异位……”

  诸葛乔侃侃而谈,说了一通道理,还夹着许多魏霸半懂不懂的典故、经义,看起来是说这次北伐蜀汉的实力大于曹魏,实际上是否定了魏霸所说的出奇制胜。既然是堂堂之师,当然无须出奇也可制胜。因此,魏霸用来指责杨仪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

  魏霸静静的听着,诸葛亮也在听着,他看看口若悬河的诸葛乔,又看看沉默不语的魏霸,不禁暗自有些高兴。诸葛乔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四年前,他刚刚开府主政,就有意识的让诸葛乔参与了丞相府的政事中来,经过几年的历练,诸葛乔的能力和见识都大有长进,在同辈人中已经出类拔萃。眼下和魏霸第一次见面的较量中就占了上风,虽不足道,亦可稍慰情怀。

  等诸葛乔说完了,魏霸却笑了起来,笑得很轻松,笑得很从容,笑得很不屑。

  “诸葛兄的想法,听起来很美。”

  诸葛乔的脸色顿时非常尴尬。听起来很美,无异于是说他纸上谈兵。他看了诸葛亮一眼,诸葛亮微微的点了点头,诸葛乔便拱拱手,面带微笑的说道:“敢请魏兄指教。”

  魏霸虽说不擅长权谋和场面上的应酬,可是不代表他是白痴,刚才诸葛乔说的这番话,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诸葛亮的想法,甚至是整个丞相府的想法。他们以为这次蜀汉北伐,面对准备不足曹魏是稳操上风,所以可以摧枯拉朽的击败他们,可实际上蜀汉除了兵力上稍占优势之外,并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这个心理是个非常危险的心理。而具体到当前,这就是诸葛亮和老爹魏延在战略上分歧的心理基础。

  “我虽然对兵事不怎么了解,可是我听说,丞相带到汉中来的十多万大军,除了刚刚收复的南中蛮夷羌军之外,大多都是新兵,没有杀过人,没过负过伤的新兵。”魏霸淡淡一笑:“恕我冒昧,我并不觉得我军的实力强于魏军,因此也并不认为胜利翘足可待,我们也因此可以满足于现状,裹足不前。”

  诸葛乔哑口无言,求助的看向诸葛亮。诸葛亮抚着胡须,略作思索,平静的说道:“兵的强弱,并不在于经历过多少战事,而在于人心所向。魏霸,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曹魏篡汉,看似强大,其实已经大失人心。孟子曰:得人心者得天下。军诫有云: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昔轩辕氏整卒数万,制四方,定海内,何况我军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虽不敢说所向必克,可是也不至于会有那么困难。曹魏虽强,也不过是待死之人罢了,何足惧哉。”

  魏霸虽然早就料到了诸葛乔所说的大部分意思都是来自于诸葛亮,可是当他听到诸葛亮亲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被雷住了。

  这就是多智近乎妖的诸葛亮?

  这就是将来能打得司马懿闭营自守的诸葛丞相?

  得人心者得天下?

  万人必死,横行天下?

  你真是个浪漫的丞相啊。你简直比马谡还马谡,难怪你会将马谡引为知已,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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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8章 失败的说客

  现在魏霸知道为什么历史上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会不采用魏延的子午谷奇谋了,因为他认为这次以正道临有罪,是所在必胜,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冒那个险。他也知道为什么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机会那么好,最后却败得那么快,随后又以数万大军攻陈仓,却成就了郝昭的赫赫威名。

  因为他现在还是个浪漫的人,他根本没有认识到战场的残酷,他还想着谈笑间破军杀将,决胜千里。他只有经历了惨痛的失败之后,才有可能成长为真正的名将。

  的确,他后来成了名将,甚至成了智者的代名词,三国演义中,刘备、曹操、孙权这些人都是配角,只有他才是当之无愧的男一号,就连老罗力捧的忠勇无双关帝圣君,风头都被他盖过些许。

  可惜,他现在却是个浪漫的人,他成长的代价,就是眼前这个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能重来的战机。

  “万人必死,横行天下?”魏霸说道:“丞相是意思是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诸葛亮父子互相看了一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魏家父子粗鄙无文,看来不是虚言,这个魏霸居然用乡间俚语来理解他的话,虽说大致意思不差,可是品味实在不敢恭维。

  “差不多吧。”

  “那丞相觉得,一个不要命的士卒,能够打败几个对手?”

  诸葛亮真的不高兴了,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诸葛乔连忙笑道:“魏兄,这只是个比喻,怎么能具体比较呢。”

  魏霸摇摇头:“丞相,诸葛兄,我读书少,不知道那些上古的传说。不过,我多少也读过几句《论语》,知道夫子说过‘不教而战,谓之杀’,以未经大战之卒,对阵久经沙场之敌,丞相,窃以为非仁者所当为。且魏强汉弱,杀敌一千,自杀八百的事,魏做得,我大汉却做不得。先主猇亮之败,多年精锐损失殆尽,致使丞相闻南中之变,也只能息兵殖谷,三年方能南征。今天若有闪失,丞相以为又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诸葛亮眉头微微一皱,轻轻的拍了拍面前的账本,抬起头对魏霸说道:“魏霸,你多虑了。这等军国大事,自有尔父等重将良臣操心,你一个尚未出仕的年轻人能谋及此,固然可喜,却也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妨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增长见识,然后再说,也许会更准确一些。这样吧,你的记账法颇有可采之处,容我和府中掾吏们商议商议,再给你一个答复。至于杨仪那里,你就不用担心了。杨仪是个识大体的人,他不会计较你一个年轻人的。”

  魏霸看着送客之意非常明显的诸葛亮,知道再说无益,只得暗自叹息一声,起身告辞。诸葛亮给诸葛乔使了个眼色,诸葛乔起身将魏霸送出大帐。魏霸出了大帐,郁闷的吐了一口气,怎么别人都是舌灿莲花,马到成功,我就是白费口舌?看来我真不是个做说客的材料啊。

  他沮丧的向诸葛乔拱了拱手,正要告辞,只见一个满脸怒容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连诸葛乔给他行礼都不理睬,直接往大帐里面冲。

  诸葛乔一见此人,连忙对魏霸说道:“魏兄,请恕我不能远送。”

  魏霸无所谓的笑笑,正要说两句客套话,帐门一掀,那个刚刚闯进帐去的中年人又冲了出来,两步跨到魏霸面前,两眼瞪得溜圆,厉喝一声:“你可是魏霸?”

  魏霸莫名其妙的眨眨眼:“我是,你是……”

  “竖子,我是谁你都不认识,就敢打伤我儿子?”

  中年人勃然大怒,挥起马鞭就抽了过来。正在远处等候的敦武一看那人就警惕的赶了过来,此刻更是二话不说,迎上前去,一手托住那中年人的手腕,用力一拧,夺下他的马鞭,另一只手已经无声无悄的捏成拳轰了出去。

  一声巨响,那中年人横飞两步,轰然倒地。敦武这一拳打得非常重,痛得那中年人抱着腹部,连吸冷气。

  诸葛乔大吃一惊,顾不得责备魏霸,连忙赶过去扶起中年人,连声叫道:“后将军,后将军,你没事吧?”

  魏霸刚才已经听明白了,这人便是刘钰的父亲刘琰,官居后将军,是很早就跟着刘备的从龙之臣。

  “阿……乔,给我……拿下……这个竖子。”刘琰痛得眉眼都抽搐得挤在了一起,白晳的脸庞现在更是煞白,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他倒在地上抽搐着,身上的锦衣也沾上了不少泥土草屑,一片狼藉,哪里还有什么后将军的风度。

  “他……他怎么了?”诸葛乔不解的问道。

  “他……他打伤了我的钰儿。”刘琰又痛又急,涕泪交流:“我的钰儿可能要残废了。”

  “啊?”诸葛乔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尖声叫道:“怎么会这样?”

  帐门一掀,诸葛亮走了出来,严厉的扫了一眼,不快的喝道:“何事喧哗?”他一眼看到躺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刘琰,也吃了一惊。“威硕,你这是……”

  刘琰翻身爬起,扑到诸葛亮的跟前,连连叩头,泣不成声:“丞相,丞相,你要为我做主啊。魏延的儿子魏霸在大营里行凶,打伤了我的钰儿。我的钰儿要成废人了,请丞相为我做主,讨回公道。”

  诸葛亮转过头看着魏霸,眉头微皱,沉声道:“魏霸,可有此事?”

  魏霸一直静静的打量着他们。自从敦武一个回合将刘钰从马背上扔了下来,他就对眼前的这一幕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已。躲是躲不掉的,他只有硬着头皮迎上去,看看诸葛亮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再看那个护短护得很霸气的老爹能不能扛得住。

  “有这回事。”

  “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居然在大营里大打出手?”诸葛亮的语气有些不善了。

  魏霸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正在杨参军的帐外等候,刘钰带了几个人,骑着马,一路横冲直撞,闯到营前……”魏霸把当时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当时在场的有几十个人,我相信现在还有人没走,丞相如果不信我的话,大可以派人去问一问便知。”

  诸葛亮皱了皱眉头,转向刘琰说道:“是这样吗?”

  刘琰愣了一下,他一听到刘钰被人打伤了,动弹不得,便乱了方寸,根本没有细问就急着赶来向诸葛亮汇报,要诸葛亮帮他讨回公道,哪里知道当时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诸葛亮问他,他也知道有问题,一是刘钰居然在大营里驰马,这严重违反了诸葛亮的军令;二是刘钰先发难,己方人多,而对方出手的只有一个侍卫,这架输得可有些丢人。可是他倚仗着自己和诸葛亮的关系亲近,根本不去回答诸葛亮的问题,反咬一口:“丞相,不可听他一面之辞,我的钰儿被他打成重伤,这终究是事实……”

  “住口!”诸葛亮变了脸色,低喝一声,转身对诸葛乔挥了挥手:“将他扶到帐里去,然后你去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速速回来报我。”

  诸葛乔应了一声,半拖半扶的将刘琰拽进了大帐。诸葛亮反身进帐,对魏霸说道:“你也进来,我要当面问个清楚。”

  魏霸一声不吭,抬腿就准备进帐,敦武一把拽住了他,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进去。魏霸笑笑,附在他耳边交待道:“你快去通知将军,然后……”

  敦武细细的听完,转身走了。魏霸整理了一下衣摆,从容不迫的进了帐。刘琰的情绪原本已经稳定了一些,看到魏霸进来,又有些激动起来,嘶吼着就要扑上来撕打,旁边一个卫士见了,连忙拦住他。刘琰连连用力,却无法推开那个侍卫,气得七窍生烟,只能戟指着魏霸,大声骂道:“竖子,你敢打伤我儿子,我要你付出惨重的代价。等魏延那匹夫来了,我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子的……”

  诸葛亮脸色阴得快要滴水,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喝斥刘琰,魏霸忽然迎了上去,一手握着刘琰伸出的手指,用力一拧,一手高高扬起,狠狠的扇在刘琰的脸上。

  “喀巴”一声脆响,刘琰的手指断了。

  “啪”的一声脆响,刘琰气得通红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个白色的掌印,紧接着迅速变红,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刘琰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抱着断指,“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声音大得把同样惊愕不已的诸葛亮吓了一跳。

  “你指我,我就拧断你的手指。你敢骂我父亲,你就打你的脸。”魏霸眉毛一挑,一脸的蛮横:“你要是不服,可以再试试,看我会不会把你打得和你儿子一样半身不遂。”

  诸葛乔跨进帐来,正好听到魏霸杀气腾腾的这句话,再一看刘琰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和抱在胸前、角度怪异的手指,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身后,走出来一个面色微黑的少年,正是那个义阳人傅兴。看到刘琰这副模样,他也愣在那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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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9章 朋友很少,仇人很多

  丞相中军大帐很宽敞,并不会因为这几个人而变得逼仄,可是刘琰凄惨得几乎能撕破大帐的哭喊声却将原本肃穆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再无一丝应有的庄重。

  诸葛亮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并不响亮,可是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却是效果惊人。特别是哭喊得像个泼妇一般的刘琰,听了这一声咳,立刻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哪怕是疼得冷汗直流,也不敢再喊一声。他紧紧的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圈,可怜兮兮的看着诸葛亮,双膝慢慢弯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丞相,此子蛮横无礼,以下犯上,请丞相主持公道。”

  诸葛亮扫了他一眼,摆摆手:“你且起来,站在一边,且待我问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再说。”

  “喏……”刘琰捂着手,费力的用胳膊抹了抹泪水,委屈的站在一旁,轻声抽泣着。大帐里安静下来,更透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诸葛亮瞥了帐门口的诸葛乔和傅兴,招了招手。诸葛乔赶上前去,拱手道:“丞相,属下刚刚出营,正好遇到傅兴,他当时就在场,是以属下将他带来了。”

  诸葛亮点点头:“傅兴,刘钰是如何与魏霸发生冲突的,你可是亲眼所见?”

  傅兴上前施礼,沉声道:“正是。”

  “那好,你如实讲来。”

  “喏。”傅兴看看魏霸,又看看刘琰,犹豫了片刻,开始讲述当时的情况。魏霸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傅兴。傅兴会怎么说,他并不清楚,但是他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傅兴身上。既然傅兴会和刘钰走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要亲近过一个未曾谋面的老乡。傅兴如果拉偏架,歪曲事实,他也可以理解。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傅兴并没有这么做,他原原本本的将入营之后发生冲突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一开口,说到他们乘马入营时,刘琰的眼神就变得非常不善,恶狠狠的瞪着傅兴,如果不是在诸葛亮的面前,也许他就会扑上来揍傅兴一顿。

  当傅兴讲到魏霸多次称刘钰是佳人,刘钰因而恼羞成怒,最后让人打魏霸,并且发展到自己拔刀要砍杀魏霸时,刘琰再也忍不住了,他扑上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竖子,你敢血口喷人?我知道了,你也是义阳人,他也是义阳人,所以要你帮着他,是不是?”

  傅兴脸上火辣辣的,他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回禀将军,属下只是实话实说,并无遮掩之处,更没有因为同是义阳人而有所偏袒。将军如果不信,可以去营中查访,自会明白。”

  “胡说,你分明是在偏袒他!”刘琰气急败坏的怒吼道:“就算是钰儿有什么错,也是被你们这些人,特别是你带坏的……”

  魏霸冷眼旁观,对刘琰的蛮不讲理和愚蠢非常满意。诸葛亮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来人,将后将军扶下去休息。魏霸,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清楚了,这事曲不在你。不过,你拧断后将军的手指,又当众掴击他,有以下犯上之嫌。看在是他污辱你父亲在先,这件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年轻人的戒之在斗,以后做事要沉稳些,切不可再如此鲁莽。你可记住了?”

  魏霸躬身施礼:“多谢丞相教诲,魏霸一定铭记在心。”

  “好了,你先回去。你的账本就放在这里,我自会转交杨参军。”

  “多谢丞相,霸告退。”魏霸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刘琰,刚要转身离开,忽然看到了低着头站在一旁的傅兴,不禁心中一动。他对傅兴印象不错,当然不希望他因此而遭到了刘琰的毒手。可是此时此刻,他又不可能当着诸葛亮的面威胁刘琰,当然刘琰也不会听他的。他想了想,转身走到傅兴面前,欠身施礼。傅兴吓了一跳,连忙还礼。

  “多谢傅兄仗义执言,否则我今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魏兄此言差矣,就算我不说实话,以丞相之明,又怎么会让魏兄受了委屈。”傅兴显然老成得多,他连忙给魏霸递眼色,示意他不要说错了话,谢错了人。

  魏霸心中有数,却故意说道:“丞相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这样的小事,就算以后能够弄明白,我一时的委屈总是要受的。傅兄的大恩,我铭记在心,禀告了父亲之后,我再登门拜谢。”

  “多谢多谢。”傅兴松了一口气,有魏延这样的军中重将为他说情,就算刘琰容不下他,诸葛亮也不会为难他。在刘琰手下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有了魏延这条路,说不定能有更好的前程。

  魏霸再次致谢,这才出了帐。刚从帐里出来,他就看到了骇人的一幕。魏风和魏武两个人带着十几个面色不善的亲卫,大步流星的赶来,一个个盔明甲亮,全副武装,浑似要去打仗一般。亲卫人数虽然不多,行走之间却是一个冲锋阵型,大有一句不合便动手抢人的架势。中军大营里的卫士如临大敌,却又不能做出太激烈的反应,毕竟对方只有十来个人。只有大帐前的卫士不敢大意,有意无意的摆出了防守阵型。其他的卫士只是提高警惕,可他们不自然的脸色则暴露了他们此刻的紧张和戒备。

  “大兄,你这是……”

  魏风赶到魏霸面前,挤了挤眼睛,然后双手抱着魏霸的肩膀,很夸张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紧张兮兮的说道:“阿霸,你没伤着哪儿吧,有没有人欺负你?”

  魏霸强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兄长,你这话说到哪儿去了,有丞相在此,谁能欺负我。我好得很,一点事儿也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魏风一挥手,亲卫们呼啦一下子涌了过来,将魏霸围在中间,严密的保护起来。魏风轻声道:“你们稍微等我一下,我进帐对丞相说几句话就出来。”

  魏霸连连点头,顺手拉住了魏风,把刚才帐中的事说了一遍,特别提到了傅兴。魏风眉头一挑:“是他帮忙啊。那就更好办了,你放心,他帮了你,就是我魏家的朋友,谁敢动他,我魏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完,魏霸走到帐门口,换了一副恭敬的架势,报名请进。时间不长,诸葛亮传令让他进帐。魏风低着头,进了帐,扑通一声跪倒在诸葛亮面前:“丞相,我有罪,请丞相责罚。”

  诸葛亮诧异的看着他:“你又怎么了?”

  魏风用力的挤了挤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哭腔。“丞相,我正在与父亲操练,听部下传报,说有人在丞相大营中围攻我弟弟魏霸,还有骑兵。一时紧张弟弟的安危,带着正在操练的士卒赶了过来。事出匆忙,没来得及解甲,又走得比较急,犯了丞相军令。”

  诸葛亮有些无奈的苦笑道:“你是担心我不能公平处事,为难你弟弟?”

  魏风连连叩头。“丞相误会了。丞相以法制国,公平有口皆碑,我岂能有什么担心。只是我弟弟前不久刚刚病过一场,尚未痊愈,脑子有时候不是很清楚,容易犯浑。我担心他一时言语不慎,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违犯了丞相的军令,自取其咎,是以着急。好在刚才我到营中问了一下,看到了几个旁观者,得知他并无什么过失,这才知道自己鲁莽了。丞相,我已经把那些人请到帐外了,丞相如果想问当时的情况,现在就可以。”

  “不用问了,我刚才已经听傅兴说过。我相信他不会说谎,辱没傅将军的遗声。”诸葛亮摆摆手:“好了,你也不用请罪了,带着魏霸和你的部下离开,免得引起他人猜疑。”

  “谢丞相。”魏风翻身爬起,正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诸葛亮道:“丞相,我还有一个请求。”

  诸葛亮皱皱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肯说出来。“你说。”

  “我刚刚听弟弟说,是傅兴仗义执言,这才洗清了他的委屈。我想稍候请他赴宴,聊表谢意,还请丞相允准。”

  诸葛亮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我知道了。”

  魏风这才眉开眼笑的冲着傅兴拱拱手:“傅兄,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请到我营中一叙,容我父子略备薄酒,以谢傅兄大恩。”

  傅兴含笑道:“魏兄言重了,届时一定前往叨扰。”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魏风微微一笑,转身出帐,带着魏霸、魏风,在亲卫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出了大营,魏风兴奋的一拍魏霸的肩膀:“好小子,你的法子还真灵,两滴眼泪,就把事儿全摆平了。”

  “这就叫以退为进,以守代攻。”魏霸得意的一笑:“和丞相硬碰硬,我们怎么可能讨到便宜,既然实惠已经捞到了,总得给丞相一个台阶好下。”

  魏风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阿霸,你这次又立了一功,不仅给老爹增了面子,还帮魏家争取到了一个朋友。”

  魏霸不以为然。“多一个朋友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何况傅兴只是个小小的都尉,又不是什么坐镇一方的重将。”

  “这你就不懂了,他真要是坐镇一方的重将,我倒不敢拿他当朋友了。”魏风看看四周没有外人,这才用力的一拍魏霸的肩膀,感慨的说道:“你更不懂的是,对于我们魏家来说,多一个仇人很平常,多一个朋友,却是非常非常非常稀罕的事。唉,其实应该这样说,我们魏家几乎就没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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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0章 伏笔

  魏霸张了张嘴,这才明白魏风为什么那么开心。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悲哀。人家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爹倒好,离家千里,都能把乡党都变成仇人,实在是极品。

  “怎么会这样?”魏霸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个理由还用说嘛,难道要大哥魏风说,这是咱爹脾气太臭,把人得罪光了。果然,他随即感受到了魏风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尴尬的笑笑,反手搂住魏风的肩膀:“走吧,先回家,今天晚上好好款待一下傅兴。要是可能的话,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我估计刘琰是不会再容下他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黑手整治他。”

  “这是肯定的,所以我才说今天晚上请他赴宴,否则,军营里死个把人,可是太正常不过的事。”魏风深有同感的说道。他想了想,又道:“我说阿霸啊,看不出你现在惹事的本事比我们两个还要强,居然连刘琰都敢打。不行,看来只有敦武一个人还不够,我得让阿爹再派几个高手给你。要不你小子迟早有一天得被人下黑手,抛尸荒野。”

  “不至于吧?”魏霸一缩脖子,觉得魏风有点夸张。

  “不至于?我跟你说,今天亏得是刘钰那个不成器的出手,换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不是在军营里,而是在军营外向你挑战,就算敦武再利害,那几个骑兵冲锋起来,一个冲锋就能砍下你们的脑袋。到时候就算是老爹出面,还能把你救活了?不错,私斗是违法的,可他到时扔两个家奴做替死鬼,主事儿的却一根毛都不会少,你死了也白死。”

  魏风顿了顿,又道:“这事儿,我就干过两次。”

  靠,这些当兵的还真黑啊。魏风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凉嗖嗖的。

  “当然了,最安全的办法还是靠自己。”魏风揽着魏霸的肩膀,一路走一路说。“你小时候身子弱,基础没打好,想要练就高深的武技是有些迟了,可是练点防身的武技,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那还是有可能的。这些阴损的招儿敦武最擅长,你有空向他请教请教。敦武,敦武,听到没有,把你那保命的招术拿两招出来,教给阿霸。”

  敦武闷闷的应了一声:“喏。”

  “臭小子,不愿意啊?”魏风笑骂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他多点本事,不也是减轻你的负担。护得他周全,以后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敦武挠了挠头:“少将军误会了。我不是不肯教,我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合适霸少主学的招术。”

  “那我管不着。”魏风很不负责任的耸耸肩,继续搂着魏霸的肩膀,说得眉飞色舞。

  弟兄三人回到大营,魏延正在操练人马,两千多人分队厮杀,喊杀声震天。魏延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台下的将士。直到魏霸等人走到跟前,他才转过头,漫不经心的瞥了魏霸一眼:“伤着哪儿没有?”

  魏霸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没伤着,只是手掌有些疼。”

  “手掌?”魏延眉头一挑:“手掌怎么了?”

  “他啊,打了刘琰一巴掌,想是打得太重了,连自己的手都打疼了。”魏风笑着把他在诸葛亮大帐里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一边笑一边说道:“刘琰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眼睛哭得像桃子,真是可怜。”

  “那个废物,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魏延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他那张脸,我都懒得打,怕沾一手的脂粉。”

  魏霸翻了个白眼,又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阿爹,我闯祸了,请阿爹责罚。”

  “闯什么祸?”魏延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卒,问道:“就这事?不是都没事了吗,还有什么好责罚的。”

  “不是。”魏霸挑了挑眼皮,小心的保持着和老爹的距离。“我打了刘琰,可是也让丞相不高兴了。我怕以后丞相会因为此事为难阿爹,比如他……可能否决你的计划。”

  魏延眉梢一挑,转过头看着魏霸,显然魏霸刚才说的这个问题触动了他的心思。魏霸低下头,一副惭愧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心中暗爽。他之所以要和杨仪发生冲突,又要去诸葛亮面前告状,并且和诸葛乔在诸葛亮面前辩论,其实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和激怒诸葛亮。而激怒诸葛亮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个预防针,有了这个冲突在前,以后诸葛亮如果否决了老爹的计划,老爹有什么怨言,双方也都会以为根子在这里,心理上有所缓冲,不至于突然爆发剧烈的冲突。

  这和种疫苗异曲同工。至于和刘琰父子的冲突,拉拢傅兴,都是附带的收获。刘琰是个没什么用的人,诸葛亮把这个人带在身边,他一时摸不清其中的原因,但是借刘琰来试探一下诸葛亮的脾气却是再好不过。诸葛亮如果偏袒刘琰,那他在魏霸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将瞬间崩塌,魏霸就要考虑另外一条路了。

  “不会的。丞相为政,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你这点小事,就会影响军国大计。”魏延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你想得太多了。”

  魏霸暗自叹息,老爹还是这么自信,他根本不知道诸葛亮心里的浪漫比他的自负还要强上几分,哪里会听得进他的子午谷计划。不过这些话他不能当着这么多的面说,只能找个独处的机会,再慢慢向老爹说明。

  “阿爹,你晚上有空吗?”

  魏延想了想,眼神中露出些许落寞:“傅肜护卫先帝,战死猇亭,是条好汉子。既然你们和他的儿子做了朋友,我理当出席。”

  “那可太好了。”魏霸松了一口气。

  ……

  丞相中军大帐,诸葛亮一边握笔急书,一边缓声说道:“魏霸不同于魏风,他虽然文弱,却颇有心计。如果我猜得不错,今天魏风的那些做派应该都是他教的。他当着我的面打了刘琰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意有所为,虽然我猜不透他究竟有何为。”

  “丞相还有什么猜不透的?无非是魏延嫉妒刘琰做了后将军,自己不好出面,便让儿子出手灭刘琰的威风呗。”坐在诸葛亮对面的马谡微微一笑,看向诸葛亮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马谡今年三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次跟着诸葛亮进驻汉中,即将展开筹划已久的北伐大业,建立功名正在眼前,他心情非常好,干劲十足,脑子也动得非常快。“刘琰不过是个宠佞,之所以留着他,也是为了照顾当年跟着先帝的那些老臣,让他受点委屈也无妨。不过,魏延如此张狂,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行军作战,讲究的是如臂使手,指挥若一,如果有人不听号令,甚至枉自尊大,这可不妥。”

  诸葛亮手中的笔滞了一下,又重新挥洒起来,稳健的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将笔搁在笔山上,揉着有些酸涩的手腕,将魏霸留下的新式账簿和算盘推到马谡面前:“这是魏霸的新发明,你先看看。另外,那个铁臿也是他发明的。不仅如此,他今天还和我谈到了北伐的战事。”

  马谡诧异的抬起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懂什么战事,居然敢在丞相面前大放厥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顿了顿,又道:“依我看,应该是魏延自己有什么看法吧。”

  诸葛亮淡淡一笑:“我也是这么想。”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我们兵力虽众,却是未经大战的新兵为主,不应该和魏军正面决战,而应该出奇制胜。当然了,还要注重新技术、新发明,也就是他的那些成绩。”

  马谡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魏延这是想独领一军吗?”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他这么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以目前汉中的兵力,可能不少人都会认为有资格独领一军的人,大概也就是那么几个。魏延身为先帝提拔起来的大将,镇守汉中近十年,手下又有数千精锐的部曲,当然也有机会。”

  马谡嗤之以鼻:“这些只知道厮杀的莽夫,哪里知道真正的用兵之道。他们只能为人统辖,临阵搏斗,岂能独领一军,决胜沙场?能让他们在丞相的统领之下行动,充当爪牙之任,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诸葛亮看着他,无声的笑了起来。他思索片刻,又说道:“话虽如此,可是魏延的实力不弱。当此用人之计,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和他生了嫌隙,耽误了国家大事。你让文伟(费祎)去劝劝威公(杨仪),不要和魏延争一时短长。魏霸这个记账法,我看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马谡应了一声,翻了翻手中的账簿,又拨了拨那只算盘,笑道:“丞相所言甚是,这小子虽然不登大雅之堂,又有些粗鄙不堪,可是这两件东西倒的确不错。当然了,他如果知道丞相的才艺,就不会这么自傲了。”

  诸葛亮微微一笑:“幼常,你说的哪里话,我哪里有时间和他去争什么高下。”

  马谡连忙欠身道:“是谡失言了,还请丞相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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