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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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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安排

  那五个混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敢不听,连忙站起来跟上,后面那几个少年彼此看了眼,也都跟了上来,他们好奇的很,而且知道跟着赵进不会有什么危险,陈昇回头把陈宏喊上后,哥俩才快步追上。

  走出货场的时候赵进又朝着路口看了看,还是没发现木淑兰的身影,这已经三天没见到,真是奇怪。

  赵进领着大家没走几步,其他少年就知道这是向城南去了。

  “赵大哥,咱们去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

  赵进简短回答一句,少年们虽然迷惑,可也不敢再问。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城南黑虎财神庙那边,上次花了那么久时间,因为路上打招呼寒暄的人太多,这次从城西武安门那边直接走小路过来,其实不远。

  那财神庙门口的摊贩没有了,还有个笼着袖子的年轻人在那里放哨,看到一帮孩子过来禁不住奇怪,可看到那五个混混后,脸色顿时冷下来,高声说道:“二狗,你们几个杂碎怎么还不滚,真等着程大爷把你们丢河里去?”

  听到这话,五个混混哆嗦了下,立刻不敢向前走,赵进却大步走过去,门口放哨的年轻人和上次不是一个人,看到这少年大步走过来而不是平常那样的畏缩,顿时觉得有点奇怪,想要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没好气的驱赶说道:“一边玩去,这里不是小孩子呆的地方。”

  “这位大哥,我是赵振堂的儿子赵进,上次和我爹来过一次这边,麻烦大哥进去和铜头大哥说说,说我想见他。”赵进朗声说道。

  “你个小孩子..”那看门的年轻人刚想开骂,一想自己刚才喊的是“程大爷”,这少年说的却是“铜头”,再加上报出自己父亲的名号,在那里琢磨了琢磨,阴沉着脸没有出声,却推门进去了。

  没过多久,听到脚步声响,程铜头大步走了出来,和上次间赵振堂的谄媚不同,此时他倒是威风凛凛,扫了赵进身后一眼,不用回头,赵进就知道那五个泼皮吓得后退,然后这程铜头才看向赵进,先皱了下眉头,然后勉强笑道:“小少爷,这次来什么事啊?”

  言语虽然客气,可谁都能看出他的不耐烦,这位程铜头的面子是给赵振堂,而不是给赵进的。

  一看到这程铜头出来,少年们顿时紧张起来,陈昇握紧了手中的短棍,其他人也差不多的动作,刚才在这黑虎财神庙门前等候的时候,刘勇已经说了这程铜头的事迹,城南这些早知道这位土豪的厉害,而那些家境不错的,这次都是第一次见江湖人,或兴奋或紧张。

  “程叔叔,我想求您一件事。”

  听到“叔叔”两个字,程铜头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些,他生怕赵进不懂事,和他爹一个态度,那样他在手下丢面子,事情不办还为难。

  “小少爷你说,我看能不能办?”即便这样,程铜头也不把话说死。

  赵进回头看了那几个泼皮,转头又说道:“程叔叔,陈二狗他们几个做了错事,已经受到了惩罚,听说程叔叔要赶他们出去,我想他们五个都有家人,如果离开徐州骨肉分割,那就太惨了,所以我想求程叔叔留他们下来。”

  程铜头眉头皱起,心想收拾他们的是你,求我饶过他们的还是你,小孩子做事太随意了,而且惩罚之后再收回来,面子上也过不去,再说如果不下狠手,赵振堂再问起来,真是担待不起。

  想到这里,程铜头咳嗽了声,就要拒绝,赵进又开口说道:“程叔叔,这五个人先前不知道轻重,无法无天,现在知道错了,人肯定变得谨慎,现在让他们留下来,肯定知道感恩戴德,做事也肯定勤快,这样的人程叔叔你用肯定好用,何必赶出去呢?”

  这话说出来,程铜头立刻动心了,他一个城内土豪,手里能用的人手也不多,听到赵进这么分析,顿时觉得可行。

  “请程叔叔放心,我说的就是我爹的意思。”赵进又补充了一句。

  程铜头脸上的虚假神情不见了,颇为迷惑的看着赵进,看了一会才露出笑容,感叹说道:“赵大爷生了个好儿子啊!”

  说完这句后,程铜头脸上恢复了威严,冲着赵进身后的那五个混混说道:“你们五个有福气,小少爷居然给你们求情,那就都留下来吧,好好做事,不然饶不了你们!”

  听到这话,那五个泼皮都呆住了,不仅他们呆住,连身后围观的少年们也都呆住,开始他们无比紧张,还以为这事做不成,没想到赵进坦然自若,侃侃而谈,说到后来,那么威风的一个人居然答应了。

  安静了会,附近有两个人正好走过来,一看这场面又慌忙转身,这动静总算让五个泼皮反应过来,他们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说道:“大爷开恩,大爷恩德。”

  “谢我作甚,谢赵家的小少爷才是真的!”程铜头没好气的说了句,那五个混混恍然大悟,想想赵进给他们的几百文钱还有那填肚子的点心,再加上刚才的求情,顿时百感交集,带着哭腔砰砰磕头,嘴里连说:“小少爷大恩,大恩。”

  赵进没顾得上他们,回头笑嘻嘻的对程铜头作揖说道:“多谢程叔叔的宽宏大量,小侄先告辞了。”

  程铜头笑着看赵进,听到这个,稍一沉吟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弯腰递给赵进说道:“小少爷,拿去买糖吃。”

  “今天这事,程叔叔已经帮了大忙,怎么好意思让您再破费,小侄告辞。”赵进没有接下银子,笑着继续告辞,转身离开。

  少年们懵懵懂懂的跟着转身,他们只觉得刚才这些事太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可以和成人这么平等的交往。

  程铜头站在门口没有动,看着少年们远去的背影,嘴里低声说道:“不简单,不简单啊!”

  说完这句扫了那几个混混一眼,冷声说道:“你们五个先回家呆着,明天这时候过来找我,给你们安排些事情做。”

  程铜头自己进了院子,守门那位年轻人满脸惊讶的说道:“你们几个倒是有运气,从前连跑腿的都算不上,现在倒是混进来了。”

  这等江湖人手下兄弟也有远近之分,陈二狗这五个混混根本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程铜头手下的手下,算个外围,在外面接着程铜头的名字招摇撞骗,可这一次却是因祸得福,居然混进去了。

  陈二狗那五个人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听到那年轻人的酸话,下意识的朝着赵进离去的方向看去,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向外走这段路上,大家都很安静,走出没多远,看到前面有个熟人,却是董冰峰,他和赵进以及货场上的核心圈子不怎么亲近,所以刚才没跟来,没曾想却在这里看到。

  董冰峰和跟着他的两位亲兵都在那里,马匹拴在一边,看到赵进他们过来,董冰峰顿了下,鼓起勇气开口问道:“赵大哥,你们去做什么了,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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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有这样的爹吗?

  原来跟过来想要帮忙,有他家那两位骑马的亲卫在,城南的确没什么难事,没想到这武家子还真热心,赵进笑着说道:“已经解决了,不用帮忙,明天和你细说。”

  这话里透着亲近,董冰峰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点点头,跑回去上马离开,在马上还和大家挥手告别,他身后那两位亲兵看着董冰峰,满脸都是鼓励爱护的神色。

  本来少年们对新来的董冰峰没什么印象,甚至因为这武家子的做派太招摇,感觉有些反感,可刚才这种热心的表示让大家的印象变得不错,也都纷纷挥手告别。

  董冰峰满脸笑容的离开,大家又沉默的走了一段,陈昇兄弟两个满不在乎的东张西望,孙大雷手里拿着他那把“大锤”不停舞动,显然为中午的名次得意,而石满强、吉香和刘勇三个来自城南的少年则不同,他们看着赵进的眼神都有些敬畏。

  王兆靖到了城南那边的时候反应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好像被那里的贫苦震撼了,满脸的悲悯神色,看了赵进的表现之后,他则是若有所思,走在路上又满脸疑问。

  走出过彭城书院,街道建筑都变得规整不少,大家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陈昇拿着短棍和孙大雷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趁着这个机会,王兆靖走到赵进跟前笑着问道:“赵兄,那五个泼皮作恶多端,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求情,给他们恩惠,这样的恶徒,不应该赶尽杀绝吗?”

  他这一开口,少年们顿时安静下来,都朝着这边靠近几步,看来好奇有疑问的不仅仅是王兆靖一个。

  赵进停下脚步,笑着反问道:“他们作恶多端?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王兆靖愕然,其他少年仔细一想,五个泼皮虽然让人讨厌惧怕,但真正做的也就是抢东西吃,说话威胁。

  “每天五十个耳光,五十个响头,已经足够折辱,如果就这么赶出城去,他们几个只能欺负小孩的无能泼皮,头上又有伤,他们几个能活多久?”赵进又反问了一句。

  少年们陷入思索,他们一圈人都安静了,赵进开口继续说道:“为了点小事,就要用几条人命来偿还,这个太狠了,没有必要,既然他们受到惩罚,而且知道做错,那就足够,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一套套大道理讲的少年们不太能理解,王兆靖倒是能听懂,可明显不认同,赵进笑着继续前行,又开口说道:“一点小事就把他们逼入绝境,如果逼急了向我们或者向我们家人报复怎么办?”

  说完这话之后,王兆靖一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其他少年也都理解了这句话,穷寇莫追这个成语他们未必都知道,可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个俗语却都听过。

  如果那几个混混被逼急了,真要做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大家还真没有提防的办法。

  想到这里,少年们看着赵进的眼神完全不同,变得敬佩和信服,王兆靖连连说道:“赵兄考虑的真是周全,小弟想的窄了,赵兄这个恩威并施真了不起。”

  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回到赵振兴那边比平常晚了许多,赵振兴的神色很严厉,肃然说道:“练武这件事一时也不能懈怠,你才练了两个月,就这么骄傲自满,以后怎么办?”

  赵进想解释都没机会,结结实实的挨了十下藤条,然后才开始训练,晚上足足加练了一个时辰。

  对这个赵进没有怨言,严师出高徒,二叔这么要求也是为自己好。

  因为练的太晚,赵振堂都过来看了看,他也知道学武不能懈怠,没有打搅训练,一直等赵振兴说结束。

  练完之后,赵振兴脸上才出现笑容,对赵振堂说道:“大哥,小进倒是好性子,能咬牙吃苦。”

  赵振堂不置可否的哼了声,简单收拾了下,三个人一起向家里走去。

  天已经黑了,好在月光皎洁,走路倒也不担心磕绊,不过赵进注意到自己父亲和叔父走得很小心,把自己护在中间。

  这时代谈不上路灯,更没什么光污染之类的,夜间走在外面或者打个灯笼火把,或者靠月光,不然就是漆黑一片,很有些贼人歹徒在夜里出来,防不胜防。

  一路上倒是安静,大家也都知道夜晚不安全,没什么人晚上在外面,快走到自家路口的时候,赵振堂停住了脚步,赵振兴则伸手抓住赵进的肩膀,随时准备向后拽。

  赵进这才看清自家门口那里有人影,还没等这边问话,门口那边先开口了:“赵大哥,是小弟!”

  这个“赵大哥”自然不是叫赵进,声音听着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赵振堂却放松下来,冷声回答说道:“谁和你是兄弟。”

  走到跟前,赵进总算看清门口的人是谁了,居然是木家父女两个,好几天没见到的木淑兰就在边上站着,小脸上怯生生的,一看到赵进顿时高兴,甩开她父亲的手跑过来。

  “小弟要回山东一段时间,事情繁忙,没心思照顾孩子,劳烦赵大哥帮忙照看下这孩子。”木先生依旧那种淡然表情,即便在这里求人帮忙,也不怎么客气。

  赵进听得惊讶,心想说把孩子丢在别人家就丢,而且还在大家最看重的春节前后,这到底是不是亲爹,不过看木先生和木淑兰的长相,也只有父女才会这么相似。

  没等赵振堂回答,木先生又掏出两锭银子,看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两上下,赵进又吃惊了,平时听父母闲谈,四口人的中等之家一年花用都不到十两,这木先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

  平时看木淑兰来到这边吃饭,寻常饭菜也吃得很香,穿衣打扮也都平常,还以为家境一般,现在不敢这么想了。

  “赵大哥免不了花费,这些银子还请收下。”木先生声音清越,但表情还是不像求人。

  赵振堂脸色也很漠然,顺手接过银子,点点头就要转身,居然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而那木先生也很直接,看到对方点头,扭头也直接走了,居然不和自己女儿打招呼。

  小姑娘木淑兰和赵进几天没见,兴奋的很,拽着赵进的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赵振堂转头看了这对孩子一眼,摇摇头喊住了那木先生,冷声说道:“你干什么我懒得管,可你也想想你闺女,她什么都不懂,就你这一个亲人..”

  木先生转过身站住,听到赵振堂的话之后,禁不住愣了下,随即微微低头,抬头后说道:“身不由己。”

  说完又是转身,但这次好了点,转身前冲着赵振堂抱拳为礼,看着这木先生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赵进忍不住摇头,怎么客气半天也不和自己女儿说句告别的话。

  对自己父亲的冷漠,木淑兰似乎不在意,笑嘻嘻的冲着背影摆摆手,又跟赵进叽叽喳喳的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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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粮食和银子

  何翠花昨天就从城外回来了,还在娘家那边带了几只风鸡,半扇猪肉,今晚上正好做了顿好的,结果赵进因为下午加练回来晚,还得何翠花把做好的饭菜热了两次,把赵进狠狠说了顿。

  相比于他,木淑兰的待遇就好不少,何翠花听到小姑娘要在自家住几个月,不但没有惊讶迟疑,反倒欢天喜地的去布置屋子,赵家的宅院不小,腾出间给小姑娘住的房间很简单。

  赵振堂直接把那两锭银子给了何翠花,嘱咐说道:“她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明天你扯几尺布做一套,该置办的都给置办了,别亏待她。”

  “就你会说话,我会亏待我儿媳妇吗?”何翠花埋怨了句,满脸都是笑意。

  在赵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木淑兰丝毫不认生,吃饭吃的香,一直纠缠赵进聊天,大人们都脸上带着笑容观看。

  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聊,原来何翠花这次回娘家是给弟弟送银子去了,何屠户家境殷实,在乡里也有点势力,把女儿嫁给赵振堂之后,更是没人敢惹,何家不穷也不贪,从没沾过赵家的便宜,就是正常相处。

  何屠户杀猪,家里的田地就是赵进的舅舅何有福来耕种,田地不少,手里有五个长工,本来这种家境收入不必借钱,没曾想今年没有周转开,交赋税之前被收粮的贩子坑了一次,粮卖的多,银子拿得少,交完赋税后手里一下子周转不开,年虽然能过,开春后却没银子了,到时候生活和买种子之类的银钱远远不够用。

  何有福是个老实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而且还好面子,不想让人知道他吃亏,折腾到前几天,还是赵进的舅妈去找公婆哭诉,这才知道这件事,何屠户手里也没有多少银钱,只能打发人来赵家求助。

  “我要不去,家里就要卖地了。”何翠花很不高兴的说道。

  “你那爹和兄弟就是好面子,张个口别上天还难,我去找户书说说,徐州还差你们家那份银子,真是折腾。”赵振堂喝了口酒,满不在乎的说道。

  到现在赵进也知道,知州衙门里有六房,对应六部,这户房负责徐州城管辖之地的赋税、田地,户书就是管理这户房的书吏,别看这小吏比衙役地位稍高,同为贱役,但知州九年一任,又是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地方上的实际事务都由这些小吏操持,而且吏目世袭,祖祖辈辈在一个地方,管一件事,必然会成为地方上真正有权的角色。

  好在衙役们也都是徐州本地土著,赵振堂也算场面上的人物,求人能求得动,也有面子在。赋税上的事,百姓看着大过天,可在户房书吏眼中,随手一笔就可以抹掉。

  衙门里有人好办事,赵进心里感慨,听得仔细,却把身边的小女孩忽视掉,几次前言不搭后语,结果木淑兰生气自己吃饭了。

  “..劳什子一条鞭,什么都折算成银子,乡里那有那么多现钱,秋天低价卖粮拿银子交税,春天高价买粮过春荒,一来一去,破了多少人家..”

  赵振堂放下酒杯在那里埋怨,赵振兴笑着摇头说道:“大哥你说的都是老黄历,张相爷一死,全家问罪,那一条鞭法也就停了。”

  “一条鞭停了,下面不还是该收就收,少收一文钱了吗?赵振堂的声音跟着高起来。

  赵进有点发愣,心想事不关己的议论怎么弄的和吵架一样,赵振兴摇摇头,何翠花这时候出来打圆场,给赵振堂和赵振兴每人拿了一块面饼,坐下说道:“别为这事争了,你们兄弟两个现在不挺好的吗?”

  “咱爹咱妈吃这个苦快二十年,却没跟着我享福,我.。。,现在卫所那些人苦啊!”赵振堂又是一杯酒喝了下去。

  何翠花无奈摇头,埋怨说道:“交皇粮这话以后咱们家不能提了,一说你就这个样子。”

  赵振兴的神色也有些闷,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发涩:“大哥,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咱们现在活的不错,这就够了。”

  说完这句,赵振堂重重靠在椅子上,长出了口气,自嘲笑道:“瞎操心,有好日子过,就不该念叨从前。”

  在富裕风光的时候回忆从前的穷苦,才能比较出现在的幸福,赵进那一世打拼到中层之后也经常在酒桌上回忆当年,所以他知道现在的气氛虽然有点压抑,实际上并不郁闷。

  自己父亲和叔叔从前应该很辛苦,自己的祖父母的去世想必也和辛苦劳累有关,其实这些事赵振堂在饭桌上说了不止一次,只不过从前从没有留意,或者听了也听不懂。

  不过这些都是随便一想,赵进现在想的是那一条鞭法,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不过赵进注意到的是父亲赵振堂的埋怨“秋天低价卖粮拿银子交税,春天高价买粮过春荒”,居然还有这等事,这里面有大文章可做..

  正在那里想着,却觉得胳膊被人戳了好几下,反应过来一看,却是身边的小姑娘木淑兰在动作,看他反应过来,小姑娘凑过来说道:“小进哥哥,你家和我家一样,吃饭时候大人总是谈些听不懂的。”

  木淑兰的声音不太低,满桌子的大人都听得清楚,本来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赵家兄弟一愣,接着就笑出声来。

  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好,何翠花也满面笑容的揉揉小姑娘的头,笑着说道:“小兰真聪明。”

  赵进这才明白,敢情这小姑娘说那句话是为了调节气氛,这还真是冰雪聪明,不过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个上面了。

  晚上赵进锻炼完之后,自己会铺床睡觉,不过赵进也知道入睡前,何翠花会进来看看,给他塞塞被角,尽管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可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爱,往常赵进会道声晚安,然后进入梦乡。

  今天何翠花过来的晚一些,赵家买的宅院是大户人家的,屋子倒是不缺,但也要给小姑娘收拾收拾,等把那边安顿好之后才能过来。

  “娘,今天我爹说的‘秋天低价卖粮拿银子缴税,春天高价买粮过春荒’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赵进直接开口问道,父母儿女,这是最亲的血缘直系,彼此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果然,他这一问,何翠花也只以为是少年的好奇,就直接坐在赵进的边上,开始讲述。

  大明百姓都要缴纳皇粮国税,还要负担徭役,这个是百姓们的义务和责任,除了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和官员之外,没有人可以例外,就连卫所里的军户也要如此,甚至还要负担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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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世上聪明多

  朝廷的皇粮国税名目众多,缴纳银钱,缴纳粮食,还要负担劳役,名目繁多而且复杂,交的人麻烦,收的人也麻烦,而且其中做手脚的机会也多。

  二十几年前,内阁首辅张居正行一条鞭法,也就是把银钱、粮食和劳役统统折算成银钱,百姓只需要缴纳银钱就可以了,朝廷再拿这些银钱去采购粮食,雇佣劳力。

  行一条鞭法,朝廷的确多收了不少银子上去,但朝廷官府方便,却没考虑到百姓们的实际。

  乡村农户,自耕自织,自给自足,偶尔需要些杂货,也都是以物易物,银子铜钱之类存量很少,莫说是农民,就连很多中小地主家里也只是存粮存物,不见得有多少银钱。

  这个一条鞭法一出,秋天缴纳的赋税不能用粮食代替,要收取银钱,他们只能把手中的粮食卖掉,可银钱通货不足,粮多钱少,这就导致粮食价钱变得低贱,农民和中小地主要卖大量的粮食才能凑够赋税。

  秋天过去,冬天和春天、初夏都要靠着存粮过活,这就是所谓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了交纳赋税多买收获的粮食,导致存粮不足,人不吃饭就要饿死,到这个时候就要想办法填饱肚子,也只有借贷买粮一条路。

  而春天青黄不接,正是人多粮少,粮价飞涨起来,借钱借不到只能接高利贷,可这高利贷又有几个人能还得起,一来二去,只能卖人卖地,彻底破产。

  ”..秋天扒一层皮,春天扒一层皮,很多地主富户都活不下去了,你爷爷奶奶就是那时候累坏的身子,咱家还是个百户出身,其他人更惨..”

  何翠花在城外乡下长大,这样的事情耳濡目染,见过太多,说着说着,神情语气都有些悠远,显然陷入了回忆中。

  话还没说完,内阁首辅张居正死后被清算,家人有的饿死,有的自杀,而且推行一条鞭法的张大人被定罪清算,他推行的税法也自然要被否定。

  但否定归否定,该收的银子却没有少收一点,下面还是按照一条鞭法那时候收取的额度收,而且除此之外,从前那些杂项又都被加回来了,这样的叠加,用雪上加霜来形容都太轻了。

  “..亏得你外公把家里的地都卖给了别人,过了一年多,卖地那家人也把家里的地全卖了,整个村子都成了别家的佃户,好多大地主趁机收地..”

  农民破产,中小地主破产,却也不是处处凋敝,有功名可以免税的士人们占了大便宜。

  “..那些读书人不用缴税,很多人家直接把地献出去,心甘情愿的给他们当长工佃户,就连很多没功名的地主富户都那么干.。。”

  真正得利的则是那些大地主,能成为一方豪霸的大地主并不仅仅依靠他占有的土地和财富,家中往往这样那样的官面关系,有的本身就是官员亲贵,他们借此大量的吞并土地,又利用免税特权不比较那赋税,财富权势滚雪球般增加。

  至于卫所里,指挥和几个千户,把军户们的土地用差不多的手段全都收到了自己名下,把军户们都变成了他们自己农奴。

  “..你爷爷奶奶不想把祖辈传下来的的田地给别人,所以没白没黑的做活,累出一身病..”

  “你在那里絮叨个什么,不让孩子睡了,快回来!”何翠花正说得时候,听到门帘外赵振堂不耐烦的低喝,敢情这边说的时间太长,赵振堂过来看看。

  “你说就行,我说就不行。”何翠花说了句,笑着摸了摸赵进的头,低声说道:“太晚了,小进你好好睡。”

  何翠花把被子给赵进塞严实了,这才走出去,还能听到她和赵振堂的说话:“本来孩子睡着了,你那一吆喝就给吓醒了。”

  “那些破事还提他干什么,城内城外日子不一样过.。。”

  声音渐渐远去,棉布帘子缝隙透进的油灯光芒也已经熄灭,这时代的夜晚无比安静,偶尔响起的狗叫更衬托出此时的安静。

  白天累了一天的赵进却没有和往日一样进入梦乡,他在被窝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天棚,现在的赵进兴奋的睡不着。

  “秋天低价卖粮拿银子缴税,春天高价买粮过春荒”,低买高卖,这里面包含着多少血淋淋的惨剧,多少的残酷,甚至还有自家的往事,赵进全然没注意,他只是看到了这里面的金光闪闪。

  尽管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起来却很早,跑步也比平常多跑了两圈,现在王家门前总算没那么热闹,出门打扫的门房好奇的看着赵进,心想平时很沉稳的少年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吃过早饭,赵进和小姑娘一起去往二叔赵振兴家学武,在路上的时候,赵进兴冲冲的想到,接下来的生活不会这么枯燥规律了。

  他小心翼翼的在饭桌上婉转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家里存的银钱比较多,临时用不上,能不能收粮屯粮,这样一年最起码能够周转几次,滚雪球一样的变大。

  “小孩子懂得倒是多。”赵振堂笑着摸摸他脑袋,何翠花笑着添饭,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一直过了几天,赵家夫妇都没有任何反应,赵进又去和赵振兴说这个事情,他知道自己二叔对自己很看重,不把自己的话当成小孩子的玩笑。

  “本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还真是个孩子,妙想天开。”

  这让赵进更加气馁,变了几个说法,赵振兴都不为所动,赵进也无奈了,本来还想着让自己二叔去说服父母,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不受重视。

  几处碰壁,赵进只能选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选择,和少年们说了这件事,王家、陈家和孙家甚至董家都有这样的财力。

  说了之后,大家都是无动于衷,根本没什么人有反应,赵进觉得失望,也觉得不对,低买高卖,一层层扒皮,滚雪球一样的增长,这样的诱惑为什么大家都不动心。

  十几天后,赵进在饭桌上知道了消息,是自己父亲赵振堂颇为不屑的说出来的“孙甲家还真是脑子坏掉,居然放债收粮,昨天郑户书领人上门查账查税,衙门里经手的事情他们也敢伸手,要不是孙家在凤阳那边有几个得力的亲戚,早就半夜遭贼被灭门了。”

  赵进听到这打了个寒战,总算明白为啥自己的建议没人理会。

  第二天去货场,从不缺席的孙大雷没有来,赵进在闲谈的时候说起这件事,王兆靖却说道:“放债收粮囤地,都是官府中人和豪绅土霸做的事情,旁人插手,那就是自取灭亡,本以为孙家做生意精明,没曾想这么短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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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光阴似箭(1)

  经过这件事之后,赵进也变得谨慎异常,他知道自己不比这个时代的人聪明多少,而且身为十岁的孩童,大人会重视你的某些话,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认为你只是个孩子。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正常,生活没那么多精彩,生活就是这么枯燥无趣,每天都是重复着差不多的事情。

  勤学苦练一个月两个月,锻炼身体几十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出来,可继续坚持六个月或一年,效果就体现出来了。

  因为运动量的增大,每天饭量也在增大,赵进的个头长得飞快,过一年之后就要换一身衣服,从前的衣服太小穿不下,惹得何翠花埋怨不停,说练武之后能吃能穿,家里耗费太大。

  与之相应的是力量和速度的提高,赵振兴训练的时候不止一次惊讶,说赵进一年练出来的效果赶得上别人一年半甚至更多。

  每天训练的项目虽然总有变化,却依旧枯燥,单纯的马步、刺杀还有力量训练变成了刺杀和套路,甚至和赵振兴的对战。

  套路也是简单的招式组合,刺、抽、劈的动作组合,除了这些之外,赵振兴还经常传授些无关长矛的招式,比如说两人贴近后怎么拔出短兵器,长矛不在手里后,怎么用短兵器杀人,这时挂在墙上的那柄倭人短刀就起了作用。

  武人能精通一门武技已经不容易,什么都会是不可能的,赵振兴传授的短兵器技巧很简单,但赵进却能感觉到很实用,比武致胜可以,杀人也可以。

  用了一年的木杆之后,赵进练武时就开始用正常的长矛,他个子长高归长高,用正常的长矛还是太长,和身体不成比例,直到十五岁的时候才完全合拍。

  除了身体和武技的提高,赵进越来越熟悉这个时代,对周围了解的越来越多。

  对这个时代了解的充分,反而那一世的东西回忆起来更多,彼此印证,把该记录的都记录下来,纸笔已经不那么好搞,但身边有了王兆靖之后,这些东西就很容易了,倒是王兆靖对赵进需要纸笔很惊讶,记录下来的东西依旧存在那个已经半废弃的店铺里。

  木淑兰在赵进家里住到第二年二月,她父亲这么久还没来,惹得大家都担心异常。

  本来没心没肺整天欢笑的小姑娘也开始偷偷的抹眼泪,何翠花倒是大大咧咧的说住一辈子都没关系,私下里赵进却听到何翠花和赵振堂议论,怎么把小姑娘娶进家门,给个名份。

  二月十五,木淑兰的父亲上门来接人了,大家都松了口气,赵进也注意到自己娘亲脸上闪过的失望神色。

  不过从那之后,木家似乎有了点变化,每天接送木淑兰的人不再是那个木先生了,而是两名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两个汉子气度沉稳,明显是有武功的样子。

  从那开始,木淑兰来货场的时间越来越少,平均两天能出现一次,但经常抽空去看赵进练武,去赵家吃饭。

  小姑娘本来一直布衣,但后来渐渐开始穿着绸缎,金银玉器的首饰也经常佩戴,家境似乎飞速提高。

  木淑兰随着年岁增长,也有变化,她真是那种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越来越妩媚动人,而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气质,这个气质很古怪,有时候显得柔弱娇媚,有时候则是圣洁冷艳。

  不过这两种状态都是不经意间显露,大部分时间还是老样子,但已经迷的货场上的少年神魂颠倒,王兆靖都情不自禁的念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尽管木淑兰在赵进身边的时候,在大多数时候还是保持老样子,但赵进却注意到小姑娘改变了,木淑兰好像受过什么专门的训练,形体言语举止上都有改变,尽管看着动人,赵进却总觉得做作。

  而且赵进他们一干少年十五岁,木淑兰也十二岁,男孩还好,女孩已经是要呆在家中,不能抛头露面的年纪了,可小姑娘依旧如常。

  赵进偶尔能在街上看到木先生,本来看着有些不同的木先生更加特殊,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中年人变成被众人簇拥,气派十足,徐州城内一些颇有家业的大户都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赵进还注意到,簇拥木先生的人里,最起码有五个是护卫模样的武人。

  好大气派,木家到底是干什么的,赵进追根溯源,发现这些改变,好像都源自万历三十八年的腊月到第二年的二月,木先生消失的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何翠花对木淑兰依旧热情,还时不时的夸小姑娘长得跟仙女一样,但再也不提让小姑娘做自家儿媳妇的事情了。

  还有件事很奇怪,尽管木家看着发达了的样子,木淑兰还是经常来赵家吃饭。

  陈昇因为练武早,家境好,身材始终比同龄人高壮,也就是赵进锻炼得法才追的差不多,不过孙大雷也是同龄人,比陈昇还要大一圈,这个就纯属特例了。

  双方接触的久了,彼此了解也深,赵进知道,陈昇每日练武的时间不比自己少,这个发现让赵进很有紧迫感。

  说来也奇怪,陈昇每天这么练,可那胖却没有减下去半分,只不过影响到陈昇的灵活和迅猛。

  陈昇所用的武器在第三年就开始变成了真正的木刀,在十四岁那年变成了真刀,赵进这才看出单刀并不是倭刀,刀柄长,刀身长,刀背后,吞口大,刀身颇重,赵进终于知道单刀并不是源自倭刀,而是因为像禾苗而得名。

  或许是因为专注武道的原因,陈昇越来越沉稳,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范。

  按照王兆靖的说法,陈昇这样的人物,就算在京师都出色的很,赵进还知道,陈家长辈本来有个打算,陈昇祖父希望陈昇去参加科举,考武秀才,中武举人,而陈昇的父亲则希望陈昇继承衙门的差役位置,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留在徐州衙门里做事,等着继承捕快。

  至于陈昇的弟弟陈宏,不知道是不是裁判比赛,分发奖品锻炼出来,现在已经跟着家里的账房和掌柜学算盘,学记账,以后准备接管家里的炭厂生意。

  兄弟两个得意洋洋的和少年们说,从前家里人认为他们比武是糟践钱,不干正事,现在说多亏来比武,学到了不少真本事。

  几年下来,徐州城内对王家越来越了解,赵进了解的知识越来越多,两相结合,总算把王兆靖父亲从京城回乡的事情弄清楚了。

  原因还真就是最不可能那个,有官不做,王友山少年科举得志,在仕途上走得也算顺利,王友山出身徐州,这边武风昌盛,文气却衰弱的很,在这样的地方走出去,少了些文人士子的弊病,多了些刚健开阔的气质。

  有这样的心态气质,遇事往往不会党同伐异,而是讲理求真,这讲理二字在官场上是行不通的,尤其是在东林、浙、楚各派党争的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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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光阴似箭(2)

  但王友山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进京的路上救助了一家快要饿死的难民,这家人也要进京投亲,他顺便带这家人进京,没曾想这家人居然是宫内内官监太监的亲戚。

  本来士人和阉人总要划清界限,可王友山做事豁达讲理,对待这位太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这一来大得好感。

  都察院做御史几年,又一次选官调动的机会,那太监权势滔天,直接给他寻了两个去处,若要高升,南直隶督学御史,若要发财,两淮巡盐。

  可这两个位置却是朝中某派盯了许久的,一听这个顿时急了,据说某位二品大员登门拜访,威逼利诱。

  到最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到传言,王友山放弃了三年后成为湖广布政使的机会,致仕还乡。

  那位太监却做事周全,替王友山开出了条件,两淮给巡盐御史的年敬,六年内有一成是王友山的,做督学御史那位和王友山结拜为异性兄弟,要承情照拂。

  年敬一成,那是几万两银子,督学御史的照拂,那是高官的人情,王友山钱上权上都不缺少,风风光光的回乡。

  不过说来说去,王友山的回乡还是让人不太理解,因为那些难题都可以很简单的变通解决,不知道为什么直接回来。

  但这些却解释了一样,为什么王兆靖这么有把握中举,有这样的人脉关系在,高中也是正常。

  王兆靖十三岁的时候,就中了秀才,成为当年徐州不大不小的逸闻,而且赵进从自己父亲那边听到说法是,衙门上下都对王兆靖的才学很惊叹,觉得就算没人照顾,凭着这真才实学也稳稳过关。

  这人还真当得起文武双全的评价,和科举顺利相比,王兆靖的武技也稳步提高,他在京师学武的师傅是出身御马监禁军的高手,擅长剑术,王家返乡,高价把这位师傅也带了过来,这个人赵进他们曾在货场上看到过,是个气度沉稳的中年人。

  从王兆靖这边,赵进才知道,敢情这几个用器械的少年每天玩乐的时间都不多,也就是来货场比武而已,其余的时间都在勤学苦练,知道这个之后,赵进将自己的训练量再次加大。

  和赵进、陈昇变得精悍沉静不同,王兆靖随着年岁增长,愈发当得上玉树临风这四个字,越到后来,大家在货场上比武的时候,常有些大胆的姑娘媳妇远远观看,后来还出现了马车和轿子,帘子被掀开一条缝,来看这位王公子。

  因为这个,徐州城还有传闻,所谓“金童玉女”,“金童”是说王兆靖,“玉女”却说的是木淑兰,只不过真了解的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除了比武之外,王兆靖随身开始带着个书箱,比武间隙就拿出来诵读。

  王兆靖和货场上的少年讲述书中故事和道理的时候,唯一能接上话的就是赵进,而且赵进还能讲出更精彩的故事和更深更准确的道理,这让王兆靖又是震惊,又是佩服。

  在王兆靖印象里,赵进每天学武,根本没什么看书识字的机会,可偶尔能发现,赵进似乎能读懂他手里的书,但好像字认得不全。

  但这也很不简单,王友山每年都要出游几次,王兆靖偶尔会跟随,他也算见多识广,自然之道局限于一地的人如果不读书的话,见识会狭隘异常。

  可赵进却不同,他对历史了解的不太清楚,但也支离破碎的知道不少,对天下间的地理形势,各地风貌特产则很清楚,甚至海外蛮夷的也有所了解,要知道,很多人至今不知道倭国朝鲜还有那些佛郎机人到底来自何处。

  除此之外,赵进对格物致知的道理比旁人精通,一些机关巧思,一些天地自然的道理,都能说得清楚。

  王兆靖也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也安排下人去看过,赵进父母叔父都不是文人,赵进平时也没有什么读书的时间,这些东西不知道怎么了解到的,后来王兆靖还怀疑到了木淑兰,木淑兰的确认字而且读书。

  不过即便这个也没办法解释,王兆靖找的理由是,赵进在私塾学会识字,然后自己看书,要不然不会和自己借纸笔,这也比较牵强,好在赵进的表现只能说出色,没什么惊世骇俗,王兆靖最后解释为能者无所不能。

  孙大雷依旧很胖,动作依旧很慢,不过出手越来越有威力,因为他家及时把产业店铺都转移到了隅头镇,那里是京杭大运河新的南北节点,贸易中转的中心之一,这些年非但没有败落,反而发财了。

  因为发财有钱,看着从前懒散无能的胖小子居然专心学武,孙家花钱给他请了个师傅,勤练不缀,老师指点督促,孙大雷也是不断提高。

  本来因为抢生意的事情,孙大雷面对赵进还有点局促,后来才恢复了从前的关系。

  徐州城愈发破败,稍微有点人气的也就那么两条街道,孙家父母也开始常年呆在隅头镇经营生意。

  按说父母和孩子常年分开,家境优渥一点,加上宠溺孩子,会让孩子很容易学坏。

  孙家父母去了几个月后回来就准备带着孙大雷一起过去,没曾想孙大雷因为有比武激励,每天没工夫琢磨别的,整天勤奋练武,这让孙家父母觉得儿子长进不少,就带着孙大雷的弟弟妹妹去了隅头镇。

  父母在外地,每月银钱给的足,孙大雷特别豪爽大方,现在比武奖品这块,他和其他几人的份量一样,还经常拿好吃的来和大家分享。

  而且孙家还做了一件事,花了不多的钱把货场这片和周围的店铺盘了下来,就这么保持着让孩子们去玩,因为早就废弃,而且徐州城跟着破败,所以没花几个钱,买来后也没有整修,就那么放着,反正货场这边孩子们会自己打扫整理。

  石满强和吉香还有刘勇来的次数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少,原因很简单,他们已经可以作为劳力使用了。

  不过他们几个人还是会定期过来一次,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知道和赵进几个人维持关系的重要性。

  徐州满城凋敝,铁匠铺的生意也不那么好做,但因为有赵进他们的关系,石满强的父亲在知州衙门和户部分司那里都接到了活计,而且价钱高,结账干脆,当然回扣好处什么的不能少,大家发财,甚至因为董冰峰,石家铁匠铺在徐州卫也有生意做。

  吉香家里的熟食摊子经营的也很简单,不过王兆靖让他家厨子传授给吉家秘方,然后安排自家每天去那里买,事情是小事,但王家去买,很多人也跟风去买,徐州知州衙门上下也跟着,这几年生意也维持了下来,而且还比从前好了不少。

  刘勇情况和他们两个不同,大家慢慢熟悉后才发现,刘勇无父无母,一直跟着叔叔过,他叔叔家境也不好,能给刘勇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连吃饱都未必能做到。

  石满强和吉香家里好歹有个产业,刘勇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特别是饭量最大那段时间,每天都是在货场上吃饱,晚饭基本不吃,后来也知道天天玩不是个事,所以每天找点零工零活干。

  徐州城这样的情况,原本的产业都维持不下去,大家都在找饭辙,那有什么新位置给刘勇。

  还是赵进帮了忙,从前被他们痛打差点逼上绝路的那五个泼皮,现在也混出点样子来了,特别那个陈二狗因为吃了亏知道进退,做事也勤谨,很被那程铜头看重,如今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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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光阴似箭(3)

  这陈二狗混的好了,也知道感恩,知道没有赵进就没有他的今天,所以每逢年节都去赵家门外磕头问好。

  大家心里也明白,这混混想借着感恩的由头来和赵家搭上关系,不过能有这份心总算不错。

  借着这层关系,赵进把一直很想混江湖的刘勇安排了过去,刘勇平时就在城南,对这些江湖人的生活眼馋的很,这次有这个机会,高兴的差点给赵进磕头。

  刘勇当然也明白自己要混起来的关键在谁身上,所以每天做事勤谨,还要跑过来比武。

  说起几个人的实力,石满强依旧强壮,而且在铁匠铺的帮工更加强了他的力气,配合上简单的套路后就连赵进都要费点力气才能赢下来,吉香则越来越矫健灵活,吉香比石满强悟性要好很多,而且比较外向,经常和赵进他们请教,也一直没有落下。

  时间推移,刘勇的实力渐渐追不上大家,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长处,那就是足够狠,越来越敢拼,人无后路,有的人会消沉,有的人则是会变狠。

  进步最快的就是董冰峰了,他半年之后面对陈昇、王兆靖的时候就不落下风,也会给赵进造成不少的麻烦。

  到底是武家子弟,从小打熬身体,后来走上正路后进境就变得很快,开始那两个董家养的亲兵还跟着过来,后来就放心让董冰峰一个人来打了。

  一般不怎么过问赵进比武的赵振堂,却难得的叮嘱一次:“输谁都可以,就不能输给董家那小子。”

  赵进很快就知道了原因“董吉科在卫所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他儿子可不如我儿子”,当年事现在还流传下来了。

  货场上当初参加比武的少年足有一百多个,后来不断有新人加入,又有旧人退出,真正始终不变的也就是这八个,算上陈宏和木淑兰是十个。

  其余的少年们或者跟着家里搬到了其他地方,或者是去为了生计忙碌,也有人得病或者因为别的什么死掉了,当初听到死讯的时候,赵进还很震撼,后来听到的多了,才发现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平常,有人被木刺扎破了手,破伤风死掉,有人喝了凉水,坏了肚子死掉,也有人家里欠了债,被卖出去还债,还有人被拐子拐卖,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这种结果让赵进感觉很失望,他聚齐这些人,每天还要花费,结果到后来却只剩下了十个不到。

  不过除了交了十个朋友之外,赵进他们几个在徐州城内城外的名声非常响亮,每天比武,不断有争强好胜的少年加入,但如果摸牌子的几率足够好,让赵进他们几个没有提前相遇的话,最后的八强、四强和决赛和第一名总是他们几个。

  比试的时间长了,赵进也不能做到常胜不败,但靠着自己的勇猛和认真,也保持住了七成左右的胜率。

  “徐州少年第一人”,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这么说赵进。

  倒不是说赵进真的如何精彩绝艳,徐州城中他的同龄人有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可能有太好的身体条件,又没有钱和背景请武人传授,而且文贵武贱,富贵人家的孩子学文的多,赵进他们在这货场比武的过程中彼此磨砺,不敢有一点的放松,自然而然比其他人强了。

  这个比武的圈子有各家的长辈庇护,不提王兆靖的父亲,赵进和陈昇的家庭在徐州城大部分地方也可以横行,所以没什么人敢过来打搅,也没有年龄大的孩子或者泼皮混混的过来捣乱,就这么一直维持存在。

  实际上,这比武在第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成为赵进他们那个小圈子的内部争斗,之所以还有少年不断参加,是因为进入还有希望进入八强,另外看这几个强手精彩的较量可比看戏要有意思,另外,看看“金童玉女”也是好的,因为有这么多吸引人的东西,货场周围经常有成人出现,甚至有泼皮在这里开盘下注,不过这番摊摆到第二天,就被程铜头的人过来砸了。

  看这个的确比看戏精彩,武戏不过蹦蹦跳跳,这里可是真刀真枪的较量,武戏穿着戏服,这里动用器械比武的时候同样穿着盔甲。

  随着赵进这些人的力量越来越大,原来用竹片编的护具已经不能够提供足够的防御,护具被损坏的很快,大家开始在挂在竹甲护具的皮革和木板上做文章,到最后一劳永逸的用了钢铁。

  这个设计给石满强家里的铁匠铺子带来了生意,竹甲的框架改为钢铁,然后覆盖上整块的铁板,外面看起来虽然粗糙,但防御力却好了很多,出来粗糙的原型后,很快就有人用皮革将外表装饰起来。

  至于那篾匠的生意也一直很兴盛,他是徐州城内编竹甲护具最好的,而且知道很多式样,就算不让孩子学武的家庭都会买一套回家,男孩好武,穿着总是很高兴,居然还有海州、扬州那边的来采买贩卖。

  徐州城的大部分生意人和手艺人都没有篾匠这么好的运气,有的去往别处谋生,有的家破人亡。

  相比于徐州城的逐渐凋敝,赵家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好,民生凋敝后,作奸犯科的人就多起来,要砍的脑袋也多起来,赵振堂靠着砍头就赚了不少,而且赵进还注意到,每月父亲交给母亲的常例越来越多,又一次赵振堂酒意上头,多说了两句:“世道不好,台面下的生意却不少。”

  见不得光的生意多起来,衙门收到的孝敬当然不少,陈家和赵家一样,甚至日子还要更好。

  赵振堂手里现银多起来,也放出去借贷生息,家里买了一对逃荒而来的夫妇做下人,何翠花也渐渐清闲不少。

  徐州城日渐破败,无人愿意来这边,导致知州只能留任一届,这和赵进没什么关系,不过在赵进十四岁的时候,城外黄河泛滥,洪水入城,把赵进吓了一跳,本来觉得黄河泛滥距离自己很遥远,可这次却意识到原来水灾就在自己身边。

  因为这次水灾,赵进总算意识到徐州城为什么北富南穷,因为北边地势高,有水灾的话北边受害较小,自家门前薄薄一层水,可偏南的城西货场那边已经淹掉了。

  徐州城外的黄河,五年小泛滥,十年大水灾,从前因为徐州是运河南北枢纽,泛滥后也很快可以恢复元气,但现在不行了。

  大水退去,城南那边不少土坯房子塌了,市面上多了不少流民乞丐,眼看着又凋敝几分。

  赵振兴所看守的那个店铺东家在万历四十一年的冬天来过一次,用十两银子的价钱把整个店铺半卖半送的给了赵振兴。

  徐州凋敝,赵家兴旺,赵振兴好像和这些事情没什么关系,他沉默的守在那家店铺的后院,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他的家,不过这店铺还是老样子,几次赵振堂提议翻修都被他拒绝。

  每天赵振兴的生活才是真正两点一线,传授赵进武艺,接送赵进,只有偶尔几次带着赵进去城外。

  赵振兴越来越差,夏天时候还好,冬天呆在屋里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咳嗽见血已经成了常例,赵振堂买的那一对夫妇更多时候都是在这边伺候。

  不过,赵振兴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在赵进身上,两年过后,赵进对套路已经完全掌握,剩下的只是熟悉和实战经验,赵振兴开始和赵进对战,每天给赵进讲述他曾遇到的战例。

  冬天不能在外面的时候,赵振兴就坐在屋子的门口,身前身后摆着火炉,一边盯着赵进训练,一边讲述。

  聊的越多,赵进了解的就越多,他发现自己这个叔父经历很丰富,居然参加过两次大战,一次是援朝平倭,一次在西南征播州杨应龙,而且还在九边和鞑虏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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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月有阴晴圆缺

  赵进已经对大明调兵遣将比较了解,每次征伐总是调各省和边镇兵马,由文臣统帅,武将指挥,援朝平倭和剿播州杨应龙两次大战都和徐州卫没关系,更不要说九边和鞑虏的战斗,徐州卫更搭不上边。

  自己叔父十几岁就离开徐州出去闯荡,不知道为什么参加过这么多次战斗。

  赵振兴讲述的很详细,和倭寇对战,和西南苗兵的战斗,和鞑虏的厮杀,还有官兵自己的火并以及镇压平叛,甚至私下里的争斗,都一一讲述。

  尽管赵振兴的口才一般,但叙述的这些事都是他亲身经历,听在耳中自有一种惊心动魄,开始赵进以为自己叔父仅仅为了回忆,但每次讲完都要过招,赵进这才知道叔父是为了让自己吸取经验。

  赵进十四岁那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二年的秋天,赵振兴不知道从那里找了一杆戟,传授了赵进两个月,这时赵进在武技上也有一定造诣,发现自己叔父在戟上的造诣很一般,动作比较生疏。

  这一年的十一月,赵振兴病倒了,对这次病倒,赵进和他的父母都有准备,因为这几年来,赵振兴的身体就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早晚有这个时候。

  病倒之后的赵振兴还算清醒,他仔细叮嘱赵进把这店铺前后的门都锁好,不要被人摸进来,赵进一一照做,心里却担心无比,心想二叔病得糊涂了,难不成以为这店铺还是给别人看着。

  赵振兴被接到了赵振堂家里,赵振堂身家宽裕,为给自己弟弟治病舍得花钱,不过劝阻他的人却是赵振兴,他在病床上说的很明白:“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大哥你就不要在我身上花这个冤枉钱了。”

  赵振堂大骂了自己弟弟一顿,然后请了徐州城的名医,诊病之后给出的结论都一致:“因为旧伤导致的身体虚弱,现在已经撑不住了,也只能吃药多维持几天。”

  该吃的药都吃了,还有很多从扬州和南京带回来的补品丸药,赵振兴的情况依旧不见好,大家终于知道郎中说的没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振兴咳嗽的越来越厉害,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只不过每天还在督促着赵进习武,询问赵进每天比武的情况,给赵进讲述自己的从前。

  万历四十三年的正月,赵振兴的精神居然好了点,全家人高兴的过了个年,到了二月,赵振兴去世了。

  灵堂设在赵振堂的家中,赵进作为嫡亲的侄子,也是唯一的男性晚辈,披麻戴孝为自己叔父送终。

  “某某到!”门口唱礼的喊了一声,跪在那里的赵进木然躬身行礼。

  来拜祭的这些客人里,认识赵振兴的人只有几个,大多数人都是冲着赵振堂的面子来的。

  先是赵振堂在衙门捕队里的同僚,六房的小吏,然后徐州城内三教九流的头面人物,都过来上柱香,随份礼钱。

  赵进的朋友们也都来了,十五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他们和赵进之间的交往也变得正式起来。

  “老子砍头怎么了,怎么就说我身上煞气重,会冲撞在天之灵,我想陪我弟弟都不行。”

  答礼回礼之间,能听到偏房中赵振堂的醉话,因为刽子手身上血气重,所以不能上灵堂,这让心情不好的赵振堂更加郁闷,叫来几个朋友陪着喝酒。

  父亲的牢骚,母亲的哭声,灵堂上压抑阴森的气氛,甚至还有跪得麻木的膝盖,这一切赵进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一直在回忆叔父弥留前的那些话。

  病倒之后,赵振兴清楚的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他冷静的开始交待自己的后事,即便在这段时候,他也没有中断对赵进的督促。

  “大哥,大嫂,小进这孩子脑子清醒,有主意,以后遇见什么事情,你们多听听他的话。”

  “我的所有东西都留给小进了。”

  赵振兴和自己兄嫂交待的很简短,其余都是和赵进说话,对这个赵振堂和何翠花没什么意外,赵振兴和赵进又是叔侄又是师徒,在无妻无子的赵振兴眼中,恐怕早就把赵进当成儿子来看了。

  屋中只剩下叔侄二人之后,赵振兴躺在那里虚弱的说道:“小进,叔叔先跟你说说我从前的事情..”

  尽管赵振兴一直没怎么提,不过这几年下来,赵进也能猜个大概。

  事情和他猜的差不多,自己父亲和叔叔小时候日子很苦,但都相信学武能够出人头地。

  兄弟两个都学得不错,不过却对生活没什么帮助,要练武不能全力种田,对家里实际上是个负担,家里辛苦一年收获不多,因为百户的身份,还要背上盘剥军户的骂名。

  在一次群架后,徐州卫上层觉得赵振兴很出色,想要让赵振兴来继承这个百户的位置,赵振兴不想和自己的兄长争这个位置,也不想继续留在家里增添负担,而且赵振兴也能感觉到,卫所里各个位置都是世袭,徐州又在腹心之地,不会有什么仗打,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

  徐州卫没有,大明其他用兵打仗的地方,九边之地,则有很多机会,因为那边战事频发,所以各级武将都经常性的招募兵卒,凭着武艺和勇气很可能被选为武将亲卫家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拜将封侯。

  赵振兴先去辽东投军,在辽镇参将李如松的麾下效力,一同进入朝鲜平倭,生里死里,也立下不少功劳,但赵振兴发现,自己一个外来人,根本没什么机会升官拜将。

  在这里,一切好处都是李家自己的,和外人没什么关系,不要说赵振兴这种普通兵卒,就连非辽镇系统的其他兵马都被排挤的厉害。

  失望的赵振兴离开辽镇又去了大同,但没用多久,赵振兴就知道,这里和辽镇没什么区别,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九边之地的体制和内陆的卫所没区别了,想要拜将封侯,和你的武勇智谋没有关系,关键是要看你的出身背景,如果是将门武家子,或者身上有个千户、指挥的传承,自然提升的就快,没有这些,你的功劳全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不肯放弃的赵振兴去了西南,朝廷为了剿灭播州杨应龙的叛乱,动员了二十几万大军,不过赵振兴在这里的遭遇和从前一样。

  作战中赵振兴被毒箭射伤,虽然及时得到救助,却落了下旧伤,只能失意的回到徐州。

  回忆过往,赵振兴脸上没有一丝的感慨,只是低沉。

  其实很多事,赵进在学武的过程中零零碎碎的都曾听到,这次讲述只不过串了起来。

  “小进,我当年和你一样,以为学了一身本领,豪情壮志,可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满身旧伤,一事无成。”赵振兴声音沙哑,说的很是郑重。

  二叔教自己学武的时候认真专注,居然说这样的话,赵进沉默着没有出声,赵振兴艰难的翻身看着赵进,认真的说道:“小进,你年纪还不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跟你爹做捕头,名声不好听,却能富裕一生,衣食无忧。”

  “我不会放弃习武!”赵进斩钉截铁的回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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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隐瞒

  看着赵进坚定的表情,赵振兴愣了会,郑重的神色缓和下来,又艰难的翻身想要躺平,此时他的身体想要做到这个已经不容易,赵进连忙去扶了下。

  平躺在炕上喘了几口气,赵振兴又开口问道:“小进,你五年前突然要学武,你有什么志向吗?”

  “我..我想让今后的人知道我的名字,就是所谓‘青史留名’。”如果不是王兆靖说出这个词来,赵进还真未必记得。

  “让以后的人知道你的名字..”赵振兴低声重复了一遍,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天棚,在一边的赵进以为自己叔父要休息了,刚要出去的时候,却看到赵振兴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沙哑着低声说道:“以后我那宅院就是你的了,柜台下脚的那些东西你要收好,别让别人看到拿走。”

  赵进下意识的答应,随即浑身一震,不能置信的看向赵振兴,他以为自己隐藏的足够好,没曾想自己叔父早就知道了。

  “..你整天在那里鬼鬼祟祟的,能瞒住什么..”赵振兴看到赵进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两声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赵进顾不得那么多,搀扶着他起来喝了口水,这才把咳嗽压住,赵振兴喘息着说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赵进顿时迟疑,赵振兴没有追问,只是继续说道:“不想说就不用说,我也不想打听,你的那些我很多都看不懂,有些能猜出点意思,大概就是戚大帅兵书上说过的,可惜叔叔见识少,只能选着自己懂的教你,以后你就要自己悟了。”

  赵进猛地明白过来,自己叔父为什么要讲那么多战场上的例子,如果说这些还能和别的扯上原因,那么传授戟法肯定是看了自己那个瑞士戟兵战斗的记录,这个自己还特意刻画出了简易的图形。

  自己叔父替自己隐瞒,将一生所学传授,这是亲情,赵进只觉得心剧烈抽动,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流下。

  “哭什么,我再叮嘱你一次,我没和别人说过你那些古怪东西,你自己也不要去外面说,那是你的东西,你明白吗?”看着抽噎不停的赵进,赵振兴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赵进用手抹着眼泪拼命点头,他以为自己经历那么多,已经不会哭了,可现在却止不住眼泪的流淌。

  那天之后,赵振兴就没和赵进提过那些东西,只是每日督促他练武,讲述当年。

  弥留之际,赵振兴嘴里只能说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抓着兄长赵振堂的手不放,然后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家中的白事尾声,临出殡的前一天晚上,赵振堂终于没有忍住,在外面嚎啕大哭,只在那里说自己弟弟苦了一辈子,在灵前已经麻木的赵进也忍不住哭了。

  赵振兴安葬在自家在徐州卫的坟地里,赵进只记得自己很小时候回来过,已经没什么印象,赵家所在的那个百户和破败农村没什么区别。

  百户所的军户有的出来帮忙,有的冷漠旁观,赵进能看出大家的关系并不好,赵振堂的近支堂兄赵振山现在种着赵家的军户田地,替赵振堂在百户里收粮交粮,说白了就是替赵振堂做指挥和千户的长工头目。

  虽然百户的出产不会落在自己手里,可自家种的那份田地收成起码能剩下七成,全家温饱问题不大,普通军户出身的赵振山做的很高兴,所以这次他跑前跑后的格外殷勤。

  让赵进意外的是,赵振堂和何翠花态度很冷漠,对这个“故乡”非但没有眷恋回忆,反倒很讨厌。

  知道原因也很快,在堂伯那边吃饭的时候,听到赵振堂说,当年老一辈给大家着想,结果下面的军户反倒耍奸弄滑,害得赵家的老人还要倒贴进去,而老人因为劳累过度去世的时候,百户里的不少人不来帮忙,反倒想要占便宜。

  这么一来二去,赵振堂的确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堂伯家里是因为赵振堂去做刽子手才有了代管的机会,也因为代管才有本钱成家立业,所以他家一男一女都比赵进年纪小,相比于堂伯的憨厚,他那个七岁的儿子赵松却活泼灵性,聪明的很。

  或许是身为刽子手见惯了生死,赵振堂在赵振兴下葬之后就从悲伤中恢复过来,除了脸色不太好看,其他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忙完这些回城,赵进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直接去自己二叔的那个宅院,有了赵振兴的交待,赵振堂他们也没去整理什么遗物,就等着赵进做了。

  赵振堂夫妇操劳了几天,都很是憔悴,回家就要去休息,赵进临走的时候赵振堂说了一句:“明天老子去行刑,你跟我去。”

  何翠花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还没等她说话,赵进干脆利索的回答了句:“好!”

  赵振堂和何翠花都一愣,等赵进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何翠花开口埋怨说道:“咱们就这一根独苗,你还真要把他吓死啊!”

  “既然去学武,怕见血杀人怎么行!”赵振堂回了一句,何翠花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站在二叔家门前,从前每次来那院门都是敞开的,现在却紧紧关闭,赵进站在那里沉默了会才上前开锁开门。

  赵进没有去前面的店铺,而是去了叔父赵振兴的住处,赵振兴对自己病倒似乎早有预料,屋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长矛斜倚在墙边,那两柄刀摆在炕沿,二叔只留下了这些。

  来到藏纸笔记录的柜台前,赵进站在那里左右前后的看看,仔细回想,自己以为隐蔽的事情根本逃不过细心人的观察,也多亏是叔父赵振兴看到了这些。

  拿起藏在柜台里的记录本,这么几年积累下来,已经成了厚厚的一本,原本是从前的回忆占大头,到后来,自己的感悟和赵振兴所讲的事迹越来越多。

  赵进并不是记下来后不管,而是定期从头到尾的浏览一遍,进行增删改动,学得越多,经历的越多,体会就越不同。

  一页页的翻看,原来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和涂鸦一般的图形,到了后来变得规整起来,虽然没有专门的练过书法,可熟能生巧。

  柜台内侧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被赵进刻满了图案,赵进在那里安静的翻看记录,用手摸着图案纹路,慢慢的觉得看不下去,用手捂住了眼,抬头久久没有低下,这些东西带给他太多回忆。

  民间规矩,下葬之后丧事就算完结,平时的客人就能够登门拜访。

  第二天早饭刚刚吃过,少年们就都来了,陈昇、王兆靖、孙大雷、石满强、吉香、刘勇和董冰峰居然结队前来,如今陈宏每天在炭厂的时间更多,不太跟着他哥哥一起行动了。

  和从前不同,如今大家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行为不再那么随便,到了赵家之后,先给赵振堂和何翠花见礼问候,然后才和赵进打招呼,

  看到这么多人来,赵振堂阴郁的脸色上反倒出现了笑意,何翠花也连声招呼,毕竟自家孩子交游广阔是好事,而且这些人里隐约都把赵进当成大哥,更让他们觉得光彩。

  大家都知道赵振兴和赵进感情深厚,先慰问几句,然后才询问这几天货场那边的安排。

  “今天我爹带我去看杀头,中午晚些过去。”赵进解释说道。

  听到这个,少年们顿时一愣,有几个人脸上露出畏缩的神色,有几个却有点跃跃欲试,不过到了后来还是和赵进约好中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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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观刑

  赵进对行刑杀头也有些了解,知道只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在午时三刻处斩,而且死刑一般都在秋天处决,定罪审决就要杀头的也都是大案恶人,今天这个不知道做了什么恶事,居然有这个待遇。

  和往常不一样,今天赵振堂没有摸猴子,直接拿着红布包好的鬼头刀去了刑场,赵进连忙跟上。

  天气依旧寒冷,赵振堂里面已经换了身红布的短褂,外面套着棉袍,他杀得多了,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神色平静如常,边走边和赵进说今天这个犯人。

  这人没什么来历,但却做了灭门的大案,城外林寡妇早年丧夫,他夫家也算徐州的富户,留下来一份不小的产业,还有不满十岁的两儿一女,当时大家传言,不是林寡妇改嫁,就是他夫家分了这份产业。

  没曾想林寡妇一个人操持家业,拉扯孩子们长大,她做生意很有眼光,泇河一开,她就在隅头镇置办了几家店面,家业愈发兴旺起来,成了徐州城东数得着的富裕人家。

  就是去年,她家大儿子的亲事定下了,准备今年成亲,城内城外的人都称赞,说这是林寡妇贞烈守节得了好报,官府都已经准备去上报朝廷,建牌坊褒奖。

  但就在这个当口上,林寡妇家半夜遭了贼,她家这些年过得红火,惹得不少人眼红,同村的一个泼皮半夜翻墙进了他家,想要偷窃财物,不知道怎么惊动了林寡妇。

  这泼皮或许在被发现的时候狗急跳墙,拿斧子砍死了林寡妇,然后凶性大发,将听到动静赶来的大儿子和大女儿也都砍死,平常百姓那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过来帮忙的庄客下人都吓软了,被他砍死了两个,快要翻墙逃出去的时候总算被几个有血气的汉子追上打翻,扭送官府。

  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一家人一夜之间就破了,要不是小儿子睡得沉,恐怕也难逃毒手,这小儿子性子很弱,据说现在还不敢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生意产业只得由林寡妇的夫家长辈管着。

  “市面不行了,这样丧心病狂的案子也跟着多了,这三年砍的脑袋赶得上前面五年的。”赵振堂如此说道。

  杀人越货的案子不少,死了不到十个也算不上什么,但这案子惊动太大,连凤阳和南京那边都知道了。

  徐州知州本就因为留任灰头土脸,出来这个事情更是丢人,也顾不得什么春天生发之季不能杀人,直接判了斩立决报了上去,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批复的也快,二月问斩。

  而且因为如今徐州大案频发,这次行刑选在彭城书院东边一里的钟楼那边,那里是徐州城的中心交汇之地,要借这个凶犯的脑袋震慑奸邪。

  半路上父子两个分开,赵振堂要去衙门里先去准备,赵进自去。

  刑场周围有不少人在那里等着,贫富贵贱,各色人等都能看到,每个人脸上都颇为兴奋,看着很有些年节的气氛。

  在那里没等多久,听到铜锣敲响,远处的人群猛地骚动起来,能听到衙役和帮手们在那里大喊让开,还能听到有人大骂畜生。

  看热闹的人群向着两边分开,看着衙役们押送着囚车走进刑场,看热闹的闲人拿着东西朝着囚车砸过去,尽管衙役们站得远还是时常被波及到,忍不住指着两边破口大骂。

  木笼里的凶犯头发披散,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血肉模糊,歪着头也不动弹,看不出来是死是活。

  囚车停下,衙役们打开木笼,把带着镣铐的凶犯拖向刑台——一座临时搭起的木台。

  围观的人群“呼啦”一下子就拥挤了上去,衙门里的差役对这个场面早就有了准备,手中的大棍皮鞭不分青红皂白的朝着四周打过去,惊叫痛叫纷纷,人群散开了不少。

  因为拥挤,甚至还有人为靠前的位置厮打起来,但如今赵进不管身体还是力量都超过常人,轻松挤到了前面去。

  向后驱赶人群的差人明显认得赵进,不少人最近还去赵家拜祭过,看到他的面孔都没有动手,一来二去,赵进就站在了最前排。

  “老赵家那孩子上次看杀头不是差点吓死吗?怎么又来了?”

  “据说这小子现在好身手,城内少年没人是他对手。”

  “杀头这营生多好,老赵当然想要一代代传下去,他儿子年纪不小了,也该跟着看看。”

  “.要是再被惊到。。”

  议论声传进耳中,赵进只当听不见,现在监斩的官员才入场,自己父亲正站在一边等待,趁这个机会,正好四下看看。

  秩序已经稳定下来,在棍棒和皮鞭的驱赶下,人群安静的围着,这么转圈一看,赵进发现自己看到了几个熟人,陈昇和王兆靖站在另一边,孙大雷和刘勇在相邻的方向,其他人没有出现。

  大家笑着摆手招呼,大家始终有一份竞争的心思,他们估计把看杀头当成试胆了。

  赵进扫视一圈后又觉得有点不对,围观的人里除了自己的朋友们之外,似乎还有别的熟面孔,可却看不到别的认识人。

  监斩官开始念凶犯的罪状和处置,听着林家的惨案,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这次的确激起了众人的怒火,有人忍不住冲着那凶犯大骂,还有人随手摸起什么砸过去,场面又有些乱。

  差役们又转身开始弹压,赵振堂捧着鬼头刀一步步走上了刑台,赵振堂朝着人群看过去,和前排的赵进眼神对上,微微点头。

  赵进觉得这是自己父亲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来没来,斩首在即,人群愈发兴奋,赵进感觉身后不断有人推挤,差役们的呼和叫骂都有点压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低头跪在台上的凶犯抬起了头,就那么扫视围观的百姓。

  这凶犯五官歪斜,满脸血污,看来在牢里遭罪不少,赵进尽管第一次观刑,但在家也听得多了,这人被斩首之前,精神都已经不正常,有的大哭大笑,有的疯狂挣扎,有的指天骂地,有的瘫软崩溃,形形色色都有,都是因为恐惧和求生的**所致。

  可木台上这凶犯却不一样,他脸上也有笑容,配合那歪斜五官和血污显得诡异非常,但这笑容很平静,平静的有些冷。

  半夜潜入寡妇家里,被发现后凶性大发,将对方砍杀的凶犯,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在赵进的判断里,这人应该害怕的崩溃,或者故作硬气的猖狂大笑,怎么也不应该这么平静。

  看客们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想法,被这平静冰冷的目光一扫,大家居然莫名的感觉到寒意,有人下意识的向后退步。

  场面居然安静了,因为这五官歪斜、满脸血污的凶犯抬头而安静了。

  不仅仅是下面的百姓,连坐在边上的监斩官也有些呆愣,咽了口吐沫才反应过来,急忙把手中的的签子丢在地上,大喊道:“时辰已倒,斩!”

  听到这个“斩”字,那凶犯浑身一颤,强自抬起头来,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正在此刻,刀光一闪,赵振堂一刀斩首!

  手起刀落,身首分离,凶犯的脑袋从木台上滚到了地上,鲜血从断口中喷洒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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