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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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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如何挤走上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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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刁主簿虽然知道魏知县,不会真把吃空饷的事情踢爆。但也知道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对你们那些门门道道一清二楚,你要是再不松口,就陪他一起完蛋吧!

  ‘看姓魏的这样子,就知道他手里已经有确凿的证据,真把这种二愣子惹急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权衡利弊之后,刁主簿不出意料的选择了自保……

  回到主簿衙,刁主簿寻思了好久,才让人把李司户找来。

  李晟一进门,便挂起谦卑的笑容道:“大人,您找我有何吩咐?”

  “老李,坐。”刁主簿让李晟坐下,又让人上了茶,几次都难以启齿。

  “大人,到底有什么事?”李晟奇怪道:“只管说就是,让属下赴汤蹈火,也再说不辞!”

  “没那么严重,”刁主簿呵呵笑道:“不用赴汤蹈火,只是要派你个差事。”

  “什么差事?”李晟一愣。

  “咱们富阳地处要津,会江驿的事务十分繁忙,张驿丞三番五次要县里派得力吏员前去辅佐。”刁主簿硬挤出笑容道:“大老爷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让你去担任这个驿吏……”

  “呵呵……”李晟闻言干笑道:“大人讲的笑话真可乐,笑死属下了,哈哈……”一个平日死板着面孔的家伙,此刻要把脸笑成菊花,实在是件很恐怖的事。

  “我不是说笑的。”刁主簿叹口气道:“这是调令,你明天就得去会江驿报道……”

  “……”那朵残菊凝固在李晟的脸上,久久不能散去。

  刁主簿等他接受这一噩耗,“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我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李晟终于敛去笑容,声音冰冷而愤怒。

  刁主簿又叹口气道:“数年来,你虚支费用、中饱私囊的事情,被人捅出来了。”

  “怎么可能?”李晟顾不上否认,震惊道:“我的账本做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刁主簿道:“人家从永乐五年的账簿里,倒查出来的……”

  “永乐五年的?”李晟又懵了,这不是自己用来难为王贤的么?难道那小子比我水平还高?怎么可能!一定是有高人幕后相助……他登时想起,今天早晨张典吏没有应卯,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张华!”李晟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我真低估了他!”

  “我也琢磨着是他。”刁主簿点点头道:“只有他才会整天琢磨着,找你的漏洞……”

  “大人,你可要帮我!”李晟压下恨意,他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忙起身哀求道:“这些年,我待大人如何?大人可不能不管我!”

  “我要是不管你,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还能去当驿吏?”刁主簿叹气道:“是我为你苦苦辩解,魏知县才相信,是原先的司吏贪渎,你不过是失察而已,事先并不知情。魏知县这才答应不把你移送法办,也不开革你,只是让你离开户房,旧账一笔勾销……”

  “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李晟抬起头,血管双瞳道:“大人的家业,多了不敢说,一半以上都是我给挣来的。这些年来,坏名声都让属下担了,大人只管坐享其成!才出了这点破事儿,大人都不能担待么?”

  “我怎么没担待?!”刁主簿不快的皱眉道:“你以为自己就这点破事儿?实话告诉你吧,吃空饷、倒库粮、拿银库的钱放贷……你干的这些事儿,都让人家查出来了!要不是我给你担下来,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啊?”李晟登时呆住了,难道张华那厮这么厉害?竟能让我无所遁形?

  “老李,你先起来听我慢慢说。”刁主簿放缓语气道:“这些年你捞的钱,八辈子也花不完。凡事物极必反,还是要见好就收的……到驿站呆几天,你可以告病回家,买田置地,当你的富家翁。同时呢,我还给你保留着吏员的资格,要是将来有机会,再调你回来当司户就是……”

  “……”李晟明白自己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感到一下被抽空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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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值房的,他在自己的桌案后,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死死盯着屋里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柜……

  当年接替去世的上司,成为户房司吏不久,他便重新装修了这间值房,并精心布置了每一样家具摆设。当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间屋里坐到老,所以不惜工本的购置。谁知道这才三年不到,这间凝聚自己心血的值房便要易主了!

  李司户越想越伤心,最后竟伏案无声痛哭起来……

  “大人……”正哭得伤心,帘子被掀开了,户房另一名荀典吏,也是他提拔的心腹进来,便见李晟哭得梨花带雨。荀典吏打了个寒噤,就想退出去。

  “什么事?”李司户已经坐直身子,把头侧向窗外道。

  “外头风传……大人要离开县衙了,是不是真的?”荀典吏小声问道。

  “不错。”李司户淡淡道:“大老爷对我另有任命。”心中叹道,这种时候才能看出远近,不枉我对他栽培一番,还知道来看看我。

  “那,有没有说……”荀典吏小声问道:“谁来接大人的班?”

  “滚!”李晟登时气炸了肺。还以为是好心来安慰的,原来是惦记自己空下来的这把椅子。

  “你那么大动静干什么?”荀典吏却没像往常那样应声而滚,而是拉下脸道:“你当我是你养的狗么?在位的时候随便你折腾,下台了也还任你折腾?”

  “你……”李晟气得险些吐血。

  “估计你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搞得你吧?”荀典吏撇撇嘴道:“我告诉你,是那个你最瞧不起的王贤。”

  “他,怎么可能?”李晟哪里肯相信?如果是被自己的副手击败,他还能好受点。要是被那个他视若狗屎的王贤,那他岂不是连狗屎都不如?

  “是张华亲口说的,”荀典吏道:“他说昨天去探视王贤,那小子拿出一份清单,上面是他核查永乐五年的账簿时发现的问题,请他转交知县。他怕惹恼了王贤,再查出别的问题来,大家一起报销。是以昨晚想了一宿,今天还是决定大义灭亲,保住大家……”

  ‘噗……’李晟一口鲜血,终究还是喷了出来……

  他怎么能想到,自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然栽在一个刚到衙门的新丁手上,而且还是自己亲手给他的刀子。

  人生之悲惨有甚于此乎?李晟眼前一黑,又软软瘫坐在椅子上。

  “大人,你没事儿吧?”荀典吏说完,便暗骂自己贱骨头。

  “没事儿……”李晟突然想到什么,强撑着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下嘴角道:“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谁?”

  “王……贤。”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没有用轻蔑的口气。

  “吏舍。”

  “带我过去。”李晟说完,便跌跌撞撞往外走。

  荀典吏哪能再鞍前马后,只找了个书办,让他带李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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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人的一大好处是,可以享受免费医疗。县医学的医官们,不能光顾着给外面看病赚钱,还得对衙门里的官吏差人承担起医疗义务。甚至老百姓在服劳役的阶段,也可以享受到这种医疗。当然规定从来不能当真,朝廷的政策能不能落实,还得看你的身份高低。

  王贤虽然只是个非经制吏,但有他爹的面子,加之吴大夫对自己救活的‘活死人’,难免怀着特殊的感情,是以这点小伤也亲自出诊。

  吏舍中,吴大夫正在给他换药,痛得王贤哎呦哎呦的叫唤……

  “行了,别装了,你瞒得了谁,也瞒不了我吴康远。”吴大夫说着,往他腚上撒了点药粉道:“老夫在医学坐馆十几年,看过的屁股比你见过的脸都多。还看不出你这是最轻最轻的皮外伤,瞧着血淋淋的,其实屁事儿都没有。”

  “还是很疼的。”王贤这个尴尬啊,以他的耐受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但这是苦肉计的一部分。必须要装得很惨很惨……

  “你这是要骗谁啊?”吴大夫说着,便听外面有人问道:“王贤兄弟在哪个屋?”

  “这儿呢。”吴大夫手麻脚利的给王贤把腚包上,便见个书办和李晟出现在门口:“王贤兄弟,李大人来看你了。”

  “嗯……”王贤呻吟一声,仿佛浑身都动弹不得,“是李大人……来了,吴大夫快……扶我起来,给大人磕头……”

  “还是算了吧,”吴大夫鄙视王贤一眼,替他遮掩道:“棒伤发作,都烧糊涂了……”

  “算了算了。”李晟忙道:“吴大夫,我想和王贤兄弟单独说两句话。”

  吴康远点点头,和那书办退出去。

  吏舍中,两人一趴一立,李晟深深看王贤一眼,然后,竟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俯身磕头道:“是我一时糊涂,害惨了兄弟,我给你磕头赔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王贤看一会儿磕头,才想起来微声道:“快起来吧……”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儿子,我要是完了,他们都活不成。”李晟磕头哭泣道:“还请兄弟放我一马,我李晟发誓,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奉送给兄弟,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兄弟。我求求你了,不然我就不起来!”

  “那就跪着吧……”王贤小声道:“不,我是说,我也没办法啊……”

  “有,我做得账只有你能看懂,你只要说那清单,是你想报复我捏造出来的,我自然就得救了。”李晟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你不用担心自己会有事,我会承认错误,说自己不对在先,大人们看在你年轻无知的份上,自然会放过你这次。日后,我会好好栽培你,让你接我的班……”

  他正滔滔不绝,突然听王贤含糊说了个字。李晟马上闭嘴道:“兄弟你说什么?”

  王贤又说了一遍,但更含糊。

  李晟便膝行上前,凑到他嘴边,侧耳道:“再说一遍。”

  “我是说……”王贤声音微弱依旧,只是到最后一个字,突然暴喝一声道: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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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凤凰落毛

  王贤舌绽春雷,一个‘滚’字喷出。李晟猝不及防,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耳嗡嗡,惊愕的望着他。

  “你,你……”错愕之后,李晟恍然大悟:“你是装的!”

  王贤只是冷笑,显然默认了。

  “原来是你阴我啊!”李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霍得从地上弹起来,挥舞着双手,竟要掐死王贤。

  他显然没见识过,当初何员外是如何屁股朝后平沙落雁的……

  只见王贤双臂抱胸,双腿蜷起,两脚猛地一弹,便踹到了他的小腹上。

  喔地一声,李晟便倒飞回去。吏舍狭窄逼仄,李司户的身形还没舒展开,后背就撞在墙上,狼狈的跌落到地下,又吐了一口血。

  李司户满眼金星,痛不欲生,擦擦嘴角的血痕,目光阴狠道:“小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李晟如睡佛般侧躺在床上,笑容灿烂道:“你以为我爹会放过你么?”

  “……”李晟眼前浮现出王兴业那张笑眯眯的面孔,登时不寒而栗,竟连狠话都不敢放了……

  丢了魂儿似的从吏舍出来,李晟又直奔吏房,要求见王子遥。刘源说司吏大人不在,他根本不信,径直闯进了里间,果然见王司吏在怡然自得的喝功夫茶。

  “大人,我拦不住他……”刘源小声惶然道。

  王子遥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才对李晟道:“坐下喝茶。”

  李晟摇摇头,他的吏巾早不知去了何处,头一绺绺散落下来,嘴角还挂着血丝,一身青衫更是脏得不像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唉……”看着他这样子,王子遥叹息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大哥!王大人!”听到这一句,李晟掉下泪来,双膝一软,又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看在多年兄弟的份儿上,拉我一把吧……”

  “起来,像什么样子。”王子遥皱眉道。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

  “那你就跪这儿吧。”王子遥作势起身道:“我走。”

  “别……”李晟只好站起来,在杌子上搁了一丝屁股。

  “还没看明白么?你把大老爷得罪恨了,这次非要撤掉你不可,”王子遥给他斟上一小盅茶汤:“连三老爷求情都没用,你找我有什么用?”

  “我知道王大哥跟省里关系硬,看看能不能从上面使劲儿,让大老爷放我一马!”李晟忙道:“兄弟我愿倾家荡产,让大哥运作这件事!”

  “……”王子遥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欢喜异常,他知道李晟这些年,贪下了万贯家财。户富吏贵,自己这个群吏之,可光是名头响,实惠比李晟差远了……这种敲大财主竹杠的机会,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趁机把他骨髓都敲出来,哪能对得起他这么信任自己?

  心里虽然如是想,面上却假惺惺劝道:“你捞也捞够了,回去买田置地当你的富家翁多好,何必在衙门里当牛做马受夹板气?”

  “我倒也想,可是没有这身皮,万贯的家财也守不住!”李晟咬牙道:“我要是离开县衙,王兴业肯定把我往死里整!大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倒也是。”王子遥闻言颔道:“你当年给何常支招,太不地道了,也难怪王兴业会恨死你。”

  “这……”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一下戳中了李晟的心窝,让他刚恢复点血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来着?”王子遥摇头叹道:“王兴业一直不明白,何常那种土老财,怎会知道何观察一定会乘机难。他早就猜到有人在背后支招,这个人八成就是你。”

  “……”李晟额头沁出汗珠,微微颤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王子遥冷笑道:“他是粮长,你当年是粮科典吏,你俩交情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又和王兴业有仇,他肯定第一个怀疑到你头上!后来何常下了狱,王兴业让李观私刑伺候,一问便知果然是你!”

  “啊……”李晟的眼里,终于只剩下惊恐之色。

  王子遥说得没错,当初何常之所以能在何观察来时上告,就是李晟在背后使坏。但后来王兴业咸鱼翻生,把李宪吓得不轻,才会对王贤表现的那么极端——他看不得王兴业的儿子在眼前晃悠,那会让他神经过敏的。

  原本以为,王兴业只会报复他欺负王贤,破财就能免灾。但现在王兴业知道,是自己害他险些家破人亡,肯定会要自己老命的……

  “大哥,救命……”李晟双膝一软,滑下杌子,又一次跪在地下。

  “不是我不帮忙。”这次王子遥没让他起来,而是板着脸道:“弄不好,我可得得罪王兴业……听说吏部拟授他仁和县典史,也算是在省里为官了,你说我该交好他,还是得罪他?”

  典史和典吏,虽然只差一横,但却是天壤之别。典史就是古代的县尉,掌管一县的狱囚警逻,也就是后世的县公安局长。虽是不入流的小官,但权力着实不小,尤其是让王兴业这种人来当,必然风生水起。

  “大哥请放心,只要我能出得起,砸锅卖铁,绝对不含糊!”李晟反而松了口气,因为王子遥这话,分明就是要钱。

  “这话说的,好像我管你要钱似的。”王子遥一脸正直道:“除了打点的花费,你一文钱不用多给。”

  “那,我先准备一千两银子,如何?”他越是这么说,李晟就越不敢抠门,一咬牙道。

  “一千两啊……”王子遥捏着小小的茶盅,享受的呷一口道:“先办办看吧,不够再说。”

  “没问题,多谢哥哥。”李晟千恩万谢爬起来,又说了好些表决心的话,才离开吏房。

  待他离去,王子遥将给他的那杯茶泼在地上,想了想,又把那个茶盅也扔到废纸篓里,啐了一口道:“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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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到户房,李晟见大门已经锁了。原来散衙的时间一到,众书吏便把大门一锁,作鸟兽四散……浑不顾李晟的便装、挎包什么的还在里头。

  见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了,李晟不胜悲凉,望着房门前的一丛残菊,滚下几滴泪珠。

  他就这样狼狈的回到家。李司户是不住在县衙吏舍的,他住在邻着衙门两条街的巷子里。推开虚掩的院门迈步进去,李晟心说终于回家了,不用再受气了……

  谁知另一脚还没迈进去,他家的长工便操着根棍子出来,骂道:“你这叫花子,快滚出去!”说着就要打。

  “二蛋,是我……”李司户险些被打到头,狼狈的躲开道。

  “啊……”长工闻声惊呆了:“东,东家,你这是怎么了,掉沟里了?”

  “没事儿。”李晟铁青着脸甩甩袖子,进去院子。他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但一进去,就会现里面出奇的轩敞精致,一重重门廊亭台、屋舍楼阁不说,竟还有花园假山花池子,可谓是内有洞天!

  原来他买了相邻的两座三进宅子打通了,一座为家眷居住,另一座则推倒修成亭台花园,这样既享受到庭园舒适,又不招摇,显然花了大心思。

  里头的摆设比何常家还要奢侈,不是亲见你根本想不到,这是一个小吏的住处。

  此刻,他一妻四妾俩孩子,正坐在灯火通明的饭厅里,有说有笑的吃饭。因为李晟常在外面应酬,这个点不回来,肯定是到外面快活去了,是以家里人也没等他。

  正吃着饭,却见一个披头散、衣衫肮脏的男人闯进来。

  一见到他,他六岁儿子尖叫一声:“鬼呀!”

  他四姨太则怒道:“二蛋他们死哪去了,怎么让个叫花子进来了!”

  “你他娘才是叫花子呢!”李晟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出来,像一头愤怒的疯狗,朝着四姨太咆哮起来。

  四姨太惊呆了,捂住嘴道:“老爷,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我怎么成这样了……”李晟看看桌上的残羹冷炙,双眼血红的咆哮道:“连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叫我吃剩饭么?我叫你们吃,我叫你们吃!”说着操起把杌子,把餐桌上乒乒乓乓打得杯盘碎裂、汤水四溅……

  一家人都吓坏了,俩孩子更是哇哇大哭。李晟咯咯狞笑道:“哭,再哭掐死你俩!大家一起不活啦!”说完抡着杌子,见什么砸什么,仿佛要把满腔的怨毒都砸出来。

  还是他二姨太见事明白,出去叫了几个长工进来,趁着他没注意,将他用绳子捆了,然后扛到床上。见他还是剧烈的挣扎,她赶紧让人去请吴大夫和道录司的人来看,因为谁也不敢说,他是得了疯病,还是魔怔了。

  好在是吴大夫先到,看了看说,不是魔怔了,是痰迷了心窍。

  “那该怎么治?”李晟老婆们问道。

  “这么治。”吴大夫一把揪住在那里挣扎不止的李司户,重重一个嘴巴扇了下去,然后反手又是一个!

  在李家人惊诧的目光中,吴大夫正反打了十八个耳光,把个李晟硬生生打成了猪头,终于晕过去……

  “好了!”吴大夫揉着生痛的手面道:“把他弄醒看看。”

  李晟老婆们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弄了半日,他渐渐喘息过来,两眼直淌泪,却也果然不再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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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回家

  话分两头,说回王贤这边。

  因为检举有功,翌日,知县大人批假让他回家休养,其实也有让王贤避避风头的意思。

  秦守简单帮他收拾好东西,又和两个壮丁用门板将他从屋里抬到大车上。就连秦守这种白役,都知道王贤要达了,伺候起来比先前殷勤许多。怕王贤硌着,他还在板车上铺了棉被……

  其实王贤只受了很轻的皮肉伤。有道是术业有专攻,皂隶这一手打板子的绝活,都是从十几岁就开始练,一练十几年。一共练两招,一招叫‘外轻内重’,另一招叫‘外重内轻’。

  前一招,是用衣服包裹着一块厚石板,要求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照这样的打法,不消二十下,犯人的骨盆甚至内脏便被打碎,从外表却看不出什么损伤,实际上非死即残。

  后一招则是用衣服包裹着一摞纸张,要求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面的纸张却毫无损。照这样的打法,看起来是皮开肉绽,实际上是伤皮不伤肉,更别说骨头,没什么危险。

  皂隶把这两手练熟了,便可玩出无数花样,才能胜任衙役这份很有钱途的差事。说很有‘钱途’一点不虚,譬如唐朝宰相毕诚出身微寒,他舅舅就是太湖县衙门里的皂隶,靠赚杖头钱致富。毕诚显贵后,想替舅舅谋一个官职,他舅舅还执意不肯,说‘我干这个行当,每年光事例钱便有六十缗可拿,且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知道你想替我谋什么官职?’言外之意,天下还有比行杖更好的差事么?

  六十缗就是六十贯,而且不是坑爹的宝钞,相当于一个县令加县尉,县里一二把手的俸禄总和了,也难怪老娘舅坚决不想做官……

  给王贤打屁股的两个,就是老娘舅那样的老板子,技术炉火纯青,把他打破了皮,打出了血,却一点肉没伤着……

  只是你总不能刚把上司干掉,马上就活蹦乱跳。做戏要全套,王贤趴在大车上出了吏舍。路过六房时,认识不认识他的书吏,都探出头来指指点点,隐约在说:

  ‘就是这小子,查出账有问题,把李晟干掉的……’

  ‘才进衙门几天,就能把户房司吏给干倒,这小子不凡啊……’

  ‘哎,他哪有这能耐,你忘了他爹是谁了?肯定是他爹在后面使劲了。’

  ‘也对,不然我们都一头撞死好了。’

  可谓众说纷纭,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质疑他的人品,这才是王贤最在意的,人品要是坏了,日后可就没法混了。不过想想也是,自己都被欺负成那样了,反抗也是理所应当,谁能说自己不是呢?

  板车离开衙门,招摇过市……

  县城的八卦度令人瞠目结舌,昨天李司户才倒台,今天就已经传遍大街,而且盛传是王贤被他欺负惨了,一怒之下把他告倒的!

  街上做买卖的人们难以置信,六房司吏这样的‘大人物’,在普通民众心里,就像山一样。除非有何观察那样强大的神仙下凡,否则应该永远伫立在富阳县才对。怎么让才进衙门没几天的王二郎,给掀翻了呢?

  但上午从医馆传来消息说,李晟昨天晚上痰迷心窍,差点疯了。这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哎呀,王小官人这是怎么了?”见到王贤趴在车上,街上人呼啦一声涌了上来,硬把去路给堵住了。

  “唉,都是李晟那厮太狠毒!”秦守一脸义愤的演讲道:“竟把小官人打成这样!不过李晟罪有应得了,大老爷命小人秦守护送小官人回家养伤,待小官人复原后,定要大用的!”

  “哎呀,那李晟真活该!”街坊们义愤填膺道。

  “小官人没事儿吧……”街坊们爱心泛滥道:“可得好好养着,要是落下什么伤,那李晟就是死一百次也赔不起!”

  “小官人,这是早晨刚摸上来的王八,这么大个可不常见,肯定是知道小官人受伤了,巴巴赶来给小官人补身子呢……”卖鱼的七哥奉上个壳有碟子大的王八。那王八一对绿豆眼里满是无奈,好像在说,我有那么贱么……

  “小官人,别听他的。伤筋动骨还得吃排骨!”卖肉的朱大昌把一扇最精细的肋排,剁得一块块大小相等,用荷叶一裹,放到大车上:“莲藕炖排骨,强筋又壮骨!”

  “小官人,拿只乌鸡回去炖汤喝,最补了……”

  “小官人,天快冷了,阿胶可是补元气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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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他家巷子时,大车上竟然快堆满了,弄得王贤很是尴尬。

  那秦守倒很会说话,“可小官人人缘真好……”

  “呵呵……”王贤干笑两声,便让他去叫门。

  家门打开,银铃探出头来,一眼就看到王贤爬在车上,吓得她大叫道:“二哥,你怎么又受伤了,还伤得这么重?!”

  话音未落,便听天井里有瓷器破碎声,接着林清儿也面色惨白的冲到门口,未曾开口先红了眼圈,“你没事儿吧……”眼神里的浓浓关切,让王贤很是受用。

  狠狠瞪一眼大惊小怪的银铃,王贤道:“进屋再说。”

  于是秦守便将王贤背下大车,进了天井问道:“哪个是小相公的房间。”

  “西厢房。”王贤不假思索道。

  秦守便向左转,掀开粗布帘子进了屋。只见里面干净朴素,除了一副桌椅,仅墙上挂着几幅花中四君子,案上一只青瓷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几部书,一个茶杯而已,除此之外再无一样器物。

  再看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但就是瞎子,也能看出这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居处,而不是男子房间。

  王贤才想起,自己搬去衙门住后,这间屋便成了林姐姐的,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玉面粉红,装作低头收拾打碎的茶壶。

  秦守不敢多问,将王贤放在床上,连鞋也没给他脱,便赶紧退出去,告辞离去了。

  王贤趴在床铺上,闻着床褥上残留的少女清香,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感到有人在给他脱鞋。王贤是被银铃服侍过的,知道妹妹没有这么轻柔的动作,显然是林姐姐了。

  给他除下两只鞋,林清儿又给他解开袜带,把两只袜子脱下来,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被子摊开,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悄悄退出去。

  王贤起先是装睡,但被这样温柔的服侍着,身心都感到熨帖,竟真的睡着了……

  等他被叫醒,已经是中午了,王贤感到嘴角冰凉,赶紧擦擦嘴。低头一看,好大一滩口水印在床单上,不禁尴尬道:“抱歉,趴着睡觉难免……”

  林清儿温柔的笑笑,将个托盘端到床边,轻声道:“吃饭了。”

  王贤看那托盘上一碟一碗,碟子里是黑乎乎的一碗菜,碗里是米饭。不禁皱眉道:“银铃这死丫头,今天是用脚炒菜么?!”

  林清儿的脸腾地红了,险些咬破嘴唇,声如蚊鸣道:“这是我做的……”

  “啊……”王贤赶紧补救道:“不过米饭闷得极好。”

  “米饭是妹妹闷得……”林清儿快要哭出来了,说着要去端那碗菜,“我给你重新炒……”

  林清儿一伸手,王贤看到她雪白的手背上,起了几个小水泡,不由关切问道:“油烫的?”

  “我笨死了……”林清儿泫然欲泣道:“学了好几天,还是学不会。”

  “其实挺好吃的。”王贤挡住她的手,夹一筷子尝尝道:“就是酱放多了,所以卖相不佳,但这样味道足,下饭绝了!”

  “真的?”林清儿惊喜道。

  “你说呢?”王贤运筷如飞,就着米饭将一碗菜飞快的消灭。

  “下次我会改进的,争取做到色香味俱全!”林清儿破涕为笑,开心极了。

  “呃……”王贤狂饮了一大碗水道:“别了,你这是绣花弹琴的手,怎么能炒菜呢?这些粗活还是让银铃干吧……”

  “不让我干让妹妹干?”林清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你是亲哥哥么?”

  待她端着托盘出去,银铃气哼哼的冲到床边,伸手去拧王贤的软肉,怒道:“你是亲哥哥么?”

  “当然,你是亲妹妹么?”王贤反问道。

  “当然。”

  “那就千万别让你林姐姐再做饭了,”王贤面色惨白道:“不然我可能会早逝的……”

  “扑哧……”银铃忍不住笑了,小声道:“娘也不让姐姐干活,她刷碗刷破盘子,洗衣裳能用一整块胰子,老娘说看姐姐干活夭寿……”

  “唉,人家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现在能学着刷碗洗衣裳,已经很努力了,”王贤正色道:“可不能笑话她。”

  “哦哦,知道了!”银铃伴着鬼脸道:“二哥,你就光知道疼林姐姐,不知道疼妹妹,不理你了!”说着蹦蹦跳跳出去,不一会儿就兴高采烈的叫嚷起来:“哇,这是什么,我爱吃的大枣哦,这是二哥买的么,二哥最疼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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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十年河西

  下午继续趴在林清儿的床上,一边吃着妹妹新剥开的莲子,一边喝着林姐姐泡好的菊花茶,王贤惬意的合不拢嘴。

  直到老爹回来,无情揭穿了他装伤病、博同情的丑恶嘴脸,他的待遇登时骤降。被老娘一脚踢到东厢房,去和王贵睡一屋。而本来,林清儿是打算衣不解带整宿照顾他的……

  王贵震天的呼噜声中,王贤是一宿没合眼,也不知大嫂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中睡着的。

  早晨起来,王贤问道:“你晚上老咧嘴笑啥?做什么美梦了?”

  “哪有?”王贵讪讪笑道,下一刻又忍不住主动说出来:“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法子办了,感觉真神了,从没这么……刺激过……”

  “呵呵……”王贤干笑两声,心说两个只知道在床上摸黑捣鼓的家伙,换成白天在芦苇荡里偷情,不爽才叫怪了。

  吃过早饭,王贵去上工,老娘带着银铃和林清儿去赶集,只有老爹和王贤两个在家。

  老王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抠脚,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你爹的计谋不比周公瑾差吧?”

  小王马上谀词如潮,把老爹夸得晕晕乎乎,方问道:“听说李晟临走前,和王子遥谈了很久。爹,王子遥不会插手吧?”

  “你消息倒灵通。”老爹看他一眼;“李晟不找王子遥还好,这下非让他榨光骨髓不可。”

  “爹说王子遥不会帮他忙?只会敲诈他?”王贤吃惊道。

  “哼哼……”老爹吸一口茶水,一脸得意道:“没有老子唱白脸,王子遥一个人红脸有什么用?”

  “啊?”王贤瞪大眼,难以置信道:“原来是老爹和王伯伯是一伙的!”

  “你小子真是没脸没皮,刚才还一口一个‘王子遥’,这下又改叫‘王伯伯’了。”老爹笑骂一声道:“你以为省里京里的跑官不花钱?”说着叹口气道:“吏部那帮书吏黑着呢,不打点到位,就等着去云贵那边送死吧。可老子是刑名口的,要说跟刑部打交道么,还有些门道。吏部那边,也只有王子遥能使上劲,不然老子岂会白便宜他?”

  “为何那次王子遥主动提起来,爹爹还要矢口否认呢?”王贤想一想,不解道。

  “竟然问这种愚蠢的问题!”老爹气得胡子直翘道:“我那时候不知道能把李晟将死,拿什么去求王子遥?你以为他‘王扒皮’的外号是假的么?见不着真金白银,岂能替我办事?”

  “原来如此……”王贤挠头苦笑道:“老爹还真是算无遗策!”

  “那是!”老爹刚要自吹自擂一番,突然听到巷子里有脚步声,便住了嘴。

  果然,外面响起敲门声,老爹开门一看,是县里的白役秦守。

  “给老大人磕头了,”秦守一见王守业,赶紧作势要下跪,王守业扶他一把道:“瞎跪什么,我还不是官呢。”

  “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秦守讨好的笑道,最后还是行了稽礼。

  老爹让他进来后,王贤已经改成趴姿,秦守又向他行过礼,站在一旁恭声道:“小人是来给小官人报信的。”

  “什么事?”王贤问道。

  “今天大老爷在堂上宣布,鉴于秋粮完税任务紧迫,命张典吏署理本房司吏。他空出来的典吏一职,不再论资排辈,而是由户房众书吏竞争,谁能最快最好的完成税收任务,就让谁当这个典吏!”顿一下又补充道:“大老爷还特意强调,不拘是经制吏,还是非经制吏。”

  “……”王贤闻言默然,听秦守接着道:“得知这消息后,本房便炸了锅,从原先对下乡收税避之不及,到现在狼多肉少,七个粮区根本不够分……张司户让小人来问问,是不是安心将养身子,把上新乡让给别人?”到上新乡催税的票牌还在王贤手里,张司户当然也可以重新出一份,但他脑子还没进水,知道得先问问王贤的意思。

  “张司户想让我让贤?”王贤皱眉道。

  “倒是没这样意思,应该只是询问一下。”秦守摇摇头道。

  “你答复张司户,”王兴业开口道:“说王贤轻伤不下战场,就是躺着也会把差事办好!”

  “……”秦守这个汗啊,又望向王贤。

  “自然听我爹的。”王贤苦笑道。

  “那好,小人明早套车来接小官人。”秦守哈腰道。

  “不用。”王兴业一本正经道:“你明天去一趟上新乡,跟晁公正说‘依法纳税是大明子民的义务,相信他一定会保质保量的尽早完税’。”

  秦守这个汗啊,但哪敢再问,喏喏应下离开了。

  待秦守一走,王贤便有些不快道:“司马求这家伙,真把我当成拉磨的驴了!”

  “这次你怪不着他。”王兴业却摇头道:“是我让王子遥拦你一下的。”

  “啊?”王贤吃惊道:“爹是什么意思?”

  “靠踩上司上位,怎么说都不光彩,你又是新人,这么上去后患无穷。”王兴业道:“还是来一场‘公平竞争’做做样子,不凸显点本事,怎么服众?”说着冷冷一笑道:“再说本就打算修理那晁天焦,这下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爹爹真是高招……”王贤都无力吐槽了,老头子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到底累不累啊,“孩儿拭目以待了。”

  “嗯,”王兴业点头道:“这边都安排好了。你在家安心养伤便是,为父明天去趟南京,争取把差事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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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现在有些迷信老爹了,既然让他静观其变,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在家里养伤看书。

  对和王贤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林清儿起先还有些紧张,但见他对自己持礼甚恭,并没有什么轻浮举动,也就渐渐放下了心。又见他虽已是官家人,却每日里用功不辍,更是欣喜不已,于是按下羞赧,与他促膝而坐,为他一句句讲解经典。

  王贤在国文方面,悟性只能说普通,记性却是极好。这也难怪,能考出注会来的,哪个记性差了?用了这小半月时间,他把一本《论语》愣是囫囵吞枣,背了下来。现在林清儿拿着《论语章句》,为他掰开揉碎了讲。王贤每每听得昏昏欲睡,但一看到她那张如花娇颜,露出淡淡的失望神情,便强打精神继续,心里不禁苦笑:‘这也算美人计的一种!’

  因怕他贪多嚼不烂,林清儿每天只讲十句,让他融会贯通,再将朱熹注释背牢。第二天要能讲出来,背得全,方会接着讲下去。

  王贤虽然学得认真,但一直没忘了收税的事儿,这些天吴为几个来看过他,说六个粮区的负责人,皆是资深书办或与张司户关系密切的家伙。这些人如今已不来衙门报道,一天十二个时辰与本区粮长泡在一起,督促他们尽快完税。

  不过因为重订的黄册,比原先多征两成税,令粮长们大为不满。他们似乎商量好了,要拖到官府让步、答应按原先标准征税为止,是以各路人马都很不顺利。

  但也有例外,便是去三山镇收税的一路。何常被捕后,两个副粮长为了争夺他的位子,打得不可开交。到那里收税的书办宣布,谁能多收两成税上来,就把粮长位子给谁。只是副粮长也不是被哄大的,一个小小书办空口无凭,他们怎能相信?

  不过那书办在衙门颇有能量,正在全力运作此事,据说已经快申请下来了……

  总之,最没进展的就是王贤这一路,吴小胖子言语间,对他占着茅坑不拉屎颇为不满。那意思是,你不去让给我试试,总好过这么白白浪费了吧?

  王贤故作高深的笑而不语,实际上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直到两天后的傍晌,他正读书闷了,给林清儿和银铃讲笑话道:“朱子说圣人门下有七十二贤人,请问姐姐,不知有几个是大人,有几个是小孩?”

  林清儿仔细回想半晌,摇头道:“书上没有。”

  “怎么没有?《论语》里说得明明白白,成人三十人,小孩四十二人。”王贤一脸‘你竟不知’道。

  “何以见得?”林清儿大奇,她自问经义烂熟于胸,完全不记得有这茬。

  “《侍坐》一篇里明明说,‘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六七四十二,加起来正好是七十二贤人。”王贤嘿嘿笑道。

  “啊……”林清儿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掩口笑着白他一眼:“净会胡扯,我要是先生,非你打板子不可!”

  银铃见两人笑得眉来眼去,却完全没听懂。这时听到有人敲门,她便蹦起来道:“我去开门!”

  她打开院门,便见个身材高大的白老者,正一脸拘谨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挑担子的长工。

  “请问这是户房王小官人家么?”

  “是啊,”银铃点头问道:“老爷爷是?”

  “老夫晁天焦,乃上新乡粮长,特来拜见王小官人。”平素趾高气扬的晁公正,很是客气道。

  “啊,你就是晁天焦?”银铃杏眼一瞪,拉下脸道:“我哥不在家,倒让公正白跑一趟!”

  “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晁天焦心说,这话咋这么耳熟?

  “这个没数,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银铃稚声稚气,不紧不慢的答道。

  “那不什么都耽误了……”晁天焦急道:“去找找不行么?”

  “这可没法找,我哥哥交友广泛,有可能在富春江和人钓鱼,也可能去仙霞岭找他兄弟赌钱,每次都是尽兴而归,我们可找不到。”银铃笑容假假道:“家里只有姐妹两个,就不请几位爷进去了!”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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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低头

  “老爷,怎么办?”看着砰然关闭的大门,外面仨人傻眼道。

  “唉……”晁天焦哪会不知,这是人家在报复自己。可是谁知道他是王兴业的儿子,谁知道李晟能转眼倒台?两条知道一条,当初他也不至于,将王贤拒之门外。

  “太不像话了,他以为自己是谁?户房司吏也不敢这样对咱们!”长工们愤愤道。

  “唉,谁让少爷他……”看到晁天焦面色阴沉,长工的声音越来越小,“中了人家的奸计呢……”

  原来,晁天焦的大儿子晁蔡端坐家中、祸从天降,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

  晁家家大业大,在上新乡有宅院,在乡下有庄园,秋收晒场的季节,晁蔡都是住在庄园里,带着长工们干活的。

  这种乡下的庄园,向来安静无事,然而昨天早晨,长工们起来干活时,便现晒粮的场院里,躺着一具死尸……

  晁蔡被叫来一看,见是个倒毙的乞丐,他又不是专业仵作,无从判断死因和死亡时间,只能瞎猜可能是翻墙进来想偷粮食,结果急病死了。

  晁蔡一面暗叫晦气,一面和老长工们商量该怎么办?有人说当然报官了,但另外一些人说,人死在咱们场院里,报官说不清楚,只怕要被敲竹杠的!

  晁蔡听说过,官府的公人最是流氓,每每生这种人命案子,也不做调查,先把死尸附近的、没有背景的富户指为嫌疑犯,然后把他们拘押起来敲诈勒索。那些被拘押的富户,就算破财消灾,也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倒霉的还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大刑伺候一顿再说。

  晁蔡是越想越害怕,跟几个老长工一合计,决定把死尸远远运出去丢掉,省得惹麻烦。

  拿定主意,长工们便将尸体抬上大车,在上面盖好草席子。趁着天还不亮,两个长工便赶车出了庄园。

  一上午,晁蔡都心神不宁,一直盯着庄口,等那两个长工回来。一直等到傍晌,两个长工回来了,不过是五花大绑,被一大群捕快、民壮押解着过来。

  ‘坏了……’晁蔡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在众长工的簇拥下迎上前,拱手连连道:“诸位差爷请了,这两人是我家中长工,身家清白,并无犯罪……”

  “呸!杀人凶手也敢称清白?”领头的正是县里副捕头张麻子,他冷笑一声道:“有人亲眼看见,他俩在芦苇荡里挖坑埋死人!”

  “差爷误会了。”晁蔡心说怎么这么寸,竟被人看到了?只好实话实说,说这具尸体是今早,在自家场院中现的,因为怕惹麻烦,故而让长工偷偷运出去。

  “不说别的,若是乞丐生病倒闭,你应当通知里长,请官府来验尸后才能掩埋!”张麻子冷笑道:“你偷偷摸摸,必然是害了人命,怕被官府追究,才让帮凶毁尸灭迹的!”说着一挥手,捕快便将铁链套到了晁蔡头上。

  晁蔡连呼冤枉,长工们也大声争辩,却被官差一股脑捉了,又把庄园搜了个底朝天,结果现刀枪若干,还有弓箭……这都是庄园备来防盗的,此刻全被当成了罪证。

  待官差压着一干嫌犯返程时,晁天焦闻讯赶来,求诸位差爷放他儿子一马。所奉的腿脚钱、酒饭钱比平时丰厚十倍。

  张麻子笑纳了他的孝敬,一抱拳道:“公正莫慌,咱们也没说人是你儿子杀的,认定凶手那是大老爷的事儿。让令公子跟咱们走一趟,保证不难为他。”

  因为拘押嫌犯是官府的权力,晁天焦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他们回城。

  回到家里,晁天焦收拾了一包银子,让长工套车拉自己进县城。他也是个老江湖了,焉能不知此事必有蹊跷?有道是‘皇权不下乡’,除非有案子,否则官差是不会在乡下晃荡的,哪会那么巧,正好碰上去埋尸体的长工?

  在衙前街上的旅店住下后,他四处拉关系走门路,终于从刑房的某位典吏口中得知了真情,原来是自己得罪了王兴业的儿子,有人在替老上司出气呢。

  晁天焦找到县里主管刑狱的马典史,请他放人,谁知马典史说,你儿子被抓了现行,搜庄子又搜出刀剑,不经县老爷审判,谁敢放人?

  晁天焦请他代为说和,马典史却道:“我说是可以说,但县老爷九成九是不肯放人的。”

  “为啥?”晁天焦傻眼道。

  “县老爷上任以来,头一次正经收税,实指望能得个开门红,在上司面前好看。谁知道你竟躲起来,不见上门的官差,这不是想给县老爷拆台是什么?”马典史一副‘你老糊涂了’的表情道:“现在令郎落在他手里,你觉着能轻易放人么?”

  “不能……”晁天焦满嘴苦涩道。

  “这不就结了。”马典史起身要走,却被晁天焦一把拉住,央求道:“马四爷指条明路!老朽定有重谢!”

  “其实也没啥,我送你一句话,”马典史甩开他的纠缠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晁天焦恍然大悟,赶紧让人买了礼品,以向王贤赔礼道歉的名义,直奔王家而来。谁知却吃了闭门羹!

  尽管肚里窝火,但想到儿子在牢里,还不知被狱卒折腾成什么样,有没有被同监舍的犯人爆菊……他就一点脾气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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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晁天焦又来一次,又吃了闭门羹。

  次日上午,晁公正再来一次,再吃闭门羹。

  下午,他第四次登门拜访,这次更是直接跪在了王家门口,这才终于见到了,那个曾经十分想见自己而不得的王贤王书办!

  天井里,王贤趴在躺椅上,一脸挪揄道:“公正好生别扭,在下数次登门,均被你拒之门外,现在我不去了,你又来四顾茅庐,”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阴冷,真得很有敲竹杠的潜质。“这样很好玩么?!”

  “小官人息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晁天焦陪着小心道:“那都是李司户的意思,老朽不敢不从啊。”

  “你倒推得干净。”王贤冷笑道:“李晟为何不让你见我?”

  “李晟倒没说不让我见你,只是嘱咐我,千万不要听小官人的,收粮的事情能拖则拖,等其他粮区定下来再说。”晁天焦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写满了懊悔道:“李司户也算我们粮长的顶头上司,他的话我不敢不听,考虑到无颜面对小官人,我才不得不躲着不见。”

  “那现在怎么又来了?”王贤瞥他一眼道。

  “是这样的……”晁天焦看看院子里,并无王兴业的人影,遂小声问道:“令尊呢?”

  “去南京了。”王贤淡淡道:“你不放心跟我说,就等他回来吧。”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晁天焦问道。

  “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王贤摇头晃脑道。

  晁天焦知道自己又得罪小子了,只好低声道:“其实,跟小官人说也是一样的……”

  “说吧。”王贤呷一口茶道,“我不保证会听。”

  “本乡定于明日收粮,请小官人前去验看。”晁天焦恭声道,心里却暗骂不装逼会死么?

  “准备按照哪个册子收?”王贤眼皮都不抬道。

  “当然是……”晁天焦暗暗叹道,诸位兄弟勿怪,我救儿子要紧,只能不仗义一次了。“按新核定的账簿收了……”

  说完他便感到心下滴血,损失实在太惨重了……

  “你也别跟瘟鸡似的!”王贤看不惯他这副嘴脸,冷声道:“上新乡到底瞒下了多少户口,你比谁都清楚。就算多上缴两成,你依然有的是赚头,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罢了!”说着冷冷一笑道:“不信我把上新乡的黄册贴出来,看看老百姓会站在谁这边!”

  “这……”晁天焦语塞,要是让老百姓知道,他们多年来交的税,有四分之一没进国库,而是被他这个受人尊敬的粮长,和官府的人瓜分了。那晁家在上新乡,真没有立足之地了。

  不过晁公正也知道,王贤只是在吓唬自己,因为他根本承担不起,公开黄册带来的后果——别忘了黄册可是官府造的,账面上的人口减少,是衙门里相关官吏的杰作。没有官府的包庇,给晁天焦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侵吞朝廷税粮。

  官府需要这笔稳定丰厚的收入,来支付像王贤这样的非经制吏、白役等临时工的工食银。来供给诸位老爷的日常所需,冲销县里的各项杂费……可以说,谁敢掐断这笔收入,就是跟本县全体官吏为敌,王贤一个小小书办,敢么?

  但晁公正知道王贤的意思,是在警告自己越线了。他和某些人的贪婪,已经严重损害了本县的赋税水平,让县老爷很不高兴了!别人没有把柄被捏着还好说,自己儿子在人家手里,要是还不配合,只能是自寻悲剧了!

  想到这,晁天焦颓然道:“小官人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统治乡亲们,明日场院里完税。”

  “去吧!”王贤挥挥手,按捺住喜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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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踢斛淋尖

  国朝的制度设计,完全由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心意决定。比如收税,他认为贪官污吏会借机鱼肉乡里,让百姓不堪其苦,便想出了以‘良民治良民’的方法,按照赋税水平,将一个县化为若干粮区,以其中田产最多、名声最好的富户为粮长,全权负责税粮收解。

  通常一个粮长负责几千到一万石的税收任务,但也有少至数百石的,这主要跟州县的地理环境有关,像富阳县这样‘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方,人口居住分散,耕地也少,一个粮长基本负责一个乡、十几里、千余石的征税任务。

  每到纳税时节,本区的粮长副粮长,便会知会各里里长组织乡民,于指定日期到指定地点纳粮。期间,官府会派书办充任会计,也行监督之实。这种半官方的征收方式,自然谈不上什么效率,一天最多能有两三里的百姓完税,七八天收完,就算顶厉害的了。

  其实也不少了,两三里就是两三百户,一户户的锱铢必究,工作的确很繁重。是以征粮这些天,粮长并县里书办,都是天不亮便到河埠头,支起桌子、摊好册簿,等百姓前来完税。

  天刚擦亮,便有十几艘敞口船,破开清晨的雾气,横七竖八靠近上新乡的河埠头。船上盖着草席,把船身压得很低,里面装得自然是新米……这是离着镇上最近的一里百姓,前来完税了。

  码头上的晁家长工,大声提醒带队的里长,让他尽量把船停得密实,好给后来完税的船只,留出地方来。

  国朝行里甲制,一里十甲,共一百一十户。其中上等十户称为里长户,户主轮流为里长。其余百户称为甲户,则轮流为甲。故而里长之下,总有十个甲,每个甲管十户人家。

  里长吩咐各甲照办,自己则跳上埠头,来到窄窄的栈桥尽头,便见一张长桌横在眼前。桌上摆着账簿笔墨,桌后搁着两把椅子。左边椅上坐着一身绛紫色直裰,头带**帽的晁天焦,右边坐着个头戴吏巾,身穿白衫的年轻人,应该是县里来的书办。

  里长朝两人行了大礼,方对晁天焦道:“公正,我们十八里的秋粮已经运到,劳烦您老收验。”

  “嗯。”晁天焦拢着胡须,看看王贤,待他点头后便道:“老规矩,上等户先来吧。”

  “公正贵人多忘事,我们十八里没有上等户。”里长陪着笑道。

  “又有了,要按重核的册簿缴。”晁天焦翻翻账簿道:“统共是三户,上中下各一则。”

  “啊……”里长有些蒙道:“之前没听说啊。”

  “这不就听说了么?”晁天焦缓缓道:“还有中户也多了十户。喏,这是名单,你跟这十三户说下,让他们要么今天先交一部分,明天再来补上,要么明天一并交齐。”说着咳嗽一声道:“先让其余人来完税吧。”

  “这,这一时间,如何交代……”里长拿着名单,愁苦万状道:“上调户等的,非骂死我不可。”明朝将百姓按田产、财富、人口分为三等九则。等级越低,税率也就越低,等级越高、税率也就越高。下等户最低三十税一,上等户最高十税一,上下竟相差三倍,也无怪乎百姓会如此低调谦逊,家有良田千亩,也说自己是中等人家,家有百亩田产的,皆以下等自居了。

  当然,归在何等何则,是要官府说了算,这就孳生了极大的寻租空间。每年登记时节,便是户房书吏、里长、坊长的盛宴。切身利益相关,每一户都不敢省这个钱。拿了钱就得替人办事儿,现在又告诉人家办不成了,不光是退钱肉痛,还有个患不均的麻烦。

  凭什么是我家不是别人?那些倒霉的家户,非把他骂死不行。

  “跟他们直说便罢!”立在晁天焦边上的,是他的弟弟晁地焦,闻言一翻白眼道:“无论如何,他们今年都得按这个数交了,要是不想交也行。等过了期,自有官府追比,到时候和差爷慢慢理论就是。”

  别看收税的前半程是以‘良民治良民’,非强制性的。可一旦有拖欠生,官府便会露出狰狞面目,派人下乡催课。那一番骚扰,可谓鸡飞狗跳、鬼哭狼嚎。要是催缴还不交,官府就会追比,打板子、站枷号,非让你倾家荡产也得把欠税补上……

  里长见没法讲理,只好转回去,让第一甲的乡亲先去完税,却留下其中一个道:“你家被上调为中等上了。”

  “为啥?”那人的反映如出一辙,大惊道:“不是订好了下等上么?”

  “这是王八的屁股——规定!”里长两手一摊道:“我还被上调为上等中了,上哪说理去。”

  “不行,俺也是给了钱的!”乡民就是直,从简单的心里喷出愤激的话道:“凭什么别人不涨,就俺家涨!”

  乡亲们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大家都涨你就高兴了?“里长怒道:“县老爷嫌定的太松,让下面紧一紧而已!今年你家多交点,明年他家多交点,十年才一轮,嚷嚷个啥劲!”说着呵斥其他人道:“还不赶紧去完税,也想跟着涨涨么?”

  乡亲们由同情变成了气愤,不再理会他和里长的争吵,争先恐后卸船、挑着担子去排队交粮。

  第一个交粮的乡民,向晁公正报上自家姓名。晁天焦便翻找到他家的册簿,唱道:“十八里一甲甲户,户主季大年,下等上,交米三斗六升,丝七两二钱。”他用的不是官府核定的白册,而是自家统计的私册。

  那季大年应一声,将一束丝交给收税的过秤,过秤的副粮长随手一抓,板着脸道:“太潮压秤,打八折,应收九两!”

  这是睁着眼说瞎话,但老百姓这么多年早习惯了,那季大年陪着笑道:“您老称称看,正好九两。”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你要是敢异议,待会儿他还在称上玩手脚,非让你交过一斤去不可。

  这边副粮长称了称丝的重量,唱道:“丝完税!”

  那边季大年俩儿子,交粮时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收粮的晁地焦抓一把米道:“太潮压秤!打九折!应收四斗!”

  季大年俩儿子同样不敢啰唣,将担子上的粮食,小心翼翼将白花花的大米,倒入写着‘四斗’的斛中……斛是官府用来量粮的标准容器,这样收粮可以不用过磅,只消用不同的斛来组合便可。

  按规定,斛里的粮食要倒满不说,还得出斛壁,堆成尖堆型……季家俩儿子,按照要求,将斛里堆得不能再满,刚要为终于完税松口气。却见那晁地焦将袍子下襟挽起,退了两步,凝神屏气、气沉丹田,然后大喝一声,冲到斛前,猛地一踹!

  出斛壁部分的大米,自然哗啦啦落到地下,季家儿子慌忙去捡,却听晁地焦大声道:“别捡,这是损耗,没听见?再捡就别交了!”

  季家儿子只好再把斛倒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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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睹这一幕的王贤,自然是目瞪口呆。

  一旁的晁天焦微微自得道:“这一踹,叫‘踢斛淋尖’,踢斛,可以让米粒密集充实以便再装。淋下来的尖,就算是耗羡了。”

  “乡民们能服气?”王贤咽下口水道,这一脚下去,最少多交半斗米。

  “不服可以不交,等着官府催收时,就不止这点耗羡了。”晁天焦满不在乎道:“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不服又能怎样?”

  “唉,实在是没必要……”王贤心说,把斛做得稍微大点,效果不也一样么,吃相还好看点。

  “呵呵……”晁天焦笑眯眯道:“这些洒在地上的米,可有一半是归小官人的……”

  “唔……”王贤干咳两声,他爹嘱咐过他,丧良心的钱不能拿,‘呆出息’也不必拒绝,因为你不拿就全进了别人的腰包,人家还骂你蠢猪……

  太祖皇帝体恤百姓,所定税率是极低的,哪怕加上这些花头,乡民们也承受得起。这也是让粮长收税的好处,他们土生土长,不敢盘剥太过,激起民变,基本不会出乡民的承受范围。

  忙忙碌碌一天下来,收了三里三百三十户,一千五百口百姓的粮食。实际上,经过四十多年的休养生息,这三里的百姓早过两千口,但为了避税,全都隐匿不报,当了黑户。所以别看交税的弱势,一样满是心眼跟收税的暗战……

  至于收税的晁公正,则是收解两本账……按照洪武年间的标准收,按照官府核定的白册解。收解之间,差不多便截留下两成。这两成二八分账,两成归晁天焦所有,八成由王贤带回衙门,交给户房处理。

  至于地上的粮食,官府就见不着了,由收税的人私分了事,所以说这是个肥差。

  天擦黑时,该交的税粮已经入仓,截留的部分并那些耗羡则直接卖给粮商,连夜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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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大功告成

  因为要监督入库,王贤谢绝了晁天焦到家里吃饭的邀请。晁公正便让人将酒菜送到库房,陪他在仓库里用饭。

  晁天焦再不敢小觑这王小官人了,且不说他那个阴险狡诈的爹,单说王贤本人,也是精明强干的吓人。一天下来,收多少、欠多少,多少该入库,多少归官府,全都算得丝毫不差。让晁天焦彻底绝了糊弄他的心思。

  晁天焦估计用不了多少年,这小子就能坐上户房司吏的位子。往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尽快修复好关系是正办。他甚至有用美人计将其收为孙婿的冲动,可惜王贤已经定亲了,让晁天焦连呼可惜。

  本就没什么化不开的怨,又经过晁天焦这几天刻意奉承,两人早就一笑泯恩仇了。晁天焦见火候差不多,方问道:“小官人能帮着打听下,我儿子啥时候能回家么?”

  “这烧鸡味道真不错,哪买的?”王贤笑道:“这是刑房的事情,在下哪里知道?”

  “自家瞎做的,难得小官人喜欢,回去带两只给家里尝尝。”晁天焦强笑道:“刑房都是你父亲的老部下,打听一下总没问题吧?”

  “好,收完税我就回去问问。”王贤点点头,便见那个叫周洋的粮商称完粮食过来。说起来这周洋,正是半月前被枷号的那位。王贤白天问过他犯了什么事儿?周洋郁闷道,啥事儿也没犯,就是因为收税在即,大老爷找由头整治他一番。

  原来这富阳县产粮有限,百姓大都以种茶、造纸、丝织为业,买粮纳税。是以每逢纳税时节,富阳县便会粮价腾贵,粮商们趁机大捞一笔。谁知道新任的魏知县,十分重视治下民情的稳定,唯恐粮价暴涨、百姓怨声载道。竟提前把县里的两大粮商拿了,在衙门外枷号三天,以示警告……

  一说起这事儿来,周洋便眼泪汪汪,做生意不就是贱买贵卖么?又不是什么饥荒缺粮、囤积居奇,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干……至少今年没干,怎么就把他枷了呢?

  没办法,谁让这年代,商人地位低下来着?官老爷想立威扬名,邀买民心,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没见老百姓一片叫好声么。

  不过周粮商也真够敬业,脖子还没好利索,就跑来上新乡收粮了。他僵直着脖子在王贤身边坐下道:“小官人算得分毫不差,统共是四十三石三斗七升米,按照小官人的要求,全用银钱支付。”说着把一袋钱搁在桌上道:“小官人查收一下。”

  王贤打开钱袋一看,见是个二十两的银元宝,还有几串铜钱,皱眉道:“多了。”

  “不多,剩下的算是一点心意,感谢小官人照顾敝号。”周粮商讨好笑道。他是粮商,对王贤这样年轻有前途的户房书吏,自然要好生巴结。

  “好说好说,咱们都是朋友了么。”王贤知道,老爹眼看就要去杭州了,以后的路全靠自己走。想在县里吃得开、混得好,只能学那宋公明不拘身份、广交朋友。“来,我敬公正和周老板一杯,小弟头一天出差,什么都不懂,给二位添麻烦了。”

  两人赶紧举杯饮下,晁天焦笑道:“小官人虽说头天出差,但这份老练持重,却比许多老人还厉害。可见小官人非常人也,将来必将飞黄腾达!”

  “那是一定的!到时候,可一定提携兄弟呀!”周洋也吹捧道。

  三人把酒言欢,一直喝到半夜,晁天焦请王贤家里去睡,王贤却执意要睡在库房。他前世的职业告诉他,该谨慎的时候,一定不要嫌麻烦,安安生生的交差,比什么都重要。

  ~~~~~~~~~~~~~~~~~~~~~~~~

  第二天继续收税,帅辉和刘二黑两个也来了,其实王贤没啥事儿要他俩办,只是单纯叫他俩过来蹭饭。收税这几天,晁天焦自然要管饭,而且每顿大鱼大肉,极其丰盛,不吃白不吃……

  毕竟是多少年的兄弟,帅辉两个把王贤的事儿当成自个的事儿,不像秦守那样,光算计着自个怎么捞钱。有他俩处处盯着,王贤倒省了好些精力,只是他仍不敢大意,依旧每日睡在仓库里。

  直到第七天,所有的两千八百石税粮收讫,装船运抵县城后,王贤才松了口气。来不及换身干净衣裳,他马上到县衙交差。

  在原先李晟的值房里,张司户给王贤倒杯茶,微笑道:“这些天累坏了吧。”

  “让大人费心了,坐着收税没什么可累的。”王贤却没有给了颜色开染坊,神态恭谨道:“所幸不辱使命,上新乡的税粮已全数收讫……”说着双手递上账簿。

  “哦?”张司户不无意外道:“那被上调的十几户,没有异议么?”

  “有是有,但属下让其他人先交,使那些被上调的感到孤立无援。然后又告诉他们,这个是轮流上调的,这次交完了,至少可以安生九年。在这九年里,其余人家也都会轮到,谁也跑不了。”王贤答道:“他们想想是这么回事儿,就都补交了。”

  “好。”张司户拊掌笑道:“这一手看似简单,其实深谙人心。看来这个典吏,你可以胜任!”

  “多谢大人栽培!”王贤一脸感激道:“属下定将鞍前马后,为大人排忧解难!”

  “好好好!”张司户笑得更加灿烂了:“我果然没看错人!”好似自个有多大功劳似的……

  “另外。”王贤将个沉重的包袱搁在茶几上,打开道:“这是所有的零头和耗羡。”

  看见白花花的七锭银子,还有几十串铜钱,一串是一百枚。张司户有些意外道:“这么多?”

  “这里有清单。”王贤又从靴页里掏出张纸,奉给张司户。

  张华接过来仔细一看,见每一日的每一笔收入,都列得清清楚楚。看完后,张司户赞道:“晁粮长也好,周粮商也罢,都是老油条了,你竟然没让他们坑去一文钱。看来我可以彻底放心了!”

  “也许只是他们出于种种原因,不敢弄虚作假。”王贤谦虚道:“属下其实什么都不懂,还请大人耳提面命、多多教诲。”

  “唔哈哈……”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像王贤这样不露痕迹,让被拍的人自己爽,那才是真的爽。张华合不拢嘴道:“我现在就教你件事儿,该自己留下的,不用拿给上司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属下还不懂,哪些该拿哪些不该拿。”经过李晟的蹂躏,王贤太知道一个看你顺眼的上司,有多重要了。因此毫无节操道:“而且机会都是大人给的,由大人处置也是应当的。”

  “呵呵,规矩不能破。”张华笑道:“你把这些铜钱收起来,要是觉着过意不去,就请户房的兄弟们吃一顿,自然就心安理得了。”

  “多谢大人教诲!”王贤便将铜钱重新包起来,告辞出去。他其实想留下一半给张华来着,但那样显得太老练,跟他粉嫩新人的形象不符,容易引起上司警惕。

  回到公房,众书吏纷纷朝他道喜。上新乡是七粮区里第一个完税的,那典吏的位子,自然就落在负责此处的书办身上——王贤以区区二八年华,进衙门不足一个月,就成了他们这帮老书办的的上司。这让众人恭维之余,难免有些又酸又苦。

  这还是王贤通过竞争,谁也无话可说的上岗呢,要是光凭着告之功,坐上典吏之位,今日还不知有多少怪话呢……

  不过恭维的话说一万句,也不值一文钱。书吏们便商量着去哪里,请未来上司吃酒庆贺。

  王贤却坚持要自己掏钱,请诸位前辈吃酒。书办们知道他今天刚了财,按说他请也是应该的,但哪敢让未来上司坏钞。

  争来争去,最后的结果是,今天王贤请大伙,庆祝大利市。等正式任命下来,大伙再为他祝贺一番。这番推让可不是无意义的,至少让大伙知道了,未来的王典吏,不是个吝啬的家伙!

  这一点很重要,尤其对不求出息只求财的书办来说,跟着谁混不重要,重要是的是能分到多少好处……

  中午时,王贤让秦守在周家酒楼定了三桌酒席,没办法,谁让户房人多?这还是有六路人马没回来呢……

  下午时,王贤又去请张司户和荀典吏,都被两人谢绝了。其实也好理解,前者是因为当了领导,要端着。后者则是因为没当上司户心绪不佳,更有些迁怒于王贤的意思,不愿和他搅和……

  不过对书办们来说,没有上司出席才好放开了喝酒耍乐。散衙后,一群白衫书办便成群结队来到周家酒楼,一直喝到半夜。王贤这个东道兼未来上司,自然成了灌酒的对象。他酒量本就一般,又不好推辞,车**战之下如何招架?尽管吴为替他挡了好些,还是被灌得烂醉如泥,被横着扛回家去……

  家里头早都睡下了,听到动静,王贵披衣起来一问,赶紧开门让人把他抬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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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小冤家

  老娘和林清儿也被吵起来,披衣出来看他,只有银铃不受打扰,依然呼呼大睡。

  老娘最烦老爹醉酒,一看王贤烂醉如泥,登时大怒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谁再敢带他喝酒,老娘打断他的孤拐!”吓得众书办鸟兽四散。

  见王贤吐了一身,老娘气哼哼的要给他收拾,却听林清儿小声道:“交给女儿就行,娘去睡吧。”

  老娘闻言转怒为喜道:“好主意。”便很利索的转身进屋去了。

  “大哥把他扶到西屋吧。”林清儿红着脸道。

  “这不好吧,熏臭了你的屋。”大哥很厚道的说:“还是让他睡东屋吧。”

  “没事儿。”林清儿轻声道:“大哥明早还得上工,就让我陪他熬吧。”

  “那辛苦妹子了。”王贵也是实在人,点点头,便将王贤架到西厢房,看着整洁的床铺,他又有些犹豫道:“还是算了吧……”

  “放下他吧,扛着怪累的。”林清儿低着头,心下无奈道,自己还能嫌这无赖小子又脏又臭?

  王贵将王贤平放在床上,嘱咐林清儿,有事儿叫一声,便掩上门出去了。

  门关上,屋内孤灯如豆,万籁俱寂。只有王贤粗重的呼吸声。这是林清儿头一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下难免紧张。但闻到他身上浓浓酒味,令人一阵阵胸闷,便也顾不得许多,斟了壶浓茶想服侍他喝下。却看见王贤的衣衫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林清儿只好给他宽衣解带。虽是深秋初冬,但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给个大男人脱衣服,还是累得香汗淋淋,手脚软。

  好容易除下外衫,却又见中单上也沾上了不明污渍,林清儿轻叹一声,只好再动手,把王贤脱得仅剩裤衩一条。

  昏黄的灯光下,王贤那年轻的身体,已经初显出浅浅的肌肉线条,与两个月前骨瘦如柴的样子截然不同。身体不会说谎,它会忠实的体现出,你付出了多少汗水。

  可惜林清儿的目光,却落在他的中单上。只见本应是雪白的衣领、袖口,如今却油黑油黑的,整件内衣都散出浓重的汗臭味……按说现在这季节,就是一个月不洗衣服,也不该这么脏,何况王贤下乡前,不仅里外一新,还带了一身换洗的。

  这七天他到底出了多少汗,晚上睡在哪里?林清儿想想就觉着心疼,目光终于移向王贤的面庞。和从前比起来,他清秀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但轻浮市侩之气已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读书人才会有的沉静斯文。

  ‘他果然变了,是因为我么?’少女想到王贤曾经的那番话,一颗正芳心微微甜蜜呢,却见王贤眉头紧皱,胸中似有满溢之状。

  接着见他挣扎着要起身,林清儿赶紧扶住,让他朝床外垂着头。见王贤一个劲儿的打干哕,林清儿知他要吐,忙用手抚摩其背。说时迟那时快,王贤喉间忍不住了,张口尽情一呕,林清儿怕他摔下床去,也不敢躲闪,终究被吐脏了衣裙。

  呕毕,王贤闭着眼讨茶,林清儿支着身子,一摸茶壶还是暖的,斟上一杯浓茶回头,才现他已经换了姿势,仰躺在自己两腿上,脑袋还拱啊拱的。

  林清儿已经狼狈万状,哪还顾得上害羞,只管喂他吃茶,王贤连吃了两碗,便又转了身子,面朝林姐姐的小腹,两手环抱着她的纤腰,不太肃静的睡着了。

  林清儿哪被人这样搂过腰,虽然与他定了姻缘,却羞赧不已,想把他搬回床上,却没那力气。又听王贤叫‘头痛’,她只好任其趴在腿上,用葱管般的手指,帮他轻轻按压太阳,纾解痛苦。

  长夜漫漫,纤云弄月。林姑娘低头看着偎在怀里的王贤,认命似的暗叹道:‘今日方知什么叫前世的冤家……’她想起唐朝小曲《醉公子》,便轻启朱唇,婉转低哼起来:

  ‘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剗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

  扶得入罗帏,不肯脱罗衣。醉则从他醉,还胜独睡时……’

  唱到最后一句,林姐姐的芳心扑扑乱跳,暗骂自己怎会唱这种淫词滥调,实在是太不应该。可是为何心底里,总觉着是那样有共鸣呢……嗯,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跑,一定是受这无赖影响了了……林姑娘狠狠瞪王贤一眼,却见他在睡梦中紧皱着双眉,好像心事重重。

  林清儿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头,暗暗心疼道,这人也是个喜欢把心事藏起来的……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婴儿似安抚他沉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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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这一觉睡到天大亮,睁眼时见自己在林清儿房间,身上还盖着她的被褥。

  这是咋回事儿?他揉着脑袋坐起来,只觉头痛欲裂,半晌回不过神来。

  “醒了醒了。”听到屋里有动静,银铃探进头来,对外面叫一声,然后转头对王贤扮鬼脸道:“二哥丢死人了,把林姐姐吐了一身不说,还压得她到现在都两腿麻……”

  “呃……”王贤这才现,自己光着身子,不禁吃惊道:“谁给我脱的衣裳。”

  “林姐姐呗。”银铃一脸笑意道:“坏了,大哥被看光了……”

  “胡说什么!”王贤见林清儿端着个碗出现在门口,忙呵斥妹妹道。

  “不打扰你们了。”银铃吐吐小红舌,蹦出去道:“剩下的衣裳我来洗,姐姐照顾你的小冤家吧。”

  银铃只是无心之语,却让林清儿的脸变成大红布,把酸笋汤端给王贤,小声道:“以后别喝那么多了。”

  “嗯嗯。”王贤闯了祸,自然虚心受教。

  “还有,以后不要那么拼命,”林清儿看着他把汤喝下去,轻声道:“仓库里哪是睡觉的地方,年轻不注意,等老了会落下病根的。”

  “你咋知道?”

  “帅辉早晨来看过你。”林清儿低声道:“他说你在上新乡七天,就没离开过仓库。”

  “唉,没办法。”王贤叹气道:“不盯紧点是要出问题的。”

  “都已经入库了,粮食还能少了不成?”林清儿不解问道。

  “粮食虽然不会少,但会被掉包。”王贤解释道:“我听说,解送京城的大米,总是掺着沙石、稻壳,还有一部分糙米。但看百姓上缴的都是精细的上等大米,更别说掺沙子了,便暗暗警惕。后来让帅辉偷偷去周粮商的船上一看,果然现了带壳的糙米。你说我要是不盯紧了,不得让他们在眼皮底下耍了?”

  “唉,都是些奸猾之辈。”林清儿闻言不安道:“你和他们打交道,可得处处小心,别让他们坑了。”

  “正是这个理。”王贤点点头,安慰林姐姐道:“估计完税之后,就会轻松很多。”

  “嗯。”林清儿点点头,轻轻撩起额边的丝,浅笑着福一福道:“还没恭喜弟弟,荣升户房典吏呢。”

  “小吏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王贤也笑了,“哪能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你想岔了。”林清儿摇摇螓,低声道:“看到你上进,我是极高兴的。”

  “咱说话能不这么客气不?”王贤不禁苦笑道:“整天跟唱戏似的。”

  “……”林清儿无奈道:“我也觉着累,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改?”

  “算了,还是顺其自然,日后再说吧。”王贤说着穿鞋下床,两眼四下寻找起来。

  “找什么?”

  “我随身的褡裢呢?”

  “洗了。”

  “里头的钱串子呢?”

  “被娘收走了……”林清儿说着指指桌上道:“给咱俩一人留了一串。”

  “昨晚的酒席还没结账呢。”王贤郁闷道。

  “帅辉说已经有人结了。”林清儿告诉他。

  “这帮家伙……”王贤还以为是户房同僚们付了帐,不禁暗叹当上典吏果然不同了。

  当天下午,王贤没去衙门,本想在家好生歇着,谁知道家里来客不断,有提着礼物前来探望的,还有拿着请帖来请他出席的。

  到了傍晚时候,王贤竟收到六份请柬,这让习惯了二哥无人理睬的银铃很是兴奋。加之她最近识字不少,存心显摆,便打开一份念起来:

  “小女本月十日于归,荷蒙厚仪,谨订于是日下午五时淡酌候教。席设仙鹤楼,恕不介催。周有财顿……”

  “于归是啥意思?”念完后,银铃不解问道:“周财主的闺女怎么了?”

  “就是嫁女儿的意思。”林清儿解释道。

  “十日不就是明天么?”银铃忽闪着大眼睛道:“怎么现在才请我哥?”

  “这是临时下的请柬。”林清儿掩口笑道:“谁让你哥才当上典吏?”

  “原来如此,还真是势利眼呢!”银铃撇撇小嘴,翻开下一份道:“‘小秦淮’是哪里?他们家闺女出阁,怎么还要请客吃酒。”

  “……”林清儿登时无语。她虽然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也知道那是县里数一数二的窑子……

  “咳咳,”王贤将那请柬一把夺过来,团成一团骂道:“小孩子瞎看什么,是要长针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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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青衫令史

  虽然对那劳什子‘小秦淮’的清倌儿出阁很感兴趣,但当着林姐姐的面,王贤还是要装出正人君子样道:“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妓院居然把请帖送到人家里来了。”

  “这没什么。”林清儿却淡淡道:“原先我哥和一干同窗,时常在青楼宴饮,也算一桩雅事。”

  “呃……”王贤瞥她一眼,不知林姐姐此话当真,还是在诈自己?索性岔开话题,拿起一份素淡封面的请柬道:“说起来,还有一份秀才相公的请帖呢。”

  林清儿接过来一看,娥眉一蹙道:“这个李寓,不是好人……”说着玉面竟闪过一丝怒气。

  “怎么了?”王贤问道。

  “没什么,他是官宦子弟,也算有几分才学,可惜德行败坏。”林清儿愤愤道:“当年我哥下狱后,他以为我哥伸冤为借口,骗了我家好些钱去,还想纳我为妾,幸亏我娘坚决不答应……”

  虽然林清儿说得的别人,王贤却脸上烧,这李寓的德性,真跟自己有一拼啊。

  “这就奇怪了,”王贤干咳两声,把话题拉回来道:“就算我当上典吏,也入不了官宦子弟、秀才相公的法眼吧。”

  “是,”林清儿实诚的颔道:“而且他们开的是诗会,你哪会作诗啊。”

  “咳咳……”王贤一阵尴尬,心说我却也作过一,现在还挂在县太爷的书房呢。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那帮秀才为啥会请自己,八成是好奇想见见,他这个会作诗的小吏。

  可惜王贤这种抄诗公,可是不敢参加什么诗会的,万一人家要分韵作诗,或者诗词唱和之类,自己岂不原形毕露?是以把那请柬随手一扔,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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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已经养成早起的习惯,翌日天不亮,便爬起来洗脸穿衣。今天他却不再穿白衫,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顶带双翅的乌纱吏巾,和一袭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衫……其实明明是蓝衫,他到现在也无法区分青色和蓝色。

  穿好白袜黑靴,在白纱中单外面,罩上蓝色的盘领衫,腰间系上黑色的丝绦,最后将吏巾稳稳戴上。王贤轻轻摇头,耳后一对乌纱翅便微微摇晃,感觉确实不错。

  不知何时,老娘出现在他背后,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在老娘的意识里,这身青衫乌纱,是世上最好看的打扮,因为她老头子一穿就是十几年……

  不过老娘总觉着少了点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一拍脑门,快步回到正屋,翻箱倒柜一番。回来后,在他腰间丝绦上,系了一块带红信子的玉佩。

  老娘退后几步,上下一看,拊掌笑道:“这才对味!”

  “娘,戴这个太扎眼了。”君子佩玉,这是读书人的特权,当然有钱人也会附庸风雅。

  “我儿如今是令史了,如何不能戴玉?”老娘拍拍手道:“这是我和你爹的文定之物,磕了碰了丢了,你就提头来见吧。”

  “那还是还你吧。”王贤心说,感情我腰上别着枚炸弹啊。

  “戴着!”老娘不容商量道,然后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借着蒙蒙亮的天光,王贤来到衙门口。守门的皂隶见了,不再唤他‘二郎’,而是改口称‘令史’,神态也恭敬了一些。进去衙门,王贤习惯性回到户房,几个早来的书办正聊天呢,见他出现在门口,赶紧起身恭声问安。

  前些天还给这帮家伙端茶倒水呢,现在却成了他们的上司,王贤颇不习惯,干笑两声道:“不要拘礼,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

  “礼不可废。”众人哪会当真,忙拒绝道:“对了,令史怎么不去排衙,来房里作甚?”

  “哦,差点忘了这茬。”王贤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经制吏了,得参加大老爷升堂的。朝众人拱拱手,赶紧奔到二堂,幸亏还不算晚,不然迟到是要挨板子的。

  只见二堂里已经闹闹哄哄一大堆人,坐着的**位是本县各色官员,清一色的绿袍。站着的二三十个是各房司吏、典吏,清一色的蓝衫,倒是泾渭分明。

  王贤第一感觉就是,谁说古代机构精简,可以来这里看看。一个不到十万人口的富阳县,科级以上干部四十人,不在编的财政供养人员,更有十倍之多,跟精兵简政可扯不上边。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副科级干部,吃得是官家俸禄,不再只是个临时工了,他又觉得很高兴。

  人啊,在哪个层次操哪个层次的心,你让王贤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去关心什么国家大事,那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他目前只想好生过日子,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这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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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堂之后,王子遥叫住王贤,笑眯眯道:“贤侄,还得一番例行公事,你跟我去一趟吏房吧。”

  “遵命。”王贤恭声应下,跟王子遥来到吏房,填了三代情状,并一应文书,这都是要送到吏部备案的。从今往后,他在吏部有自己的人事档案,正式成为官吏阶层的……最底层一员。

  帮他填供状的正是刘源,这个王贤来衙门头一天认识的老书办,脸上写满了羡慕道:“老弟造化非常人啊,一个月不到,就到哥哥前面去了。”

  “我倒宁肯没有这番造化,也不想让李司户那样折辱。”王贤苦笑道。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么。”刘源心说要是能当上典吏,我愿意被折辱一百遍啊一百遍:“再说李晟现在日子可不好过,整天在家里装病,到现在没去会江驿报道呢……”

  “办完了吗。”王子遥在里间等得不耐烦,催促起来道。

  “办完了,办完了。”刘源呲呲牙道:“快进去吧。”

  王贤点点头,进到里间,王子遥笑容可掬的招呼他坐下,亲手沏茶道:“贤侄,这身青衫比白衫,穿着要舒服吧?”

  “还没感觉到。”王贤答道。

  “很快就感觉到了。”王子遥笑道:“尤其是户房的典吏,那真是百般好处,只待你自行体悟。”说着给王贤斟一杯道:“其实你早些日子,就能穿上这身青衫,是老夫拖了你几天。”

  “听我爹说了,伯伯一片苦心,小侄岂能不识好歹?”

  “呵呵,不管怎么说,老夫也得补偿你一番。”王子遥笑道:“你既然是令史了,再住在吏舍,也有些不成体统了。前年陈县尊在任时,在县衙西边,为我们这帮司吏,起了一排直庐,虽然也不大,但好歹独门独院,总比和一帮子书办混在一起强。”说着笑笑道:“老夫从二尹那里,给你要了一套。”

  “这不合适吧。”王贤知道,典吏可都住在吏舍里,不过大部分都嫌条件差,在外头赁房而居。如今自己一个新人,若是住进司吏直庐,岂不让那帮典吏眼红?

  “甭担心那个,因为那套房,是你爹当年住过的。”王子遥笑道:“你住进去,谁也不会说什么。”

  以王子遥不容商量的态度,王贤甚至没有拒绝的可能,只好拿了钥匙,回到本房。

  户房里,接掌粮科的荀典吏下乡巡察去了,今年秋粮收得颇为不顺,除了上新乡和三山镇基本拿下外,其余五个粮区都进展迟缓。

  张司户也在愁,他这个司户还是署理,要是把这头等差事办砸了,大老爷一怒换人都有可能。是以看王贤进来,张司户只是挤出一丝笑容道:“都办妥了?”

  “办妥了。”王贤点头道。

  “原本各方典吏,都是按班排辈,这样虽然拘泥,上位的却无不是老成稔熟之辈。”张华闲言少叙道:“但你当典史之前,当差统共半个月,估计对本分事务还不清楚吧。”

  “几乎一无所知。”王贤很实诚道。

  “简单说来,举凡本县有关财政钱粮、户口耕地的一切事务,都归户房打理。此外,本房还负责处理有关田土、房宅、钱债等等方面的诉讼事务。”张华叹口气道:“本该好好教教你的,但眼下征收秋粮、事务繁重,我明日也要下乡催收去了,只能待日后再细说。”

  “那户房这边?”王贤问道。

  “你来坐镇。”张华看看他道:“不太紧急的事情,你先压一压,紧急的就让人送到乡下,总之以不出错为要。”

  王贤自然无不应允,从张华值房出来,便见吴为在门口张望。看见他出来,吴为笑道:“令史这边走。”

  王贤朝他笑道:“没打招呼就把你要过来,实在不好意思。”

  “那是令史看得起我,属下高兴还来不及呢。”吴为心态调整的倒快,领着王贤进了最头上一间房。

  一进去,王贤便见九名白衫书办,站在那里一齐向自己行礼:“拜见令史!”

  这就是他的公房,这就是他的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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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敲诈

  一丈见方的单间里,王贤捧着香茗一杯,端坐在桌案后面。

  从刚才开始,他咧着傻笑的嘴角,便一直没合上。好在一道门帘将公房分成了内外两间,里间虽小,却是他一个人的天地。外间虽大,却是十个书办挤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在,至少在这间公房里,他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相反,别人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再不用给别人端茶倒水,相反别人要给他端茶倒水,就像现在这样……

  王贤呷一口香茗,不禁暗暗警醒,有些小自满了,这样是不对的。不过又是苦肉计又是离间计的,不就为了这一刻么,且容小生得意片刻……

  于是他一直傻笑到中午,一直到吴为进来提醒他该吃饭了,王贤才合上嘴,道:“我想招两个白役。”

  “没问题,”吴为想一想道:“李晟一走,他那几条走狗都呆不下去,扫地出门就是。”

  “好。”王贤起身笑道:“那就拜托吴兄了。”

  “呃……是。”吴为不禁目瞪口呆,他现有些人真是天生的领导胚子,支使起别人来根本不用教。

  到食堂吃饭时,王贤再也不用八个人一桌,去抢那点可怜的饭菜。如今他改到里间吃饭,同样大小的餐桌,只有四人吃饭,却有水晶膀蹄、炒河虾、炒紫角叶、白鱼蕨菜汤、还有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骨刺皆香,入口即化。

  正因为伙食丰富,是以众司吏、典吏才能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低声说着话,比外面剑拔弩张的场面,要从容太多。

  王贤被刑房的三位前辈招呼过去。李观几个看着他的青衫怪笑不已,弄得王贤饭都吃不安生,只好小声道:“小弟明晚仙鹤楼做东,恳请三位哥哥赏脸。”

  “这还差不多。”那个两次传他去受刑的臧典吏,笑嘻嘻道:“不过估计你也没钱。怎样,饭后打个秋风去吧?”

  “那敢情好,去哪儿?”

  “很近,两步就到了。”臧典吏笑道:“赶紧吃饭,然后咱去找张麻子。”

  其余两人一副好笑的表情,显然很清楚臧典吏要去作甚。

  吃罢饭,臧典吏便领着王贤,先去了捕快房叫上张麻子,然后直奔邻着衙门两条街的一户人家。

  许是来得惯了,见大门虚掩,臧典吏和张麻子也不等门子通禀,便带着王贤径直闯了进去。

  王贤跟在两人后头,一边打量一边暗暗称奇道,这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里头却骚包的很,真不知主人是个什么样儿。

  进到大厅,臧典吏和张麻子大刀金马坐下,又招呼王贤也坐下。张麻子便大呼小叫道:“李大人,李大人?”叫了两声没人应,他便气哼哼对两位典吏道:“这李晟也忒瞧不起人了,咱们来了老半天,他不睬不理也不上茶,何必管他的闲事!”

  “是啊。”臧典吏也点头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咱们还是走吧,管他是死是活。”

  王贤本来对敲诈民财还有些不安,一听说这是李晟家,登时来了精神,饶有兴致的看两人表演。

  只见两人起身走到厅门口,便听屏风后一阵咳嗽道:“二位大人留步。”在明朝,‘大人’不算什么尊贵的称呼,用于双方地位相差不大时,下级称呼上级。如果差得大了,则需用专门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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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闻声转过头去,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头儿。仔细一看,这人年纪倒也不怎么老,只是愁眉苦脸,满是皱纹,须也花白了大半。再凝神一瞧,这不正是昔日的顶头上司李晟么?

  “哎呀呀,大人怎么老成这样了。”王贤见李晟陡然衰老,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但跟着想起当年正是这厮在幕后捣鬼,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险些万劫不复,就一点同情心都没了。赶忙抢上一步,深深一躬道:“这些日子过得很幸福吧?”

  “咳咳……”李晟也才认出来,这穿青衫的小子竟然是王贤。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小子是踩着他的尸体上位的。现在听他幸灾乐祸的问好,李晟差点没背过气去。转过头去不理他,对另两位道:“二位大人请坐,在下的事情,让二位费心了。”

  “原也没什么,同僚一场么,替你操点心也是应当。”臧典吏愁眉苦脸道:“可是杭州那边三天一催,这次务必要请李兄到按察司问话,弟兄们实在没法再推脱啦。”

  “这,二位大人也看到了,在下病得厉害,恐怕不耐舟船,还请代为通融则个。”李晟低声下气道,心里满是悲凉。放在半个月前,自己都不用正眼看这两人,可是打自己离开户房,一切都不一样了。

  数日前,这臧典吏和张麻子突然登门,说按察司行文告知,被押到杭州去的何常,招供出一些新的罪行,其中不少与他多有牵扯,故而按察司命他们,带他到杭州走一遭,按察使大人要亲自问话。

  李晟听得冷汗直流,那何常正是他的命门!因为按照《大明律》,教唆犯罪者以恶论处,如果何常要砍头的话,他也难逃死罪!

  其实他并非想不到,这两人是在胡乱捏造言语,来诓骗自己。但一想到杭州那位‘冷面铁寒’,他就一点侥幸的勇气都没有,便低声下气问两人,自己该怎么办?自然,少不了一人一锭银子的谢仪。

  拿了钱,两人才换了副面孔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因为杭州那边也不是特别相信,所以只是让大人你去问话。我们可以帮你报个病重,按例是要待痊愈后才能启程。至于大人什么时候痊愈,还不是弟兄们说了算?这样拖上一年半载,按察司案件繁多,谁还记得这个案子?”

  “好计策!”李晟当时大赞道。

  只是没几天,他就赞不起来了。因为这两位三天两头就过来,说上头催得紧啦,还派人来探查真假了,下令抬也要把他抬去啦,变着法子的吓唬他。李晟已是惊弓之鸟,每次都破财消灾。

  虽然对万贯家财的李大人来说,几锭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但隔天就来这么一遭,心理压力太大。他的头倒有大半,是这几日愁白了的……

  “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张麻子从怀里掏出张拘票道:“喏,大老爷已经批了朱,我们要是再拖延,就得吃板子了。”

  “啊……”李晟一脸绝望,心里却是不信的。因为他知道,他们拉王贤一起来,无非就是想多敲诈一份,又怎会舍得自己这棵摇钱树,就这样被砍倒呢?

  可是谁想一直任人宰割,尤其是被害惨自己的人宰割?要是光臧典吏和张麻子来,李晟八成也就乖乖就范了,但一看到王贤,他便万般不想低头,竟闷声道:“既然如此,也不再让二位为难了,咱们定个日子上路吧。我问心无愧,相信周臬台不会冤枉好人的……”

  张麻子和臧典吏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早识破自己的把戏了。豁上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两人抱歉的看王贤一样,抱歉了小兄弟,没让你看上好戏,却看到笑话了。

  王贤除了进门时讽刺了李晟两句,便一直默不作声,见两人词穷才开腔道:“二位大人,李大人怎么说也是在下的老上司,实在不忍心看他拖着病体受审,在下斗胆打个商量,不如再拖上两天。”

  “已经拖了好一阵子,再拖两天有啥意义?”臧典吏不解道。

  “是这样的,我爹从京里来信说,他授浙江按察使司司狱,不日即将上任,”王贤煞有介事道:“我爹和李大人同僚一场,到时候有他照拂,李大人会好受很多。”

  听说王兴业授按察司司狱,李晟魂都快飞出来了。那何常如今关在按察司大牢里,如果王兴业去当司狱,头一件事肯定是秋审他。以姓王的手段,什么口供问不出来?

  想到这,李晟颤声道:“不是说授仁和县典史么?”

  “唉,人算不如天算,都已经订好了的典史,却被冷面铁寒一句,‘典史不入流,不足以酬义士’,应是让吏部给重定个品官……结果定了个从九品司狱,还不如典史呢!”王贤无比郁闷道。

  “啊……”李晟手脚软,只觉天旋地转,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说起来,还有半个月就秋决了。”王贤叹了一声:“我爹说,他还想在京里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再改改,他实在不想当劳什子司狱。”

  “对!”李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让你爹在京里活动活动,一定要改回典史来。”

  “可惜没钱了。”王贤又叹口气道:“说不得只能回来上任了。”

  “不要紧,我有啊!”李晟急忙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五根金条,“先拿去,我这就再凑凑,凑个几百两银子出来,务必让你爹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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