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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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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春华秋实

  沈家坊中正东之位,是族中大祠堂所在。

  太祖皇帝赐名的《大明集礼》上,对于士大夫与百姓家祭都有礼制规定,“权仿朱子祠堂之制”。品官之家立祠,许祀四代,供奉高、曾、祖、祢四世之主,四仲月卜日而祭;庶人不得立祠,只许在居室或他室供奉祖父母、父母两代之祀。

  律法虽如此规定,可法理不外乎人情。

  地方大姓聚族而居,累世不迁,依傍宗族,不是一户两户,祭祀之事,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了按照朝廷礼制设的家祠,便还有族中留下的大祠堂,这大祠堂,实际就是“祖祠”。

  大祠堂之祭祀,与祠堂四仲月不同,而是立春、东至、季秋、除夕,忌日之祭。

  沈家大祠堂东西十二丈,南北十八丈,占地三亩半。因礼制,士大夫祠堂只允许屋三间,可其他厢房厅房的格局,却是没有限制。

  整座建筑是四进,院子极为郎阔。最外头拜亭,第二进是公厅、宗族议事是之所在,第三进本是神明殿,如今供奉是“大成至圣文宣王”,第四进是祖祠堂。

  别人家的祠堂,除了祭祀之日开启,多是大门紧闭,庄严肃穆。沈氏先祖却是育人为本,将家族之中最重要族学设在祠堂中。

  即便是初入学的稚子,这般肃穆的环境中,也不敢有嬉闹之心,否则不用先生教导,回家父祖就饶不了。可童子天性活泼浪漫,也不能一直拘着,于是在祖祠旁边,就扩了一座附园,名为盈园,让童子于此学课间嬉戏。

  动静结合的教导方式,持之以恒的诗礼传承,使得沈家子孙良才辈出,也使得沈氏族学名扬松江府。

  因这个缘故,除了沈族子弟在此就学外,姻亲世交子弟附学者众。

  族学趋向与学院,除了教授四书五经,还有君子六艺,盈园里也开辟了校场,还有让学子中体会民生的稼穑园。

  如今族学的负责人是董举人,是沈氏三房之婿。沈家三房这两代子弟不喜读书,子弟多通经济事务,积攒了万贯家财。他们到底记得自家是书香门第,不是商户,只与书香人家联姻,这才没有染上商户粗鄙。

  这董举人出身书香之家,弱冠之年就中了举人,而后便经历挫折,四次不第,寓居京城十来年,终于死了上进之心回乡安居。

  三房为了在族中占一席之地,便为董举人谋求打理沈氏族学的差事。可是董举人毕竟是外姓人,沈家不出士的举人、秀才多着,这差事哪里是好谋的?

  还是孙氏,恰逢沈瑾入学,对族学里的消息颇为关注。听闻董举人确有文才,虽自己进士落第,可经他手教导的子侄多有了功名,可为良师,孙氏便通过几位交好的妯娌,促成此事。真要论起来,三房还欠孙氏人情,只是三房向来利益为重,早将这点人情丢到脑后。

  现下,董举人坐在族学的厢房中,看着眼前清俊的少年,摸着美须,满脸欣慰道:“甚好,这几年你的功课多有精进,明年正可下场一试……”说到这里,颇为遗憾道:“两年前那场,倒是可惜了。”

  听了这话,清俊少年旁边一个白净少年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可惜?这是说孙氏死的不是时候,还是说沈瑜不应该给嫡母守孝?怪不得董举人蹉跎半生,只能做个夫子,这家伙太不会说话了。

  清俊少年正是沈瑾,听了董举人的话,也晓得不妥当,面带尴尬提醒道:“先生,今日学生是送舍弟入学……”

  董举人闻言,眉头皱了皱,看了眼沈瑞。

  三年期满,沈瑞已经除服,从西林禅院回到沈家四房。

  十二岁的少年,因身量抽条的缘故,面容清瘦,目光平和,面带稚嫩。

  董举人见了,有些恍然。印象中,沈瑞的样子有些模糊,只记得是个极散漫的孩子,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逃学,又纵容身边书童、小厮待同窗无礼,极为不讨喜。当年负责蒙童班的薛秀才,时常抱怨起这个学生的顽劣。

  如今看着眼前这少年,真的是记忆中那骄纵散漫的孩子?

  又想着这少年被沈状元看重,亲自教导两年半,董举人便觉得扼腕。一个蒙童,状元公亲自教导,也教导不出来花来;要是状元公肯亲自教导沈瑾,别说是两年半,就是三、五个月也会让沈瑾受用无穷。

  他眼中的探究、可惜,哪里瞒得过沈瑞。

  沈瑞对董举人的印象更差,一个因自己的喜好选择亲近学生或冷淡学生的老师,即便他再有点金之手,也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董举人还不知自己已经惹人生厌,想到状元公沈理,倒是将心中的不喜去了几分,淡淡道:“四书五经可学了?”

  沈瑞回道:“已听了初讲。”

  董举人算了算沈瑞的年岁,这个进度倒是并不比旁人强多少。可见资质有限,否则守着一个状元公,早应当学的更多才是。

  他随意地抽了几段四书叫沈瑞背了,又抽了两段经文,让他讲解,便点点头道:“可入夏耘班。”

  说罢,董举人带沈瑞出来,到族学正堂拜见“大成至圣文宣王”的画像;又在“大成至圣文宣王”的画像前落座,早有小厮奉上茶水,沈瑞行了拜师礼。

  看着弟弟拜完师,沈瑾就离开了。他是廪生,学籍在府学,守孝完毕,也要入府学销假,为明年乡试做准备。

  沈瑞跟在董举人身后,来到“夏耘班”。

  族学中学子从五岁到十几岁不等,按照学习进度不同,便分了三个班级,“春耕”、“夏耘”、“秋实”三个班。“春耕”是蒙童班,“夏耘”则是准备参加童子试或参加过童子试未过院试的学生,“秋实”则是过了童子试,取了秀才功名,却没有考入官学的。

  族学所在的大祠堂三进院,本就仅次于第四进,占地足有一亩,除了三正四耳的正房外,东西各有五间厢房。

  关于族学布局,在来的路上,沈瑾已经同沈瑞讲过。

  西厢是春耕班所在,东厢是夏耘班;正房东耳房是几位夫子的歇息室,西耳房是秋实班七、八个秀才所在地。至于正房三间,除了中堂供奉着“大成至圣文宣王”,东间是藏书室,西间是董举人书房。西耳房与西厢之间,设有角门,出去就是盈园。

  今日跟着沈瑞上学的,有书童柳成与小厮长寿。柳成十岁,是柳芽的弟弟,在沈瑞除服前,到的沈瑞身边;长寿十五岁,陪沈瑞两年半,是王守仁所赠,虽是王家家生子,却是父母双亡,别无牵挂,这两年待沈瑞极为尽心。

  这两人提着书箱,亦步亦趋跟在沈瑞身后。

  此时正是课间小憩,东厢里并无夫子,里面坐着十几个少年,好几个都是沈瑞的熟人。这些人见有新同窗过来,有的惊喜,有的好奇。不过有董举人在,到底无人敢放肆,都规规矩矩坐好。

  董举人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角落里唯一一处空座,让沈瑞坐了。

  与他同桌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十来岁年纪,见沈瑞过来,略带惶恐,小心翼翼地往旁边避了避。

  董举人离开,沈全一下子就窜了过来,抱怨道:“好你个瑞二弟,之前半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要明年方入学。”

  沈瑞笑着听了,他实也无奈。他本也没想着来族学,可张老安人小动作不断,他实是无心纠缠,就避了出来。

  沈全见沈瑞眼中带了无奈,想到四房的纠葛,忙岔开话道:“族学里兄弟同窗多,倒是比家里要热闹。”

  一锦衣少年走到沈全身边,养着下巴,轻哼了一声道:“瑞哥是怕功课差的太远,没有面皮见人,才一日不敢耽搁。”

  沈瑞点点头,道:“还是珏弟弟了解我,我确实怕落得太远,往后还需与珏弟弟一起进步。”

  锦衣少年闻言一噎:“我晓得,你有六族兄做老师,可也莫要太得意。等明年县试、府试下场,看谁是草包!”

  沈瑞笑道:“可惜明年没有院试,否则瞧着珏弟弟的模样,秀才功名触手可得。”

  锦衣少年正是宗房大老爷幼子沈珏,得意洋洋道:“那还用说,读书数载,若是一个院试都怕,那也不是沈家子弟!”

  沈珏与过去的沈瑞是宿敌,与现在的沈瑞-脾气也不相合。不过在西林禅院这几年,沈家族人中,除了五房外,就只有沈珏常常登门。沈瑞无意与之相争,有时候说话不过是故意逗这个小少年炸毛而已。

  沈瑞本是无意提及院试,可听到沈珏这一句就觉得坏了,不由看了一眼沈全。

  沈全弘治十年下场,过了县试、府试,惜败院试;弘治十一年没有院试;弘治十二年六月,五房太爷去世,沈全在守丧;今年六月这次,沈全第二次参加院试,再次落第。明年又没有院试,沈全想要参加就要等后年。

  寻常耕读人家,子弟十八、九中秀才功名,并不算晚,还算是年纪轻的。可沈家是书香之族,子弟五岁就启蒙读书,五房又算是其中翘楚。

  沈全的两个兄长,一个是弘治十二年的庶吉士,因守祖父丧回乡守孝一年,如今孝满,已经回了翰林院;一个是弘治十一年的举人,与长兄一起进京,等到后年会试。

  沈全这个做弟弟的,难免压力大,更不要说隔壁又住着一个沈瑾。

  就是这族学中,沈全昔日同窗,不是升了“秋实”班,就是自觉科举无望、另寻生计;像他这样大年纪,还滞留在夏耘班的,实是不多。

  沈全的神色果然一黯,面上隐有自嘲之意。

  沈全与沈珏这一凑上来说话,将沈瑞旁边的同桌给挤到一边。

  那小少年皱眉,想将椅子往边上移了移。可是他的座位挨着墙角,真是避无可避。

  这时,边有个红衣少年上前,高声道:“这是课堂,可不是谁家客厅?若是叙旧选另外地方去,莫要耽搁他人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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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兄弟怡怡(一)

  听到这红衣少年高声呵斥,沈瑞心中诧异不已。

  这少年十四、五岁年纪,长着一双丹凤眼,倒是极好的容貌,可眉眼间过于尖刻,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只是不知是什么身份,竟然这般有底气?是三房的?沈瑞寻思了一下,又觉得不像。听说三房几位叔伯都是早娶,玉字辈的嫡子多是早就成家立业,嫡孙差不多都到启蒙的年纪;有个被三房当成宝贝疙瘩对待的沈珠,已经到了秀才功名,如今应该不在这班上。

  要知道不管沈氏族学的名气多大,沈氏族学的学子几何,这这族学毕竟是沈家所有,沈珏是宗房嫡孙,沈全是五房嫡子,论起身份来,这两人在族学中也是数一数二,还有人这般大呼小叫。

  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沈瑞望向沈全与沈珏。

  沈全还罢,只懒懒地抬了下眉头,并未开口;沈珏却是横眉竖目,道:“哪里来的哈巴狗,竟管起小爷之事!董双又不是玻璃人,谁还能碰碎他,要一时不住眼的盯着?这虽不是我家客厅,却是沈氏族学,又是课歇功夫,我倒是不晓得,沈家人怎就不能开口说话?”

  那红衣少年面带怒气,还要开口,便听有人道:“琇哥……”

  红衣少年听到声音,煞气立时收敛几分,转过身去。

  门口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寻常,长着一副笑面,看着倒是平易可亲。

  来人尚未开口,红衣少年便抱怨道:“珠九哥,有人欺负董表弟。”

  他这一说,不仅沈珏、沈全皱眉,屋子里其他几个沈氏子弟也不愿意听。而几个姻亲外姓子弟,并无上前帮着董双的意思,反而不少人怨他多事,看向董双的目光很是不善。董双在旁,更显窘迫,眼圈跟着泛红。

  方才的情形,都落在大家眼中。沈珏与沈全两个上前与新同窗说话,董双不习惯与人接近,往一边避开。倒显得多事,实是不愿意,他起身出来就是,何必如此作态。

  “谁欺负他?珏七哥与全三哥上前与瑞哥说话,干他何事?莫不是因没搭理他,他就要哭鼻子,娘娘歪歪。”一个小胖子起身道。

  他旁边坐着的精瘦少年操着公鸭嗓也跟着道:“就是,就是,沈琇你好没道理。董双自己都没说甚,你就护上,片刻也不移眼。要是不放心,你就跟夫子说换了座位,不是能从早到晚地盯着。”

  沈琇瞪着眼睛,看着那精瘦少年,怒道:“沈琴,怎哪里都有你,要你多事哩?”

  沈琴“嘎嘎”笑了两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氏,我总不能容旁人欺负族兄弟。”

  沈琇怒道:“哪个是旁人?”

  沈琴轻哼一声,眼神在沈琇身上转了转。

  沈琇已是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去,被沈珠伸胳膊给拦住。

  沈珠安抚地看了看沈琇,随即也不理睬沈琴,只看向沈全,满脸诚恳:“全三哥,大家不是族兄弟,就是姻亲世兄弟,闹起来可不好看。”

  沈全闻言,不由蹙眉,随即也跟着笑道:“珠哥最是热心肠,你既来了,这些小的自是闹不起来,他们可最是听你的。”

  沈珠的目光就望向众人,附学的外姓子弟都低了头,这是沈家各房子弟相争,本就不干他们的事;沈家子弟即便不甘不愿,可也多是安静下来。只有两看着年纪略小的学子,却是不干了,其中一个撅嘴道:“珠九叔是怎了?叔叔们本就没怎地,明明是董双多事做作,琇二叔身为弟弟又对全三叔口出不敬,珠九叔不说教训他们两个,倒是要为他们两个撑腰,是何道理?”

  另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道:“董双恁多事哩,那座位又不是你们家的,怎地瑞二叔就坐不得,退退缩缩的,到底在嫌弃哪个?”

  其他沈氏子弟在沈珠的注视下虽熄了声,可心里多不痛快。只是碍于沈珠是三房嫡孙,功课又好,方暂时消停。这回听到两个小辈分的抱怨,他们也跟着,小胖子道:“若是真有人欺负董双,珠九哥抱不平还罢;明明没人欺负他,珠九哥还来教训弟弟们。想来珠九哥眼中,表弟比族兄弟亲哩?”

  沈琴又操起公鸭嗓道:“这哪里是同学,这是当供起的活祖宗哩?莫说甚先来后道,想要欺负新同学。瑞二哥这几年是有服没来,可不是哪个都能欺负的?”

  这七嘴八舌的好热闹,沈瑞在旁看着,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这时便听到一声院子里当当声响起,原本闹哄哄的学子们,都老实地回了座位。

  沈珠则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沈瑞道::“瑞二弟,我这表弟出自小门小户,方腼腆了些,你莫要多心。现下该上课了,我先回去,稍后让他给你赔不是。”说罢,便出去了。

  沈瑞看了沈全一眼,明白了他方才的无奈。这个沈珠说话,还真是不受听。方才明明是沈琇与沈珏、沈琴几个小的呛声,沈珠却找直接对上沈全,好像是沈全让人闹场似的;自己是个打酱油的,经他这一说,倒是自己不容人才引得纠纷。

  这样的人管他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沈瑞都懒得搭理他。

  原本见他沈珠相貌敦厚平和,年纪轻轻又中了秀才,还以为是三房“歹竹出好笋”,如今这一看,什么玩意儿。

  夫子进来,倒不是沈瑞记忆中的那个,而是个二十余岁的夫子。

  这也是沈氏族学与其他学堂的不同,除了主持族学的山长不轻易换之外,其他夫子都是继续举业的秀才,出身各异。有的是旁枝庶房子弟,有的则是姻亲故旧中的寒门学子。来族学教书,或许会耽搁他们读书的时间,可是得大于失。能得到举人山长的指点,说不定也能攀上沈家哪一房的关系。

  这些秀才,虽然举业有落第的,可是也常有中举的。如此一来,对于学子们来说,也是督促与鼓舞。而对于那些落第的秀才来说,只要他们教导的好,受益也微微可观。族学里有规定,蒙童升童生,童生升秀才,秀才升举人,各班的老师与山长都有奖励。

  这夫子穿着青衫,显然是有功名在身。沈瑞虽是初次见他,却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来人显然也留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人,微微点头,便坐到条桌后,打开手中的书,开始讲起四书来。

  沈瑞反应过来为什么瞧着这人眼熟,因为这人也是丹凤眼,长得与沈琇有五分相似,只是脸上其他地方长得中平,不像沈琇的相貌那样耀眼。

  沈瑞摸了摸下巴,这是沈琇的兄长?沈琇这么嚣张就是因兄长在当夫子?这沈琇到底是哪房的?怎么之前都没听过此人。沈瑞又扫了眼自己的新同桌,这个人叫董双,那是董举人的儿子?不是说董举人的两个儿子都有了功名么?那应该是董举人的侄子之类,怪不得沈珠要出面维护,两家算是表亲。

  董双不仅听得专心,手下也没停着,时而落笔写上几句。如此情形,沈瑞看着倒是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后世课堂上的记笔记么?就是他自己,也保留这个习惯,不管是听王守仁讲书,还是听沈理讲书,他都要记笔记,没想到现下倒是遇到一个与他一样的。

  沈瑞的视线,又落在董双的笔记上,不由轻笑,还真是字形如人,规整清秀却略显无力。

  董双记完一笔,抬眼刚要沾墨,正对上沈瑞的小脸,竟是一哆嗦,差点掉了手中的毛笔。

  他这反应,倒是将沈瑞吓了一跳。沈瑞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无异常。他因肖母,本就长得精致些,而且还不带女气,谁见了都要夸一句英俊小哥。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这课堂上的十数学子中,容貌比他好的也只有沈琇、沈珏两个,怎么就会吓到人了?

  这般想着,沈瑞不免又看了董双几眼,就将董双低着脑袋,耳根粉红。

  沈瑞想起沈珠方才的话,难道这是性子“腼腆”?

  沈瑞的视线,不由落到董双耳垂上,粉粉嫩嫩,一片光滑。沈瑞移开眼,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可是大明朝,礼教大兴,男女大妨可不是闹着玩得,怎么会有“女扮男装”的戏码?除非是不打算将女儿嫁出去了,否则父母再脑抽也不会如此行事。

  等到外头的钟声再次响起时,年轻的夫子起身出去。

  族学里一上午两堂课,沈瑞来的时候正是第一堂课课歇的时候,如今第二堂课完了,就到了午歇的时候。

  本避在侧间里的书童小厮,都提了食盒涌了进来,各家多带了茶水与午饭。

  沈珏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左面是小胖子与沈琴,右侧则是那两个日字辈的童子。沈珏起身走到沈瑞跟前,却是没有停留,招呼他一起走到后边最后一排沈全的位置。

  沈全的同桌是个大块头,面带憨厚,见他们过来,起身要让座。沈珏忙按住道:“珈大哥且坐,大家一起哩。”

  听到这个名字,沈瑞晓得是五房庶支,是沈全的从堂兄弟。年岁虽比沈瑞他们大好几岁,可是脑筋不大聪明,这是沈瑞当年的同窗之一。

  刚才与沈琇呛声的小胖子是八房嫡宗嫡孙沈宝,公鸭嗓沈琴是七房嫡子,都是沈瑞当年的同窗。

  沈家九房中,内四房是始迁祖沈度子孙,五房是沈度胞弟沈粲一系,六、七、八、九则是沈家两兄弟的各房叔伯一脉。

  内四房人口子弟系出同源,本为一支,分散开来,子弟最少;五房次之,六、七、八、九房子孙最繁茂。

  不过因松江这一支沈姓,本就是沈度、沈粲兄弟两个立起的门户,后代子孙中,又以这五房仕宦不绝,在族中也就这五房说话最有分量。其他房头,即便子孙繁多,也多依附前几房。其中因七房、八房祖上是亲兄弟两个,在宗族中这两家倒是同声同气,子弟也多亲厚。

  族学中学子的情形,向来同各房头地位相干,那个沈琇倒是异类。

  长寿与柳成已经摆了食盒,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屋子里倒是没了声音。

  沈瑞坐在沈全对面,见他目视某处神色转冷,便好奇地回了下头。

  自己的座位上,正坐着沈珠,他对面是沈琇,沈琇不知在与柳双低声说什么,柳双没有抬头,而是使劲摇头。

  等用了午饭,食盒也收了下去,沈珏便拉着沈瑞起身道:“既吃好了饭,咱们去盈园耍。”

  沈瑞望向沈全,沈珏撇嘴道:“不用等全三哥,他要看书哩。”

  沈全对沈瑞笑笑道:“瑞哥同珏哥出去吧,我不爱出去耍。”

  等沈瑞同沈珏出来,沈珏就迫不及待地抱怨道:“这学堂真是没法呆,那沈琇整日里跟苍蝇围着臭肉似的绕着董双转,真是污了我的眼。等哪一日忍不住,我就去同祖父说去。就算山长现在是董举人,这也是沈家族学,猫猫狗狗的都进来算什么。”

  沈瑞见他满脸鄙视,话中也丝毫不客气,不由纳罕。

  早听说明朝南方男风盛行,可这些年他接触的人有限,见识的还真不多。

  怪不得董双行为间有些扭捏,对自己又避之不及的模样,难道是怕自己看上他的菊花。沈瑞想到这里,嘴角抽了抽:“沈琇与董双是一对?”

  沈珏摇摇头道:“应该是没上手,那个董双不是个好东西……对人爱答不理,动不动就红了眼圈,倒像是哪个欺负了他。不过是董夫子的侄儿,架子倒是比沈家嫡支子孙还大。”

  “沈琇到底是哪个房头子弟,怎没听过他?”沈瑞好奇地问道。

  沈珏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二房庶支,倒是将自己当成人物。”

  沈瑞听了,很是意外道:“既是庶支,怎还这般有底气?”

  二房嫡支在京,庶支旁系在沈氏家族中就跟隐形人似的,就连族中公议,二房的位置是空着的,也轮不到这些庶支旁系出来。

  沈珏道:“人家可没将自己当庶支,而是将自己当嫡支,却不想想,出妇之后,连族谱都没上去,还有脸当自己为嫡支,真是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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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兄弟怡怡(二)

  “出妇?”沈瑞闻言,不由一愣。

  像沈家这样的家族,向来名声为重,怎么会出现“出妇”?即便那房媳妇有不贤良之处,不是还有容留家族孤寡与罪妇的家庙,再不齐还可以“病故”。要知道,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要是闹出和离之事,虽是断了两家姻亲,到底没有撕破脸;闹到“休妻”出妇的地步,那两家则翻脸成仇。

  这样的大事,为何他闻所未闻。

  沈珏见他满脸不解,扬眉道:“别寻思了,你才几岁,当然没听过此事。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别说咱们这一辈,就是源大叔这一辈,听过此事的也不多。我是无意听到祖父与父亲闲话,才晓得一耳朵。”

  六十年前,想到二房嫡支好像就是那个时候迁居京城、而与留在松江的二房庶支几乎没有往来,沈瑞心中一动,道:“六十年前?是二房已故伯祖父家……长辈?”

  沈珏点点头道:“就是伯祖父继母邵氏,是个恶毒不慈的妇人。她进二房为填房时,二房老太爷本有发妻留下嫡子三人。这邵氏在人前极为贤良,对待年纪稍长的大太爷、二太爷极为客气周全,待年幼的三太爷视若亲生。直到她有了身孕,才有了变故。”

  或许这天下的继母不乏良善之人,可也不乏有自觉为了亲生骨肉好,便狠心去行恶之人。

  那年松江闹倭乱,倭寇经常上岸劫掠,松江府各家各户都闭门不出。二房老太爷恰好有事去了南京,并不在松江。邵氏便使人将三太爷藏起来,诈称被人拐走,又将线索指向城外,哄骗大太爷、二太爷出城寻人。结果两位太爷在城外遭遇倭寇,与带的的小厮、长随都被倭寇杀了,大太爷还罢,二太爷的尸首都倭寇扔进河,尸骨无存。老太爷连失两个嫡子,自是要查,却没有查出什么。那几年倭寇作恶多端,松江府死的人多了,便也当成是意外。

  邵氏十月怀胎,生下女儿,待三太爷越发亲近。三太爷当年才六岁,在两个兄长去世后大哭一场就不再提起,别人以为他不年幼忘了此事。三太爷打小一心读书,十三过童子试,十五岁中举人。数年之间,邵氏又添次女,生子无望,待三太爷就更慈爱。听到三太爷中举的消息时,邵氏极为得意,打算将侄女说给三太爷为妻。

  三太爷却私下将邵氏的乳母、陪房都扣下,问出了九年前旧事。三太爷不去寻老太爷,直去寻族长。当时现在的族长太爷还是少年,族长是沈珏曾祖父,听闻这等恶事,自然要为三太爷主持公道,命二房老太爷处置邵氏为沈家子嗣偿命。

  二房老太爷听闻真相,恨后妻狠毒,可毕竟成亲十数载,又有两个女儿在,痛斥一场后,到底不忍她失了性命,便写了休书送她回邵家。不想邵氏回到娘家就有了反应,已经有身孕在身。

  不管邵氏行事多不当,子嗣为大,邵家托人说和,邵氏也写信送来忏悔,邵氏所出的两位姑娘也哭着要娘。二房老太爷沉了了半月,到底心软,为了邵氏肚子中孩子的名分,有心将邵氏再接回来。

  三太爷听到消息,直接去了生母墓地,在生母陵墓前跪了一昼夜。

  二房老太爷自觉心虚,想要劝儿子回来又没脸去,便央求族长出面。

  族长晓得三太爷心中不平,可还是劝他退一步,邵氏虽可恶,腹中却是沈家血脉,总不能无名无份生在外边。若不是顾及她生的两个姐儿,直接将她当贬为妾室也是应得。即便再次允她进门,也不必担心什么,等她生下孩子,就让她入佛堂祈福。三太爷始终不说话,族长太爷便又劝,邵氏即便害了前面两个,可对三太爷毕竟有养恩,三太爷若是逼迫太过,外人不知就里,难免觉得三太爷过于刻薄,与名声有碍。

  三太爷终是木木地点头,算是同意接邵氏回来,大家也齐齐地松了一口气。三太爷虽才十五岁,可已经有了举人功名,行事又果决,没有人敢将他当孩子看。若是他不点头,这杨氏即便接回来,这二房也难安生。

  没等二房老太爷使人去邵家,就得了消息,三太爷刨了生母的坟,等二房老太爷与族长匆匆赶过去时,三太爷已经将生母的尸骸焚烧,正跪在地上往瓷坛里装骨灰。他大哥的坟也被挖开,里面装着的骨灰罐取出来,搁在一边。

  二房老太爷惊怒交加,想要教训儿子,三太爷则递上一张文书,上书自愿放弃二房嫡子名分与继承权,要将户籍迁出来单独立户。老太爷大惊,问他何必要闹到这个地步,三太爷抱着两个骨灰坛道:“旧人不比新人,死人难争活人。旁人能忘,死人却是我母我兄。不能为兄报仇,我以不堪为弟,只盼骨肉团圆。”

  二房老太爷当即就没了话,三太爷折腾这一番后,虽没有如愿独立立户,可依是带了两坛骨灰离了松江,去了京城。

  二房老太爷大病一场,使人给邵家送了一笔银子一张房契,不再提接邵氏回来之事。等到次年,三老爷中了二甲进士的消息传到松江,邵氏在娘家早产生下一男丁,邵家再次上门,老太爷依旧没有松口,反而立时清点家当,分出两份与两个女儿做嫁妆,其余都过到嫡子名下,为了防止邵家以后借着邵氏子争产,老太爷还专程并且请族老们做见证,留下手书”出妇子生死富贵与沈家俱不相干,生不得上沈氏族谱,死不得入沈家墓地”。这是连邵氏儿子沈家血脉的身份都给否了。邵家与沈家,彻底反目。

  二房老太爷安排完二房产业,将两个女儿托付给宗房,便悄然而去。有人说他心灰意冷,被和尚道士拐了出家;也有人猜测他是大病一场落了病根,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不想让儿子担上逼迫老子的不孝之名,才躲在无人知道的地方等死。不管说法到底是什么,老太爷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任何消息。

  过了几年,邵氏所留两女到了说亲的年纪,长兄如父,这两女父亲下落不明,生母被休,婚姻大事当由兄长三太爷做主。族长写信与三太爷提及此事。三太爷使人送了两千两银子与一封信,提及他无意因邵氏之举迁怒两个妹妹,只是担心两个妹妹因生母被休难体谅他,兄妹远些也好,两女之事既老太爷曾托付给宗房,就请族长多费心,又言老太爷既已经将两女嫁妆都早预备出来,那这两千两权做添妆。又过两年,邵氏重病不起,使人上京送信,恳求三太爷答应让儿子上族谱,被三太爷一句“父命不可违”打发。

  因二房老太爷的“出走”,族老们对三老爷本就颇为微词。不管他有多委屈,二房如今家破人散的局面到底难看。况且他面冷心冷,自打进京就了无音讯,婚姻大事都是自己操持,并未通知族里,便多有埋怨。如今见他丝毫不念邵氏十来年养育之恩不说,还待异母弟妹如仇人,族老们对其更是不喜。

  二房已经分出去的庶支,看到二房偌大产业都归了三太爷一人,多有不忿,便撺掇邵氏子,想要借着大明律“财产诸子均分”一条,谋取二房产业。毕竟邵氏子即便没有入沈家族谱,可有产婆与休书上的日期为证,他就是沈家血脉。即便不能得到沈家子孙的名分,可即便只能算是不入族谱的“外室子”,也有资格分二房一部分产业。至于二房老太爷留下的手书,上面提了族谱与墓地,到底没有命令禁止孙氏子过问沈家产业。族老们想要压一压三太爷的“不逊”,便没有制止此事。

  四房已故太爷与宗房太爷是族学里同窗,几个人又是一个曾祖的从堂兄弟,兄弟之间最是要好。两人便使人往京城送信,三太爷方知晓此事。就在族人等着看热闹时,三太爷使人回松江,迅速地处理了全部产业,并且将户籍迁到京城去了。

  因二房老太爷生死始终没有消息,二房虽不能明确分宗,可这以后实际上同分宗差不多。

  听了这一盆狗血,沈瑞并未怎么动容,只是没想到沈珏说的“一耳朵”,竟然是二房迁居京城的原因。而且二房太爷还与自家已故祖父有旧。

  是了,这也解了他心中一个不解之谜。

  二房人丁凋零,沈瑞的曾祖父又是赌鬼,家业败坏的差不多,而沈瑞的祖父早亡,留下孤儿寡母。按理来说,即便四房产业竟然还能得以保全,在宗族中还早就失了话语权。

  可族长太爷亲自牵线,为四房娶了个嫁妆丰厚的娘子。而沈举人半生没出仕,家资富饶,也太太平平地过了多年。

  四房能有今日,不单单是出了一个“贤妇”,还有已故老太爷的余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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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兄弟怡怡(三)  

  这二房往事,狗血是狗血,可这故事里正面角色是已故三太爷,邵氏是反角,二房老太爷是糊涂蛋,邵氏所出的两女一子则是炮灰。

  这个沈绣,横空出世,气势这般嚣张,到底是为那般?

  “那个邵氏子后来如何了?”沈瑞问道。

  原来,邵氏子当年并没有留在松江,怪不得沈族子弟后来多忘了这一脉。

  二房老太爷先前送过去的银钱,足够邵氏母子衣食无虑。不过因邵氏的缘故,连累邵家几个小娘子的亲事,邵家几个嫂子也不待见她。她有嫁妆傍身,又有二房老太爷先前给的银子,母子两个就搬出邵家单过。

  因二房老太爷的“出走”,邵氏打击颇大。没过几年,她就熬不住,临终之前本想要让那孩子回归沈家,可二房做主的是三太爷。三太爷不点头,谁也不会给她做主。被三太爷拒绝后,邵便将那孩子托给已经出嫁的大女儿。

  邵氏大女儿当时已经嫁到隔壁嘉善县,得了母亲恳求,在操办了邵氏后事后,便携了弟弟离开松江。

  邵氏子从此依附姐姐、姐夫,定居嘉善县,并且买田置产,长大后娶妻生子。因早产的缘故,身子骨很不好,即便读书为业,可熬过院试,没等乡试就没了,留下独生子沈清,又留下遗命,子孙若不举业,不得回松江认祖归宗。沈清倒是争气,二十出头就中了举人,不过也因用功太过,熬坏了身子,没等参加会试,就一命呜呼。又留下两个儿子,就是长子沈琰、次子沈琇。

  沈家父子两代人,不事生产,只读书为业,邵氏留下的钱财也用尽,日子越发窘迫。沈清娘子,便不顾丈夫遗命,带了两个孩子回了松江。

  如此孤儿寡母,即便长辈们当年有过错,这也过了几代人,族长便允他们娘几个住在后坊。不过因他们身份尴尬,并不怎么与族人走动,因此并不为人所知。

  直到去年沈琰过了童子试后,入了族学为先生,弟弟沈磅也跟着入学,这兄弟两个才出现在沈氏族人面前。

  沈琰还罢,四书五经学的踏实,待学生也用心。族学里的学子,即便不晓得他是哪一房的旁支,可从名字上,也晓得是族兄、族叔,待沈琰也客气有礼。只有沈琇,来了就抬着下巴看人,当别人都是纨绔,只他是真正学子,又觉得他兄长有状元之才,注定要出人头地,光耀沈氏门楣,对于各房头的族兄弟,便也丝毫不客气。

  因他兄长拜在董举人名下,沈琇与沈珠很是亲近。等董举人的侄子来“夏耕”班寄读时,沈琇自以为得沈珠所托,将董双看得死死的,生怕被人欺负了去。

  沈瑞听得目瞪口呆:“沈琰连廪生都不是?哪里就露了状元之才?”

  沈珏撇嘴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就是你们家那位,十四岁过院试,又是廪生,也冇没有敢说自己以后就能中状元。沈琰连乡试都没下场,沈琇就已经过起状元亲兄弟的瘾来,真是可笑哩。”

  沈瑞摇头道:“他自去闹笑话,你跟着接茬,可不是一起成了笑话。不知道的,反而还以为是你欺负他。”

  沈珏哼了一声道:“谁耐烦搭理他,不过是族学里无聊,闲着耍他两句。”

  午歇的时间本不长,两人说了会话,在盈园里溜达一阵,时间就差不多。

  回学堂的路上,沈珏道:“那个董双,恁是讨人嫌,瑞哥要是不原意,我就叫沈环过去,你过来与我一同坐。”

  沈环是沈珏同桌,也是他的从堂弟,宗房旁支子弟。

  沈瑞摆手道:“不必,我个子高,坐在头一排算什么。

  沈珏瞥了沈瑞一眼,抱怨道:“早年你明明比我矮两指的,怎地就一下子高了,小心长成傻大个。”

  沈瑞晓得他只是嘴上不让人,只是笑着听了。

  两人回到班上,出去溜达的同学都回来差不多。沈琇已经回了自己座位,并没在董双身边,不过看到沈瑞与沈珏进来,他依是面露不善。

  沈瑞只当他是跳梁小丑,理也没理他。就凭这兄弟两个现在都没有入族谱,那沈琰的资质也有限,否则他真有状元之才,族老们为了不使得家族遗才在外,早就使人促成此事

  倒是这个董双,别别扭扭的,往后相处起来,不要给自己招麻烦就好。

  想到这些,沈瑞就皱了皱眉。

  令沈瑞意外的是,这次董双没有再躲躲闪闪,反而红着脸,磕磕巴巴地与沈瑞道:“小弟因体弱,打小被家母养在内宅……鲜少出来,畏惧与人相处,并非只针对沈兄……还请沈兄不要生气……”

  他窘的脖子耳根都红了,可依旧握着拳头,看着沈瑞,满眼真挚。

  沈瑞的眉头松了开来,道:“本没有什么,我也没有生气。”

  董双闻言,松了一口气。

  这才像是“寄读生”的标准反应,在沈家学堂,像沈琇那样开罪沈家嫡支子弟,绝对是脑子抽抽。这是族学,不是其他学院,大家学习完了就星散。这些同窗不是族兄弟们,就是姻亲故交,即便以后前程似锦,科举出仕,仕途上也需要助力;要是科举无望,回家继承家业,族兄弟与姻亲之间更是少不得打交道。

  同上午的四书五经不同,下午是“六艺”课,除了术课与书画课依旧在东厢房这里授课,其他的课程都安排在盈园的花厅上课,课程相对悠闲,而且在学会基础知识后,是否继续学习,全由大家定夺。继续学习的,就随着老师学习,不想继续学习的,可以去其他地方背书。

  如此一来,立志科举的学子便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温习四书五经;志不在科举的学子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有所偏重。

  今日正是术课,夫子讲了一篇《九章算术>后,就留了一个问题。

  有井不知深,先将绳三折入井,井外绳长四尺,后将绳四折入井,井外绳长一尺。问:井深绳长各几何?

  这道题与鸡兔同笼大同小异,可是因涉及到分数,对于这些少年来说,还真是不容易。可对于沈瑞来说,这不过是最简单的“X”、“Y”代数题。就在夫子将题目念了一遍,吩咐大家在下一次术课前计算好时,沈瑞已经在纸上给出答案,井深八尺,绳长三十六尺。

  董双惊讶地瞪大眼睛,盯着沈瑞的答案一会儿,方沮丧地揉了揉额头,像是打击颇深,露出几分自我嫌弃来。

  沈瑞见他七情上色,倒是生不出恶感,低声道:“我之前学完了《九章算术>,见过这道题。”

  如此答案,总比与他讲什么是“X”、“Y”简单。

  董双闻言,先是一愣,随机又红了脸,小声道:“我不是嫉妒沈兄聪敏,只是觉得自己所学不足,还需勤勉……”

  沈瑞虽只与他做了半日同桌,可是也看到他在课堂上专心,对于功课格外认真,即便是课歇与午歇的时候,都手不释卷。看着董双如此,沈瑞便晓得,他是要走举业的,看了眼他略显苍白的小脸,忍不住劝了一句:“过犹不及,还是劳逸结合的好。要是熬坏了身体,即便心中尽是锦绣,可也熬不过去应试的苦。”

  董双听了,脸色立时煞白,眼看着就红冇了眼圈。

  沈瑞见了,很是无语,有些后悔自己多嘴。

  夫子已经离开,各家书童小厮也都上前来,给大家收拾东西。而沈琇则是不时地望向董双这边,见董双与沈瑞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心中早就不自在。

  眼见董双红了眼圈,沈琇哪里还忍得住,立时起身冲过道:“沈瑞,不许你欺负董双!”

  少年们正是热血冲动的时候,看到有热闹看,不由一阵起哄。

  沈珏则是带了沈环,沈全身边则跟着沈珈,两组人马从前后凑过来,要将沈瑞护住的架势。

  沈瑞挑了挑眉,还没说话,董双已经起身,脆生生道:“沈兄没有欺负我,不劳沈二哥操心。”

  沈琇皱眉道:“董表弟勿要怕了哪个,这里是学堂,不是谁一手遮天的地方。”

  董双涨了脸道:“不是怕了哪个,本就没有受欺负,沈二哥还请慎言。”

  沈琇还要再说,就听门口有人道:“沈琇。”

  大家望向门口,门口站着的儒生,正是沈琰。他对大家颔首致意,随后又招呼沈琇一声,带着他离开。

  围观的学子,见没了热闹可瞧,三三两两散去。

  董双满脸羞愧地对着沈瑞,又一次道歉。

  沈瑞实不喜他这黏黏答答的性格,心中已经想着如何敬而远之,面上却是不显,只大度地摆摆手,道:“本不干董小弟之事,董小弟勿要多想。”

  董家的住处离族学有一段距离,早有马车候着,董双同众人作别,回家去了。

  沈瑞与沈珏、沈珏几个落后几步,溜溜达达地出来。

  宗房的马车也候在外头,沈珏见沈瑞没有马车,招呼他同坐。

  沈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不过隔了一条街,又没有多远。”

  沈珏的目光在柳成与长寿身上转了一圈,皱眉道:“这两个是你们家太安人与你预备的?小的小,笨的笨,哪里是能服侍人的。”

  沈珏这般发作,倒不是给沈瑞没脸,而是以为这两个是张老安人安排的,怕他们不服管束,放要训斥一番。他也有迁怒之意,四房宅子虽离族学不算远,可不准备马车,赶上雨雪风霜天气怎么办?族学里除了祭祀年节,平日是不休假的。

  沈瑞身为四房嫡子,怎么就不能给预备一辆马车。那个张老安人,实在是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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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玉软花柔(一)  

  沈珏乘着马车走了,沈瑞与沈全两个步行回家。

  沈全犹豫了一下,道:“用不用让我娘过去问问?”

  沈瑞摇头道:“不用麻烦婶娘,本也没什么。小时候也是车接车送的,现下不是大了么?三哥不也是安步当车。”

  沈全摇摇头道:“怎么能一样?不管你用不用,还是当准备出来。今日是你出服后第一次来学堂,总要摆出四房嫡子的身份,也显得尊重。真不知你家老安人在想甚,你可是她的亲孙子。”

  沈瑞无所谓地笑笑,因张家骗卖孙氏嫁妆之事,沈举人对张家早已深恶痛绝。张老安人那边,倒是被张家人再三请罪,最后还是给哄好。

  即便沈举人忍无可忍,将张家人驱出四房,张老安人还是将他们安置在自家街后一处两进小宅。张老舅爷的两个孙女,甚至都没有随家人回去,而是留在张老安人跟前。

  张老安人同张家和解的原因也不难猜,如今沈氏宗族里谁不晓得张老安人是个糊涂人,向来孝顺的沈举人也不再唯命是从。老太太要是将娘家人撇在一边,就只能做个蹲在后宅养老等死的闲老太太,想要打听外头的消息都不容易。张家人是她的手脚,也是她的耳目。

  不管这老太太做什么,只要不招惹到沈瑞头上就行。沈理回京前已经跟沈瑞说了,等他过了童子试,就送他去南监读书。乡试过后,就可以去京城。就是沈瑞的亲事,也无需担心会被张老安人与沈举人操纵,沈理早就跟沈举人说好了,不让他早定下。

  想到京城,沈瑞不免想起王守仁,眼神不由黯了黯。

  自从前年在开封府匆匆作别,沈瑞就再也没有见过王守仁,不过师生两个并未因此生疏,时有信件往来。陪在沈瑞身边两年半的长寿,就是王守仁回余姚后打发过来的,长寿的身契,过后也在信中送来。

  当年王守仁料理完诸氏的后事,在余姚待了几个月,年底去了京城,参加了弘治十二年的春闱。

  王守仁会试第二,殿试试卷被选为前十,可并没有被皇帝圈为一甲,最后被考官定为最后一名,也就是二甲第七。这个名次,即便离状元有段距离,可在进士中算是高的。没想到在庶常考试中,王守仁被罢落,失去进翰林的机会,也没有了日后入阁的机会。

  每一届庶常考试,有资格应试的是二甲进士与一部分三甲同进士,王守仁以二甲第七的身份应试,竟然没选上,这其中若说没有猫腻,沈瑞都不信。不过谁让王守仁有个清贵的状元帝师老爹,那些阁臣即便年岁大了,也有子婿门生等着接班,对于王守仁自然能压制就压制。

  王守仁的信中,倒是并无怨愤,反而在进了六部观政后颇为用心,就是给沈瑞的信也提到“纸上谈兵为笑谈”之类的话,深觉自己不足。

  冇沈瑞与沈全说着话,溜溜达达,没一会就到了家门口。

  沈瑞与沈全作别,带了柳成与长寿两个进了宅子。

  进了宅子,沈瑞脚步顿了顿,对长寿道:“柳成还小,又是打乡下才出来,怕是在宅门里一时不惯,你多照应些。

  柳成与长寿两个,虽在沈瑞身边服侍,也并不与沈瑞住在一处,而是被管家安置在单身男仆集中所在的西南跨院,与沈瑞现下所在的西北侧院中间隔着中路院子。

  长寿道:“二哥放心哩,小人会护着柳成,不会让人欺了他。”说到这里,犹豫一下,道:“二哥现下身边人都是外头跟来的,往后怕是有不便宜处。”

  沈瑞摆摆手,道:“无碍,咱们在这里住不了多久。”

  至于收服四房奴婢下人之类的事,沈瑞没有兴趣。如今他名下有产业,背后有靠山,沈家四房在他眼中,同临时客栈无益。就算身边没有四房家生子,行事或许有不便之处,也比身边搁着别人的眼睛耳朵糟心强。

  长寿晓得沈瑞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便不再多嘴,与柳成将沈瑞送到东路枫院。

  沈宅前院东路有两个小院,后边的临近二门,是沈瑾所在的槿院,前面一处临着宅子的院墙,就是沈瑞现下的住所

  这前后两处院子,本是给未娶亲的小哥或是做客人下榻之处,所以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多,是两个小三合院,格局相同,都是三间北屋,东厢三间,南厢两间。因这两个小院本是一进院子改建,这院子就有些偏窄,不如内宅的院子宽敞。

  听到外头动静,从北屋里挑帘出来一婢,十七、八岁的婢子出来,鹅蛋脸,身量不高,体态微丰,见到沈瑞,忙笑迎了出来。

  长寿与柳成两个立时乖觉了几分,唤人道:“冬喜姐姐

  冬喜笑道:“服侍了二哥一日,你们两个也辛苦,莫要急着走,我方才蒸了桂花年糕,你们端一盘子过去。”

  这冬喜不是旁人,正是沈瑞认识的旧人,隔壁五房郭氏身边的小婢,在沈瑞守孝期满,临回沈家时,连同柳芽两个,一并被送给沈瑞使唤。不过冬喜的旧主是郭氏,柳芽的旧主则是沈理夫妇。沈理夫妇上京前,将柳芽托付给的郭氏,就是专程为沈瑞留的。

  冬喜今年已经十八,年纪已经偏大,不过郭氏的意思,也很明显。没有给侄子预备通房的想法,等过两年,小丫鬟调教出来,冬喜可以做嫁人做管事娘子,继续服侍沈瑞,省的沈瑞身边没有老成人。还有就是沈瑞的身子骨,到底曾病弱过,在长大成人前,让冬喜再给调理调理。

  因沈瑞早有请求,沈理当年曾使人送了银子给柳芽家,好让她弟弟能有钱读书。不想被她那个后母扣下,给家里添了几亩地。

  虽说儿是娘的心肝,可毕竟是乡下妇人,见识浅薄,即便舍得花银钱送儿子读书,可也不相信儿子真有可能出人头地,反而觉得田产踏实。因田界与村中富户争执,柳芽后母又自觉有底气说话得罪人,自己没有挨打,柳芽的爹被打折了腿。那几亩田地,又因治病都卖了出去,柳成也从村塾退学回家,家里倒是真穷了。

  沈理夫妇因柳芽乖觉,加上念在她曾经帮过沈瑞,本打算放她出良,不过听说柳芽家的情形,就熄了这个念头。以柳芽后娘的见识,要是柳芽回家,也是被卖第二遭,为了多几个身价银,多半会卖到肮脏地方去。

  柳芽那个后娘,将家里折腾成这样,不思己过,反而认为是柳芽送回来的银子招灾,倒是将柳芽恨上。待到柳芽请假回家探望家人时,她就开始打骂起来。柳芽的瘸腿老子,好像也是这般认为,连拦都没有拦着。还是柳成出面,方救下柳芽。

  柳芽后娘打骂完继女,翻了柳芽带回来的包裹,连包袱皮儿都留下,又动手将柳芽带的耳坠扯下来,镯子撸下来。若不是碍于沈家的名头,柳芽还要回沈家,就要连衣服都扒下来。抢劫一番不够,又恶狠狠地问柳芽月钱,让她以后按月送回家来买米粮。

  柳芽彻底灰了心,不过到底舍不得弟弟,临走之前,柳芽在村口劝弟弟继续去学堂读书,不用担心学费。柳成给姐姐提了学堂里老夫子的儿子,从十几岁考到四冇十多岁,方中了秀才,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如今拖儿带女,还靠花甲老爹的束修养活。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早就下田,他能上一年学,认识字已经很知足。

  柳成给了柳芽一个布包,里面是她被抢走的镯子与耳坠。他还告诉柳芽,不要再使人往家里稍钱,柳家后置的田产虽没了,可祖产还在,柳父也治的差不多,即便走路瘸了,可并不耽搁下田,哪里就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反而是柳芽这里,赎身也好,嫁人也好,都需要银钱。

  柳成彻底弃学,柳芽却是念念不忘,等到见了沈瑞,听到沈瑞问及她弟弟时,便提了此事。

  沈瑞没想到柳家竟然还有这番变故,这说起来毕竟是他托了沈理才引起的,心中有些不自在。不过听到柳芽提及她那个小兄弟,沈瑞倒是颇有兴趣,实没想到,那样的家庭,怯懦无能的老爹,愚昧狠毒的继母,竟然有这样一双敦厚的儿女。

  正好他也需要书童,收了柳成,也算完成当年对柳芽的许诺。柳家只有这一个男丁,自不会卖断为奴;沈瑞又有心成全柳芽,想着将来放她弟弟出去应试,也没想过要将人入了奴籍,不过为防那对父母的麻烦,沈瑞让长寿过去收人时,便让柳成签了十五年的长契。

  柳芽父母本舍不得儿子,不过听说是跟着举人家的小哥做书童,有十两银子的身价银,以后每月也有月钱,便忙不迭地应了。

  倒是柳成,因不放心他喂的几头猪,有些不情不愿。即便见到姐姐,姐弟团聚后,他还念叨了几句。不过听说能跟着小哥上学堂,以后说不定也有机会下场试试,还是忍不住欣喜起来。柳芽便晓得,弟弟之前口是心非,心里大抵还是愿意读书的。

  沈瑞身边四人,就这样凑全和,竞没有一个是四房家生子。

  如今沈瑞回四房,固然没有眼线在身边膈应,可也是两眼一抹黑。

  没想到这才回来一日,冬喜就能在小院开上火。沈瑞闻言,不由佩服地看向冬喜。要知道这院子里虽也设有个小灶台,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长寿道:“谢谢冬喜姐姐。”

  柳成也欢喜道:“太好了,这样也不怕吃不饱哩。”

  沈瑞听着不对劲,看着长寿皱眉:“怎回事,你们昨天受了欺负?”

  四房的奴仆下人,成家的分到宅子后边的罩房,没成家的婢子在内宅各处,男仆小厮则集中在前院跨院。

  长寿回道:“也不是挨欺负,只是那边都是小子,吃饭时抢食。小人与小柳刚来,吃东西又比不得旁人快,就少吃了几口。”

  沈瑞皱眉道:“不管怎样,总不能饿着。要是他们敢欺负你们,莫要瞒着我,欺负你们就是打我脸;要是只是厨房或管事的想要卡油水,也莫要扛着,你看着便宜行事。”说罢,又转头对冬喜道:“取几串钱与长寿。使完了就说。”后一句是对长寿说的。

  冬喜应了,转身进屋,随即捧了几串钱出来,递给长寿

  沈瑞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问道:“柳芽呢?”

  冬喜回道:“老安人传话叫去,说是要给院子里添人,叫柳芽过去带人……”说到这里,眼中露出忧色,不过瞥了旁边的柳成一眼,没有多说。

  沈瑞心中有数,叫柳芽装了桂花年糕,打发长寿与柳成出去,方问道:“去了多久了?”

  冬喜回道:“估摸有两刻钟,要不婢子去看看?”

  沈瑞摇头道:“不用担心,应不会罚柳芽。你同柳芽两个的身契,可不在这里。”

  这两人的身契,都在沈瑞手中,不过对外依旧是打着“长者赐”的旗号。昨天沈瑞带这几人回来,张老安人听说是各位亲长所赠,后头有主子的,就有些不乐意,嘴巴上还刺了几句,满脸的嫌弃。不过等到她身边的郝婆子认出柳芽,附耳说过后,她就露出惊惧来。

  三年前柳芽只是刚进沈家数月的小婢,又哪里有机会晓得其他隐私,只有冻饿沈瑞那一件而已。

  三年前,张老安人在沈瑞见族人的当晚就将王妈妈与柳芽打了几十板子,卖到过路船上。被沈理追了回来。

  沈瑞因感念柳芽的帮助与王妈妈的善心,就请沈理帮忙照顾二人,想着这两人以后可用。然而在沈理临上京前,沈理方对沈瑞说了实话。

  张老安人使人卖了王妈妈与柳芽,想要遮掩的事情,不单单是冻饿沈瑞,还有一件事不好叫人知晓的。

  原来当年沈瑞挨了板子后,虽然昏厥过去,股上也有了伤,可并不严重。毕竟在执行的仆人眼中,他是四房唯一的嫡子,是老安人的心肝,谁会真的下板子打人。之所以他昏厥三日才醒,过后又被诊出寒气入体,并不仅仅是那几日屋子里炭火不足,是因为张老安人指使王妈妈在他挨打的那晚开了一晚上窗户,目的倒不是要沈瑞的命,而是要引得他病情加重。

  沈瑞当时听了,愣了好一会儿。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一晚造成的后果,绝对不是使得他留下病根,而是真的要了一条命去,才有了自己的醒来。因这个缘故,沈理早死了让沈瑞与张老安人“和睦相处”的心,才为他做了规划,希望他能早日离开四房。

  王妈妈不管后来如何,前面“助纣为虐”的却是她,原本死罪可免活罪不可饶,不过她上了年岁,又挨了这一顿板子,沈理只将她驱逐出去了事。

  沈瑞因这个缘故,也长了记性。不是看着良善的就是好人,不是一直是好人的就不会行恶,人心多变。

  张老安人将柳芽单独叫过去,多半是要套话,要说责罚之类的应不会有。如今这家里,张老安人依旧是张老安人,可却是从老主母成为“家主老母”,再也没有三年前的威风

  沈瑞正想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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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玉软花柔(二)  

  先进来的是神色有些古怪的柳芽,身边跟着几个婢子。前面两人年纪稍长,十五、六岁,后面两个十来岁。

  沈瑞看了柳芽一眼:“这是?”

  柳芽屈膝道:“二哥,老安人说二哥身边没人服侍,将这几人拨给二哥使唤,这两个大人是秋月、冬月,是二等的例;小的是小桃、小杏,是三等。”

  沈瑞看了看那几个婢子,两个大的姿色长得都比较出挑,行动之间也带了柔弱妩媚,细皮嫩肉,哪里像是婢子。就是那两个小的,即便年岁小,身形没长开,可都是眉眼清秀

  张老安人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沈瑞心里冷哼一声,对冬喜道:“既是祖母赏的,冬喜姐姐就先安置,只是正房不许随便进人。”说罢,便进了北房。

  听到沈瑞叫自己“姐姐”,冬喜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是在新人面前抬举自己,笑着应了,又对柳芽道:“怎么还站着,二哥才回来,还没换外头衣服,妹妹还不跟去服侍。”

  柳芽“哎”了一声,随着沈瑞进了屋里。

  沈瑞见她神色似有担心,问道:“可是老安人吓你了?莫要怕她,这家里轮不到她做主。”

  柳芽听了,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四周,而后小声道:“二哥,老安人尽打听二哥哩……问二哥老师是哪个,长寿旧主家姓甚,还问六爷、六娘是怎交代的奴婢……还打听二哥喜好……我只说自己才到二哥身边服侍不知……最后又吓唬奴婢,要小婢老实听话,不要胡吣,要不然三年前能赏小婢二十板子,现下也能赏小婢四十板子。”

  沈瑞轻笑道:“就为这个,就吓到你了?我早说了,你与冬喜两个如今顶着六哥与大婶娘的牌子,又在前院当差,不用担心后院折腾。”

  “有二哥在,小婢自不怕。只是心里觉得不安,怕二哥挨了算计。这老安人说话笑眯眯的,却让人没底。如今又过送来这四个,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柳芽小声道。

  她吃过张老安人苦头,又因听过王妈妈的口供,晓得张老安人算计人时丝毫不念骨肉之情,不免惴惴,觉得怎么防范都应当。

  沈瑞一想也是,那两个小丫鬟还罢,那两个年长的,既占了二等丫鬟的例,往后少不得在自己眼前晃,还是当早打发了。他正专心为明年二月童子试准备,可不愿浪费时间与她们扯皮。

  想到这里,沈瑞不由嗤笑一声。这个张老安人还真是自以为,四房规矩,没成亲的小哥身边除了乳母打小服侍之外,还有四个丫鬟,两个二等、两个三等。难道她以为指了二等、三等丫鬟,就能近了自己身,接管这院子里的事,让自己将冬喜、柳芽“闲置”。

  见柳芽如惊弓之鸟,沈瑞少不得安抚道:“且放心,只要有心防着冇,总有防得到的地方。”

  待换了外头衣服,沈瑞便问起小厨房之事。

  柳芽本是心宽的,提醒完沈瑞,便不再惦记那些糟心事,笑嘻嘻地回道:“都是冬喜姐姐张罗的,前头当差的小哥们,多是和气人,很给姐姐与小婢几分面子,小厨房就张罗起来。本也不砌灶台,不过是让人跑腿,买了米面粮油。”

  她这么一说,沈瑞哪里有不明白的。在前院当值的多是年轻小厮,冬喜与柳芽两个正值妙龄,长得又不差,自是有人献殷勤。柳芽还罢,年岁不大;冬喜的年纪在那里摆着,在沈瑞身边与其说是婢子,更像是养娘身份,总要放出去。

  尽管沈瑞这个身体才十二岁,也没想过与冬喜、柳芽有什么男女关系,可是这些小厮的窥视却让人生厌。

  难道沈瑾院子里的婢子,他们也敢窥视?不过是觉得沈瑞年纪小,且上面还有个有出息的沈瑾,这个家以后是沈瑾的,他这个二少爷以后会分出去做旁枝。沈家四房几代单传,并无旁枝,可其他房头是有旁枝庶房的。那些人家,多是靠着嫡支过活。这家四房世仆,即便晓得沈瑞名下分了孙氏一半产业,可有个功名有望的大少爷在,谁舍得“弃明投暗

  沈瑞心里有些发堵,这时就见冬喜挑了帘子进来。

  沈瑞就道:“前头乱糟糟的,又没有留个小厮与你们传话,怕是多有不便。学堂里不用跟两人,以后长寿就留在家里。你们有什么事,打发他去做。”

  冬喜忙道:“柳成还小,二哥身边总要有妥当人跟着。二哥勿要担心这边,今日是没小丫头子,婢子们才抛头露面,如今既来了小丫头,往后有事打发她们传话好了。”

  柳芽也道:“是哩,是哩,小成才来二哥身边,也要跟着长寿哥哥学好规矩,方好服侍二哥。”

  沈瑞想了想那两个三等小丫头的模样,长的是稍好些,可行止还算老实。想想也是,她们年纪在这里摆着,能生出什么歪心肠。

  沈瑞便点点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要委屈了。若是钱花光了,使长寿再去换。”

  冬喜笑道:“那可是二十贯钱,哪里就能花光,再说还有一匣子银豆子。二哥勿要为这些琐事费心,要是耽搁了二哥功课,婢子可是该死了。”

  这二十贯钱与五十两银豆子,是郭氏使人换的,钱都是穿成一串串,银豆子有一钱一个、也有二钱一个的,就是方便沈瑞打赏仆婢的。至于沈瑞的零花钱,则另有一份预备着

  说完银钱之事,冬喜收了笑,道:“二哥,秋月、冬月这两婢能不留还是不留。”

  沈瑞晓得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皱眉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冬喜回道:“婢子方与她们两个说话,想要打听打听这两人底细,没想到问出这两人虽是老安人院子里的,可不是服侍老安人的,而是贴身服侍张家四姐的。”

  沈瑞听了,脸色也有些难看。

  张家两位姑娘,沈瑞昨天也见过,一个是三姐,已经十八岁,三年前在成亲前夕被退了亲;四姐十五,三年前也相了人家,只是没过庚帖,就出了张家人骗卖孙氏产业之事,亲事不了了之。

  张老安人留着两个侄孙女在家,自然不单单是为了给自己解闷。不过这点妇人算计,哪里是能瞒得住人的。就是为了防着她乱将沈瑞与张家人拉郎配,沈理方在临走之前与沈举人说了沈瑞勿要早娶之类的话。

  没想到,沈瑞才回来,张老安人就安排这一出。

  在这礼教大防的明朝,别说是表姐身边的侍婢,就是亲姊妹身边的侍婢,做兄弟的也不好沾。知道的还好,是张老安人昏聩,胡乱安排;不知道的,谁晓得会闹出什么难听话

  沈瑞冷笑一声,道:“这两个既以‘秋’、‘冬’为名,那是不是还有春月、夏月,是张家三姐的侍婢,被老安人预备给大哥?”

  冬喜面露敬佩:“二哥说的正着,可不是如此?就因这个,婢子心里也没底。要说老安人虽不疼二哥,可听说向来疼那位,怎会如此安排?”

  沈瑞准备明年应童子试之事,四房这边无人知晓;沈瑾明年要乡试之事,却是众所周知。张老安人将这几个与娘家侄女有关系的俏婢赐给沈瑞,是不安冇好心;赐给她的心尖子沈瑾,就不怕耽搁沈瑾读书?

  要知道沈瑞才十二岁,即便有婢子引诱也未必能做什么;沈瑾可是十七岁,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

  其实,张老安人即便再偏着张家,也不会舍得用沈瑾的婚姻大事做人情,如此安排,不过是想要将那个被退婚的张三姐做个二房贵妾之类的,以后也好辖制孙妇。

  沈瑞即便猜不到张老安人的小心思,也晓得她的偏心与狠辣。那两个“月”在沈瑾那里,顶多是添点乱;在自己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里通外人,生出是非。

  “可给她们安排了差事?”沈瑞问道。

  冬喜摇头道:“没二哥准话,没哩。”

  沈瑞便笑:“如此正好,我正要去给老爷请安,让她们两个随我去书斋。”

  冬喜愣了一下,面带迟疑:“二哥如此,会不会得罪了那位?”

  沈瑞神色淡淡,道:“我虽不稀罕嫡长子之名,可也没有想过做‘小白菜’。母亲生前还不曾拦着老爷纳妾,她还没扶正,尚轮不到她说话。要是沈瑾因这个就埋怨我这个弟弟,那这手足之情不谈也罢。”

  冬喜虽不解“小白菜”是什么意思,可也瞧出沈瑞不快,不敢再言语。

  沈瑞说的也是实话,在沈家四房,他只顾及张老安人与沈举人,毕竟这两人占着长辈名分,面上需恭敬,要不然就是不孝;郑氏母子,他却没什么顾及的。即便沈瑾成了四房名义上的嫡长子,以后会以嫡支身份继承四房家业,可沈瑞毕竟是沈瑞,绝不会像其他房头的旁枝庶出那样依附嫡支。

  且不说郑氏尚未扶正.还是妾室,就是扶正做了继母又怎样?就凭孙氏对沈瑾的大恩,只要郑氏待沈瑞有半点错处,就是忘恩负义,连带沈瑾都要受人斥责。

  沈家书斋,沈举人坐在书桌后,面带犹豫。

  他今年才四十出头,正值壮年,丧妻三年,总不能一直做鳏夫。早先孙氏病重时,他曾想过扶正郑氏,后来林林总总出了许多事,沈瑾也寄名为嫡子,他便熄了这个念头。

  两年前,沈举人期年除服时,不是没想过续娶之事,可总没有合适人选,不是家世不好,就是自身有不足。如今两个儿子已经出孝,沈瑾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内宅总要有人做主,这续娶之事不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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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玉软花柔(三)  

  听到沈瑞过来,沈举人有些意外。

  对于这个儿子,他心情颇为复杂,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四房的境况却已不如从前。没有了孙氏嫁妆出息的帖子,四房每年公中收益锐减。同沈瑾、沈瑞名下的产业相比,四房的祖产与后添置的产业就有些不够看。

  沈举人三年前是撒手掌柜、不问经济,管了三年家,倒是走上另一面,开始爱计算银钱起来。他前半生,固然没有人指着他的脸说他“吃软饭”,可那些嫉妒他娶了富妻的族兄弟也没少说酸话。他之所以将家务都托给妻子,未尝不是没有底气的缘故。自己当了几年家,知道财迷油盐,便开始节俭算计起来。

  如今孙氏产业归了沈瑾与沈瑞,这两兄弟虽没分家,可也无需在依附他这个老子,沈举人心中就有些古怪。别说是沈瑞,就是对沈瑾,他也有些膈应。沈瑞还罢,毕竟是孙氏骨肉,孙氏念着这个儿子还说的过去;沈瑾不过是庶子,也比他这个丈夫强了?一句话都没留给他,反而将嫁妆分一半给沈瑾。

  人人都当沈瑾是四房未来的顶梁柱,难道当他是死的?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一个家里也只能有一个当家人,自己年齿渐长,长子却逐渐长大,这种滋味除了欣慰,还有些晦涩。

  有沈瑾在前,沈举人对沈瑞这个本来没有什么父子之情的儿子恶感反而少了许多。只是因生疏太久,一时不知当如何相处。

  “也正想打发人叫你,今日是你出服后头一日去族学,功课可跟得上,与族兄弟们可和睦?”沈举人叫了儿子进来,甚是关切地问道。

  沈瑞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里纳罕不已。这沈举人怎么了?不是向来摆着严父的谱么?昨日除服仪式后还训斥他一番,这怎么就变了态度?

  “回老爷话,功课勉强还跟得上,同窗也多是旧识,甚是和睦。”沈瑞恭恭敬敬地回道。

  沈举人见他如此恭敬,面上越发柔和,抚了抚胡子道:“你刚到家里,若是有甚不便宜之处就开口,为父为你做主。你那屋的摆设,都是我布置的,要是有不合心之处,尽管与我说。”

  沈瑞虽知道这几年四房家务由沈举人管着,可也没想到他从三年前道貌盎然的伪君子成了絮絮叨叨的“管家婆”,一时不由愣住。

  沈举人见他不语,横眉道:“是不是有甚难处?还是有人敢怠慢欺负你?”

  沈瑞醒过神来,见沈举人目光“殷切”地望着自己,虽觉得怪异,可还是做腼腆状:“并无人欺负儿子,只是儿子遇到为难事,想要请老爷帮忙。”

  沈举人听了,眼睛一亮,道:“你年纪小,遇到难处,不找我这个做爹的,还找哪个?到底怎哩?”

  沈瑞小声道:“老安人方才赏了儿子四名婢子,可儿子身边如今已经有两位冇姐姐服侍。大哥院子里只有四人.我这里倒有了六个,到底与礼不和。我每日去族学,院子里活计又不多,婢子闲着也怕淘气。想着老爷这边书房事繁,才是最需要人使唤的地方,老爷就帮儿子一把,让两婢来这边当差吧。”

  沈举人听着老安人赏四婢,心头就有些火起。老安人安排婢子给孙子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也得知会他这个做老子的一声。如此越过他,老安人又想做甚?至于沈瑞婢子多过沈瑾,在他看来,倒没有什么。沈瑾即便记名,可沈瑞方是真正的嫡子。要是沈瑾因这种小事与弟弟计较,那心胸也太窄。想到此处,沈举人又想要顺水推舟促成此事,也给沈瑾提个醒,省的他忘了自己个身份。

  沈瑞见他神色变幻,心中摸不准,忙道:“这两位姐姐都是老安人精心调教过,看着就清秀安静,服侍老爷笔墨正合适。如今她们既有幸跟着儿子过来,不管老爷留不留,也当进来与老爷磕个头。”

  听沈瑞这么一说,沈举人倒是有些好奇,老安人房里的丫鬟他都见过,这拨到前院的是哪两个?若是寻常小丫头子,沈瑞也不会这样称赞。

  他便点点头,沈瑞就高声道:“秋月姐姐、冬月姐姐,还不进来给老爷请安。”

  两婢听了书房里动静,虽心中疑惑,可还是老实进来,对着沈举人跪下去。这两人虽是家生子,可这几年都跟在张四姐跟前,沈举人自是看着眼生.不免多看两眼。

  两婢今日都是精心装扮过的,粉色夹袄,雪青色裙子,头上也钗环具全,衬着人越发娇嫩。又是十五、六的年岁,正是花朵般的年纪,眉眼含情的姿态,沈举人就有些移不开眼。

  两婢已是脆生生道:“婢子秋月(冬月)见过老爷,请老爷安。”

  沈举人将两人的名字在嘴里默念了一声,只觉得这两婢体态苗条,却是如月牙般勾人,对老安人的不满又多了几分。他晓得自家老太太,因不喜孙氏,对于孙氏所出的沈瑞也不过面子情,这一出手就“四春”俏婢给沈瑞,肯定也不是按好心。只是这老太太也太糊涂,沈瑞才多大点,毛都没长全,要是被这四个婢子哄诱,岂不是坏了身子。这秋冬二女都如此俏丽,那春夏二婢的颜色顶叶差不了。

  想到此处,沈举人便觉得自己不能纵容老安人的糊涂,多了几分为父的担当,板起脸来,对沈瑞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老安人虽疼爱你,可长幼有序,你到底不好越过你大哥去。罢了,我就帮你这一把,让她们两个在书房当差,总不好叫你为难。”

  两婢跪在地上,面露惶惶,神色娇怯些的冬月甚至眼泪都出来,身子摇摇欲坠,望向沈瑞的目光满是恳求。要不是碍于沈举人威严,不敢放肆,怕是就要扑过去。

  显然身为家生子,她们两个也晓得书房当差代表什么。

  这三年来,来书房当差的婢子前后有四、五个,燕瘦环肥,或是成了老爷的通房,或是继续在书斋这边当差,可都被收用过。虽说到沈瑞身边,两人也是冲着小主子通房来的,可沈瑞年幼,两人要是最早跟了沈瑞,生儿育女,以后捞个姨娘也不难;老爷是半大老头子不说,这几年通房婢子睡了这许多,连个有身孕的都没有。下人们早有闲话,说沈举人怕是没有种子,要不然这么些年,沈家也不会只有两位小哥,众婢也不会连一个有身的都没有。跟着这样的老爷,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瑞已经满脸感激道:“还是老爷疼我。”

  沈举人见两婢变了神色,眼巴巴地望着沈瑞,便疑心她们偏爱少年、嫌自己老了,心下着恼,对沈瑞也没了耐心,摆摆手去:“勿要再扰我,快回去读书,要是功课落下,小心板子!”

  沈瑞垂手听了,听话地退了出去。

  等回了小院,就见冬喜与柳芽面带关切,眼巴巴地等着,见沈瑞回来,上下仔细打量一遭,见全须全尾方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沈瑞不由失笑,道:“不过是去见老爷,又不是龙潭虎穴,何以至此?”

  两婢不管心中如何想,到底不好说沈举人不好,都笑而不语。

  沈瑞见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本想要劝几句,不过想想有个张老安人冇在,沈举人也不是明白人,为防生事,怎么提防都不算多。瞧着沈举人的模样.连君子的架子都不端了,以后会如何行事还不好说。

  冬喜笑道:“总算将那两位送出去,那个秋月看人就盯着穿戴首饰这些,眼睛里长了手似的,让人不自在;冬月娇怯怯的,大声一句,泪珠子就要落下来。要是她们两个留下,我与柳芽怕是得十二小时不省心,这屋子里也要开始防贼

  柳芽跟着笑道:“也是便宜了她们,到书斋服侍虽而是二等,可听说满府差事,数书斋最清闲。”

  她笑得天真烂漫,看的沈瑞与冬喜都皱眉。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冬喜道:“咱们才来一日,柳芽怎就晓得这个?是老安人那边的人说的。”

  柳芽点点头,道:“是郝妈妈说的,郝妈妈说,老爷书房里服侍的姐姐多,活计也最闲情体面,就是四季衣服赏钱也比别处丰厚。”

  冬喜神色有些凝重:“哦?郝妈妈怎说起这个?这是想要哄你去谋‘好差事’?”

  要知道柳芽名义上可是沈理夫妇的侍婢,受命来服侍沈瑞的,要是真的去与沈举人有了关系,那打的不仅仅沈瑞的脸,就是沈理夫妇面上也难看。这个郝妈妈说起这些,到底要做甚?

  柳芽不解地看了冬喜一眼,道:“我是服侍二哥的,怎会换差事?”

  她这样反应,冬喜也有些糊涂:“那郝妈妈就没再说旁的?”

  柳芽想了想,点头道:“还有一句,我先头想旁的没留意。郝妈妈说,四房各处院子用人都有定例,独老爷身边的婢子是没有限数。”

  这回轮到沈瑞意外,他可还记得清楚,自己三年前被掐着青紫的胳膊,那郝妈妈就是张老安人身边的恶犬,如今怎么又莫名其妙地对他示起好来。与柳芽说这些,显然是指点他之意。

  冬喜则松了一口气,道:“二哥,三年前婢子在这边服侍二哥时,便与郝妈妈打过两次交道,那最是个势利的。这回能主动对二哥示好,看来老安人如今在这府里的日子没那么风光。如此也好,二哥也能安心功课。要是纷扰不断,还不若再想法子避出去,堵心是小,耽搁了读书是大事。”

  沈瑞想着从沈全那里得来的消息,沈举人子正托人寻找继室人选,便幽幽一笑。

  孙氏那样的品貌,对四房又是如此贡献,张老安人都能弄成生死仇人似的,说到底不过是守寡妇人对儿子的掌控欲作怪。等新媳妇进门,张老安人会如何?就算她想要故技重施折腾新媳妇,这回也没有孝顺儿子给她撑腰。

  到时内院婆媳相争还不及,哪里还会有闲心算计前院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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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玉软花柔(四)

  因沈举人提到屋子的布置,沈瑞就格外留心看了几眼,三间北屋,两暗一明结构,布置得倒算是清爽,书房也算清幽,并非有什么匠心独具的风格,而是物品十分简洁。除了必须的家具摆设外,装饰的东西只有两件,就是挂在书房墙上的条幅。

  昨晚没主意,今天仔细看才发现这条幅的墨迹犹新,再看落款“海川主人”四字,沈瑞不由失笑,这正是沈举人的字。

  现下已经十一月,正是天气阴寒时节。

  沈瑞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气闷,眼角无意扫到角落里的炭盆,看着上面缭缭升起的烟丝,就站起身来。等到过去一瞧,里面的炭火忽明忽暗,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沈瑞走到外间,也看了看角落里的炭盆,也是如此。这并不是主人分例的银霜炭,而是次一级的松木炭,怪不得屋子里有味道,这个炭虽比寻常的炭好些,可也是有烟的,比不上银霜炭。

  这时,冬喜与柳芽提了食盒进来。

  他这院虽有小厨房,可不过是方便热水、做个点心吃食之类,众人的三餐还是由大厨房送来。

  沈瑞净了手,问冬喜道:“这炭是怎么回事?我的是这个,那你们分的是什么?”

  冬喜闻言,道:“赵管家使人送炭过来时,婢子也纳罕。不过听送炭的小哥说,这几年冬天家里用的都是这个炭,老爷与老安人也是。婢子们的分例,自然更是差一等的黑炭

  沈瑞听了,不由皱眉。

  南方与北方不同,北方冬日还能有火炕暖墙,南方可全靠炭盆。不好的炭,一氧化碳燃烧不完全,说不定就要中毒

  可沈家连长辈都用这个炭,沈瑞又怎么好挑剔。他想了想道:“我这个还对付用,你们的份例要是差,就先别用,可着我这个用。过两日再想个法子,弄些好炭。”

  冬喜应着,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的饭菜,却是一愣,道:“莫不是大厨房的人装错了?”

  沈瑞瞥了眼那四层八角食盒,道:“外头的食盒没错,里面怎么了?”

  冬喜将里头的菜端出来,道:“二哥,这只有两荤两素四道例菜,是不是将婢子们的同二哥的例菜弄混了?”

  沈瑞道:“方才大厨房送来几个食盒?”

  冬喜道:“自是只有一个,大厨房的规矩,多是要先送主人饭菜,再送奴婢们的。”

  沈瑞看了看饭桌,两荤一道蒸鱼,一道蜜汁火方,两道素菜是清炒木耳与烧冬瓜。看着倒也色香味俱全,实不像是冬喜所猜测的下人例饭。想来也是,这家里祖孙三代,只有四人,沈瑾因住在府学,并不回来,家里就只有三个主人,自然都是小灶,做的精细;奴婢之流,即便是一等、二等丫鬟,也是大锅菜。

  冬喜也反应过来,给沈瑞摆了碗筷,道:“真是怪哉,要不要使人去问问,昨晚可冇是四荤四素八道菜?”

  沈瑞想了想,道:“不用急着打听,再看看。昨天不是寻常日子,不能算常例。”

  昨日是孙氏三周年,固然没有大宴宾客,可也是祭祀之日。

  那道蒸鱼看着还罢,可因为有些凉了,就有了腥气,沈瑞吃了一筷子,便不再动;蜜汁火方倒是软糯香浓,不过沈瑞在西林禅院吃了三年素食,冷不丁的吃这大荤之觉得腻的慌,就就着两道素菜,用了一碗饭。

  等他撂下筷子,大厨房又有婆子过来送食盒。

  因沈瑞也好奇,冬喜、柳芽便将食盒都提到北屋。一个红漆三层食盒,一个黑漆双层食盒。等打开来,那红漆食盒里是一盘肉丝白菜,一盘烧豆腐,一海碗米饭,两副碗筷;黑漆食盒里,只有一大碗烧豆腐,一海碗陈米饭,还有四副碗筷。

  寻常百姓人家,这样的饭食,算是好的,可这不是沈家二等、三等婢子的例,或者是说不是三年前沈家二等、三等婢子的例饭。

  沈瑞看了炭盆的方向,再看看眼前例饭,哪里还不明白,沈家四房如今开始“节俭”度日了。说起来四房之前的用度,确实不像是举人家门第,比寻常官宦人家吃穿用度都精致。以四房的进项看,花销也实在大。这样节俭下来,才是长久之道。

  只是这二等例饭两位,三等四位,就很没意思。他并不觉得是大厨房消息灵通,晓得秋月、冬月去了书斋,才如此安排,那样的话送来的也当是四人份的晚饭。显然张老安人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吩咐人将两个身契不在四房的冬喜、柳芽当成三等看。

  这老太太,日子过的太清闲了。

  柳芽这三年辗转几家,依旧是质朴的性子,有饭吃就好,并没有在意饭菜多少;冬喜年纪稍长,却有些担心,用了晚饭,回到北屋后,小声对沈瑞道:“老爷勤俭持家,虽是好事,可若是年年风调雨顺还罢,要是赶上年景差的时候,说不定老爷就有借口过问二哥产业。”

  听冬喜这么一提醒,沈瑞也晓得,确实有这个可能。四房账面上的产业并不多,只因沈瑞曾祖父当年沉迷赌博,将家产变卖的差不多。若不是去世的早,怕是连祖宅都卖了。如今账面上不过几十顷地,两处收租的铺子,这其中一半还是孙氏嫁过来后添置的。

  要是年景不好,沈举人确实有可能过问沈瑞产业,可那又如何,那些产业都是经族人公议,由郭氏代为掌管的,只要沈瑞不开口,沈举人就没法子。而有沈瑾在前头,哪里需要沈瑞开口呢?

  沈瑾名下的产业,可都由沈举人帮着打理,即便沈举人需要银钱贴补家用,也没有越过长子与次子开口的道理。

  想到这些,沈瑞再次遗憾明年为什么没有院试,要是明年有院试,那自己需要熬的日子就短了一半。

  内宅,上房。

  张老安人用完一碗燕窝,嫌弃地看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对旁边侍立的郝妈妈道:“这盘鱼给三姐送去,那盘火方给四姐。”

  对着这样的饭食,要是没有小厨房每日一碗燕窝,张老安人早就忍不了了。可知子莫若母,儿子如今左性了,她还能为了一口吃食与儿子相争么?只能忍了。

  郝妈妈笑着应了,却腹诽不已。那道蒸鱼还罢,只动了几筷子,还全须全尾,赏人也算体面;那蜜汁火方可是用了大半盘子,只剩下核桃大的两块肉,老安人竟好意思赏人。

  张三姐、张四姐就住在老安人院里的东厢,三间屋子,姊妹两个一人占了一头,中间是小厅。郝妈妈到时,两人的食盒刚送来,有两个俏婢正在摆饭。

  郝妈妈往餐桌上瞥了一眼,一道粉蒸肉,一道肉丝白菜,正是老安人屋里一等婢子的例。她的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轻鄙,狗屁“表小姐”,老爷不承认,厨房连客饭都不准备,只按照一等婢子的例。老安人曾说过一回,可老爷发话,沈家只有四个主子,老安人再懊恼也没用。即便是娇客,可谁让这两个是张家人,而老爷最听不得的就是张家。

  老安人没法子,本还带着两个侄孙女一起吃,可没几日,老爷带头“节俭”,主人例菜从十道减为四道,盘子也从八寸盘换成五寸盘。一个人用足富裕,三人用就有些冇寒酸。

  老安人无法,只好打发张家姊妹回屋自用。张家姊妹哪里不晓得自己被轻慢,要是要脸面的走就家去,却是死赖着不走。

  如今老安人这院子的妈妈、婢子,面上虽依旧恭敬,可心里没人瞧得起她们姊妹。

  两姊妹捡老安人的剩菜,已经不是一回两回。请郝妈妈一边吃茶后,姊妹两个便入座动筷子,即便那火方只剩下两筷子,张四姐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郝妈妈在旁见了,面上笑着,胃里直翻腾。等两人用晚饭,郝妈妈方撂下茶碗,对张四姐道:“老安人说了,秋月、冬月两个服侍了四姐三年,同四姐感情也深厚,如今去服侍我们二哥,四姐要是舍不得那两个婢子,就常打发人去看看,或是打发人叫进来说话。”

  张四姐笑嘻嘻应了,道:“我可是一日也舍不得她们两个,明儿就打发人去看看。”

  张三姐在旁,虽也陪着笑,眼中却多了抹黯然。

  郝妈妈传完话,就回上房服侍去了。

  张四姐摆摆手,打发两个婢子撤了桌子,便拉着张三姐到了里屋。

  “阿姊,我不想顺着姑祖母的安排。我才十五,又不急着嫁,再说二表弟就那么好糊弄?后头还有个状元公,还有隔壁大娘子听说也是极厉害。张家本就对不起二表弟,就是设计了他,他年纪小我三岁,外人只会说我轻浮,谁会指责他无礼,到时候别说做妻,就是做妾怕也不能。姑奶奶如今不当家,她的话可信不得。”张四姐正色道。

  张三姐听了,面带踌躇道:“可是咱们家如今已经败落,你不肯应姑祖母的安排,又哪里有妥当的亲事?”

  张四姐莞尔一笑道:“姑祖母虽不当家,算计倒是好的,只是人选不妥当。怎选了我与二表弟,阿姊与大表哥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哩。”

  张三姐面色绯红,半响露出苦笑道:“咱们已经来了三年,姑祖母要是有心,早就提了。想来在她眼中,定要寻个色色俱全的小娘子与大表弟。”

  张四姐挑眉道:“阿姊可要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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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玉软花柔(五)



  冬日天黑的早,用了晚饭,侧院就掌灯。

  沈瑞回到书房,开始每日功课。即便这几年来,没有人要求他一定要如何如何,可是他一日不曾懈怠。

  明代科举,各项制度极为完善,这科举内容上,也规定的极为死板,只在朱子的《四书集注》上出题。沈瑞这个五百年后的人,知道题海战术的好处,对于能查看到的近几年的乡试、会试试题也看过。无奈的是,童子试的旧卷,地方上流通的却不多,只能找到去年与今年两年的。

  县试与府试录取比例都不算低,最难的是院试。

  沈瑞还有两年时间,倒是并不怎么担心。只是虽说沈理提过,等他通过院试,会安排他入南监事宜,可这院试榜单名次也不好太低。否则连府学、县学官学生身份都没有,就入了南监,也容易被人轻鄙。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沈瑞已经将《中庸>默了一遍,默书是沈理让他这几年每日坚持功课之一。按照沈理的话说,就是功课要循序渐进,县试之前,默书是少不了的。心中记十遍百遍,也不如落笔一遍。又让他每日背唐诗两首,每三不限题目,做新诗一首。

  同王守仁相比,沈理没有老师之名,却有老师之实,而且对沈瑞的教导更细致。从县试、府试如何应对,如何学习,他也早早就给沈瑞做了规划。沈理与王守仁两个,虽都有状元之才,可两人截然不同。沈理是现实主义者,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王守仁则是理想主义者,太专注与远处,忘了看看眼前的路,才容易摔跟头。

  同样对沈瑞怀有期许,王守仁觉得沈瑞即便要走科举仕途,那目标就是进士,至于童子试、乡试这些,在他看来都不是问题;而沈理眼中,沈瑞这几年最关注的就是童子试,过了院试就可离家;过了乡试,就可进京。至于会试,离的太远,暂时还不必去好高骛远。

  在两个教育方向完全不同的老师的指导下,沈瑞居然没有精分,而是一点点充实自己,用三年的时间,将自己从知晓些国学皮毛到现下丝毫不落后同龄人的读书种子。原因无他,就是学进去了而已。他甚至有些懊悔,上辈子为何只学了皮毛。

  在沈瑞看来,这些后世人眼中的“古文”有三美,韵律郎口之声美,词句幽深之言美,教化世人之意美。

  为了怕伤眼睛,沈瑞默完《中庸》,便开始阖眼背唐诗,先默背了一遍昨日的,又看了看手中杜甫诗选。

  正背诵,沈瑞就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是柳芽的声音:“大哥来了。”

  沈瑞诧异,从书房出来,沈瑾已经挑了帘子进屋。

  沈瑞看了眼外头昏暗的天色,道:“大哥不是宿在府学么?”冇

  沈瑾笑道:“二弟头一日入族学,我到底放心不下,就与先生打了招呼回来。”

  府学距离沈家坊的位置可不近,要穿半个城,沈瑾见他穿着儒服,周身还带了寒气,便道:“这是才家里?大哥要不要先去见老安人与老爷?”

  沈瑾点头道:“我就是先过来看一眼,这就去见老安人与老爷,回头来在与二弟说话。”说罢,便也不罗嗦,转身出去,蹬蹬蹬蹬走了。

  沈瑾给沈瑞留下的印象,向来是少年老成,这般毛毛躁躁的情形,还是头一回看到。不过因他是关切自己,沈瑞也不是铁石心肠,自然心里也只有暖的,便对才出来的冬喜道:“准备一壶热茶,再准备两盘点心。”

  冬喜应声去了,柳芽见沈瑞袖口沾了墨汁,便取了衣服帮他换上。

  之前沈瑞没回来,四房也没人想着为他准备应季衣服,这几年他的衣服,都是沈理家与五房给预备,就是除服后的衣服,也是郭氏给准备的,四房这边压根没人提这些。之前沈瑞只以为是沈举人当家,或许是粗心;回来见识了沈举人的“节俭”之举,看来也未必就是“粗心”。

  沈瑞可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有来有往方是长久之道,即便他表面上是个孩子,也是如此。

  沈理家那里,每逢年节,沈理都请郭氏帮自己预备份礼,以沈理家一双儿女为主,不求贵重,只求心意;至于郭氏这里,最在意的就是几个儿子的前途,沈瑞便将王守仁给他准备的那些时文集锦,抄写一遍,让郭氏转送沈全的两位兄长。那些集锦,对于童生还不是的沈瑞来说看的有些太早;对于沈全两位兄长,却是正好。

  沈瑞本以为,沈瑾没一会儿就回来,没想到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冬喜准备的两盘糕都没了热乎气,沈瑾方姗姗来迟,而且还不只一人,身后还跟着两婢。

  沈瑾面上虽依旧带了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眉头总是若有若无地蹙起:“二弟,听说老安人安排了婢女过来,我那里也得了两个。听着名字,那春秋秋冬四个倒是一处的,和在一处也是雅事。我用绿棋、紫书换了那两个婢子去,好不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两婢也对沈瑞福了下去:“婢子绿棋(紫书)见过二哥。”

  沈瑞并未回答,而是叫两婢起身,两婢都是低眉顺眼,可面上还是流露出几许黯然;再看沈瑾,还是方才的穿戴,看来即便方才回了槿院,也没有换衣服,就匆匆而来。

  琴棋书画是沈瑾打小就用的婢子,那素未谋面的秋月、冬月算什么?

  沈瑞不得不承认,这一刻,自己对眼前这个少年心软了

  以沈瑾的性情,自然不会为了所谓“雅事”就要用自己使唤惯了的侍婢来跟弟弟换人,看来是瞧出老安人用意不善,又阻拦不了,方想到这个换人的笨法子。

  沈瑞莞尔一笑:“大哥可是来晚了,小弟就是有心想要成全大哥也不能了。”

  沈瑾闻言,不由一愣。身后那两婢却是不由抬头,面上难掩喜色。

  沈瑞摊摊手,道:“我白日里又不是家,哪里需要那么多人服侍。反而是老爷整日在书斋,那边倒是缺人手,那两个婢子,我孝敬老爷去了。”说到这里,顿了顿:“大哥要是还想凑成四季,只有两个法子,要不去同老爷要人,要不也将那两位孝敬了老爷。”

  沈瑾面露诧异,犹豫道:“毕竟是‘长者赐’?”

  沈瑞轻笑道:“是‘长者赐’不假,可来的是婢子,毕竟不是‘长者’,难道还不能处置自己院里的两个婢子?”

  沈瑾眼睛一亮,道:“是我愚了,二弟说的正是。”说到这里,看了看旁边的冬喜与柳芽道:“可二弟送走了两个,身边不是只剩下两人,要不还是从我那边匀一个与二弟使唤?”

  沈瑞摇头道:“无需如此,老安人赐了四人下来,两个年岁小的弟弟留下了。”

  沈瑾点头道:“二弟心中有数就好,那我也能安心。”说完,转身对那两个婢子道:“你们回去,告诉红琴,让那两个等着,我一会儿回去安排,别的先不要说。”

  两婢笑着应了,又对沈瑞福了福,方满身欢喜地走了。

  沈瑞轻笑道:“大哥虽爱护弟弟,可你舍得那两位姐姐冇,那两位姐姐怕是舍不得大哥。”

  沈瑾毕竟年少,遭了弟弟打趣,脸立时红了,瞪了沈瑞一眼,想要说什么,不过看了旁边的冬喜、柳芽两个又闭嘴。沈瑞见他欲言又止,便打发冬喜、柳芽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沈瑾方正色道:“二弟转年就十三,或许对男女之事也会生出好奇之心。可你年纪在这里,身子还未长成,万不可过早涉及此事,那与身体有损,就是大不孝。你现下身边这两位,是亲族长辈所赐,理当敬重,不可亵玩。等你成丁,哥哥寻了好的与你。”

  沈瑾一本正经,沈瑞却是哭笑不得,这故作老成,教育弟弟性启蒙、性禁忌的口气是怎回事?

  难道自己就露出急色来,让沈瑾担心自己会与冬喜、柳芽滚床单?

  沈瑾见沈瑞不吱声,只当他不乐意,又好言劝道:“眷恋美色可不单单是伤身,还会耽搁读书。六族兄对二弟寄予厚望,二弟也不好让六族长失望。”

  沈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大哥勿要担心我,我还小呢。倒是大哥,可是成丁了,小心被当成肥肉。我可还盼着大哥早日中进士,多个进士哥哥撑腰,大哥可别耽搁了功课。让弟弟失望。”

  沈瑾窘得脖子都红了,轻哼一声,小声道:“我为了乡试准备,学习功夫都不够,哪里会有心思想这些。”

  沈瑞见他如此窘迫,明显还是童子鸡,心中不由一笑。同沈举人相比,现在的沈瑾还称得上是真君子。瞧着他身边的婢子,对他是有情的,可沈瑾并未成事,多半因在孝期的缘故。

  沈瑾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岔开话问起族学里的事。

  族学里夫子教的不错,同窗也多是熟人,虽有沈琇这个不和谐因素,沈瑞也没放在心上,回答起沈瑾自是处处都好,尤其还提了提与沈珏的投契。因为瞧着沈瑾的意思,最担心的就是沈瑞与沈珏的相争,怕他因此被同窗冷待。至于被欺负之类的,有沈全在,沈瑾倒是不担心。

  听到沈瑞与沈珏相处的好,沈瑾方松了一口道:“可见你们两个是真长大了,当年三日一吵、五日一架的,看得人提心吊胆……咱们四房虽不畏宗房之势,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族兄弟之间还当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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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雏凤清声(一)

  次日,沈瑞不到卯正(早上六点)就醒了,族学里是晨初上课。

  外头蒙蒙亮,冬喜、柳芽两个提了热水进来服侍沈瑞洗漱,又怕迟了,打发小桃去大厨房催饭。想着昨日的点心,沈瑞道:“早上不带食盒,等中午再让长寿送过去。”

  南边的点心多是甜腻腻的,即便冬日天短,可每天中午用点心添肚子也不舒服。

  族学里本无事,柳成跟着上课,还能蹭蹭课听;长寿对读书没兴趣,在那里也是苦熬,还不若留在家里,送午饭也是活计。

  冬喜道:“那可是好,婢子也能看着大厨房的菜色给二哥做添减,总比早上用点心装食盒强。”

  柳芽紧了紧身上衣裳:“二哥,今儿阴天哩,可得加一件衣裳。”

  冬喜听了,犹豫道:“是不是手炉也当带了?”

  沈瑞忙摆摆手,道:“衣服还罢,手炉还是算了。我也不是孩子,哪里就能冻着?”

  冬喜见他小大人的模样,只是笑,进屋里翻出一打衣裳,上面是一件珍珠羊皮小坎肩,下边是一件簇新的连帽一口钟披风来,外头是琥珀色素缎,里面是灰鼠皮,看着轻薄,却是暖和,比量着沈瑞的身高,穿到身上能从头到脚踝都遮得严严实实。这些应季衣服,都是一月前郭氏使人缝的。幸好如此,否则四房这边也没预备,沈瑞怕是就要穿素服出门

  冬喜拿着小坎肩道:“二哥将这个穿到里头,就是学堂里冷,只要护着肚子,也能好些。”说着,服侍沈瑞换上。

  这珍珠羊皮就是羊羔皮,这羊羔不是落地的乳羊,而是还在母羊肚子里的小羊。不等它长成,就刨开母羊肚子,将羊羔取出来。羊羔身上的羊皮还没成全,上面是珍珠似的一个个凸起,取名珍珠羊皮。这羊皮极软极韧,穿在里头倒也服帖。

  等沈瑞穿戴完,小桃已经从大厨房回来,后边跟着提食盒的婆子。

  同昨晚的晚饭相比,今天的早饭堪称豪华,梅菜包子,金银花卷,花生粥,小馄饨,四道佐粥小菜,腐竹木耳,红油耳丝,同昨早的水平差不多。

  眼前粥点色香味俱全,看的沈瑞食指大动,就着馄饨,吃了半碟子梅菜包子。指了指剩下的甜粥与金银花卷,沈瑞对冬喜道:“等会你们用吧,不要浪费。”

  他不会为不相干的事情影响自己的胃口,可对比一下前天与昨天的晚饭,再对比昨天与今天的早饭,又哪里不明白。这两日早饭之所以这么丰盛,是“沾”了沈瑾的光。不管是张老安人开口,还是沈举人发话,因沈瑾在家,厨房有加餐。

  自己去与沈举人计较?就是心有不忿,又怎样?为了吃食,做儿子的就开口抱怨,这倒哪里都站不住脚。

  不过自己又不缺银子,作甚要委屈自己的胃?

  想到这里,沈瑞便对冬喜道:“我将长寿留在家冇里,小厨房的东西,你看着列个单子,让长寿添置起来,别只预备点心汤汤的材料,腊肉干菜之类的也储备一些,往后想要吃什么,可以在小厨房这里家菜。”

  冬喜早想着沈瑞昨晚没吃好,怕是大厨房那边的饭菜不对胃口,自是满口应下。

  等沈瑞从屋里出来,长寿与柳成已经在院门口候着。

  沈瑞便吩咐长寿道:“今日开始,你早上不用跟着去学里,中午从冬喜这里取了食盒送到学里。剩下的时间,多跟家里的人相处相处,咱们这院里外人少,消息太闭塞,我又离家三年,该打听的也打听些,总不能成了聋子瞎子。”

  长寿应了,送沈瑞与柳成两个出门,就手中的书箱递给柳成。

  这时,便听有人道:“瑞哥……”

  是沈全的声音,沈瑞回头一看,便见沈全笑眯眯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辆蓝呢大车厢马车。

  “今儿开始咱们乘马车上学。”沈全走近道。

  见拉车的马高大威猛,车厢也比常见的马车要宽大,沈瑞看着有些眼熟,道:“这是婶娘的马车?还是不要麻烦,拢共也没多远。”

  沈全道:“是我娘的马车,既都赶出来,瑞哥就不要再哕嗦,还不赶紧上车来,今日起了北风哩,吹得人身上打颤。”说罢,便拉了沈瑞胳膊。

  这两房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界,沈瑞便没有挣脱,随着沈全上了马车。

  车帘撂下,马车动了起来。沈家坊这一片多是青石板路,马车走起来极为稳当。

  不等沈瑞开口,沈全便道:“不过是先应付几日,左右我娘也不会一大早就出门,白日里用马车也不耽搁。我娘昨儿已经使人去定制新马车,总要一旬方得。”

  沈瑞听了,不由皱眉道:“本就劳烦婶娘甚多,怎还好再用这等小事去烦扰婶娘。”

  沈全瞪了他一眼,道:“外道甚哩?你又不是不晓得,如今在我娘心里你与福姐儿可是头等,我们这三个儿子反而要退后一步。我昨晚也说不用弄新马车,只需将我早年用过的马车刷刷漆对付用了,我娘却说那车厢小,两人挤一辆车憋闷。想当年我刚进蒙学时,大哥还在族学哩,我们兄弟三个挤一辆车,我娘都没怕挤着哪个。”

  沈瑞本就不安,听沈全这么一说,越发不自在。

  沈瑞名下产业受益都由郭氏收着,每个季度,郭氏都要教沈瑞看账本。可是,沈瑞这几年的吃穿用度并不在上头,而是源与郭氏的馈赠。

  沈瑞早先“抗议”两回,想要改变这种模样,可是“抗议”无效。

  在郭氏眼中,沈瑞确实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也仅仅是有主意,到底还是孩子。在沈瑞没有长成前,她虽不能代替孙氏,可也想要多关爱他几分。等到他娶了媳妇,身边有了知冷知热的人,自不用自己再操心。

  沈全见沈瑞神色变幻,捶了他一拳道:“你这小子,就是爱多想。长辈张罗着,你受了就是。又不是做买卖,非要一来一往,情分立时就交易回来。我娘现在疼你,等我娘老了,换你好生孝顺我娘。”

  沈瑞听了,翻了个白眼,郭氏三子一女,孙子都有了两个,哪里会轮得到沈瑞孝顺。

  沈全已经“哈哈”笑道:“你呀,可不许惦记新马车。那新马车你虽平日里坐得,可不能归给你,等明年夏天,我还要用车去南京。”

  “去南京作甚?”沈瑞有些好奇。

  明年可没有院试,而沈全原本在南监读书的二哥也考中举人进京去了。

  沈全挑眉道:“明年是乡试之年,族里肯定有不少族兄弟过去应试,我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

  听他这么一说,沈瑞也不由心动,道:“那全三哥可别拉下我。”

  南京可不只有国子监,还有秦淮河。沈瑞虽没有狎妓的心思,可到底是个男人,想要去开开眼界。中国的妓文化,在明朝时发展到鼎盛。

  一里多路的距离,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族学门口,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有学子从上面下来。

  因不少人家都是兄弟、堂兄弟、或叔侄都在族学,像沈瑞、沈全这样的同乘一辆马车过来上学的不在少数。有的马车看着气派,下来的学子下巴就抬得高些;有的马车看着破旧,里面出来的人也小心翼翼。就像后世冇学校门口,宝马与夏利的对比。

  这时就见一辆马车从后头驶过来,车厢高大,看着比郭氏的马车还要气派三分。旁边跟着五、六个骑马的长随,一色高头大马,统一的靛青袍子,车沿上坐着一对孪生小童,十来岁年纪,一模一样的装扮。

  沈瑞见状,不由一愣,这是哪个?看着这做派,比沈珏那个宗房嫡孙还有架势。

  沈全在旁,脸色有些发黑,嘟囔道:“这混蛋,不过是上学,装腔作势,倒是不知羞。”

  这会儿功夫,马车已经停了,里头下来一人,身上穿着宝蓝色大氅,脖颈间若隐若现是金灿灿的项圈,手中握着一个掐金镶宝的手炉。身量虽高挑,可面容犹带稚嫩,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倒是好相貌,只是神情倨傲,平白地就添了几分不顺眼。

  沈瑞将“记忆”中的同窗想了一遍,对不上号,这应该是后来族学的。

  “这是哪房的姻亲?”沈瑞忍不住问道。

  要是族人,即是年纪相仿,沈瑞“早年”多半会见过;亲戚家的子弟,半路附学的多。

  沈全的脸更黑了,皱眉道:“我们那房的,他是我大舅的长子郭胜。”

  沈瑞这甚是意外:“竟然是全三哥表弟?怎是这个做派?”

  郭家也是松江大族,沈全外家这一支更是嫡房,难道偌大一个郭家,没有自己的家塾,还跑到沈家族学附学?沈瑞虽没有同郭家人打过交道,可郭氏是低调谦逊的性子。郭家声势虽不及沈、贺两家,在二等人家中算末流,可也是书香之族,世宦之家。

  这个郭胜,实看不出书香子弟的模样,反而像是出身商贾的暴发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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