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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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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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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让林清儿意外的是,王贤很快便收起沮丧,认真的向她请教正确的音韵。

  林清儿对能有强过他的地方很是高兴。大明官话也叫江淮官话,没有吴语那么软,没有粤语那么硬,也没有北方话那么粗糙简陋,作为大明的官方语言,中正大气,又比被蒙元胡化过的中原官话雅致。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和商人,都要学习官话的,因为各地方言不同,尤其是南方,甚至一府之内都会有数种方言,在外地人听来如同鸟语。只有会说官话,才能跟当地的士绅官吏交流。

  说白了,官话就是上流社会的语言,不会说官话,根本无法挤进上一阶层去。

  林家家学渊源,林姑娘会一口标准的江淮官话,又好为人师,王贤悟性很高、学得又极认真,让林老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路上就这样一个学、一个教,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下午时分,乌篷船抵达了位于绍兴西北二十里的钱清镇。

  在码头泊下船,田七便去镇上的盐课司办探视的票照,盐场虽不是牢房,出入之禁也不差太多,擅入者以盗窃官盐论罪。

  等到天擦黑,田七才办好了票照,但今日已经无法探视,三人只好在镇上歇着。

  这么晚,码头也没有滑竿可雇了,田七只好对林清儿道:“姑娘帮我把他驾到岸上,然后咱们去客店投宿。”

  林清儿小脸腾地红了,心里暗暗埋怨七叔不懂事,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让我个大姑娘扶他呢?但这话没法说出口,只好忍着羞,和田七一边一个,架起了王贤。

  王贤比林清儿高出半头,站起来,手臂正好搭在她肩上,就像搂着她一样。

  林清儿小脸滚烫,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脚像踩在棉花上,自个都不知道怎么把他扶上岸的。

  好在上了岸,七叔便把王贤背起来,不用林清儿再搭手。到了镇上的客店,要了两间客房,七叔小声问道:“姑娘,还是我跟王小哥睡一间吧。”

  林清儿气的直哆嗦,难不成我跟他睡一间?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七叔对林清儿道:“小姐在客店等消息吧,我和王小哥去,傍晌就能回来。”

  林清儿才知道,能让盐场放两人进去,已经是极限了,心中苦笑道,那我这趟是来干什么?

  ~~~~~~~~~~~~~~~~~~~~~~~~~~~~

  田七背着王贤来到镇外盐场门口。先在攒典处验了票牌、路引。其实王贤没有路引,但田七使了钱也一样。放行之后,两人在一个场丁的带领下,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钱清盐场。

  打眼看上去,这里开阔平坦、阡陌纵横,切割出一方方盐田,人在田间劳作,在田垅行走,很像江南的水田。

  看着一具具水车,远处的芦苇荡,嗅着空气中腥咸的味道,王贤感到很是惬意。让人背着,不用走,当然惬意了……

  场丁带着田七穿过数片盐田,把七叔累得汗流浃背喘粗气,才来到一片晒盐场前。场丁对忙碌的役丁道:“王头呢?”

  “芦苇荡里歇着呢。”役丁赤着脚、光着背、手持大耙,浑身晒得黝黑。说完朝荡子里高声道:“王头,钱爷来了!”

  “钱爷稀客啊……”芦苇荡里站起几个男子,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长着跟王贵一样的圆脸厚嘴唇,一副忠厚老实像,正是哥俩的老爹王兴业。只见他未曾开口先堆笑,话里透着亲热,“快进来歇歇,走这一趟可真够远的。”

  那老钱对他的态度,明显跟对一般人不同,笑道:“你儿子来给你送冬衣了。”

  “呃……”王头看到田七,还有他手里的包袱,愣了一下,边上人起哄道:“王头,你还有这么大的儿子?”

  “别瞎说!”王头瞪他们一眼,朝田七抱歉道:“老七别在意,一帮子贼配军,说话跟放屁一样,臭不可闻。”同样是见到仇家,老爹的表现可比老娘强多了。

  田七笑笑侧过头,便露出王贤的脸,“爹,是我……”

  ~~~~~~~~

  三人进了芦苇荡,才见里面别有洞天。盐丁们将荡子里砍出一片空地来,铺上厚厚的芦苇,再搭起棚子,就是可遮风避雨的休息处。

  王贤看见位置最好的个棚子里,摆着一张矮桌,上面几个瓷碗,碗里有茴香豆、拌海带、醉虾、腌鱼,还有一坛黄酒。看四周的筷子酒盅,骨牌鱼刺,显然老爹方才在跟人吃酒耍牌……

  王贤当时就无语了,来之前,他设想过老爹各种悲惨状况,已经做好了惨不忍睹的准备。还在为到底要不要掉泪,是无声饮泣还是放声大哭而纠结,此刻却张大了嘴合不上,请问,你这是在劳改,还是在度假?

  王老爹有些尴尬,儿子拖着病体来看自己,自己却在这里喝着小酒玩着牌,确实不太像话,只好呵呵笑道:“苦中作乐、苦中作乐嘛。”

  说着背起儿子,对一个手下道:“赶紧弄两个热菜,陪钱爷和田兄弟喝几盅。”他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钱,又有个当刑书时卖过人情的朋友,在这里当司吏,是以一来就当上这一片的灶长,基本没下田晒过盐。

  不过他会做人,上下逢源,倒也没人特别不爽。

  众人知道,王头的儿子让人背着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送冬衣,必然有什么事要说,便只管喝酒,让他父子俩到远处说话。

  王老爹背着王贤往海边无人处走,半晌才低声问道:“你咋弄成这样了?”

  王老爹每月都会收到报平安的家信,竟对儿子差点被打死,家里债台高筑,儿媳跑回娘家这些事儿一无所知。

  王贤讲完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低声道:“娘可能是觉着,爹在这里服劳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白担心,所以没说。”

  “唉……”王老爹叹口气,他知道儿子方才,为何是那副表情了。

  一路沉默的背着王贤,来到海边,找了块大石头让他坐下。王老爹缓缓站直了腰,又叹一口气道:“你娘看着精明,实际是个笨蛋。她要是告诉我,老子总能给她弄到钱。”说着看王贤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的儿子?”

  王贤眼泪差点涌出来,心说,怪不得王二那样的家伙,做梦都想让老爹回家。有爹的感觉,实在太是太好了……

  “说话!”老爹催促道。

  “不知道,是六个膀大腰圆的外县人,”王贤轻声道:“但应该和赵家有关系。”

  “……”听到‘赵家’两个字,王老爹眼里的寒芒盛了十倍,双拳攥得咯咯直响,良久才长吁口气,问道:“赵家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因为……”王贤低头道:“孩儿找人写状子,想为老爹伸冤……哎呦!”话音未落,脑袋上便挨了一拳,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赶忙两手抱头。

  “混账臭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吃几碗干饭,还想学人家翻案!”老爹气得胡子直翘:“要不是看你还病着,老子非把你卸成八块!”

  “爹,陈知县他爹已经下狱死了……”王贤抱着头道:“林荣兴也要秋后问斩了。”

  “唉……”老爹登时颓然。王贤猜得一点错没有,当年他吃了大刑也要保陈知县,就是指望陈知县的爹,那位凶名赫赫、震古烁今的左都御史陈瑛,能在救儿子的同时,拉自己一把。这选择一点错没有,可是陈瑛这一倒台,自己就成了个笑话。

  所谓‘造化能人’,不外如是。

  “爹,你是被冤枉的。”王贤轻声道。

  “废话。”老爹撇撇嘴道。“老爹我从来不收造孽钱,就是怕报应在你们身上。”

  “林秀才也是冤枉的。”王贤又道。

  “嗯。”到这地步,老爹也无可不言了:“就他那个熊样还杀人,连只鸡他也杀不了。”

  “那女尸根本不是他媳妇,而是被上游一家大户人家杀死的!”王贤接着道。

  “咦……”老爹面现惊疑之色道:“你怎么知道?”

  “我大明齐民编户、里甲互保,小户人家失踪人口,根本瞒不住,父亲查访那么久,都没有消息,说明死者肯定是深宅大院里的。”

  “你还知道什么?”老爹不禁重新打量起王贤,这还是自己的儿子么?

  “我还知道这个凶手,为了避免查到他头上,才暗中胁迫赵家上告,因为他知道,何观察和陈知县有仇,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把他往死里整!”

  “对!”老爹一拍儿子大腿道:“龟孙子就是打的这主意!”说完叹口气道:“知道有什么用,人家用的是阳谋,已经板上钉钉了。”

  王贤痛得呲牙裂嘴道:“但是林荣兴他媳妇很可能没死!”

  “什么?”老爹又是一惊道:“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王贤沉声道:“我听说,那赵美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美则美矣,就是太浪,不然林秀才也不会打她。”老爹色色的啧啧道。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而且案子已经结束,那幕后凶手有什么理由杀掉她?”王贤悠悠道:“家里死一个人,他既然能瞒住,当然也能瞒住,家里多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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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胡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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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老爹想想也是,上一个女子死亡的后果,应该把那凶手折腾怕了。现下好容易才抹平,只要没感到什么威胁,他估计不会再杀人的。

  “所以只要找到赵氏,就能翻案!”王贤一脸果决道。

  “废话!”老爹骂道:“老子找了她半年,把个富阳翻了个底朝天,人毛都没见到一根!”

  “肯定有没搜到的地方。”王贤道:“比如当年爹排查无名女尸案,即将查到的那个大户家!”

  “不错,老子后来在牢里想过,就数他们家嫌疑最大!”老爹叹口气道:“可惜何观察为泄私怨,根本不容我开口。”

  “那,是谁家?”王贤沉声问道。

  “是……”老爹回头看看他,一下下揪着胡子道:“算了,这事儿你办不成,等我家去再想办法吧。”

  “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王贤断然反对道:“林荣兴的人头一落地,谁还敢翻这个案子?那可是当今皇帝御笔勾决过的啊!”

  “嗯。”老爹知道,他说的是正理,却摇头道:“我差不多猜出,那厮的身份了,可正是这样,我才不能告诉你。”

  “为啥?”

  “老子还不想绝后!”

  “这样窝囊的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王贤激动的挥舞着双手道:“若不能平反,老爹这一生毁了,你儿子这一生毁了,甚至你孙子的一生,也毁了!这比断子绝孙更可怕!至少断子绝孙了,儿孙不用来世上被人践踏一生,还能投个好人家!”

  王兴业瞪大眼睛,看着血脉贲张的儿子,虽然他素来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也不影响他认为,儿子说得也对。

  “这件事,家里没人知道,连累不到他们!”王贤压低声音道:“何况就算我死了,也不过是给家里减少负担。爹,你就让儿子试一次吧!我,不甘啊!”

  “……”老爹面色变幻许久,方盯着王贤咬牙道:“儿啊,你今年十六了,这是你选的路!要是被人宰了,可不许后悔!”

  “我不后悔!”王贤早想清楚了,这样的人生不是他想要的,豁出命去,闯出一片天!不然,毋宁死!

  回富阳的船上,王贤心潮澎湃,望着两岸蒹葭苍苍、芦花飘飘、偶有水鸟从眼前掠过,他竟有剑客赴约决斗之感,不是狂热,而是冷静!不是害怕,而是决绝!

  ~~~~~~~~~~~~~~~~~~~~

  船第二天早晨,回到了富阳县,在码头停稳后,田七招呼个滑竿过来,把王贤弄上岸去。

  林清儿一上了岸,正要跟王贤告别,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熟悉的说话声。她眼角一瞥,便看见一男一女,女的二八年华枝招展,体态风流眼儿媚。男的头戴方巾、身穿宝蓝夹纱直裰,生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后头还跟着个提篮子的小厮。

  林清儿却转过脸去,似乎不想和来人照面。

  然而这码头狭窄,不照面是不可能的。果然,走到近前时,那女的站住了脚,像是才现她似的,一脸惊喜道:“这不是林姐姐?”

  林清儿只好转回头来,抬出笑容道:“刁妹妹,好久不见。”

  “是啊,想死小妹了。”刁小姐亲热的笑问道:“姐姐,这是要出去啊,还是刚回来?”

  “回来。”林清儿轻声道。

  见她不问自己去干嘛,刁小姐瞥一眼滑竿上的王贤,大惊小怪道:“吓,这不是王二么,林姐姐,莫非传言是真的?”

  “什、什么传言?”林清儿愣了。

  “好了玉娥,别说了,船要开了。”边上的玉面书生有些绷不住,他叫李琦,是刁小姐的丈夫,也是林清儿的前未婚夫。

  刁小姐的父亲是本县主簿,李公子的父亲则在直隶为县丞,两人无论家世年纪,样貌才情,都很般配,至少刁小姐自己这样认为。无奈神女有情、襄王无意,李公子却迷上了林家姑娘,央着家里和林家订了亲。

  眼看就要成亲,结果林荣兴案,林家成了犯罪家属,李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自然避之不及。为了断了儿子的念想,李县丞专门告假回乡,向刁家求亲。刁家小姐把李琦当成狗头金,这门亲事自然一拍即合。

  婚后刁家小姐很是快意,唯有一桩,就是夫婿一直对林清儿念念不忘,让她很是不爽。是以想抓住机会,让林清儿颜面扫地,彻底断了丈夫的念想。

  “急什么,我和姐姐说两句话。”她白一眼李琦,用团扇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姐姐刚回来不知道,县里已经传开了,说你和王二同船出游……”说着忍不住轻笑道:“我是不信的,姐姐怎么可能,跟这种人鬼混在一起?没想到……”

  她一口吴侬软语,其实挺悦耳,但林清儿听了,却羞愤难当,脸都红到耳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是猪啊!”她正无言以对时,突然听王贤一声冷哼。

  那刁小姐登时变了脸色,因为王贤是对着她说的。王贤坐在滑竿上,阴着脸道:“看不见老子瘫着?林姑娘几辈子没见过男人,抬着个瘫了的无赖二混子出游,这得什么样的猪脑子才能想出来?又得什么样的猪脑子才能信?”老娘在家里连打两个喷嚏,暗道:‘哪个猢狲背地骂我?’

  刁小姐气得嘴唇直哆嗦:“那,那你们孤男寡女的出去作甚了?”

  “你瞎么?没看到还有田七叔一起?”王贤睥她一眼道:“至于我们去干什么,干吗要告诉你?”说完不再搭理这女人,转而对林姑娘道:“教你一句话。”

  “啊……”林清儿错愕道。

  “下次遇到这种女人,你就像这样对她说……”王贤拍拍轿夫,示意起轿,然后冷笑着对刁小姐道:“贱人就是矫情!”

  刁小姐哪曾被这般羞辱?更要命的是一针见血,登时暴跳如雷。

  林清儿歉意的笑笑,放下幂罗,也离开了码头。

  走在回家的路上,田七忧心忡忡道:“姑娘,你和王小哥的谣言……”

  “管不了那么多了。”林清儿沉默一刹,方轻声道:“正事要紧。”

  “哎……”田七再叹一声。

  ~~~~~~~~~~~~~~~~~~~~~~

  王贤回到家,还带回了老爹给的一坛子醉蟹。他去时是蟹子正肥的时候,盐场这玩意儿多的成灾,吃不了便用酒醉起来,到过年都可以享用。

  老爹不能让他空手回家,便让人装了一坛带回来,给老婆孩子尝尝鲜。

  “分了不?”王贤回来时,可不少街坊都看到了。

  “别急。”老娘眉头紧皱,里外端详这一坛醉蟹道:“你爹鬼名堂太多,里面不一定夹带什么呢。”

  “不能。”王贤摇头道:“出来时候检查的仔细,没有任何夹带。”

  “哼……”老娘却只是冷笑,她让银铃端个盆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现螃蟹和酒汤都没有异样,老娘便将那坛子往石桌一摔。

  “别……”话音未落,兄妹俩就看见,那坛子厚厚的底部,竟然是中空的。摔碎之后,便露出雪白的食盐,撒了一桌子,足有三斤……不愧是两口子,果然心意相通!老娘就知道老爹终究不纯!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王贤便让哥哥给县里的捕头胡不留,送去老爹的亲笔信。

  胡不留正要去衙门应卯,见王贵送来老上司的信,便重新坐下,撕开‘胡贤弟亲启’的信皮,掏出信瓤看了起来。越看他脸色越凝重,最后竟站起来,背着手在堂中踱步。

  王贵局促的坐在客座上,也不知自己老爹写了什么内容,竟让胡大叔这样为难。但是弟弟嘱咐他,无论如何也得有个准信才能回去,也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

  好半晌,胡不留才意识到自己要迟到了,赶紧把信收到靴页子里,对王贵道:“我得去应卯了,不然要吃板子的。”

  王贵赶紧站起来,小声问道:“胡大叔,那这事儿,你答应不?”

  “我能不答应么?”胡不留无奈苦笑道:“你回去吧,我会向县尊禀报的。”

  “啊……”王贵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听说还要跟县太爷汇报,登时有些害怕,喏喏的送胡不留出了门,自己也去上工了。

  却说胡捕头一路上,乃至应卯排衙时,都魂不守舍,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年轰动一时的秀才杀妻案,如今伴着林荣兴被判秋后问斩,似乎已经落下尘埃。虽然作为当时的经办人,胡不留仍有满肚子疑窦,但眼见着昔日的县太爷、上司、同僚纷纷落马,周仵作还被活活打死,他哪里敢多说一句?只盼着林秀才赶紧人头落地,彻底掀过这一页。虽然他也知道,林荣兴是冤枉的……

  但是王兴业一封信,让他不得不再次卷进这个要人命的案子里。尽管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照做,因为他欠着王兴业的人情……当年王兴业揽下所有罪责,才没有牵连到他,不然他也得去盐场晒盐。更因为王兴业手里有他的把柄,自己若不照他的吩咐去做,就不只是去晒盐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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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知县的决断

  (第一更送到,还有一更,超过常黑锅200票再加一更,还有,我最近在看府天妹子的《盛唐风月》,真不错。)

  京师官场流传着一个段子,说外任官与京职官相遇,外任官曰:‘我爱京官有牙牌。’京官却道:‘我更爱外官有排衙。’

  排衙又叫‘小上朝’。皇帝老儿在京城金銮殿上大升朝,县太爷们则在地方县衙里小上朝。虽然是典型的苍蝇脑袋蚊子头、螺蛳壳里做道场,但礼仪和制度不可废。每日卯时,县衙梆发炮响,县丞、主簿、训导、教谕、典史、巡检、驿丞、税监……这些头戴乌纱的芝麻绿豆官,还有六房司吏、典吏、三班首领这些身穿黑衫的胥吏,全都在二堂分班肃立。

  待到二梆敲过,堂鼓击响,长随出来高唱一声:‘县尊升堂了!’

  知县大人才端着方步,从‘海水朝日’的屏风后转出,在大案后坐定。

  一众官吏齐齐拜见,高唱道:“拜见堂尊!”

  然后知县叫免礼,请一众佐贰杂官就坐。一众胥吏没资格坐,只能站着听大老爷讲话。

  县老爷在上面讲,众官吏却眼观鼻,鼻观心,心神涣散……只盼着赶紧结束,好各回各衙,再拿自己的属吏摆威风。

  这种县里的衙参,也跟国家大朝一样,只是个仪式而已。正经的公务,有案牍往来,有单独面议,只有形成决议,才会在这里公布而已。

  可能不少官迷,对排衙百试不厌,但富阳知县魏源,今年只有二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年纪,对这种暮气沉沉的仪式很是不耐。他一看到堂下那些貌似恭谨、实则各怀鬼胎的脸,就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打板子!

  可惜也只能想想罢了……

  寒暄之后说几句套话,魏知县便问众官吏,可有事奏来?

  见众人都不说话,他便微微颔首,长随马上唱道:“退堂!”

  众官吏赶紧起身拱手:“送堂尊。”

  魏知县朝众人拱拱手,便转到屏风后,回到自己的签押房。

  又一名长随为他更衣,然后端上茶点,魏知县用了两块点心,感到心情不那么灰恶了,才问道:“谁在外面?”

  长随禀道:“是胡捕头。”

  “让他进来吧。”魏知县对胡不留这个人,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对自己交代的事,还算兢兢业业。

  胡不留进来后,深深一揖道:“拜见堂尊。”

  “有什么事?”魏知县面沉似水道,作为一县之长,他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好恶。

  “卑职有要事禀报。”胡不留低声道。

  “你先下去。”魏知县一挥手,长随便退出签押房,将门掩上。

  “说吧。”魏知县点点头,胡不留便凑到近前,小声道:“县尊可记得,你上任之前,那个伤人案么?就是原先县里的刑书王兴业的儿子,被人打成了活死人那个。”

  “嗯。”魏知县这才想起来。因为是他上任前的案子,且伤者应该是因为赌博纠纷受伤,不算什么良民,是以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问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那受伤的王贤,如今醒过来了。”胡不留轻声道。

  魏知县闻言惊奇道:“倒是命不该绝。”

  “今天早晨,王贤的哥哥王贵,到小人那里禀报说,”胡不留按照王老爹的吩咐,低声道:“他弟弟受伤并不是因为赌博纠纷,而是被人灭口。”

  “灭口?”魏知县眉头一锁,一桩普通的伤害案,居然要发展成大案?

  “据王贤说,那时他已经请人写状纸,打算在大老爷上任那天,拦驾喊冤。”胡不留道:“结果不知怎么走漏风声,险些被人灭口……”

  “他要喊什么冤?”魏知县眉头皱得更紧了。

  胡不留吸口气,方低沉道:“林荣兴杀妻案。”

  “……”魏知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是那个,将他前任拉下马的秀才杀妻案!

  他上任后,林家人也递了状子喊冤,状纸上列明了此案诸般疑点,魏知县看后深以为然,然而此案由分巡道定案,经按察司报到刑部,业已结案了。他哪能因为区区几个疑点,就把省里、京里的大员得罪一串呢?

  所以魏知县只推说此案已经上交分巡道,自己无权过问。后来听说,林家人不屈不挠,竟到杭州按察使司告状,继而又去了南京,风闻有大员已经答应,秋审时重问此案!

  更要命的是,新任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于断狱而著称,人称‘冷面寒铁’,据说林家也告到他那里,以周新的性格,估计不能不管!

  魏知县早和西席商定,横竖林家没有实证,自己只要置身事外,谁也挑不出错。到时候泡一壶茶,坐看风起云涌就是。待尘埃落地,自己还是自己,不会惹什么麻烦。

  是以魏知县很快平复心情,缓缓道:“我听闻那王二是个游手好闲的破落户,他的话不一定可信。”

  “堂尊说得对。”胡不留点头道:“但是王贤提供了一条线索,卑职必须禀明堂尊。”

  “讲。”

  “王贤说,那赵氏并没死,而是藏在……”胡不留声音越来越轻,只有魏知县能听到。

  “什么!”魏知县震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方低声道:“你觉着有几分可信?”

  “卑职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胡不留照着王老爹教他的话,复述道:“既然林家把此案捅到省里,以周臬台的性格,八成要细细查问的。万一秋审时,他亲自来督查怎么办?”

  “嗯……”一想到那位周臬台,魏知县就浑身寒毛直竖。在传说中,这是一位见微知著、善断奇案的青天大老爷。今年初来浙江,那些蒙冤下狱的百姓喜极而泣说,‘我得生矣。’等到周新到任,果然断案如神,而且出其不意,令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防不胜防。

  比如有一次,为了了解一个案件的真情,他微服出访,故意触忤山阴县令而被捕入狱。在狱中,他从囚犯口中了解到知县贪赃枉法的实情,从而弹劾整治了贪官,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但对他治下的官员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噩梦了。摊上这么个爱微服私访,还喜欢往牢里钻的臬台大人,下面各府县一刻不敢大意,不仅不敢胡乱抓人了,就连对牢房里的犯人,都得当祖宗供着,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估计林家也是听了他的事迹,才毅然省控的吧……

  ~~~~~~~~~~~~~~~

  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魏知县让胡捕头先下去,然后把西席司马先生请来了。

  司马先生是个老秀才,教过书、在衙门里混过饭吃,后来被推荐到魏知县幕下做师爷……当然这年月还不兴叫师爷,而是叫西席,其实都是一回事儿。

  他本来在后头睡懒觉,听说知县找,赶紧穿上衣服洗把脸,急匆匆来到签押房,便见魏知县在那里一脸便秘状,似有什么事委实难决。

  “东翁,您找我。”

  “先生来了,快帮我拿个主意。”魏知县赶忙招呼他坐下,将方才胡捕头所禀道与司马先生。

  “哦……”司马先生捻着几根山羊胡,听完后沉吟片刻道:“东翁,知道了那赵氏还活着,我们不宜再装聋作哑了。万一要是由别人破了这案子,东翁往轻里说是渎职,重里说便是同谋。”

  说着他眉头一挑道:“况乎此案曲折离奇,牵扯极广,如果能翻过来,必然震动全国!人怕出名猪怕壮,做官却最怕没名声!想想吧,刑部已经批决的案子,却被你翻过来,东翁必然名噪海内,成为周臬台那样的名宦,将来还用为前程发愁么?”

  “先生说得太远了……”魏知县忍不住憧憬起来,嘴上还不能承认。

  “那就退一步说。”司马先生却激动难抑道:“东翁能破了此案,最少可以在本县树立威信,一扫颟顸敷衍之气,倒看看谁还敢阳奉阴违?”

  原来魏知县上任以来,县里的官吏欺他年轻,又没有背景,却偏偏多事,很是让他碰了几个软钉子,弄得魏知县啥也干不成,有力无处使,整天干着急……

  听了司马先生的话,魏知县终于说实话道:“不瞒先生说,我也这样认为的。”说着叹口气道:“但是此案乃何观察定案,我若是贸然插手,必然惹他愤怒。此人最是偏狭,看他对我前任便可见一斑,若是那王贤撒谎,可就坑死本官了。”

  “东翁这话在理,那王贤风评不好,他的话不能轻信,”司马师爷点点头道:“不如这样,今晚我悄悄去他家一趟,摸摸实底,要是他说的不假,咱们再作计较。”

  “嗯,不急在这一时。”魏知县点点头道:“但千万不能走漏风声。”显然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于管这闲事了。

  “东翁要是不放心,”司马师爷笑道:“不妨给刑房派个明差,让他们去给王贤补个口供,好了结他那个案子。”

  魏知县想一想,拊掌赞道:“大善,虚虚实实,孰能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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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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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对老爹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叫什么?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反正老爹一封信,调动了胡不留,打动了魏知县,让他的司马师爷出现在自己面前……

  回忆当时,他老爹说,要是想翻案,现在其实机会很好。因为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于断狱著称,人称‘冷面铁寒’,在他手下的官员,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推搪塞责的现象会轻很多。

  “爹的意思是,让我去省城找周臬台?”王贤问道。

  “笨蛋!”王兴业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气哼哼道:“你要是直接去找周臬台,置县尊于何地?置太尊于何地?我们翻案是为了什么?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得罪了他们还怎么过?”

  “是。”王贤抱头道:“爹教训的是。”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像林家那样越级上控。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何况既是县官又是现管?凡事你得先考虑他的体面,让他出彩,他得了面出了彩,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好处,随便照拂一下,就能让咱王家咸鱼翻生!”王兴业用他多年混迹衙门的经验,教训儿子道:“所以这一次,咱们搭好台,让县太爷登台唱戏,博个满堂彩,明白了么?”

  “明白了。”王贤怕再挨揍,挪开身子小声道:“要是知县怕事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是说,林家到省里告状了么?估计‘冷面铁寒’已经盯上这个案子了。”王兴业笑道:“只要知道赵氏没死,县太爷肯定坐不住,他怕被周臬台摘了乌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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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王贤对老爹的分析,还只是将信将疑,但当看到胡捕头和司马师爷时,他彻底服气了。

  “二郎,这位是县尊的西席司马先生,有些话要问你。”胡捕头给两人引见一下,便退出屋去,把门守住。

  司马师爷叫司马求,以文人的尿性,有话是不会直说的,他打量着四下,只见屋中家徒四壁、孤灯如豆,桌上却堆着好些书,哪像是浮夸浪子的住处,分明是穷书生的寒舍。

  司马求是多年不第的老秀才,非但不觉寒酸,反倒有些亲切道:“你在看什么书?”说着自己拿起来一看,是一本《韵会定正》,这是林姑娘让七叔给他送来的。司马先生不禁笑道:“是要学作诗么?”

  “学识字而已。”

  “为什么要学识字?你要读书么?”司马师爷好奇道。

  “是。”王贤早有‘励志传奇——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腹稿,闻言叹气道:“晚辈这次死而复生,才知道生命之宝贵,深悔当年浮浪无行、蹉跎光阴,现在洗虽已心革面,可惜读书已经晚了,只求识字明理,做个孝子良民。”

  “呃……”要是一般文人,估计就要被王贤这番话,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可司马师爷混迹江湖多少年,自能从这番‘肺腑之言’中,嗅出一些别样的味道。这么文绉绉的话,怕是打过腹稿的吧?

  他不禁端详起这个青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模样,却能看清一双亮若晨星的眸子……嗯,有心计,却不让人讨厌,难得难得。

  收回目光,司马师爷捻须笑道:“不晚不晚,苏老泉二十七始读书。你十七岁都不到,还有大把时间呢。”话锋一转,终入正题道:“老夫这次来,一是为了你的案子,二是为了你提供的线索,”说着笑笑道:“按你的说法,这其实是一件事。”

  “是一件事。”王贤点头道。

  “但是县尊不太相信,”司马求缓缓道:“你知道,这个案子朝廷早已定案,人犯只待秋决,不能凭你几句空口白话,就贸然行事。”

  “是,那就还是当成两件事吧。”王贤早就反复推敲过,成竹在胸道。

  “何解?”

  “后日是县衙放告的日子,”王贤道:“我会去向县老爷告状,请缉捕谋杀我的凶手。”

  “凶手何在?”司马师爷沉声问道。

  王贤看看他,司马师爷失笑道:“我是南京人氏,与你们富阳县素无瓜葛。此番跟着东翁履新,实指望他能飞黄腾达,我也好跟着衣食无忧,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背主报信。”

  王贤虽然知道,这种口头的保证没有任何约束,但他实在太弱小,不得不选择相信对方。要是被卖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想到这,他也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妨,小心驶得万年船。”司马师爷呵呵一笑、王贤便将计划有条不紊的和盘托出,听得司马师爷连连点头,最后敛容抱拳道:“富阳县藏龙卧虎!吾必向县尊荐之!”

  “小人见识浅薄,瞎说一气,先生能耐心听完,便是错爱。”王贤赶忙道:“还请先生自行斟酌,计划周全,以免误了老父母的大事。”也不知从啥时候兴起的,县里的官绅百姓,无论大小,都管知县叫‘老父母’,哪怕是致仕的尚书还乡,称呼知县时也是如此。

  司马师爷一听,心说,这小子真上道啊。小小年纪还知道不居功,实在是有前途。他本来打算,回去张冠李戴,把王贤的主意说成自己的,以获取魏知县奖赏。但王贤显然知道他会这么做,又说得这么让人舒坦,倒叫他不好意思独吞功劳了,遂笑道:“老夫还需要借花献佛,讨好县尊?不过你的主意确实有些欠妥,待老夫回去想想,为你查缺补漏一番,再禀明老父母。”

  说了半天,他还是要占功,王贤还得一脸感激道:“多谢先生援手,我王家若能翻身,必不忘先生的大恩。”

  “好说好说。”司马师爷心里苦笑,这小狐狸,翻案还不知足,还要翻身。不过看他如此识情知趣,又颇有计谋,似乎正是县尊所急需……罢了罢了,若此事真能成,我就卖他个人情吧!

  ~~~~~~~~~~~~~~~~~~

  司马师爷返回县衙,魏知县竟还没睡,在书房看书等他。

  听司马求说完经过,魏知县深感振奋道:“想不到,这王贤竟与传闻判若两人,可见此中必有文章!”

  司马求心说,这能有啥文章?不过既然决定要卖人情,他便顺着说道:“应该是赵家故意混淆视听,让东翁以为,他不过是个无赖,忽视他的案子。”

  “应该是这样!”魏知县深以为然道:“本县竟有如此大奸大恶之徒,本县定为子民斩之!”说完问司马求道:“先生可有计教我?”

  司马求呵呵笑道:“学生正有一计,请东翁斟酌。”

  “请讲。”魏知县闻言一振。

  司马求便把王贤的那一套,原封不动的搬了出来。

  魏知县闻言振上加振,拊掌激赞道:“先生真乃子房再世也!”

  “呵呵……”司马求竟还有节操残存,有些羞臊道:“东翁谬赞了,其实此计离不开那王贤的配合。此人沉着机敏,又有担当,万一事败,愿意包揽罪责。正是天降此人,助东翁成事!”

  “唔!”让司马求这样一说,魏知县对那王二生出几分好奇,笑道:“事成之后,倒要见见他。”

  随后说了一句,两人又反复推敲了几遍,直到窗外天光大亮,雄鸡报晓,才最终定计。

  “东翁眯一下吧,老朽也要回去补一觉了。”司马求揉揉眼,眼里满是眼屎。

  “不睡了,”魏知县也是两眼通红,精神却很亢奋,起身到脸盆架边,用湿毛巾擦把脸道:“本官直接等排衙了!”

  这天早晨,县里的一众官吏,都发现堂尊大人不一样了,心说,不会是要纳如夫人了吧?日,又要备份礼钱了!

  待散班之后,魏知县留下胡捕头,命他派几个最精细的捕快,去富春江畔的三山镇,密切监视镇上首户何员外宅,以防万一。又吩咐他将最好的捕快、民壮,设法都集中在明日当值,以备所用。

  安排妥当之后,他便坐卧不宁的等待明天到来……

  那厢间,王贤也在为明天的决战,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

  林清儿顶着风言风语,又来到王家。这节骨眼上,她根本无暇顾及其它。按照王贤的意思,林清儿一笔一划的填写‘官定状格’……就是从官府领的状纸,每套正副两纸,必须按要求填写,否则不予受理,而且也不是白领,收费六十文。

  当年王贤就是求人填这玩意儿,结果遭了横祸,这次他学乖了,让林清儿来填,而且林家常年告状,家里的空白状纸成摞,不用去衙门现眼。

  另一面,帅辉和一个黑不溜丢的大个子,都绷着脸听王贤吩咐。黑大个叫刘二黑,也是王贤的死党,和帅辉一起在赵家外面蹲守了三日,便发现了那伙凶徒中的一个。

  待那人醉醺醺从赵家出来,两人跟着他出城十余里,最后来到三山镇何常何员外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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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告状!

  翌日一早,帅辉和刘二黑两个,便抬着片门板来接王贤,却被银铃拦在门口。两人好说歹说,就是进不了门。

  最后还是老娘话:“让他们进来。”

  “娘……”银铃瘪着嘴,气呼呼的让开去路。

  两人赶紧闪进去,不一时,便抬着王贤从西厢房出来。

  王贤看见老娘心里虚,装作若无其事道:“娘,我出去一趟,中午就不会来吃了。”

  “嗯。”老娘竟没有劈头盖脸的骂娘,而是点点头,别过脸去,半晌才道:“不用担心没人给你送饭……”

  “娘……”王贤鼻头一酸,这一声娘叫的心诚意切,低声道:“是胡大叔告诉你的吧……”

  “嗯。”老娘点点头,眼圈子通红的伸手摸一下儿子的脸,恨恨道:“你那死鬼爹不当人子,拿儿子当枪使,但我想他总不会害你……”顿一下,又恶狠狠道:“要是害了你,老娘去盐场把他腌成腊肉!”

  “呃……”王贤哭笑不得,老娘真是气氛杀手,好容易有点催泪的温馨,转眼便给破坏殆尽了。

  “滚吧,滚吧,老娘晚上杀鸡炖汤,回来晚了汤都不剩!”老娘不耐烦的摆摆手,把三人赶出家门。

  目送着三人出了巷子,银铃才小声问道:“娘,二哥不是出去鬼混?”

  老娘摇摇头,忍了半天的泪珠子,终于顺着面颊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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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门三六九放告听讼,据说是包拯传下来的规矩。当年包龙图打坐开封府,下令打开衙门的大门,令民众可以直接到他案前起诉,据说这样一来,就使奸吏无法从中捣鬼。

  太祖皇帝觉着这手很好,因此规定州县长官必须向老包学习,亲自接受民间的起诉,不得经由书吏转手,亦不准佐2官代理。朱元璋精力人,起草这项制度时,肯定没考虑过,像包拯那样精力过人的官员是少数。在整个洪武朝,官员们整日坐堂、无暇他顾,疲累欲死,痛不欲生。

  朱元璋一死,下面就自行调整,限定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日期才可起诉,按照富阳县‘三六九放告’的土政策,今天是八月十九,正是衙门接受告诉的日子。

  一大早,衙门头梆、打开大门后,皂隶便打出放告牌。

  要告诉的人群,一见开门放告,便蜂拥上来,自然遭到皂隶的呵斥推搡。几个公人一起,连骂待踹,才让人群排好了队。

  待二梆后,公人们将告状的领进县衙大门,命其在堂前右侧空地上跪好,才看见还有个躺着的。

  今日当值的侯班头走过去,踹王贤一脚道:“滚起来!”在老百姓面前,就算这些属于贱籍的皂隶,也是惹不起的凶神恶煞。

  帅辉赶紧陪笑道:“这是苦主,瘫着呢。”

  “球,瘫着还不忘了告状。”侯班头啐一口,走开了。

  ‘呸,狗腿子……’帅辉朝他背影无声骂一句,心道:‘早晚有一天,也得让你跪老子一次。’

  又过了一会儿,堂上鼓响,便有亲随高唱:“大老爷升堂了。”

  堂外的百姓便乱七八糟的请了通安。

  然后当值的刑房徐典吏便出来,向众原告讲解几句注意事项,大家都听得极认真,因为违反了是要吃板子的。

  接着,在徐典吏的指挥下,跪在衙前的诸原告,依次从东阶上月台,将状纸递交给坐在长桌后的刑房司吏……王老爹去晒盐了,自然有新人替补。然后到月台中间给老爷叩头后,再从西阶下来,仍旧跪下等候。

  刑房司吏将状纸逐一登记,等到全部收齐,再交给值堂亲随,由其呈给魏知县。

  魏知县便逐张翻阅,并逐个传唤起诉人上月台问话,实在认为荒唐的,可以当堂驳回起诉,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问完后即退堂,把一叠诉状交给内衙的司马师爷,由司马师爷看过后,才送刑房办理。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人命大案、或者县老爷极为重视的案子,也可能当堂票,拘传被告前来过堂。今天就遇到这么一例……

  问过几个互殴争讼的小案子后,魏知县拿起一份状纸,问道:“哪个是王贤?”

  “在这在这。”帅辉和刘二黑,赶紧抬着王贤上堂,把门板往地上一搁,两人跪下给县老爷磕头。

  王贤也挣扎着要跪,县太爷一声‘免了’放过了他,问道:“你是王贤?”

  “回禀老父母,小人正是王贤。”王贤趴在门板上道。

  “所告何事?”

  “告今年二月十六,有凶徒六人,伏击小人于钱家赌坊外,致使小人昏迷半载,老娘为了给我治病,不仅倾家荡产,还举债累累……”王贤说着,放声哭起来:“请青天大老爷做主,缉拿凶手,赔偿敝家!”

  ‘啪’地一声,魏知县一拍惊堂木,堂下皂隶便喝道:“肃静!”

  吓得王贤一声不敢吭。

  “李刑书,你对此案可有印象?”魏知县转向刑房司吏道。

  那司吏是原先王老爹的手下,叫李观,四十出头,面沉似水,闻言起身禀道:“回禀堂尊,此案生于堂尊上任之前,当时由二尹老爷接状,令快班查访多日,但因为王贤昏迷,不知凶手何人,故而暂时搁置下来。”

  “王贤,你可知道是何人伤你?”魏知县又问王贤道。

  “知道。”王贤点头道。

  “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魏知县追问道。

  “姓甚名谁小人不知。”王贤道:“只知道他们家住哪里。”

  “何处?”

  “他们住在三山镇何常何员外家!”

  “休得胡说!”魏知县皱眉道:“何员外乃本县七粮长之一,德高望重,岂会容留歹人?”

  “小人不敢胡说,我有证人。”王贤说着看一眼帅辉道:“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当日也见过凶手,前日到我家说,亲眼见其中一个在县城现身,他跟了那人一路,最后跟到了何员外家。”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回老、老父母,小人叫帅、帅辉,本、本县人氏。”帅辉被县衙的威势,吓得结结巴巴道。

  “将你看到的如实讲来。”

  “那个,这个……”帅辉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成串,只好简化道:“就像我哥说的那样,二黑也是见证。”

  “你又是何人?”魏知县望向那黑大个道。

  “俺叫刘二黑,大老爷叫俺二黑就行了。”刘二黑瓮声道,惹得堂上人吃吃直笑,心说县老爷跟你娘舅么?还叫你二黑。

  “刘二黑,将你看到的如实讲来。”

  刘二黑是个浑人,从不知紧张为何物,便将他所见讲了一遍,谁都能听出不是骗人的。或者说,没人相信这样的蠢物也会骗人……

  “看来此事不虚。”魏知县目似朗星、鼻若悬胆,正气凛然道:“凶徒谋杀半载,逍遥法外至今,天理国法何在?!胡捕头!”

  “卑职在!”胡不留赶紧出班,今天他头戴瓦楞帽、斜插孔雀翎,一身青衣外罩红背甲,腰间悬着口宾铁刀,脚上蹬着双漆黑的快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魏知县看了不禁暗叹,粗人就是粗人,你搞成这样子,就太刻意了。遂轻咳一声转向王贤道:“本官警告你,若是查实是诬告,你可要反坐,且罪加两等的!”

  “小人知道了。”王贤暗叹一声,这下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好,”魏知县命刑书当堂出具勾票,然后朱笔一点,交给亲随道:“本县命你去三山镇,锁拿本案疑犯归案!”

  “喏!”胡捕头双手接过,又道:“卑职请携证人同往!”

  “可以。”魏知县点头道。

  “大老爷,小人也请一同前往。”王贤请求道:“我愿跟何员外对峙!”

  “也罢!”魏知县装模作样寻思一下,点头道:“何家是三山镇上的户,若不与他心服口服,必会生出事端。”便下令道:“备一辆马车,带原告一同前往!”

  “得令!”胡捕头领命而下,帅辉和刘二黑,也抬着王贤跟了下去。

  因为早有准备,胡捕头一声令下,快壮两班七十余人,便全副装备,集结完毕。

  “今日这差事,关系干天,谁敢懈怠苟且,回来不用大老爷作,老子就让你后悔生在世上!”胡捕头看一眼手下,冷声道:“目标三山镇户何常家,分两班出,第一拨二十人,张麻子领队,径直带原告、证人前去何家拘人!剩下的第二波,我亲自带队!”说完把手重重一挥道:“出!”

  因为无关人等,不得入内,外面人看到官差出动,不禁议论纷纷,猜测哪家又要倒霉了。

  衙门里一个青衫吏员,却叫过一个白役,低声吩咐道:“快去何员外家,告诉他胡捕头要勾打王二的凶手,叫他好自为之!”

  那白役点点头,简单换了身便服,从便门离开衙门,到街上客店门口,取了一匹快马,径往三山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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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进庄

  (今晚加精大会,也不知还有多少精华。求推荐啊,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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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员外叫何常,在三山镇乃至富阳县,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他今年四十出头,生得面大魁伟、两只眼睛圆睁着,透着过剩的精力,一张大嘴紧抿着,带着一股子傲慢劲儿。

  他的确有资格傲慢,因为他是三山镇的粮长老爷。

  全国三千万石税粮,是靠全国三千名粮长收解上来的。为了笼络这些不领俸禄的乡官,朱元璋给了他们许多特权,比如可以世袭,有权管理乡民,干预司法。若是干得出色,经举荐可不必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朱元璋也时常把他们叫去问话,了解民情,甚至请教解决问题办法,经谈话满意,也有被留下当官,最高甚至能当上布政使!

  这年代的粮长,无不是威福一方的大人物,比如何常何员外。他从他爹那里,继承了偌大的产业,以及在乡下人眼里,不得了的粮长头衔。

  他住在三山镇上的高门大院里,养着数房妻妾、整日里纵情酒色。又好舞枪弄棒,结交江湖人物,在富阳乃至浙西,名头十分响亮。

  这天上午,他正在家中抱着最宠爱的小妾菱花饮酒,那菱花粉面含春、秋眸多情,穿一件剪彩合体的湖绿色长裙,粉红色绣花端袄,紧掐着那窈窕的细腰,显得分外娇美。

  何员外搂着美人的纤腰,听着她呢哝软语,无限陶醉道:“菱花,爷都和你腻歪两年了,怎么就不腻呢?”

  “爷就会哄人。”菱花捂着嘴笑道:“怕是跟她们也这样说吧。”

  “跟她们说的是假的,跟你说的才是真的。”何员外色迷迷的笑着,手便不老实开了。

  菱花却按住他的手道:“这大白天的……”

  “白日宣淫才看的清楚,黑咕隆咚有啥意思?”何员外说着,便去解她缠腰的丝带。

  “别。”菱花声音颤:“我这阵心里慌,老是梦见官差冲进来,把我抓走。”

  “怕啥?”何员外哈哈大笑道:“我是世袭粮长,谁敢到我家来搜查?何况我家前朝末年修的避难之所,可谓天衣无缝。你躲在里面,一百年也搜不到!”说着一把捏住美人的椒乳,宽慰她道:“再说了,外面早就以为你死了,哪里还会寻找?”

  “嗯。”美人儿这才放下心事,被他摩挲的也动了情,哼哼唧唧的扭动起娇躯。

  何员外邪邪一笑,正待提枪上马,与美人大战三百回合,突然听外面响起管家何福的声音:“老爷,县里来人送信,说有官差持票来家里拿人!”

  “啊!”菱花被吓得魂飞魄散,何员外也紧张起来道:“怎么可能?”赶紧整好衣裳,对菱花道:“你躲起来,外面有我应付。”

  “嗯。”菱花顾不上收拾衣裳,便踉踉跄跄进了内室。

  何员外则来到前厅,见是刑房的白役侯三,自己结交的刑房徐典吏的跟班,便一抱拳道:“侯帮办请了,到底生了甚事?”

  那侯三便将早先过堂的情形,讲给何常知道。何员外听后松了口气道:“我还当什么事呢。”

  “对员外来说自然是小事,”侯三陪笑道:“但还是有备无患吧,我看他们来的人不少,肯定是想敲员外竹杠。”

  “哼。”何常哼一声道:“敲竹杠敲到我头上了!”

  俗话说‘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那一点朱,就是县太爷签票的朱笔,捕快便靠这张牌票去讹诈被传的人家。先骚扰一番、吓唬一番,索要‘跑腿钱’、‘鞋脚钱’、‘酒饭钱’。乃至更进一步的‘买放钱’、‘宽限钱’……如果被勾人不买帐,不愿出钱、或出价太低,捕快就会自己撕破衣服、弄点血迹,回报被勾人武力拒捕,再得到拘票,被拘人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是以一听到官差持票上门勾人,百姓无论贫富,都有天塌地陷之感。当然何员外是不怕的,只是觉着很麻烦,耐着性子对侯三道:“侯爷辛苦了,后面酒菜摆好……”

  “我得赶紧回去了,要是碰上就尴尬了。”侯三忙推辞道。

  “唔,那就改日吧。”何员外从袖中,掏出五贯半新的宝钞,打侯三走人。

  侯三一走,何员外重重的一拍桌子:“柱子几个蠢货,还是给人认出来了!”说着烦躁的吩咐何福道:“让他们六个,赶紧去桐庐县躲一躲,没我传话不许回来。”

  “是。”

  ~~~~~~~~~~

  刚把柱子六个打走,官差便上门了。

  因为是一区之粮长,众捕快也不敢造次,客客气气的敲门道明来意,才被何家人迎进宅去。

  何员外已经换上纶巾、身穿大袖宽袍,腰系革带,足蹬乌靴,笑容可掬的站在的厅前迎候。他这身装束可不一般,那是永乐五年运粮进京时,当今陛下所赐。

  张麻子恭恭敬敬行礼,被何员外请到花厅,上茶后方问道:“不知诸位差爷来敝庄有何贵干?”

  “奉县老爷命,来贵处拘拿嫌犯,若有得罪,还请公正海涵。”公正是粮长的雅称。

  “哦?”何常面现讶异道:“我家里会有什么嫌犯?”

  “是这样的……”张麻子便将事情始末讲过一遍,听得何员外火冒三丈,拍案道:“污蔑,纯属污蔑!我府上人这半月,都未曾到过县城!”

  “公正息怒,”张麻子笑道:“小得也是绝不相信,公正家里会窝藏歹人,但是奉命行事,不得不走这一遭。”

  “那请张爷回去向老父母讲明,我何家无犯法之男。”何常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沓宝钞,推到张麻子面前道:“弟兄们来回一趟不容易,我请大伙吃酒了。”

  “呵呵,要不了这么多。”张麻子接过钞票,喜不自胜道:“那成,我跟告状的说说去。”

  “有劳了。”何常点点头。

  张麻子出去片刻,何常便听到院子里又哭又嚎,何福慌张跑进来道:“老爷可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你他娘的才要出人命呢!”何常啐他一口道:“晦气!”赶紧出去一看,便见躺在门板上的那王二满头是血,手里还拿着把剔骨尖刀,抵着自己的心口,对一众差役大叫道:“反正我回去也得被砍头,还不如死在这儿!”

  张麻子一脸怒意,但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只能从旁劝说道:“你别乱来,我没说不搜,千万别乱来……”说话间看到何员外出来,他忙道:“公正帮个忙,原告要是死在你家,实在没法跟大老爷交代。”

  张麻子已经给过面子,何常要是不还个面子,实在说不过去,厌恶的看了王贤一眼,道:“张爷要我怎么配合?”

  “请张爷将府上男丁集合到这里,让这小子认一认。”

  “好,就给张爷这个面子。”何员外闷声道:“何福,照张爷的吩咐做。”

  “是。”何福应声下去,不一会儿,府上的门子护院账房厨子……十五号人来到前院。

  “这是全部男人了?”张麻子问道。

  “嗯。”何常点点头道:“还有我八岁的儿子,要不要也叫过来。”

  “当然不用。”张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转过头道:“愣着干什么,认人!”

  帅辉便走过去认了一圈,回来摇摇头,“不在。”

  “不是不在,是没有。”何员外哼一声道:“这下满意了吧?”

  “你骗谁呢?”王贤大声道:“我早就打听过了,你家护院号称八大金刚,这里只有两个壮汉,另外六个呢!”

  何员外意外的看王贤一眼,没想到这小子有备而来,便哼一声道:“年成不好,府上养不起这么多闲人,早就打他们回家了。”

  “骗人,大前天我还看见了一个!”帅辉见他矢口否认,气坏了,大声道:“那家伙脑袋上有个肉瘤子,我肯定人不错!”

  “差爷,他肯定把那几个歹人窝藏起来了!”王贤大声嚷嚷道:“你搜一下,肯定能搜着!”

  “胡闹,这里是乡绅宅邸,哪能乱搜。”张麻子大怒,见王贤举起刀子就往心口攮,连忙大叫道:“别别别,一切好商量!”

  “你不搜,就是要害死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算完。”王贤尽使泼皮招数。

  “你有完没完?”张麻子怒道:“一出接一出!”

  “就这一出,搜不着我认了。”

  “再反悔我不拦你了。”张麻子回过头,一脸商量道:“公正,不如……”

  “不行!”何员外断然道:“惊了我宅中女眷,你吃罪不起!”说完觉着语气太硬,又缓和道:“别受这种泼皮要挟,我与你一并去见县尊,不让你担干系!”

  “还是搜一下吧!”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一身鲜亮的胡捕头,出现在大门口。

  他身后,十几名捕快、民壮,拥着三条五花大绑的汉子进来,正是何员外让逃去临县的六人中的三个。

  朝何员外拱拱手,胡捕头粗声道:“兄弟在外面逮到这几个东西,招认说,宅中还有三个同伙。”

  “胡说八道!”何员外一看,变了脸色,脱口道:“明明是一块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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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金屋藏娇

  (早晨一看,心拔凉拔凉,竟然跌出双榜了,俺都说了今天三更了,咋还这么悲惨呢?求支持,求安慰,求上榜!不然俺就跳楼给你们看!!)

  胡不留提前两天,就在各要道安排了便衣捕快,本是为防止赵氏潜逃,谁成想那六个背着包袱、行色匆匆的壮汉,一头撞了上来。

  捕快眼毒,一看就知道这些家伙要跑路,于是上前盘查,没问两句,六人仓惶逃窜,捕快人手不够,只逮到这三个。

  胡捕头虽然粗豪,但干他这行的,惯会使诈唬人,一下就让何常露出了马脚。

  “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他们六个早走了,谁知道这仨又回来干啥。”何员外一时口误,一旁的何福赶紧补救道。说着还一直朝那三个伙计挤眼。

  无奈三人嘴里都被塞了核桃,只能呜呜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既然嫌犯也这样招认。”胡捕头当作没听到的,对何员外道:“咱们还是搜一搜,好还员外个清白。”

  “……”何常黑着脸,半晌方恨恨点头。

  “不要惊扰家眷,不要破坏财物!”胡捕头对手下吩咐几句,又转头对何常道:“还请公正将府上女眷请出来,以免兔崽子毛手毛脚,冒犯了贵眷。”

  “我后宅只有女眷,没有男人!”何常铁青着脸道。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味来,自己分明被人下了套,但他以为,这多半是为了勒索自己:“胡捕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何常号称赛孟尝,一切都好商量!”

  “方正,老胡正是给你面子。”胡不留一脸诚恳的笑道:“搜就得搜彻底,才好证明方正的清白,搜了前面不搜后面,到时候那泼皮又有话说了。”

  “嘿……”何常发现,自己被一句句被挤兑到墙角,竟只能听其摆布。恨恨看一眼已经坐在椅子上的王贤,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王贤的脑袋包成个纺锤,朝他呲牙一笑,气得何常差点背过气去。

  何福赶紧去后宅通知,这次等候的时间长多了,待何员外六房妻妾并各自丫鬟,还有些仆妇婆子,二十多口女眷,集中到正厅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众差人早等得不耐烦,呼啦一声穿堂入室,开始地毯式搜查。

  “哎哎,别打坏我屋里东西!”

  “要是少了什么,你们可得赔!”

  “真是没王法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敢搜!”

  莺莺燕燕们叽叽喳喳,前厅登时成了菜市场……

  ~~~~~~~~~~~~~~~~~~~~

  何员外并一众男丁,都到后面盯着去了,花厅里只剩下胡捕头并王贤几个。

  胡捕头却也没闲着,一脚踏进菜市场,鹰隼似的目光,在众女子面前扫过,谁知却招来一片群雌骂声: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

  “贼眼睛盯着哪呢?”

  “再看挖了一双贼眼!”

  “还不快出去,不然告你调戏良家!”

  见她们一边骂一边涌过来,胡捕头赶紧落荒而逃,身后一片浪笑。

  回到花厅,胡捕头看看两个跟班,那是田七和林清儿假扮的,任务便是认人。

  两人一齐摇头,方才胡捕头顶着狂风暴雨,为他们赢得了足够的时间,却都没见到赵氏的身影,连相仿的都没瞧见。

  “嗯……”胡不留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王贤,低声道:“莫非赵氏不在这里?”

  田七和林清儿也紧张起来,今日所有谋划,都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基础上——那就是赵氏在此!

  王贤也紧张的手心冒汗,嘴里发干,只是在强自镇定:“不会的,她哪敢露面?指定藏在哪呢。”见胡不留撇嘴,他赶紧解释道:“何常是不会放心,将她藏在外面的。不然要时时担心,会不会有人看到她,她会不会露馅?而且这家伙好色如命,不会放着赵氏那个大美人不碰。放在外面与她相会也麻烦,来往次数多了,总要露出马脚。”

  胡不留不禁点头,他在外面突审过柱子三个,知道何员外很少出门,更没有规律可言。至少从安全出发,阳台相会肯定不如金屋藏娇!

  “那该怎么办?”

  “听说那是何员外的独子。”王贤看看花厅与正厅之间,一个粉嫩可爱的小男孩,正在丫鬟的陪伴下逮蚂蚱玩。

  “我也正有此意。”胡捕头点点头,和王贤对望一眼,登时涌起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由老胡把孩子夹回来,连打带吓,逼出实话。不过估计那就捅了马蜂窝,后面难以收场。

  正在皱眉间,林清儿自告奋勇道:“我去!”

  “你行么?”胡捕头皱眉道,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瞧着吧。”林清儿哼一声,昂首出去。

  丫鬟秋香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少爷,便见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少年郎走过来。她头一回见有人,能把捕快衣裳穿得这么俊,就是太瘦了,瘦得惹人心疼……

  不过少年郎却不是冲她来的,而是蹲下与小少爷一道玩耍,真真好有爱心啊……秋香花痴一发,泛滥成灾。

  林清儿和那八岁的娃娃,很快便混熟了,两人一边逮蚂蚱,一边搭话道:

  “你叫啥啊?”

  “大宝……”

  “看来你爹娘很宝贝你呀。”

  “那当然。”娃娃骄傲道。

  “你有几个娘呀?”见离着那丫鬟有些距离了,林清儿小声问道。

  “七个……”娃娃不假思索道:“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

  林清儿的心,登时紧成一团,颤声问道:“我怎么就看着六个?”

  “七娘古古怪怪的,有外人从来不露面。”娃娃撇撇嘴道:“三娘说她是耗子精,一见到生人就钻洞。”

  “瞎说,人怎么会钻洞呢?”林清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不信拉倒。”娃娃生气道。

  “真有地洞?”

  “嗯。”娃娃天真无邪的点头道。

  “在哪?”

  “六娘说在我爹床底下,不过我也没见过……唉,你去干啥?”

  “上茅房。”

  “茅房在后头呢……”

  ~~~~~~~~~~~~~~~~

  少顷,胡不留来到了后院,搜查已经临近尾声,只搜到几根人毛……

  张麻子迎上来,擦汗道:“头,咋办?”

  胡不留没理他,而是朝北屋走去,便见何员外冷笑连连道:“胡捕头,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不忙。”胡不留迈步进了房,便见里面摆设豪华,氍毹铺地、金瓶插梅,桌椅家什皆乃檀木,上面还设着锦绣的坐垫靠枕,桌上的杯盘碗盅,乃上好描金瓷器,连筷子都是象牙的。

  胡不留两眼盯着桌上的酒菜杯筷,“公正这是和谁在饮酒?”

  “方才与我娘子。”

  “不知是哪一位?”胡不留说着,不露痕迹的递个眼色出去。

  “呃……”何常心里咯噔一声。

  “方正记性这么不好?”胡不留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何常深吸口气,故意大声道:“我五娘子!”他实指望着,何福他们能机灵点,赶紧出去串供。

  殊不知,胡不留问这句话时,已经命人把守住月亮门,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让张麻子去前面对证。

  等待的分分秒,胡不留贪婪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心里暗骂,这土财主过得是神仙般的日子。老子闺女出嫁还没像样的嫁妆呢……

  那边何员外却备受煎熬,没了之前的傲气,走到胡捕头边上小意道:“胡爷看上哪件,我让人给你送家去。”

  “都看上了……”胡不留脱口而出,说完哈哈大笑道:“我家小门小户,摆不了这些贵重货。”

  “哪里哪里……”何员外擦擦汗道:“是我说错了,您老当然要买新的了。”说着低声道:“一千两银子,胡捕头放我一马。”这年头宝钞贬值的厉害,朝廷越是禁止用金银交易,金银就越是值钱。

  胡捕头一年明明暗暗加起来,大概能收入一百两银子,这已经是高的吓人了。现在只要答应何常,自己可以少奋斗十年!

  胡不留硬生生咽下个‘好’字,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他倒不怕县太爷怪罪,他怕的是那个在绍兴晒盐的王兴业。王老爹干刑房书吏多年,对他干过的那些贪赃枉法的烂事儿一清二楚,足够让他死上八回了!

  转念一想,只要把何常抓起来,多少钱榨不出来?还有这些家什,何必急在一时。胡捕头拿定主意,便默不作声起来。

  “我再加五根金条!”何员外咬牙切齿道,“要不胡爷开个数?我就是倾家荡产,也给你!”

  胡不留看他一眼,心说这真是个人物,但说什么都晚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胡爷,别把我逼急了!”何常见求告无用,露出狰狞面目道:“到时候,就是你们县太爷,也得跟着倒霉!”

  “那就等着公正的高招。”胡不留站起身,他看到张麻子回来了。

  “乱了套了,都说不是自己,我让她们好好想想,最后才统一了口供,说是六娘。”张麻子哈哈大笑道:“公正,你怎么看?”

  何常淡淡道:“我和丫鬟偷情,她们不知道!”

  “哪个丫鬟?”见他如此难缠,胡不留冷声道。

  “不用去问,她不敢承认,不然会被我娘子打死的。”何常早想好了说辞。

  “哼,我看是金屋藏娇吧!”胡不留彻底撕破脸,重重一拍桌案道:“给我把他的床,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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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踢出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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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员外睡的是一张楠木朱金大漆雕花床,又叫千工拔步床。整个床就像一间房,所以胡捕头才叫拆了!

  “慢着!”何员外大喝一声,伸手阻拦道:“这张床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最少价值万金,拆坏了你们赔得起么!”

  “只管拆!”一身男装的林清儿,脆声道:“我家有张更好的!”

  “你是谁?”何员外一愣。

  “我大哥叫林荣兴!”林清儿双目喷火的望着他,一字一恨道。

  “啊……”何员外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他们诸般算计,皆因知道赵美娘在此!登时手脚软……

  “拆!”胡不留一声令下,数名差人一拥而上,掀掉铺盖被褥,然后一起去撬床板。那床以楠木制成,极其坚固,几条大汉使出吃nai的劲儿,连掰带撬,终于轰得一声,将整片床板撬了下来,待尘埃落定,众人定睛一看,下面并没有机关、也没有暗道,不禁大失所望。

  正一筹莫展之际。被帅辉两个用门板抬进来的王贤,突然低声道:“奇怪……”

  “什么?”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便见卧室一角有一个小小的佛龛,嵌在墙壁之中。

  江南信佛之风盛行,这样的佛龛十分常见。不少信徒将佛像供在卧室里,朝夕跪拜,所以众人都觉着不是奇怪,而是他大惊小怪。

  “别人供也就罢了,何员外白rì欺心、yín人妻子,也敢在卧室里供佛?”王贤轻声道:“而且拜佛的蒲团哪里去了?”

  让他这一说,胡不留也觉着蹊跷,过去伸手掰了掰佛像,却似生根一般、纹丝不动。他又越过佛像,在里面乱摸胡揿,出了满头臭汗依旧没动静。正要放弃时,一手无意摸着了顶壁上一块砖,似乎与其它的砖块不太一样。

  他使劲摁下去,但听一阵扎扎作响,那神龛竟然像大门一样翻转过来,露出一个可容人进出的洞口。

  众人争先恐后的瞧时,只见里面是糯米灌浆石壁夹道,尽头还有亮光。

  许是听到响动,里面传来怯生生的女声:“爷,是你么?”

  “是我啊。”张麻子哈哈大笑,下去片刻,便擒了个身材窈窕、面sè惨白的美貌妇人上来。

  “嫂子!”“赵美娘!”见到那美妇人的刹那,林清儿和田七都瞪大了眼睛,一齐脱口而出:“你真的还活着!”

  “哈哈,果然被何员外金屋藏娇……”胡不留笑着看一眼何常,才现他趁人不备,已经溜到门口。

  笑声戛然而止,胡捕头大喝道:“别让他跑了!”

  见被察觉,何常拔腿就跑,但是好死不死,门口还躺着个王贤。方才所有人都去看热闹,只有他动弹不了,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现在又成了何员外的绊脚石……

  “小子,去死吧!”何常对他早就恨之入骨,手中多出一柄短刀,揉身朝王贤扑去,他要杀了这个害惨他的小子,然后夺路而逃。

  “住手!”众捕快赶紧追上去,但都已经鞭长莫及了。

  “死吧!”何员外弓腰一刀,往王贤胸口插去。

  “不要!”林清儿失声尖叫,两腿一软,便跌坐在地。

  帅辉已经恐惧的闭上眼睛,刘二黑却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王贤仰躺在地上,双手护胸,双腿蜷缩,然后猛地蹬了出去!

  那一蹬竟带着风声,堪称迅猛!何员外猝不及防,被他正中小腹,短刀脱手而出,擦着王贤的面颊划过,斩断几根丝……

  何常踉跄着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要爬起来,数把钢刀加颈,已被捕快拿住!

  “好一招兔子蹬鹰!”胡捕头定定神,朝王贤竖起大拇指道:“好一个扮猪吃老虎,你比你爹,还狠!”

  “你小子,原来你已经好了!”惊魂稍定,帅辉和刘二黑赶紧跑过去,使劲蹂躏王贤道:“装得可真像啊,害得我们白担心了!”

  “这是预先计划好的罢了,”王贤一边招架一边苦笑道:“再说我确实还没好利索,刚才来这一下,两腿到现在没知觉……”

  “瞎说,没好利索能把姓何的踢倒?”两人坚决不信。

  “他以为我是个瘫子没防备,一弯腰下盘不稳、空门大开,”王贤笑道:“其实跟踢个麻袋没区别……”

  “话说,你刚才那招叫兔子蹬鹰?怎么以前没见你用过?”

  “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真不要脸!”两人骂一声,再不管他,便大步走掉了。

  “你们别走啊……”王贤无奈的唤道,他其实真没好利索,方才生死之间亡命一击,现在从腰到腿又痛又麻,根本站不起来。

  “臭小子,”这时田七走过来,板着脸道:“去绍兴那次,你是故意让我背你吧?”

  “绝不是。”王贤矢口否认,“当时确实走不动道。”其实他是报复田七上船时,摔自己那一下。

  “哼,你的话,得反着听……”田七叔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不管真的假的,我背你回去!”说着抄起他来,背在背上,低声哽咽道:“多谢……”

  山一眼的汉子,眼泪肆意流淌下来。田七却不在乎,他只想放纵自己一次,好好流一场泪,庆祝从长久的噩梦中醒来。

  林清儿跟在一旁,更是早哭成了泪人,她得用手捂着嘴,才能不哭出声来……

  ~~~~~~~~~~~~~~~~

  押送人犯离开何府时,又遇到状况了,原来临近的农户听闻粮长被抓,全都涌了过来,把他们的去路生生堵死。

  但胡捕头应付这种状况,可谓得心应手,但听他暴喝一声道:“何守业、李瘸子,立马给老子滚过来!”

  这两个人是三山镇的正副里长,本来躲得远远的,没想到胡捕头眼睛雪亮,早看见他们了。只好挤过人群,来到胡捕头面前。

  胡捕头骑着匹大青骡,yīn着脸道:“你们这是想造反么?”

  “不敢不敢……”何守业赶紧解释道:“只是何公正素来深得民望,大家听闻他被拘,一时都有些激动。”

  “激动个**!”胡捕头啐一口,从袖中掏出勾票道:“这是县尊大人朱笔点勾的拘票,老子奉命拿人,违者以造反论处!都让他们滚蛋,不然你两个就等死吧!”

  他骂人的时候,只对准两个里长,吓唬人的时候,却是无差别攻击,对付老百姓的功力,已经十分高深了。

  “总得给大家个说法,”何守业小声道:“到底公正犯了什么罪?”

  “杀人、拐带、教唆、诬陷、还有杀人未遂……”胡捕头如数家珍,冷笑道:“够了么?”

  “够了够了……”两个里正吓坏了,要是乱套起来逃了罪犯,掉脑袋的可就是他俩。赶紧连哄带吓,把百姓驱散开,放官差押着何员外回城。

  路上,一干捕快自然谀词如chao,奉承胡捕头大智大勇,临危不乱、勇擒恶犯、震慑刁民……把个胡捕头捧得晕晕乎乎,像喝了半斤老酒似的。

  后面大车边上,帅辉却直撇嘴道:“主意是哥出的,地道是哥现的,姓何的也是哥擒住的,这下倒好,全成了他的功劳。”

  王贤枕着双臂,舒服的躺在大车上,望着秋rì的长空。只见天高云淡雁南飞,但觉心怀无比开阔,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放松。听了帅辉的话,他摇头笑笑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人最怕贪心不足,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又何必得陇望蜀呢?

  “是这样么?”帅辉看看二黑,“我怎么不觉着?”

  “因为你是笨蛋。”二黑咧嘴笑道。

  “我总比你聪明一点!”帅辉怒道。

  “笨蛋也这么想。”二黑怪笑起来。

  两人说笑着打闹在一起,跑离开了大车。

  王贤笑望着他们的身影,忽然嗅道一阵清香,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林清儿,那个栀子花般柔弱坚强的女孩子。

  “那个……”林清儿的眼通红通红,脸也通红通红,声如蚊鸣道:“你渴么?”

  “你有水么?”王贤看她一眼,笑道。

  “没有,不过有这个。”她捧出一枚金灿灿的橘子,灵巧的剥去外皮,又细心的扯去白丝,将金黄sè的橘肉送到他面前。

  王贤还以为她会喂自己呢,但想想自己都兔子蹬鹰了,再没有被照顾的理由,不由微微遗憾。将那橘子一分两半,还给林清儿一半,林清儿哪好意思吃他过手的东西,摇头表示不要。

  王贤也不理她,送一瓣入口,呲牙道:“真酸啊……”

  “啊。”林清儿赶紧拿过来,也尝了一瓣,只觉甘甜如蜜,哪有一点酸头,不禁娇嗔道:“骗人!”

  王贤撇撇嘴,悠然自得的吃着蜜橘。

  林清儿也低下头、红着脸,斯斯文文的品着蜜橘,但觉口中甜丝丝的,心里也一样甜丝丝……

  骡车吱呦吱呦行在乡间的大道上,王贤看着一旁女孩儿开心的样子,不禁也开心的笑了。尤其他想起老娘炖了鸡汤等自己回家,笑容就更灿烂了。

  归去,夕阳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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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虎头

  胡捕头回到衙门复命时,已经是申时末了,魏知县仍在焦急的等候着。得知他们马到成功,县太爷大喜过望,马上命人前去逮捕赵美娘的父兄。

  待疑犯押到,天已擦黑。魏知县却片刻不耽误,命人掌灯点火,他要闭门夜审这个扑朔迷离的奇案!

  这一场闪电般的行动,真叫人眼花缭乱,县里的百姓也闻讯赶来,隔着栅门远望大堂,眼睁睁瞧着知县大人,看他如何剖断此案!

  ‘咚咚咚……’升堂鼓响。

  ‘威武……’两排皂隶用水火棍捣着地砖,声音令人头皮麻。

  ‘啪’地一拍惊堂木,魏知县断喝道:“堂下所跪,可是赵美娘!”

  “民女张菱花。”那花容失色的美妇人颤声答道。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魏知县冷声道:“你既然不是赵美娘,为何要藏在地道里,到底有何见不得人?!”

  “这……”美妇人早被堂上这般威势吓坏了,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这女人的心肠,到底是用什么做的!”魏知县继续力道:“你私自潜逃,害得你丈夫家破人亡,如今他眼看要被问斩,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么?!”

  “什么?”美妇人闻言如坠云雾,惊奇道:“逃跑的是我又不是他,他怎么会被问斩?”

  “现在承认自己是赵美娘了?”魏知县哼一声道。

  “是,我是赵美娘。”美妇人终于点头道:“但我没害我丈夫。他打我骂我,还到官府告我与奸夫捐款潜逃,我怕被官府抓住要骑木驴,所以才藏在何员外家,可从头到尾都没害过人……”

  “我让你见一个人。”魏知县冷声道:“把他带上来。”

  于是两名狱卒,将受尽折磨的林荣兴扶上堂来。昔日玉树临风的林秀才,如今已骨瘦如柴,浑身是伤、一头乱直披到胸前,人不人鬼不鬼,把赵美娘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挪。

  “你仔细看看他是谁?”魏知县止住她,下令道。

  赵美娘这才定下神来,睁大眼睛端详半天,才认出他是自己的丈夫林荣兴,登时哇的一声,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样子?”

  林秀才却神情木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此情此景,哪怕是那些铁石心肠的胥吏也不禁动容,有人暗叹有人掉泪……

  魏知县强捺心情,一拍惊堂木道:“赵林氏,还不将经过从实招来!”

  赵美娘此刻自然不会隐瞒,抽泣着一五一十招供……

  原来,两年前她失踪前一天晚上,林秀才邀同窗到家中饮酒,赵美娘陪着饮了几杯,便忘形放浪起来。林秀才窝了一肚子火,待散席后便骂起她来。赵美娘向来不吃他这套,跟他对吵起来,继而扭打在一起。还是她公公和小姑子听到动静,把两人拉开,才算告一段落。

  赵美娘越想越气,翌日一早便挽着包袱出门了,因为她有吵架后回娘家的先例,林家人也没在意。

  但赵美娘在回家路上,遇到了林秀才的一名同学。那人叫冯念,生得魁伟倜傥,两人原先便眉来眼去,早有**之意。现在见她幽怨独行,冯秀才自然不会放过大献殷勤的机会,力邀她到自己家做客。

  赵美娘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亦对俊俏可人、风趣温柔的冯秀才很有好感,觉着他比自己那木头脑瓜的丈夫,简直好一百倍。于是半推半就,跟着来到冯念家住下。

  当时她想的是,玩一阵子再回夫家,谁知道两人勾搭成奸后,竟如胶似漆、乐不思蜀,一下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冯秀才说要送她回娘家,结果用轿子把她送到了何家。

  到了何家,冯秀才便消失不见,她见到的是何员外和她父亲。

  两人告诉她,林荣兴已经告到官府,说她与奸夫携款潜逃,现在县里正在悬赏缉拿她。只要她一露面,就会被抓起来,起木驴游街,然后被凌迟处死。

  赵美娘信以为真,吓得浑身筛糠,问该如何是好?

  何员外便笑道,你安心在我家住着别露面,谁能找到你?

  她爹也说,是啊,何员外这里深宅大院,离着县城也远,安全得很,你就安心住着吧。

  虽然觉着不能出门太闷,但还是小命要紧,赵美娘于是答应下来。不久,便沦陷在何员外的温柔攻势中,彻底断了回家的念想,一心一意做起了金丝鸟……

  待她供述完毕、签字画押,魏知县便命把她父亲带上来。

  见赵美娘已经招供,她父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便招供说,当时以为女儿被林家打死,悲愤之下告女婿杀人。结果不久之后,冯秀才便登门坦白,说美娘并没有死,而是在他那里。

  听闻女儿还活着,赵老头是又喜又怕,喜不用说,怕是因为诬告要反坐,还得罪加两等。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他的老朋友何员外来做客,主动问起美娘的事情。赵老头知道何员外见识广、注意多,忍不住将真相说给他听。

  何员外听了说,你们不去官府坦白是对的,不然就得反坐,是要掉脑袋的。何常是堂堂粮长,说出话来自然可信。这下可把赵老头吓坏了,央求何员外给想个办法。

  何员外想一想,便说既然如此,就让美娘先住我那,你们还当她死了,继续告就是。赵老头一想,也只能如此,便让冯秀才将闺女送去了何员外家……

  就这样过去一个多月,那具女尸出现了。官府通知赵家人去认尸,赵老头赶紧知会他便宜女婿拿主意,何员外让他们一口咬定,死者就是赵美娘,才有了验尸现场那一幕!

  但陈知县最终认定,死者并非赵美娘,赵老头也只好罢休。

  就在赵老爹以为,事情要平安过去时,浙西分巡道何观察,前来县里审视冤狱,何员外撺掇他将富阳县上下,一股脑告上衙门。

  赵老爹自然不敢。何员外拍胸脯保证,说只要你告,就一定会赢,从此永绝后患。赵老爹还是不敢,何员外便威胁要将赵美娘送回林家,他也只好就范……

  结果,真的就打赢了官司,不但犯了案,还把富阳县的官吏,拉下了马。

  再后来,他听说王刑书的儿子,求人写状纸翻案,便赶紧通知何员外。因为王贤是个赌徒浪荡子,加上富阳正处在没有知县的混乱期,是以何员外干脆派几个人,在赌场附近把他打死了事……

  ~~~~~~~~~~~~~~~~~~~~~~

  再提审赵老汉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口供,至此,案情已经差不多明确了,但有一点魏知县不明白,问二人道:“你们为何这么听何常的话?怕不只是闺女在他手里吧。”

  两人嗫喏着不敢答话,魏知县三木之下,才吐露真情道,何员外不只是粮长,还是锦衣卫的百户!

  魏知县心里一颤,对负责记录的李刑书道:“这段抹去。”

  李刑书点点头,其实他压根就没敢记这三个字。

  因为锦衣卫的凶名太盛了,在指挥使纪纲的带领下,更到了无法无天、滥杀无辜的地步。在他们眼里,什么王公贵族、什么朝廷大员,都如草芥一般。只消冠以建文余孽的头衔,便可杀其全家!

  这是一群无视王法的凶神,哪怕一个小小的百户,也是魏知县得罪不起的!

  那厢间,胡捕头听得心惊胆战,怪不得那厮那么大口气,原来有锦衣卫这座大山撑腰啊!

  待到提审何常时,魏知县的气场便弱了很多……

  何常也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是世袭粮长,见官平起平坐,可以不受刑讯。而且这个头衔,得上报户部才能夺去,州县无权剥夺。是以大喇喇的坐在杌子上,回魏知县的问话。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窝藏赵美娘,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唆使赵家认尸,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胁迫赵家上告,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派人谋杀王贤,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忍不住讽刺道,难道你金屋藏娇,也是为了帮朋友忙?

  “是的。”何常点头道。简直是天字一号热心肠。

  “那你为何要逃跑?还意图杀人?”魏知县冷声道。

  “我不是没逃么,”何常无耻道:“当时恨不得把那诬告我的王二碎尸万段,但想想这是犯法的,我又停下了。不然他一个废人,能把我踢倒?”

  魏知县拿他没办法,只能下令暂且收押。何常却道:“县尊,按洪武爷的规定,粮长是可以交钱免刑的,麻烦你帮着算算,我这些罪名,一共得罚多少钱!”说完便施施然下堂去了。

  一场气势十足的审讯,竟如此虎头蛇尾,回到后堂,魏知县难过的要死,难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又一次搞砸了?

  司马师爷安慰他道:“东翁不必如此,我们已经成功了,又何必求全责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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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虎尾

  (魏知县雄起了,兄弟们也要雄起啊,求推荐票啦!)

  是啊。想一想,自己已经将这桩,被刑部定了死罪的案子,成功翻了过来。来日必将声名鹊起,前途一片光明,似乎应该知足了。

  可是真要将此案含混过去,何常这个罪魁祸首,必将逍遥法外。自己就成了包庇凶手的共犯,怕是一辈子都难解这个心结!

  魏知县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自然将圣人之言奉为圭臬。圣人说君子有九思,头一条就是‘视思明’。君子视思明,要分得清是非,辨得明真假,要把人和事看得通透!

  当年读书时,魏知县将此视为天经地义。然而出仕后才知道,人往往就是看不清是非曲直,或是不敢、不想看清真假虚实。因为分得太清、辨得过明,难免会碰的头破血流,甚至害了卿卿性命。但要是装作糊涂,固然可换得一时太平,却遭受良心的煎熬,痛苦一生……

  当现实与信念发生冲突时,妥协的往往是后者。但对魏源来说,这个选择尤其艰难。这跟他的经历有关,他是永乐四年进士,因年龄太小,面相太嫩,永乐皇帝让他进士荣归,读书候用,他永远无法忘记陛见时,皇帝的温言勉励、拳拳期望……

  ‘魏小爱卿,你要时时自省、严以律己,莫失朕所望!’

  时至今日,永乐皇帝的这句话,仍时时在他脑海回响,让他不敢对自己有所放松……

  这一夜,魏知县天人交战,睁着眼直到天亮,他终于做出了决断!

  当日排衙,富阳县的官吏们,看到了一个血红着眼睛的县太爷,听到了他的决断:

  “今日辰时,大堂重审何常!”

  一众官吏无不惊诧,然后肃然领命,完全与往日不同。

  县衙分大堂二堂。平日理政断案,县老爷都是升二堂。升二堂时,知县一般穿戴公服,使唤的吏役一般也限于值堂书吏和经承差役,与事件无关之官吏则不必出现。

  升大堂则县官必须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其郑重程度远高过前者。按规制,一般只有宣读圣旨、奉旨办差、或者有特别重大案件时,才会升大堂!

  今日,魏知县要升大堂问案,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退堂后,魏知县沐浴焚香,除掉公服换穿朝服。

  他穿着白袜黑履站在铜镜前,两个亲随为他套上赤罗青缘的上衣、下裳,然后整理衣领,露出齐刷刷一道中单白领。然后围上银革带、带上挂着赤罗无缘的蔽膝。革带之后佩绶系而掩之,最后垂下两条表里俱素的大带……

  这既是穿戴,又是仪式,当一件件服饰加身,魏知县感到责任,也一分分压在肩上。为天子牧民,为百姓主持公道,是自己穿这身朝服的意义啊!

  “东翁……”穿衣镜上现出司马求的老脸,他叹气道:“你真打算豁出去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我上任前的誓言。”镜子里的县令,虽然板着脸,却依然显得很年轻:“富阳有何常这样的恶霸不除,算什么忠君之事、造福一方?”

  “不知东翁打算怎么办?”司马师爷肃然起敬道。

  “等着先生出主意呢……”魏知县两手一摊,实诚道。

  “唉……”司马求叹口气道:“摊上你这样的东家,真是麻烦啊……”

  “先生果有良策?”魏知县闻弦歌而知雅意,激动的转过头来。虽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不用成仁取义,那是最好不过的……

  “我反复思量,这何常其实并没那么可怕。”司马求苦笑一下,轻声道:“先说咱们最忌惮的锦衣卫身份。这一点很是蹊跷。如果他是锦衣卫百户,昨日过堂为何只字不提?只怕必有难言之隐。既然他不提,咱们便当作不知。至于将来锦衣卫会不会干涉,那就是上面的事了,与东翁没有关系。不知者不为罪,锦衣卫再跋扈,也不至于找东翁的麻烦。”

  “唔,不错。”魏知县点头道:“那粮长的身份呢?这个也很麻烦。”

  “都说粮长犯死罪可以纳钞赎罪。我昨晚睡不着,翻看《大诰》,发现这一条出自洪武八年十二月癸巳,‘粮长有杂犯死罪及流、徙者,可纳款赎罪。’”司马求轻声道。

  “哦……”魏知县读圣贤书灵光,对法律条文的钻研,还只是刚起步。不过也知道,所谓‘杂犯死罪’,就死罪中性质较轻的一种,与‘真犯死罪’相对,处刑一般也较轻。

  简单说来,杂犯死罪就是十恶、故杀人、反逆缘坐、监守内奸盗略人、受财枉法中死者之外的死罪。

  但这是什么意思捏?

  “嗯,什么意思?”魏知县不愿显出自己的无知。但时间紧迫,也只能不耻下问了。

  “即是说,如果能让何常招认故意杀人之罪,他便罪无可赎。”司马求解释道:“否则,教唆、诱拐、藏匿这些杂七杂八的罪名,是动不了他的。”

  “但他不招怎么办?”魏知县皱眉道:“这种有恃无恐的凶顽之徒,又不能用刑,真是麻烦。”

  “是可以用刑的。”司马求摇头道:“朝廷对粮长,并无像对生员、举人一样明文规定之优待。只是因为太祖皇帝重视粮长,粮长又关乎朝廷赋税,地方官不敢得罪,才陈陈相因罢了。”

  粮长是给朝廷收粮运粮的。苦水里泡大的太祖皇帝,目睹了每每收税时节,贪官污吏下乡逼索,害得百姓倾家荡产的景象。待他登上皇位,便别出心裁地设计了这套民间自治的收解办法,整个税粮征收、解送的过程,统统不许官吏插手。

  加上洪武朝的粮长可以面圣,还肩负为皇帝收集地方民情的任务,致使地方官对其心怀忌惮。又怕粮长撂挑子,耽误了运粮,自己吃罪不起,是以优待粮长,给予秀才乃至举人一样的待遇,才成了地方官府的潜规则。

  “原来如此。”魏知县大喜道:“那就好办了,三木之下,保管让他开口!”

  “但是动刑有动刑的麻烦。”司马求苦笑道:“一者,屈打成招,将来容易翻供。二者,打马骡子惊,本县还有六位粮长,见东翁打破成规,难免会心生怨怼,等到收税时节,八成会有麻烦。”

  “乡愿,德之贼也!”魏知县恨恨骂一句:“先过了这关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其实不必用刑,智取也可。”司马求脸微红心微跳道,其实他今天一早,就去找王贤问计,在他看来无解的难题,却被王小子三言两句,就给解开了。没办法,上了年纪,脑袋就不灵光了……

  司马求依旧将王贤的办法据为己有,伏在魏知县耳边轻声道:“既然之前的法子奏效,照方抓药就是。听昨晚何常最后那句话,似乎也对‘只有杂犯死罪才可交钱免刑’的规定一无所知。”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洪武皇帝驾崩十几年后,《大诰》几乎彻底废弃了。就连司马求这样的专业师爷,都需要去翻查资料,更别说何常了。

  “既然他要东翁帮着算算,这些罪名一共得罚多少钱,那就帮他算算呗……”司马求小声结束道。

  魏知县听完放声大笑道:“真奸诈,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笑毕,他有些奇怪的望着司马求道:“先生最近脑筋突然灵光起来,竟接连有妙计献出,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啊。”

  司马求老脸微红,暗骂道:‘说委婉点会死人啊!’只好干咳道:“之前初来乍到,不知此地风土如何,学生自然只看不说了……”

  “原来如此!”魏知县大赞道:“吾得先生,如汉高之得子房啊!”

  “东翁谬赞了……”司马求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这时,亲随将梁冠奉到魏知县面前,他却不接道:“不穿朝服了,换公服!”

  两个亲随差点吐血,知不知道穿一次朝服很麻烦啊,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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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一刻辰时,县衙的六房三班,都换好了公服,在大堂集合,谁知县老爷的随堂跟班却过来通知,过堂改在二堂。

  众胥吏闻言大哗,暗骂魏知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除了刑房的司吏和经承差役,其余人各回各房,鸟兽四散。

  二堂之上,魏知县头戴乌纱,身穿青色官服,胸前补着鸂鶒,端坐在大案之后,先提审了何福、柱子等一干何府家人。

  因为人不是他们杀的,而且魏知县答应坦白可以减刑。几人很痛快便招供了,两年前那具女尸的来源。

  原来,何常买来的小妾菱花,因为脾气刚烈,时常顶撞于他,结果被何常失手打死。打死人后,何常唯恐被发现,便让柱子几个,把菱花绑在石头上,沉入富春江心……

  待几人在口供上画押,魏知县一拍惊堂木道:“带何常!”

  不一会儿,何常没带刑具,像散步似的走上堂来,朝魏知县拱拱手,算是行礼。

  “看座。”

  皂隶便搬个杌子上来,让何常坐下。

  魏知县板着脸对何常道:“本官想了一夜,你是本县七粮长之一,还有一个月就要收秋粮了,本着太祖祖训,我决定放你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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