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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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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新官上任

  葫县县令花晴风坐在上首,左边是县丞孟庆唯,右边是主簿王宁,三人一脸祥和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叶小天,仿佛三清道君正满意地注视着他们共同的关门弟子。

  虽说本县的人,尤其是本县的那些部落不大把县衙放在眼里,可它毕竟代表着朝廷,平时杵在那儿当神像供着,你可以不闻不问,它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但你直接冲撞县衙,那挑战的就是朝廷的权威了。

  敢这样做的人不是没有,却也不多。至少,没有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叶小天逃进县衙后,追兵便悻悻离去。

  欣闻叶小天愿意冒充艾典史,孟县丞和王主簿也不急着去齐府赴宴了,马上把他带回二堂,请出傀儡县太爷花晴风,开始合力打造“艾典史”的计划。

  李云聪捧着一袭官袍、腰刀和腰牌走上来。花晴风向叶小天一摆手,道:“一套官服、一口腰刀、一只腰牌,一会儿该换上的换上,该戴上的戴上,从现在起,你姓艾,你就是本县刚刚赴任的艾枫艾典史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大老爷,小民……”

  孟县丞笑眯眯地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从现在起,你要时刻都当自己是艾典史,忘记那个叶小天吧。你要自称下官。”

  叶小天无奈地道:“是!县尊大人,下官……还有两个妹妹,这身份该如何解释啊?”

  王主簿道:“艾典史赴任途中遇山贼劫道,护卫及家人拼死保护艾典史逃走,全部以身殉职。艾典史流落山中时,为一村姑所救,艾典史感恩图报,将这村姑姐妹带到县里。”

  叶小天瞧了王主簿一眼,心道:“这厮编瞎话儿比我还要快上三分,一套瞎话说下来,眼都不眨。”

  孟县丞拍手道:“说的好!听说县尊夫人身边正缺两个使唤人,你那两个妹子,就送到夫人身边去吧,你放心,不会真拿她们当下人使唤的。”

  叶小天心中暗恨:“这是要留人质了。”

  只是在人屋檐下,叶小天也无可奈何,只好又道:“下官已在本县住过几天,有不少人见过我。下官一旦上任,担负起本县治安之责,少不得要抛头露面,万一其中有人认出下官,岂不穿梆?”

  孟县丞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艾典史路遇强梁,家人尽殁,痛定思痛,是以入城之后,先不到县衙报到,而是微服私访,探察民情,了解本县状况。一切胸有成竹后,这才向县尊大人报到。”

  王主簿马上接口道:“明日,本县县衙、巡检司、税课司等各个衙署都会全力配合,为你大造声势,就说艾典史到了本县之后要大力整顿本县治安、严厉打击黑白两道各种犯罪行为。呵呵,如此一来,不怕那些刺客不知道你还活着。”

  听这话音儿,这三位大人是打算把叶小天打造成一个罪恶克星,葫县法制社会的急先锋了。

  花知县生怕叶小天听了这话害怕起来又打退堂鼓,忙道道:“你放心,三班衙役自然听你调遣,巡检司那里,本官也会招乎他们多加配合。平日里你身边自会有人保护,没有危险的。”

  孟县丞微笑,心想:“这个声势自然造的越大越好,这样一来,有朝一日他‘病死’的时候,才更加没人怀疑。就算艾典史的家人来了,有这么多人知道艾典史的事迹,艾家的人也不会生疑,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画一副画像,满大街的询问本县艾典史是否与画中人长得一致吧。”

  ※※※※※※※※※※※※※※※※※※※※※※※※※

  说来也巧,叶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刚刚在葫县闪亮登场,邻县便发生了一桩轰动整个贵州的血案:邻县有位以驿路商运起家的豪商,满门上下三十七口被杀,家中金库被劫,消息一出,黔地震动。

  这位豪商交游广阔,与贵州几位官居宣慰使的大土司关系都很密切,血案发生后,贵州几位宣慰使、宣抚使立即向各地土司下达了严缉凶手的命令,贵州布政使司也向流官管辖的几个州县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叶小天上任后的第一桩任务,就是带着捕快们走街串巷,探访与此案有关的一切消息……

  ……

  葫县,一处宅院深深处。

  浓荫如盖,树下一座凉榭锦厅,厅中深处,光线昏暗。

  八个人分坐别在长长的桌几两侧,有的正在啜茶,有的无聊地弹着手指,还有两人絮絮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好象生怕吵到了别人。忽然,一个并不是很高,却给人一种极巍峨感觉的人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八人不管正在做什么,几乎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八个人马上站起来,齐齐向他拱手。那人走到长几尽头,将手向下虚压了压,缓缓坐下去,待他坐定,八人才分别落座。

  隐身在大厅尽头、长几之后的这个人,连面目都隐隐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一双极锐利的眼睛,如同藏身暗处的凶兽,隐隐泛出狰狞的光来。他的左手盘着两枚核桃,房间里静谧之极,只有偶尔核桃碰撞的声音。

  那人淡淡一笑,环顾左右道:“都回来了,手脚可干净么?”

  坐在左侧上首的一人恭声道:“老大放心,我们做的很干净。事成之后,我们先把东**了,立即分赴各地,在外边躲了几天,又迂回几个府县这才回来,没人能盯我们的梢。”

  右侧上首那人道:“老大,你也太谨慎了。这么些年来,咱们在官面上可一直都是手尾干净清清白白的人,官府纵然有所怀疑,也只能怀疑到同样是驿路大豪的齐木身上去,怎么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老大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嗯!你们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这么多年,你们还没出过纰漏,我相信这一回也不会。不过,该谨慎的时候还是要谨慎,小心无大错。”

  他顿了顿,忽又笑道:“好了,分东西吧!”这句话,他是带着笑音儿说的,这句话一出口,厅中本来极肃穆的气氛立即放松下来。八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坐姿和呼吸也从容多了。

  左首那人笑道:“还照老规矩吧。老大拿三成,兄弟们平分剩下的七成。”

  右首那人道:“二哥,你这么分,只怕是不合适啊。”

  左首那人眉头一挑,道:“老三,你什么意思?”

  老大平静地道:“让老三说。”

  老三道:“老大,您拿三成,兄弟们当然没意见。不过,其它人平分,这可是二十多年的老皇历了,时移世易,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有些规矩,也该变变了。”

  老大微微一笑,道:“世间法,无不可变。问题是,该怎么变才合适,说说你的道理吧。”

  老三欠了欠身子,道:“是!老大,二十多年前,咱们兄弟都刚出道,手底下的人马势力都差不多,稍许有些差异,均分了也没啥。可这二十多年来,兄弟们有的招兵买马,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却是毫无进展,甚至打算收山了。

  这一来,大家出的力也是不一样的,如今却要均分。均分,同样的一份钱,在有些人那里,他手下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大笔,可在另一些人那里,往底下一摊,可就没剩什么了。”

  老大目光微微一闪,道:“嗯,有道理。最近几年,都是兄弟们在外奔波,我这个大哥是坐享其成。我也知道,这些年,你的势力壮大的最快,现在比老二强出一倍不止,那就这样吧,我那三成只拿一成,另外两成给你。”

  老三陡然直起了腰杆,道:“老大,这个……不妥吧。我们都是老大您一手带出来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是我们的老大哥,小弟哪能从大哥那儿分成……”

  老大抬手制止了他,微笑道:“老二手底下的人虽说少了些,可他维持这么一大摊子也不容易,难道从他那儿分?说起来,我这做老大的,这些年也有点收山的意思了,内外奔走全靠你,这是你应得的。”

  老三迟疑道:“这……”

  老大顿声道:“就这么定了吧!”

  老三急忙拱手道:“那……老三就代弟兄们谢过大哥了。”

  老大微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一世人,两兄弟,客气什么!”

  老大说着,搭在他肩上的手便向颈下轻轻一滑,“咔”地一声,就像捏碎了一颗核桃。老三张着嘴,瞪着眼,惊骇地看着他,喉中咯咯连声,却已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大收手,淡淡地道:“现在好分了。”

  老三直勾勾地瞪着老大,身子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长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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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再见云飞

  叶小天答应冒充艾典史的第二天,一向习惯于推诿扯皮的葫县官员便破天荒地携起手来,利用一切渠道向各界广泛宣传艾典史到任的消息。花知县甚至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

  叶小天正式成了统领葫县皂、快、壮三班衙役的典史大人,孟县丞的直接属下。除了当日出现在县衙二堂的官员和他们极少数的心腹,整个葫县上下再无一人知道这个艾典史是个假货。

  考虑到叶小天并不了解县衙的诸多规矩,孟县丞把李云聪调到他身边帮他处理杂务,以免这位典史大人露怯。同时,原为皂班班头儿的苏循天也被调到叶小天身边,成了他的副手。

  苏循天是县尊夫人苏雅的弟弟,虽然出身诗书人家,却是不学无术,不得已便做了胥吏,跟着姐夫来了西南。胥史并非永远没有做官的机会,熬资历、攒政绩,偶尔会有极少的几个小官名额会留给他们,希望虽然渺茫,却也是个机会。

  奈何在这葫县,就连苏循天的姐夫花晴风都只是个傀儡,哪还有他升官的机会。况且这苏循天也不争气,所精者唯有吃喝嫖赌,一开始时花知县还用心栽培他,现在早已对他大失所望,只盼他别给自己惹麻烦就知足了。

  叶小天带着李云聪这个专门负责监视他的“左膀”和苏循天这个专门帮他找麻烦的“右臂”,开始了他在葫县的典史生涯。

  叶小天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官,艾枫有家人、有同年、有座师,有太多太多的社会关系,自己又没有和他孪生兄弟一般的相貌,即便当日在县衙二堂的所有官员一致同意让他永远冒充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叶小天不相信孟县丞对艾典史之死的判断,艾典史之死分明就是谋财害命,吴县丞却偏说是蓄意谋杀。可吴县丞的判断如果真是正确的呢?他凭什么自置险地做诱饵?

  如果艾典史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而葫县官员也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们找自己冒充艾典史恐怕就是一个阴谋了,叶小天猜不出他们真正的打算,却能推测出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们对自己一定没安好心。

  叶小天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要“害命消灾”,当时县衙二堂上聚集了几乎整个葫县的官员,有哪个当官的敢如此肆无忌惮,可以把杀人灭口这种事也做得轰轰烈烈?

  叶小天显然低估了葫县官员的胆量,但这并不怪他,他以前所接触的官员大多是京官,那些京官或许贪婪,或许奸诈,可他们在天子脚下,忌讳难免多些,又哪能像这些地方官们一样无法无天。

  对叶小天这条游出刑部街的小杂鱼来说,他还需要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进行不断的摸索与适应,需要在一场场搏奕中不断成长,才有机会站到食物链的最顶端。

  今天叶小天是去往施家探案的。

  施必行,“集义店”粮行大掌柜,在附近几个州县都是排名第一的大粮绅,昨日在后花园松林中散步时,暴卒。叶小天昨天已经去过一趟,尸体抬回县衙,让忤作检验了一番,说是喉管被人捏碎而死。

  施必行虽然死了,但家人俱都无恙,财产也没有丝毫损失,同邻县发生的血案大不相同,这让花知县、孟县丞等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万一真是邻县血案的煞星流窜到本县,那就麻烦了。

  可是施必行作为一个极有影响的大粮绅,突然暴毙于自家的后花园,虽然现在有邻县血案比着,不算极轰动的案子,依旧是要查的,无论如何,总要给上边一个交待。

  花知县作为本县正印固然焦头烂额,孟县丞作为主管治安的官儿,同样责无旁贷,可这种事儿,他们不可能亲自去查案问案,只能交待在叶小天身上。叶小天这个假典史在他们心中是假的,在葫县百姓心中可是真的,哪能把他丢在一边。

  叶小天昨日率人去带走了尸体,勘察了现场,今天是带人去施家走访,询问细节,并拜访与施掌柜关系密切的一些朋友。

  叶小天领着一群捕快,忽见前方路口有一群人围拢在那儿。正值邻县发生灭门血案、本县发生凶杀大案的关键时刻,捕快们不敢马虎,立即握紧武器,高声吆喝:“典史大人出行,闲杂人等回避。”

  眼见那些人有几个苗彝两族的百姓,还有一个本县大豪齐木手下的兄弟,他们若是大剌剌的就是不回避,这些薪水经常被拖欠、巡检司的人他们不便得罪、齐木手下的人不敢得罪、苗彝两寨的人得罪不得的公差衙役只会当看不着,护着大人从道边过去。不过今天这一喊,围在路边的那群人却马上闪开了。

  “本县这位新典史这么威风?大家都给面子啊。”

  几个捕快先是有些惊奇,随即恍然,狐假虎威而已。

  邻县那桩血案已然震动整个贵州官场,布政使司和各位大土司先后都下了指示,本县又突然发生了凶杀案,谁愿意这个时候生事。

  众人闪开,就见路口站着一个少年,赤红的脸蛋、粗布衣衫,分明是个山中少年,很是质朴。但他虽然身居闹市,可是往那儿一站,却给人一种与其年龄和身份不相符的宁静。

  叶小天马上认出了这个人,他甚至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华云飞。

  他平生头一回看见有人用长刀捕鱼,这个人还送了四条鱼给他,当时虽是晚上,也只见过一面,但熊熊火光下那张稚嫩而极显刚强个性的面孔,他记忆犹新。

  叶小天微笑着向他走了过去,只走了三步,叶小天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了华云飞的脚下。华云飞的脚下放着几只猎物,几只褐冠鹃隼,几只锦鸡、野兔,这些猎物倒不稀奇,引起叶小天注意的是那只趴在华云飞脚下的斑斓猛虎。

  那是一头真正的猛虎,头圆、耳短,粗大有力的四肢踞伏于地,长长的虎尾盘于身侧,全身橙黄色布满黑色条纹的皮毛在阳光下微微泛光,虎头上一个硕大的王字。

  叶小天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那天看到这少年时,他只当对方是个渔夫,一个会在山溪湍流中捕鱼的渔夫,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一个猎虎的高明猎手。

  “你……是……”华云飞分明已认出了叶小天,但叶小天此刻一身官袍,前呼后拥的与那晚的落魄模样判若两人,华云飞一时不能确认。又因他的排场而微显局促,再如何淡泊超然的人,也很难真的做到在一个上位者面前从容自若的。万事不羁于心,那需要何等的修练,而这少年只是一个山里的孩子。

  叶小天笑道:“四鱼之恩,犹记在心,你不认得我了吗?”

  华云飞惊道:“啊!果然是你!你……你怎么……”

  叶小天道:“本官么,实乃是本县典史,赴任之初为了了解本县的情形,那几天正在微服私访,不想被偷儿摸走了我的盘缠,以致落到那步田地。”

  华云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你就是县衙张榜公布的那位艾……艾大人。”

  叶小天笑道:“你不用拘谨,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论那官场中的身份。”

  李云聪竖着耳朵,猎犬似的在一旁听着,虽见叶小天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却不耐烦他和一个山里的穷猎户搭讪不休,李云聪马上上前,打岔道:“大人,眼看这时辰也早了,咱们还得去……”

  “闭嘴!本官与人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混帐东西!”

  叶小天脸色一沉,根本不给李云聪好脸色。且不提两人之前那些过节,叶小天也没想给他留脸面,反正他这个典史是做不长的,早晚要拍拍屁股走人,跟这个小人客套什么。

  李云聪脸色一变,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面皮子发青地退到一边。

  一旁苏循天笑嘻嘻地道:“不懂规矩,没上没下!”

  李云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叶小天看他不顺眼,却不敢再生事端。

  苏循天和叶小天处得极好,好到他那姐夫花晴天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浑球能耐没有,偏又仗着姐夫是本县县太爷,对谁都有点目中无人。可惜他的靠山也是无权无势的傀儡,他想狐假虎威,更加没人买帐,所以在县衙这三年,他跟谁都处不好。

  然而他对叶小天却是毕恭毕敬,作为县太爷的小舅子,苏循天自然是知道叶小天真正身份的,何况叶小天就算真是典史,他也未必巴结,吴县丞、王主簿都是有实权的官儿,他还不是一样不放在眼里?偏偏一见叶小天就这么服气,确实令人费解。

  花知县包括叶小天在内,自然不知道苏循天的这种态度,始自他去县衙后宅探望姐姐时,意外地见到了叶小天的“二妹”叶水舞。

  叶小天训斥了李云聪,回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华云飞道:“云飞兄弟,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跟你多说了。”

  “好!您……您请慢走!”

  华云飞的脸庞有些涨红,县里一位典史大人跟他称兄道弟,回到山沟沟里一说,这可是叫村长都羡慕无比的事情。一向沉稳冷静的华云飞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叶小天转身要走,华云飞冲动之下,脱口道:“我捕了这头猛虎,卖掉后就有钱娶媳妇了。到时候,请大人你喝我的喜酒。”

  华云飞这句话说完,马上就后悔了,人家是什么身份,跟他客气两句,还真拿人家当朋友了?

  叶小天站住脚步,回身笑道:“要叫大哥,叫大人,我可不去。”

  华云飞的脸胀得通红,眼睛却放出光来:“大哥!”

  叶小天点点头,道:“你成亲的那天,我一定到!”

  叶小天向他招招手,转身刚要走,就听街上一声尖叫:“快来人呐,打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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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书院之乱

  几个捕快一听尖叫声,马上如临大敌地拔出刀来,叶小天诧然回望,就见一个青袍儒士站在一处台阶上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叶小天隐约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这时李云聪惊叫道:“黄训导!县学出事?”

  叶小天这才想起前方那个院落就是县学,站在台阶上“放声高歌”的这个人正是县学训导黄炫。

  叶小天向黄炫迎去,一直为叶小天鞍前马后的苏循天主动抢在头里,高声问道:“典史大人在此,黄训导,县学里有什么麻烦了,快快讲来。”

  黄炫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快去阻止他们,里边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这一次打得尤其激烈。”

  李云聪一听,拔腿就往县学跑,一边跑一边喊:“艾典史,快来,这可都是些小祖宗,出不得意外呀!”

  叶小天职责所在,却也推脱不得,只好跟着李云聪跑进县学。

  县学虽是朝廷的学府,却不一定要用公帑建造。以葫县来说,官员的俸禄都常常拖欠,拨款建县学就更不可能了。葫县县学是靠士绅名流捐资修建的,去年年尾才落成。

  照理说,一家县学应该设教谕一名,训导两名,礼乐射御书数各科教习各一名。但葫县师资严重不足,教谕顾清歌兼了一科教习,训导黄炫兼了两科教习,此外只有三名教习。

  叶小天等人冲进县学后,黄训导急吼吼地道:“快快快,他们在后厢。”

  一群人拐过正房来到后院,马上就听到一阵叫骂咆哮声从书堂里传来。院子里站了四个人,其中三个是县学教习,五六十岁年纪,还有一人三旬上下,穿着一身县学生员的制服。

  听到脚步声,四人回过头来,叶小天一眼就看清了那负手而立、满面鄙夷之色的书生模样,心中不由惊咦一声:“原来他在这里就学!”

  这个青衫书生正是叶小天此前在晃县时见过的那位游学书生,被展凝儿倾心爱慕的徐伯夷。徐伯夷没认出他来,当时的叶小天破衣烂衫比乞丐也强不到哪儿去,他哪能正眼相看。

  叶小天这时也顾不得理会徐公子,他跟着黄炫和李云聪跑进书堂,就见偌大一间书堂已经成了演武堂,桌案、蒲团、书本、笔墨,全都变成了武器,纸张漫天飞舞如雪片儿一般。

  县学教谕顾清歌站在讲台上大声咆哮,吼的声音都已嘶哑了:“住手!统统住手!顽劣啊!野蛮啊!一群竖子,难成大器!老夫对你们真是太失望了,老夫真是失望透顶!”

  顾清歌正在捶胸顿足,一见跑进一群捕快,大喜过望,道:“快,快分开他们。”

  这些学子都是附近山中部落首领的子侄,还有周边县的一些部落首领子侄,因为去本县县学道路反而远些,所以也在葫县县学就读,这些人性情粗野,顽劣不堪,哪在乎什么师道尊严。

  因为他们特殊身份,师长平素里打不得、骂不得,他们之间发生冲突时,又担心他们出问题,真要有人受了重伤,甚至残疾丧命,他们可承担不起。

  李云聪一见这些人面红耳赤、叫骂连天,战况当真激烈无比,幸亏学堂里不许他们带刀进来,否则早不知躺下多少人,马上吆喝道:“住手!统统住手!”

  李云聪喊的虽凶却并不上前,那些捕快也是有样学样,眼看这些学生凶狠若厮,他们连薪水都不能按时领的人,犯得着拼命吗?

  叶小天头一回看读书人上演全武行,场面当真叹为观止。他眼神一闪,忽然发现一幕奇景,偌大一个书堂,几乎所有的几案都被掀翻了,但厅堂一角赫然还有一张书案完好无损。

  书案后面盘膝坐着一个胖子,一个很魁梧的胖子,虽然一身是肉,可是因为他身形魁梧,所以并不显得累赘,这魁梧胖子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身边就是呐喊声、厮杀声,拳来脚往,笔墨翻飞,那死胖子居然像是坐在点了安神香的书房里,读得如此入神,时不时还会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耳边眼前所有一切,于他而言仿佛浮云。

  叶小天暗自惊讶,都说本县文教不好,不想竟有一个这样的书痴!

  李云聪这等正经官差都不拼命,叶小天这个冒牌货自然没理由上前和这些野蛮人打交道,他像条黄花鱼儿似的,溜着墙边儿向那书痴走去。

  一路躲避着书本笔墨各色暗器,在漫天飞舞的纸张书卷中,叶小天仿佛踏雪而行,走到那手不释卷的胖子身边,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胖子看书是不假,可他看的那书有字有插图,插图上牙帐金钩、粉弯玉足,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可想而知。

  顾教谕、李典吏那些人依旧在陡劳地试图阻止双方战斗,叶小天在那胖子身边蹲下,探着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只看了片刻,那胖子蘸蘸唾沫,翻过了一页,叶小天急忙道:“你慢点翻。”

  “啊!我的玛雅!”

  胖子根本没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叶小天这一出声把他吓了一跳,只是他这句“我的妈呀”也不知是哪儿的口音,听起来总叫人感觉怪怪的。胖子定睛看看叶小天,得意地道:“好看吧?这可是孤本!”

  胖子拍着手里的书,向叶小天得意地炫耀,那副架势,像极了叶小天童年时的玩伴,得到什么希罕物儿时的模样。叶小天笑道:“书堂里乱成这副模样,你还看得进去?”

  胖子道:“他们经常这样,要是不打架,反倒成了怪事。一群无法无天的二世祖,管他们的闲事干嘛,他们就是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也跟我没相干不是?你是干什么的,看你这身穿戴,好像是官?”

  叶小天耸耸肩道:“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说出去不值一提。我姓……艾,你叫我艾枫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道:“我叫罗远,字大亨。你比我年长,叫我大亨就好。”

  叶小天道:“大亨?罗大亨?”

  胖子道:“不错,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我爹说,这个字吉利,大运亨通,前途无限。不过那老头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他一门心思让我读书科举,你看我是读书的料么?我都当不了官,还亨什么通啊。不过老爹起的名字嘛,大亨就大亨吧,阿猫阿狗,叫啥不是叫,反正代表是我就行了。”

  这胖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叶小天好奇地问道:“我听说这县学就读的都是山中部落首领的子侄,却不知你爹是哪个部落的首领?”

  胖子挺起胸膛道:“你看我的长相,明明是炎黄之后,怎么会是部落中人?我爹洪百川,是本县商人。我也不是这县学的生员,只是我爹一心想让我读书,花了大笔的钱捐建县学,我就被特许旁听啦。

  我爹就这样,有俩糟钱儿就不知道该怎么花,就为让我上学,捐了好大一笔钱建这所学校,我是一读书就头痛的人,你说建它干吗?而这班畜牲……,你看看,有哪个像读书人的样子?”

  胖子说着向前一指,恰好有个同学摁住另一个学生,伸手抄起一方砚台就要砸,听到胖子这句话,登时大怒,喝道:“你说谁是畜牲?”

  胖子把书往怀里一塞,昂昂然站起,凛然喝道:“你找碴是不?平时你们畜牲来畜牲去的,还说少了?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又不是特指是谁,你急着认什么认?

  再说,你们平时互相骂来骂去的,又有谁往心里去了?我怎么就不能说,你不要因为我是旁听生就想欺负我。这县学是我老子花钱建的,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想找我碴?”

  胖子这一站起来,身量显得颇高,再加上骨架够大,一身是肉,膀大腰圆的样子颇具威慑力,那同学却毫不畏惧,跳将起来道:“老子就找你碴,又如何?”

  那人伸手一推,这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胖子推金山、倒玉柱,轰隆一声就仰面摔倒,震得书堂地板一阵颤悠。瞧着如此强壮的一个人,豹头虎目,黏上胡子就是猛张飞,竟是外强中干,如此不禁打。

  胖子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摔得头晕眼花,他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就见叶小天的脸俯视下来,穷追不舍地问道:“好奇怪!你既然叫罗远,你爹怎么叫洪百川呢?”

  胖子躺在那儿道:“你当我是领养的吗?非也非也。我也不是我爹的义子。我姓罗,我爹姓洪,只因我爹是入赘罗家的啊,他既然入赘罗家,我当然随我娘的母。”

  叶小天今天要去施家探访,之后就要去拜访洪百川,因为这洪百川和施必行是极要好的朋友,叶小天想从他那儿打听一下施必行是否得罪过什么人,叶小天欣然道:“我正好要找你爹问一件事,你带我去如何?只是这里这副模样,我身为典史倒不便走……,你有办法叫他们住手吗?”

  罗大亨得意地道:“这有何难,你看我的!”说罢昂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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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奇葩大亨

  大亨从地板上爬起来,猛地长吸一口气,就见他的肚皮迅速胀起,随即猛地一收,胸膛陡然隆起,一声霹雳般的大吼响彻云宵:“你们这群怂蛋!全都是窝囊废!”

  顾教谕、黄训导、李典吏还有苏循天他们大呼小叫的,可是所有人的声音合起来都没有罗大亨这一声咆哮响亮,再加上厅堂空间极广,很有扩音效果,叶小天站得又近,只觉耳膜“嗡”地一声,眼前飞舞的纸片儿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厅堂里的呐喊厮杀声立即停下来,学生们有的正举着桌子,有的正拎着蒲团,有的正揪着别人的衣领,有的正使出“猴子摘桃”,却个个像被人使了定身法儿似的定在那里。

  然后,慢慢的,所有的人都缓缓扭头转身,面向罗大亨,神色不善。

  大亨夷然不惧,他看了看大家伙儿,“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讥笑地道:“看看你们这副德性,将来都是要称王称霸、统治一方的土司老爷,最不济也是一个世袭吏目,就像泼妇一般打架?不怕丢了你爹的鸟人!”

  “咣啷!”

  桌椅板凳丢了一地,所有的学生就像一群被激怒了的狒狒,塌着肩、弓着腰、鼻息咻咻地向大亨围过来,叶小天见势不妙,马上使出移形换位**,和大亨拉开了安全距离。

  大亨冷笑道:“看看你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除了出门时丢你们家大人的脸,还有什么用处?这么打能打出朵花儿来?要我说,打就打出男子汉的威风,别跟娘儿们似的掐架,这么打有意思吗?啊?”

  不等人家问话,大亨就把手臂猛地一挥:“不是谁也不服谁不是吗?那就打到他服!有种的,你们约定三天之后,在黄大仙岭上一决生死,我罗大亨到时去给你们做个见证,怎么样?谁要是怕了,现在就向对方磕头认错,那就不用打了!”

  一班**少年哪受得了这个激,谁没种啊?谁想当娘儿们啊?谁怕谁啊?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步,互相看看,异口同声地对大亨道:“好!那就三天之后,黄大仙岭上见,不见不散!”

  大亨哈哈一笑,道:“这不就结了?那大家现在就散了吧,好好养精蓄锐,三天之后带上刀枪,黄大仙岭上一决高下!啊!真是令人期待啊……”

  叶小天:“……”

  大亨拍拍屁股,转身走到自己书桌旁,伸手往里一掏,就从书桌里掏出一个书包,往肩上一挎,大大咧咧地对叶小天道:“咱们走吧。”

  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大亨施施然地向厅门口走去,醒了醒神才追上去。

  顾教谕迎上来,眉心紧蹙、忧心忡忡地道:“艾典史,你看这……”

  叶小天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不是三天之后才打吗?你赶紧想办法,你是教谕嘛,你找学生们挨个谈心,务必让他们尽释前嫌。好了好了,本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先走一步。”

  顾教谕还待再说,叶小天已经追着大亨去了。大亨有了充份的理由提前回家,还不怕老爹责骂,当真是满心欢喜,他挎着书包走在大街上,兴高采烈,跟个**青年似的。

  叶小天摆手示意李云聪、苏循天率人跟在后面,自己快步追上罗大亨,对他说道:“大亨啊,你这法子不行啊,貌似解决了冲突,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三天之后他们再打起来怎么办?”

  大亨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最多给他们做个公证,我又不是他们谁的爹,他们是死是活是伤是残关我屁事?”

  叶小天愕然道:“他们要是真的有了死伤,你就不怕他们家里人找你麻烦?他们可都是山中部落首领们的子侄啊。”

  大亨比他还要惊讶:“他们的父兄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我只是给他们提出了一个很合理的建议啊,我又没逼着他们答应。我还要不辞辛苦地爬上黄大仙岭给他们做见证呢,一文钱酬劳都不收,我图什么啊?

  他们要是真有了死伤,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干的找谁去呀,他们的家族怎么可能会来找我的麻烦呢?我说这位大哥,你的脑子好象不大清楚啊!”

  叶小天听得头有点晕,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呢?此地民俗风情果然与京中气象大不相同,他实在适应不了本地人的这种怪异思维。

  大亨看见他一脸古怪的神气,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是当官的,这种事儿归你管。那你可得赶紧想想办法了,要不然真要有个死伤,你的上司一定找你麻烦。朝廷对这些刺儿头可是一向安抚安抚再安抚的,到事没准就让你背黑锅以平息众怒。”

  这个一手制造了三天之后黄大仙岭上葫县县学两大帮派对决的胖子,好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反而替叶小天担起心来。

  叶小天哭笑不得,可他转念一想:“对啊!我又不是真的典史,我明明是被赶鸭子上架,难道还真当自己是官了?真要闹出**烦,大不了罢官免职,免职好啊,我正愁走不了……”

  叶小天转忧为喜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眼下既然看见了,我这个官也不好不出面,至于三日之后……,到时候主簿、县丞、县尊大人全都知道了,让他们操心就是了,我何必多管闲事。”

  大亨喜道:“难怪你一脸精明相,果然是个明白官!我很欣赏你!来,我请你吃桂花糕,这是我家厨娘桃四娘做的,桃四娘的手艺极好,做的桂花糕又香又甜,入口即化,我特意叫我爹把桃四娘请回来,旁的事都不用她管,就只给我做桂花糕,不是好朋友我才不给他吃……”

  大亨一边说一边伸手摸向口袋。他穿的这县学制服与普通的士子袍服类似,只是必须要头扎布巾,不戴冠帽,另外就是衣服上多了两个内缝的口袋,想必是为了方便学生揣带东西。

  “我的玛雅,怎么会有条蛇呢。”

  大亨往口袋里一摸,就抓出一条花花绿绿的草蛇,把旁边的叶小天吓了一跳,连忙跳开两步,大亨却毫无惧色,他抓着那条小蛇上下看了看,恍然道:“一定是他们又想捉弄我,上一回放了只青蛙进去,这回变成蛇了,不知道下回他们会放些什么,真是令人期待啊……”

  叶小天:“……”

  大亨从腰带上摘下一把比巴掌还短些的小刀,麻利地在蛇腹上划了一刀,那蛇吃疼,倏地缠紧了他的手,大亨把刀一挂,用手指在蛇腹处一剜,便扣下一枚蛇胆,向叶小天一递,热情地道:“桂花糕被偷了,那我请你吃蛇胆吧。”

  叶小天看着那血淋淋、绿啦吧叽的玩意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

  大亨失望道:“这可是好东西。你真不吃?那我自己吃了喔。”

  大亨把死蛇丢在路上,喜滋滋地把蛇胆递向自己嘴巴,说道:“这东西能祛风除湿、清凉明目、解毒去痱,是极好的补品呢。不过吃的时候只能吞、不能嚼,不然会很……苦……”

  叶小天看看大亨垮下来的胖脸,试探地问道:“你嚼了?”

  大亨闭着嘴巴使劲摇摇头,手忙脚乱地抓起挂在腰袋上的水囊,打开盖子狠狠灌了几口,这才苦着脸对叶小天道:“刚才我用力大了些,把蛇胆划破了。”

  叶小天:“……”

  路边走过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是个短裙苗,叶小天和罗大亨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盯着人家浑圆紧致的大腿狠狠浏览了一番,贼兮兮地收回目光时,两个人目光一碰,顿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深山俊鸟,天真烂漫,令人眼前一亮啊!”

  罗大亨道:“深有同感,不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叶小天敬佩地道:“说的好!男人可以**,不可以下流,你是君子。”

  大亨摇头道:“非也非也,非是大亨不愿,实是大亨不敢!”

  叶小天奇道:“此话怎讲?”

  罗大亨压低嗓音对叶小天道:“你知道吗?据说这山中苗人都是会下蛊的。这蛊是苗人祖传的一门秘术,非常神奇,跟我们汉人的道术差不多,有种种神奇之处,你要是胡乱招惹苗女,一旦被她下了蛊,那就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了。”

  叶小天奇道:“世间真有如此玄奥离奇的东西?”

  大亨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千万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都明白,哎!我好想学蛊术啊,出多少钱都行,可惜我听说他们不管你出多大的代价,都绝不会把蛊术外传的。”

  叶小天不以为然地道:“旁门左道,终非晋身正法。要不然他们不早就称王称霸了?这说明就算世间真的有这种秘术,也必然有克制之法。你家那么有钱,就算不做官也能富贵一生了,学蛊术干什么?”

  大亨道:“我听说蛊术无所不能。其实我想学的也不多,只学一个‘放屁蛊’就好。”

  叶小天讶然道:“放屁蛊?世间还有这种蛊么,这个……学来干嘛用?”

  大亨道:“既然蛊术无所不能,放屁蛊就一定有的。我只要学会了放屁蛊,就下给先生和同学,让他们整天放个不休。先生自然不好意思来讲课,同学们也不好意思来上课。县学黄了,我就再也不用上学了……”

  叶小天:“……”

  大亨看看叶小天:“怎么样?”

  叶小天:“大亨兄弟深谋远虑,佩服。”

  大亨黯然叹道:“主意虽好,可惜学不到啊……”

  叶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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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如此活宝

  “有这么好的读书机会,他却……”

  叶小天不由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当狱卒的爹那时就常常带他去天牢,家里请不起西席老师,就利用为犯官们跑腿办事的机会请那些犯官们时不时地教他认几个字。如今这位活宝有这么好的机会,却想尽办法逃学。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叶小天在心底里悠悠叹息一声,问道:“对了,大亨,你那些同学们为何打架?”

  大亨道:“此事说来,倒该怨顾教谕了。”

  叶小天奇怪地道:“顾教谕做什么了?”

  大亨道:“今天顾教谕讲的是‘礼’。说到礼,最基本的礼当然是伦理。本地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部族,不同部族的风俗习惯各不相同。有些部落的婚俗就古怪些,比如女儿嫁给舅舅的,外孙女成了儿媳妇的,表姑侄成亲的,女儿嫁给小舅子的,两姐妹嫁到同一家却成了叔母和侄媳的,哎呀,反正乱的很,一时我也说不清。”

  叶小天苦笑道:“足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大亨摊了摊手,道:“于是有些没有这种婚俗的部族子弟,就嘲笑有此婚俗的部族子弟不知礼,行**之举。那些被嘲笑的部族子弟岂肯善罢甘休,所以就打起来啦。”

  叶小天听得直挠头,仔细想想,如果此事真要叫他去解决,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如果这般嘲笑别人是犯了人家的大忌,恐怕这件事还真不好善了。

  大亨一抬头,忽地喜道:“啊!桃四娘来了!”

  叶小天抬眼一看,就见一个三旬上下的小妇人,穿一条淡绿色襦裙,藕荷色窄袖比甲,比甲衣领处的花边已经磨损的发白了,襦裙也洗的有些失去了颜色。虽然衣着寒酸了些,但这妇人生得颇有几分姿色,打扮也很得体,素净大方。

  远远的看见了罗大亨,那挎着一个食盒的小妇人赶紧快步迎上前来,向大亨福了一礼道:“大亨少爷,您怎么离开县学了,要是让老爷看见又该骂你了。”

  大亨得意洋洋地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的,我今天特意带这位官……你是典史是吧?带这位艾典史去见我爹,有事情要谈的,爹怎么会骂我呢,做爹也要讲道理。”

  桃四娘为难地道:“可……奴家已经给少爷带了饭。”

  大亨道:“不妨事,给你男人吃吧,唔,你本来就给他带了饭,怕是一个人吃不了。得嘞,你跟他一块儿吃,不急着回来,反正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

  桃四娘道:“是,那奴家告辞了。”

  桃四娘向罗大亨蹲身行礼,见叶小天与罗大亨同伴而行,于是向他微微福了一礼。叶小天望了这裹了小脚,袅袅而行的妇人背影一眼,对罗大亨道:“听你方才所言,这小妇人的丈夫在县学做事?可是县学的帮工?”

  大亨笑道:“非也非也。她的男人也是县学的生员,而且是县学里唯一一个享受廪米待遇的生员,很得教谕、训导他们器重呢,说我葫县若能考出一个举人,必是此人无疑。

  她的丈夫叫徐伯夷,是个学痴,不善持家,是以家境极差。县学的廪米又常常拖欠,全靠她的娘子里里外外操持,挣钱养家糊口供他读书。她桂花糕做的好,到我家做个厨娘,却是好过在街头抛头露面。

  唉!真不知道读书有什么好的,我就味同嚼腊,他偏津津有味。我要是也像他那么喜欢读书,我爹不知道会有多欢喜,也就不会整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叶小天笑道:“其实你现在已经很爱读书了,比那徐伯夷还要书痴。书堂上打成了春秋战国,你还不是在旁边若无人地读书?”

  罗大亨听了嘿嘿地笑起来,叶小天也笑了,笑容刚刚浮上脸颊,心中突地想起一件事来:“桃四娘是徐伯夷的妻子?那小魔女迷这徐伯夷迷得一塌糊涂,瞧她前呼后拥的来头不小,竟然屈就一个有妇之夫,真是令人想不到。”

  叶小天可不知道展凝儿对徐伯夷属于一见钟情,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细,还当这女孩儿对徐伯夷的家事了如指掌呢。此地古怪的习俗太多,不可以常理揣测,所以他也没有多想。

  罗大亨忽地向前一指,快活地道:“我家到了,哈,我爹正在送客。”

  叶小天顿时一愣,他本想先去施家的,被这活宝一路的奇葩行为弄得思绪有些混乱,居然先来了洪员外家。来就来吧,总要向他询问一番的,便先拜访洪员外也是一样。

  叶小天定睛一看,就见青砖漫地、白墙黛瓦,极气派的一座门楼,一看就是大富之家。门前有几名仆人侧立左右,有一位身穿铜钱纹员外袍的中年人,正与一人拱手道别。

  那人登上一辆马车,又向洪员外拱一拱手,马夫便驱车离开了。洪员外数着念珠转身,看见罗大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两只眼睛瞪了起来。罗大亨大概是常被老爹训斥,虽说今天有充足理由,吃老爹一瞪,还是有些忐忑。

  大亨缩了缩脖子,放慢脚步,让叶小天走在了前面。洪员外依旧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儿子,眼见二人越来越近,洪员外却突然脸色又一变,满面堆笑地迎了过来。

  叶小天正要见礼,见洪员外如此模样不由有些惊疑,心道:“这位洪员外莫非认出我是典史?”

  却见那洪员外与他两人错肩而过,向一位野僧双手合什,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赶紧摸出些钱来,毕恭毕敬地放进陶钵内,又向僧人再度施礼,口中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那野僧胡子拉碴,头上半寸长的头发,没有戒疤,身上穿了一袭破破烂烂的僧袍,脚下一双旧芒鞋,一手托钵,一手扶了条竹杖。貌相凶恶,看不出一点出家人的气质。

  大亨扭头对叶小天道:“我爹好佛,但见僧侣,必定恭恭敬敬施舍一番,县里的真和尚假和尚,缺钱的时候都来我爹眼前晃悠。你瞧这家伙像个出家人么,我一眼就看出是假货来了,我爹居然上当没够儿,亏他还是个生意人呢,这什么眼神儿。”

  叶小天上下看他两眼,微笑道:“你虽穿着生员的袍服,又何曾做过真正的学生?只怕你爹还一直相信你在县学里多少是读了些书的。呵呵,他这眼神儿确实不怎么样。”

  大亨紧张地道:“嘘,我可当你是朋友的,你在我爹面前不要乱说话。”

  大亨匆匆向他交待两句,马上满脸陪笑地迎上前去,亲亲热热地唤道:“爹,…”

  洪员外双手合什送走野僧,一转身,立即怒容满面,也不听他说话,便厉声喝道:“爹个屁!你这顽劣不堪的小畜牲,怎么这个时辰就离开县学了?”

  大亨道:“不是的,爹,你听我说……”

  洪员外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听你说什么!你一天天的背着文房四宝书本纸张,早出晚归的倒像是个读书的样子,可你究竟用过功没有?我昨日才问过顾教谕,说你上个月的小考又交了白卷!”

  大亨梗着脖子道:“不是的,那天我吃了街上买来的桂花糕,不想糕坏掉了,我闹肚子,所以才误了考试。这不现在家里已经专门雇了一个做桂花糕的厨娘,我就再也没闹过肚子了。”

  洪员外气得发昏,大吼道:“没闹过肚子?没闹过肚子!那你……那你学业上有没有提高呢?小考时有没有又交白卷呢?”

  大亨眨了眨眼睛,对洪员外道:“爹,本月还没考呢。”

  碰上大亨这么一个活宝,叶小天已经无奈好久了,他深知这块资深滚刀肉的厉害,做这个活宝的老爹,唉……

  叶小天同情地看着洪员外发青的脸和颤抖的嘴唇,就见洪员外哆嗦了半晌,才道:“你现在一个屁俩谎儿,老子都信不过你了。你把书包拿来,我看看究竟有没有试卷。”

  说罢不等大亨答应,洪员外就一把抢过了他的书包。大亨坦然而立,道:“爹,你怎么就不信呢,我能骗你么,本月真的还没考……”

  大亨的话还没说完,突地戛然而止,瞪大两眼看着他爹从书包里掏出来的东西。叶小天一看,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好大……一块板砖!”

  洪员外拿着板砖愣住了,他一时想不通儿子书包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块板砖,上学……需要这种东西吗?他学的又不是砌墙。

  大亨看着那块板砖也傻了眼,心道:“奇哉怪也,我的文房四宝什么时候变成砖头的?肯定又是哪个混蛋作弄我!可……这砖头在我书包里放了多久了?我记得上回打开书包好象是半个月前,莫非从那时起,我上学放学的背的就是它……”

  洪员外不死心地又往书包里看了看,里边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洪员外使劲地喘了两口大气,拈着那块板砖,一副马上就要拍到儿子头上的架势,气势汹汹地问:“这是什么?”

  大亨眨了眨眼睛,惊愕瞬间变成一脸茫然:“啊……这是……这是……这好象是……”

  叶小天一看,自己再不出手,这活宝只怕就要被他爹打成狗宝,叶小天马上咳嗽一声,踏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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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大哥留步

  叶小天见那死胖子的老爹已经气得嘴歪眼斜,接下来不是一砖头开了他儿子的脑瓜瓢,就是气得脑溢血不省人事,赶紧江湖救急,抢上一步高声说道:“洪员外请息怒,令公子身藏板砖……实有不得已之理由。”

  洪员外转过身,上下一打量,见是一位县衙门的官员,脸色稍霁,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尊姓大名?”

  这时李云聪和苏循天带着一班捕快赶过来,见二人正在对答,也不说话,只往他身后一站。叶小天道:“本官新任葫县典史艾枫。”

  洪员外敷衍地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方才大人说犬子书包内藏砖头有不得已的理由,洪某着实不解其意?”

  大亨道:“啊……这板砖……”

  洪员外黑着脸道:“你闭嘴!老子信不过你的话!”

  洪员外训斥了儿子一句,又转向叶小天,拱手道:“大人请讲。”

  叶小天道:“员外有所不知,今天县学生员们之间发生了口角,双方大打出手。本官公干途中经过县学,前往处置时,但见众学子中唯有令公子一人手不释卷,仍在专心读书,其好学之心着实可嘉啊。”

  大亨听了叶小天这么肉麻的吹捧,不由暗自汗颜了一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艳.情小说,就听叶小天又道:“此事不仅本官亲眼所见,便是我身边这些人也都看在眼里,是不是这样?”

  最后一句话,叶小天是扭头问的,李云聪和那些捕快是看到过罗大亨在乱战之中处变不惊、专心读书的场面的,至于他读的是什么书自然无从知道,叶小天一问,他们纷纷点头。

  叶小天道:“那些学生闹得实在不像话,混战之中掀翻了令公子的书案,打烂了文房四宝,眼看令公子也要被人打伤,只好胡乱抄起一块板砖杀出重围,当时情况十分紧急,本官救治不及,惭愧、惭愧。”

  洪员外一听这话,顿时转怒为喜,他满心欢喜地看了儿子一眼,老怀大慰道:“大亨竟然懂事了,好,好好,不枉为父一番苦心。大亨啊,你还要继续努力,不可小有成绩就翘尾巴,要戒骄戒躁,继续用功,考秀才、考举人,中状元,光大罗家的重任可全靠你了,知道吗?”

  大亨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乖儿子模样来连连点头称是。

  叶小天道:“洪员外,本官今日是特意来拜访你的。听说员外与施必行施大掌柜是好友,施掌柜暴死,本官想向员外打听一些有关他的事情,不知员外可肯见教?”

  洪员外道:“啊!原来典史大人是为了施贤弟的事情而来。请请请,请到厅中就坐,用些茶水,咱们再慢慢说。”

  叶小天道:“叼扰了。”

  洪员外把叶小天让进客厅,上了茶,一眼看见儿子背着个书包憨憨地站在一旁,习惯性地就是一皱眉,眉头皱起,忽然想到儿子近来开了窍,居然开始认真读书了,脸色便又柔和下来。

  洪员外放缓语气道:“大亨啊,你去书房读书吧。如今你虽然知道刻苦了,毕竟先前顽劣,耽误了许多年的时光,该当奋起疾追,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啊。”

  大亨道:“哦!那爹陪艾典史说话吧,孩儿去读书了。”

  大亨向父亲躬身一礼,转身面向叶小天时,向他挤了挤眼,手指在胸腹间比划了一下,对他方才仗义解围的行动表示了感谢,这才向厅外走去。

  洪员外当着儿子的面总是横眉立目的,可是看向儿子背影的眼神却满是慈祥,他慢慢数着念珠,直到儿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才叹笑道:“这孩子,总算知道读书了。”

  他转过脸来,对叶小天道:“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啊,倒叫典史大人见笑了。”

  叶小天欠身笑道:“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思。员外拳拳爱子之心,本官也为之动容。”

  洪员外微笑道:“犬子若能真正体会父亲的一番苦心才好,此事且不提。施贤弟身亡,洪某也非常伤心,不知官府对此案可已有了什么线索,还望早日把凶手缉捕归案,以慰施贤弟在天之灵。”

  叶小天蹙眉道:“实不相瞒,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仇杀?情杀?因财害命?与人言语冲突以致生出意外?死因尚不明了。本官赴任之初,就发现此地乱像频仍,治安之差,令人无法想象。所以施必行这桩案子,实在不好查办。”

  洪员外道:“一言不合拔刀而起,不过是春秋古风罢了,那时节却也未见天下乱成什么样子。如今天下一统下,中原教化之地固然秩序井然,贵州偏远,也只是古风浓厚些罢了。”

  洪员外抬头想了想,缓缓说道:“从中原初到此地的人,大多会觉得此地民风剽悍,稚序混乱,不是安身立命的好所在。洪某当年从中原来到此地时,也是这么想。其实住久了你就会知道,并非如此……”

  洪员外道:“你剽悍,他也剽悍,互相都有忌惮,便也干不出太出格的事儿来,自然就相安无事了,这就叫……嗯,平衡。其实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民俗风情,它存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打个比方来说,洪某的朋友圈子都是商人,一顿饭十两银子的席司空见惯,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若是一个不曾见过这种场面的人骤见如此奢侈场面,自然会大惊小怪,典史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小天点点头,道:“本官有些明白了。”

  洪员外道:“所以,所谓乱象,在初来乍到的人眼中固然不可思议,其实却是本地的一种常态。恰恰是这种常态,才能维持本地的太平。所以,施员外之死,不外乎仇与利!”

  叶小天欠身道:“这正是本官前来拜访的原因,不知员外可知施掌柜得罪过什么人吗?”

  洪员外思索半晌,轻轻摇头道:“从未听施贤弟说起过与人结怨的事来。生意人嘛,和气生财,怎么可能和人结下这么大的仇?”

  叶小天看他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便道:“如果不是因为私人恩怨,或者因为是挡了别人的财路?”

  洪员外探询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叶小天道:“比如说,他是本县及附近几个县的头号大粮绅,会不会有其他的粮商在他竞争之下断了财路,所以……”

  洪员外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本地当初几乎没有一家上规模的粮商,施贤弟到此后才打通了与中原粮产地的通路,他是附近几县最大的粮商,但自己并不开粮店,附近几县的粮商全都从他这儿进粮,仰他生息,怎么可能结下仇怨。”

  叶小天道:“哦?洪员外对施掌柜生平种种了如指掌啊,想必是很久的交情了吧?”

  洪员外捋着胡须,怅然道:“是啊!二十多年前,河南大旱,许多难民为了活命逃往四方,洪某与施贤弟就是在逃难途中认识的,我们一起来到此地,各自创下基业,可谓相交莫逆。”

  叶小天道:“原来洪员外与施掌柜有数十年的交情,唉!施掌柜这桩案子如果不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恐怕就要沉冤难雪成为悬案了。”

  洪员外神色有些激动,他双眼一抬,似乎有话要说,可那冲动只是一刹,便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脸色渐渐恢复平静,轻轻摇头道:“洪某与施贤弟是多年的朋友,生意场上的伙伴,情同兄弟啊,如果有线索,哪有不说的道理,只是……”

  叶小天心中渐生疑窦,他觉得这洪员外应该确实知道点什么,却又有所顾忌的样子。叶小天睃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李云聪和苏循天,心想:“不知他是忌惮李云聪还是苏循天,又或者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也信不过,今天怕是问不到什么了。”

  想到这里,叶小天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再去走访走访其他几位施掌柜的生前好友,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洪员外,告辞了。”

  “啊!好好好,典史大人慢走。”

  洪员外起身相送,看起来有些愧疚的模样,虽然他很会掩饰,迅速掩去了愧疚,还是被叶小天看在眼中,叶小天心想:“洪员外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有所顾忌,不敢吐露。”

  作为一个随时准备找机会跑路的冒名典史,叶小天的破案动力实在不强,心中存了一个疑问,便离开了洪府。洪员外送到府外刚刚回去,李云聪就凑上来不高兴地道:“大人,咱们不是本来要先去施家的么,怎么到洪府来了?”

  叶小天还没说话,苏循天已经训斥道:“大人想先查哪里,难道还要你来批准?没有规矩!”

  李云聪的脸一下子又黑了,明知这叶小天是个假典史,偏偏发作不得。苏循天训完了李云聪,点头哈腰地对叶小天道:“大人,接下来往施家去吗?这边请,抄近道儿,方便。”

  苏循天自打看见薛水舞,就把叶小天当成了自己的大舅哥,为了达到曲线取悦水舞姑娘的目的,对叶小天真是奉迎的无微不至,一见叶小天点头,马上头前开路,引着叶小天从洪府旁的一条窄巷穿了过去。

  他们从小巷里走出不过百十步距离,就听高墙之上有人喊:“大哥,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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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糟糠之妻

  叶小天很满意地看到众捕快“哗啦啦”掣出腰刀,如临大敌地望空看去,反应当真很快。唯一令人不太舒服的是,他们全都是贴着墙边儿站着,把自己孤零零地撇在了小巷中间。

  洪府高高的墙头儿上探出一张大脸,虎头豹眼,张飞一般,只是颌下少了一篷连腮胡子。叶小天只看到一眼,那张大脸就缩了回去,随后一只脚探了出来,片刻之后,罗大亨就骑在墙头,把一具梯子顺到了墙外。

  叶小天一群人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活宝又要干什么。苏循天凑到叶小天身边,小声道:“这小子跑出来干什么,莫非有什么紧要消息想告诉咱们?”

  叶小天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警觉,跟兔子似的。”

  苏循天陪笑道:“大人谬赞。”

  叶小天冷笑道:“这可不是谬赞。众人之中,数你窜的最快,旁人只是贴墙站住,你一下子就躲出三丈多远去,能否请教阁下,这是什么神功啊?”

  苏循天讪讪干笑。

  这时那梯子已经顺过墙来放好,罗大亨爬着梯子下来,一只硕大的屁.股在众人头顶晃来晃去,很结实的一具梯子晃晃悠悠的,真叫人担心这位活宝同学会把它压塌。

  罗大亨从梯子上爬下来,喘着粗气凑到叶小天身边,笑眯眯地揖了一礼道:“艾大哥,多谢你方才仗义相助,否则小弟一定要被我爹胖揍一顿了。”

  叶小天哭笑不得地道:“你爬出来就为了这个?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还要劳动你翻墙道谢,大可不必,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小心你爹发现你爬墙又要责罚你。”

  罗大亨眉开眼笑地道:“不会不会,我以前老说,有人在旁边时心烦意乱看不下书,有人来打扰时也很影响我看书的心情,所以我进书房的时候,不管是我爹还是府里头的下人,就没一个敢进来的。”

  叶小天摇摇头,苦笑道:“可怜令尊望子成龙,对你真是寄予了太多的厚望,大亨啊,你不该让他失望的。”

  罗大亨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大概是回家之后刚刚装备的,他一边撕着油纸,一边道:“我正在努力向我爹的期望靠拢啊。我努力成为饕餮就是。”

  叶小天一怔,道:“饕餮是什么东西?”

  罗大亨道:“饕餮不是东西,是龙子,也算是龙啊。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龙之六子饕餮,平生最好美食……”罗大亨说到这里,大嘴一张,河马一般,一整块桂花糕就进了嘴巴。

  罗大亨一边奋力嚼着桂花糕,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叶小天道:“我从小就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上了县学之后还是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要拜你当大哥。”

  叶小天啼笑皆非地道:“我说龙之老六,你别闹了成吗?拜什么兄弟呀,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呢,这就走了,你快回去读书吧。”

  罗大亨一把抓住他道:“别别别,你别走,我和你真的很投缘,真的真的。”

  叶小天道:“你别看我是当官的,一个月的俸禄其实没有几文,贵州财政紧张,就这么一点俸禄,还常常拖欠不发。”李云聪、苏循天及一众捕快心有戚戚焉,一齐点头,唏嘘不已。

  叶小天道:“我这么穷的人,实在高攀不起你这位富家公子啊。”

  罗大亨道:“贫富之交难道就不能做兄弟了?兄弟嘛,有通财之义,你的日子既然过得这么苦,我把我爹每月发给我的月钱分给你一些可好?”

  叶小天道:“兄弟是能随便认的么?我认兄弟的条件可是很苛刻的。”

  罗大亨道:“有多苛刻?我爹说过,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小弟认你这位大哥,平时也不会很麻烦你,就是请你时不时地帮我编个瞎话儿,糊弄一下我爹,小弟每月孝敬你一两银子,怎么样?”

  叶小天拂然道:“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兄弟’这个词!”

  罗大亨挠了挠头,道:“五两?”

  “我是有原则的人!”

  “十两!”

  “本官像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

  “二十两!”

  “我有我做人的原则。”

  “五十两!”

  “说话算数,咱们马上斩鸡头,拜把子!”

  李云聪、苏循天及一众捕快:“……”

  叶小天用最简单的仪式、以最快的速度认下了这个送财童子当兄弟,揽着他的肩膀,亲亲热热地问道:“兄弟,你爹每月给你的零花钱有五十两吗?”

  罗大亨眉开眼笑地道:“大哥你放心,零花钱当然是没有五十两的,不过只要我说买书、买文房四宝,我爹就舍得花钱。而且那书值多少钱他也从来不问,至于文房四宝,我用的越多他越开心,所以……嘿嘿。”

  叶小天道:“这样啊,那你每个月只要能扣出五十两的银子就好了,不要太多知道吗?你看你爹正当壮年已生华发,持家养家实属不易,你可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罗大亨连连点头,感激地道:“别人老是欺负我,从来没有人像大哥你这么关心我,大哥你对我真好。”

  李云聪、苏循天及一众捕快:“……”

  ※※※※※※※※※※※※※※※※※※※※※※※※※

  叶小天愉快地和心愿得遂愉快无比的罗大亨挥手道别。罗大亨吱吱呀呀地爬上高墙,顺着梯子又爬回去了,叶小天则往施必行家赶去,对于李云聪等几个捕快古怪的眼神儿,叶小天视若无睹。

  罗大亨有十六七岁年纪,大概从小被家庭保护的太好,所以涉世不深、童心未泯,虽然他的身形已经超过成年人,可心智着实未开,叶小天这么做确实有点欺负小孩子的嫌疑。

  不过叶小天也是没办法,大亨那个败家玩意儿,就是叶小天不卡他的钱,以他这副操行,也一样不知会把钱败到哪儿去,与其败给别人,不如周济一下他这个穷人。

  叶小天既然打算逃走,就没想过被县衙扣下的钱还能要回来,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呀。既然罗大亨主动送上门来,叶小天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叶小天的施家之行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头绪,施家的人除了哭哭啼啼要官府尽快破案,还他施家一个公道,也讲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叶小天不是真正的葫县典史,既然现在担着这个职务,用心不用心都得做做样子,其实他倒真想破了这个案子,但是如果不能破案,他也毫无压力,他不是真的典史,自然不会在乎政绩考评。

  叶小天带着这些捕快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捕快们倒是没什么怨言。这个年代捕快办案本就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科技手段近乎于无,除了当场抓获罪犯,基本上就是通过访问和盘查来缉捕罪犯。

  那些在六扇门里干了一辈子的积年老吏,或可积累些察颜观色、注意细微环节的本事,可叶小天一则没有那个阅历,二则他也不是具体办案人,这是需要捕快们去做的。

  一通寻访,施必行一案依旧没有头绪,眼看天色不早,众捕快们也都露出了疲色,善解人意的叶小天便领着衙役们往回走。回程之中拐过一条大街,穿入一条小巷,忽然听到一阵叱骂哭泣声,叶小天循声一看,忽在站住了脚步。他一站住,苏循天和李云聪等人也站住了。

  哭声从旁边一个院子里传来,墙只半人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情形,院子里一个男人正用藤条劈头盖脸地抽打一个妇人,叶小天定睛一看,这两个人他都认得。正铁青着脸色奋力抽打女人的是县学生员徐伯夷,那被打的女子就是他的娘子桃四娘。

  叶小天还记得罗大亨说过,这徐伯夷不善持家,全靠娘子内外打点,供他读书,这样的患难夫妻,照理说该相敬如宾才是,怎么却是这般模样。

  旁边一个七旬老者,轻轻顿着拐杖,望着那院内情形微微摇头,叹息不已。叶小天心中一动,便走过去,拱手道:“老丈请了,不知这户人家发生了什么事,那丈夫为何如此殴打妻子?”

  老者见他是位官人,虽不晓得具体是个什么官,却也抬了抬竹杖,拱手还了一礼:“这位大官人,老朽也不明白这徐秀才中了什么邪,他那娘子是极贤惠的一个人,四里八乡无不称道。自打他们一家搬来此处,每日里只见他那娘子里外忙碌,挣钱养家,自己粗茶淡饭,好衣好食地供着丈夫,只为让他安心读书。初时这两夫妻倒还和睦,谁知道近来这徐秀才突然性情大变,每日动辄寻衅滋事,打骂娘子。”

  老者叹了口气,又道:“听说,是因为这徐秀才突然要休妻,却不知为的什么缘故。奈何他那娘子端庄贤淑,七出之条全都没有触犯,想要休妻除非他娘子同意,两人和离才成,所以这徐秀才时时刁难。”

  这时,那桃四娘被丈夫追打逃进了房去,徐伯夷不依不饶,追进房去犹自打骂不休,院子里倒是一下安静下来。叶小天听那老者一说,心中顿时雪亮:“不过就是一出嫌弃爱富的老把戏罢了。”

  房中打骂声稍停了些,仍有妇人的嘤嘤哭泣声幽幽传来,虽然这事跟叶小天没有关系,可是但凡有良知的人,看到这种情形,心情总是不会太好。而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又不便置喙,哪怕他是官身也是一样。

  叶小天正有点堵心,李云聪阴阳怪气地道:“大人,大家都忙了一天,该回去歇息啦。这种居家过日子两口子打架拌嘴的烂事,咱们可管不了,也不该管。您就是想怜香惜玉,也得分个地方啊……”

  叶小天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腾地一下就燃上了心头。他慢慢扭过头看着李云聪,脸色渐渐开始发黑,若是他的孪生大哥叶小安在这,一看就知道,兄弟的驴性儿要发作了。可李云聪并无所知,还在尖酸刻薄地继续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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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黔之驴

  叶小天瞪着李云聪,一字一顿地道:“你他么的不说话会死,是不是?”

  李云聪大怒,这个西贝货,还真当自己是官了,居然敢骂我这个正牌胥吏。李云聪含怒抬头,一对上叶小天的眼神儿,心中便是一寒,他还从未见过叶小天发火,更没见他有过这样狠厉甚至有些狰狞的眼神儿。

  “我……我……”

  李云聪不觉有些胆怯,他嗫嚅着刚想说点什么,叶小天已经一探手,“蓬”地一下抓住了他的发髻,把他的脑袋往跟前一扯,右手抡圆了正正反反便是一阵大耳光:

  “你他么有点同情心成不成?你他么少阴阳怪气的行不行?你他么少在老子说话的时候插嘴行不行?你他么不要那么下犯贱成不成?”

  捕快们一看典史和吏典打起来了,赶紧上前解劝,一边解劝,一边将二人硬生生架开,叶小天如同发了疯的虎犊子,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捕快架着胳膊拉开了,还跳将起来,飞起一脚踹在晕头转向的李云聪胸腹处。

  “你他么有本事不让老子当这个官儿啊!你去啊!你没那么个本事就乖乖听话,在老子面前你就乖乖扮三孙子。怎么,你想打我?来啊,来啊,老子借你一颗老虎胆!”

  李云聪嘴角淌血,怨毒地瞪着叶小天,他是真想扑上去狠狠揍叶小天一顿。可是想到孟县丞和王主簿,李云聪心中又是一凛,在叶小天的利用价值没有消失之前,孟县丞和王主簿显然是不会给他撑腰,任由他欺负一位“典史”的。

  “哼!任你得意一时,不过是个待死之徒罢了。到时候,老子亲手结果了你!”李云聪恶狠狠地想着,擦擦嘴角的血,愤然拂袖而去。

  苏循天满脸陪笑地走上前,小意儿地对叶小天道:“哎呀呀,大人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同僚之间的和气呢。李云聪这人就是嘴贱了点儿,其他也没什么,大人您不高兴,骂他几句也就是了,何必动手呢,看把您累的……”

  众捕快:“……”

  叶小天千里迢迢远出京城,这一路上说来寻常,却是险恶重重,除了水舞和乐遥给了他些许温情,其他的人大多是需要他去斗智斗勇以求平安的对头,纵然他天性乐观,心里也难免积压种种焦虚和担忧。

  这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就像蕴酿着火山的喷发,而李云聪的一番话,恰恰起到了他发泄全部负面情绪的导火索的作用,以致李云聪的一番风凉话,成了叶小天大爆发的直接原因。

  叶小天愤愤地呸了一口,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个刚刚提拔为吏典的混蛋,居然耀武扬威不知轻重,我不揍他揍谁。”

  叶小天一路愤愤然,倒像他吃了多大亏似的,一门心思要给叶小天当妹夫的苏循天自然一路巴结解劝,一行人就这么回了县衙。

  ※※※※※※※※※※※※※※※※※※※※※※※※※

  叶小天一回县衙就被人传唤到了二堂,一进二堂,就见花知县、孟县丞、王主簿,乃至县学的顾教谕都坐在那里。

  顾教谕唉声叹气,花知县一脸木然,孟县丞眉头紧锁,王主簿还好些,看着叶小天一脸厌憎。

  叶小天一瞧这情形,就知道是为了三日之后黄大仙岭上的那场大决斗。叶小天看了一眼顾教谕,心道:“这老家伙倒也不愚啊。罗大亨的爹是他的大金主,他当然不去得罪,却来告我的黑状,明知我不是真典史,不怕得罪我是么?”

  叶小天刚在李云聪身上发泄了一通,倒是心平气和。他向几人拱了拱手,笑道:“县尊大人,各位大人,不知唤小天来,有何见教啊?”说着也不用人相让,叶小天走到一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眯起眼睛啜起茶来。

  花知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孟县丞道:“孟大人,你说吧。”

  孟县丞主管司法,算是叶小天这位典史的直管上司,这种场合自然他来说话合适。孟县丞咳嗽一声,板起脸道:“艾典史!记住,你是艾典史!就算在这二堂上,我们都是知**,你也不要暴露真实身份。”

  叶小天悠然颔首:“大人就为这事儿?下官记住了。如果没别的事,下官想回去更衣沐浴,忙碌一天,有些乏了。”

  孟县丞喝道:“站住!就算你是真典史,难道可以在上官面前任意进退?坐下。”

  王主簿抬手制止孟县丞发怒,笑眯眯地对叶小天道:“艾典史,县学的生员们闹事,你出面制止是应该的。可是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摩拳擦掌的准备于三日之后于山上决战,这就不好了。

  呵呵,你不必忙着否认,就算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三日后的决斗也与你有着莫大干系,你是负责本县治安的,难道能坐视他们双方真的大打出手?他们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件事谁也吃罪不起啊。”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这件事,还是各位大人出面调解才合适吧。下官……其实是个什么官,你们几位也清楚,我只是负责配合官府引出刺杀朝廷命官的凶手,不是么?”

  孟县丞沉声道:“你不要推卸责任。你现在就是典史,要想取信于人,你就得把自己当成真典史。这件事你不出头,瞎子都看出有问题了。”

  叶小天弹了弹自己的脑袋,无奈地道:“那……顾教谕调停的如何了啊?”

  顾教谕冷哼一声,吹着白胡子道:“那班人要是能说得通道理,还能这么混帐?他们现在不但摩拳擦掌地准备三日之后的决斗,到处搜罗兵器,听说还在呼朋唤友,拉人助拳。幸好他们都不愿意让族中长辈知晓此事,要不然就不是两帮人决斗这么简单了,只怕就要变成诸部大战!”

  叶小天笑道:“哪有那么可怕,他们不懂事,他们的家族长辈不会也这么不懂事吧?嗯……,他们瞒着家中长辈,瞒着家中长辈……,有了!”

  叶小天眼睛一亮,道:“他们既然怕被家族长辈知道,不如咱们就派人去通知他们家族的长辈,有他们的长辈出面干涉,他们还能打得起来?”

  说到这里,叶小天忽然想起了罗大亨,大亨在外边混账无比,为了逃学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在他老子面前,还不是乖的像老鼠见猫?叶小天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孟县丞冷哼道:“说来容易。那些部落首领只是迫于太祖遗命,不得不把子侄派来读书,你当他们真愿意把子侄教成一群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如果让他们知道县学里这么乱,他们以此为由趁机把子侄带回去怎么办?”

  叶小天愣住了,这他倒真没有想到。在京城氛围熏陶下长大的他,自然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那些山中部落人的眼里,大概武功高明一些、狩猎的技巧出众一些,才看成真正的杰出子弟吧。

  叶小天这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他有些挠头地想了想,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呢?”

  孟县丞道:“顾教谕那里自然是全力调解,如果他们还是一意孤行,到时候只好靠你去制止他们了。”

  叶小天叫道:“靠我?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手下那些捕快都是什么货色。”

  孟县丞道:“这个……我自然清楚。可不用他们又能怎么办?”

  吴主簿想了想,道:“实在不行的话,不如从罗巡检那儿抽调些人马,如何?”

  吴县丞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如此,还请县尊大人下一道令谕。不过,罗巡检出不出兵还在两可之间,毕竟巡检司隶属兵部,有一定的自主之权。而且这件事让巡检司出头,理由也确实牵强了一些,他若拒绝我们也没办法。艾典史,你取了县尊大人的令谕之后,再亲自跑一趟巡检司吧,跟罗巡检好好谈一谈。”

  叶小天无奈,只好应道:“好吧,下官尽力而为。”

  泥菩萨县令花晴风这时才算有了用场,他当场写好一道调兵令谕,加盖了县令的大印递给叶小天。此时天色已晚,叶小天要去巡检司也得明天再说,收好令谕便即告辞,回去沐浴休息了。

  叶小天走后,顾教谕也忧心忡忡地向三位大人告辞,二堂上一时只剩下花知县和他的“左膀右臂”了。花知县蹙眉道:“此人能解决三日后黄大仙岭上之争吗?我看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怕……”

  吴县丞道:“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正因这件事一脚踩进去,弄不好就是一鞋底的屎,所以我们才不能沾手。反正再让他逍遥一阵,是要让他无疾而终的,若真惹出大乱子,我们全都推到这个艾典史头上也就是了。”

  花知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三人又随**谈几句,孟县丞和王主簿便即告辞,花知县又呆呆坐了半晌,才怏怏地转回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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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淡喜轻愁

  天下任何一处县衙都有一定数量的公舍,供县里有一定品级的人员居住。这些公舍都笼统地圈在县衙范围之内,美其名曰防止公人与外人联系密切有碍司法公正。

  实际上当官儿的想要跟外人有所勾连的话,那办法简直是数不胜数,一堵围墙能防住什么?只是一种变相的福利而已。

  葫县资金虽然紧张,开衙之初朝廷还是拨过一笔款子的,当时也盖过一部分公舍,数量虽少,却也勉强够县丞、主簿及一部分高级胥吏居住。

  孟县丞有自己的房子,不愿住公舍,他的公舍一直空着,如今就让给叶小天住了。这幢房子孟县丞看不上,但对叶小天来说,却是足够豪绰的,只是还不够资格使唤下人罢了。

  叶小天回到住处,烧了些水沐浴更衣,躺在浴桶里哼着小曲儿擦着皂角时,就听窗外有簌簌雨声,等他沐浴已毕换过衣服,推门一开,果然下起了雨,房门一开,潮鲜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神志一清。

  叶小天见院子里雨水成流,雨滴溅在水面上仿佛走珠一般此起彼落,回到房间就将那洗澡水顺势泼进了院子,随那雨水浊流一同流去,这才换了双草鞋,取了把伞,掖起袍袂走出门去。

  孟县丞这幢公舍距县衙后宅不远,有一道角门儿相连,平素当然是不通的,而且这些级别相差只有半级的官员,除了料理必要的公事时,一向秉承王不见王的原则,私下往来更不可能,所以这道角门儿自打官舍落成就没开过。

  但叶小天住在这里,就不管那规矩的,叶小天叫开角门,那开门的老苍头早就认识他了,一见是他,也不多说,客客气气唤声老爷,便又锁了角门,打着伞回耳房去了。叶小天则转到廊下,收了伞往柱边一放,举步便向前走去。

  行不多远,转过一处假山,就到了水舞和乐遥他们的住处。这里已是县衙最深一进的小院落。这层院落和知县夫妇所居的院落还有一道高墙相隔,是一个狭长的空间,在后宅里侍候的下人们的居所。

  叶小天自回廊下走去,一眼就看见薛水舞和乐遥正在看雨。她们坐在门槛上,水舞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粉腮,一旁粉妆玉琢的乐遥也是一模一样的姿势,不同处是大美人儿这般举动透着一种恬静优美,静谧如春湖。而小丫头这般姿态,却是叫人从心底里觉得可爱。

  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对熊猫福娃儿来说是做不来的,不过它也坐在门槛上,虽说它年纪还小,可那肥臀一坐,一个门槛也独占了三分之一,两只前爪捧着个竹笋,低头大嚼,大概对看雨出神一类的把戏没啥兴趣。

  叶小天脚步一响,耳目灵敏的福娃第一个发现,抬头一看见是叶小天,福娃大喜,叶小天这两天忙着带人办理各种案子,尤其是昨天去施府问案勘察回来太晚,并没有过来探望他们。如今一见叶小天,福娃儿大喜。

  福娃把半截竹笋一丢,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叫声,便四肢着地,向叶小天欢乐地扑了过来,叶小天没想到它那么肥硕笨拙的身子,动作竟然这样迅速,一个措手不及,就被福娃儿的野蛮冲撞给撞倒了。

  “哎哎哎……哎呀……”

  福娃儿可没感觉这么有何不对,跳到叶小天身边,狠狠地墩了两下,便伸出大舌头像小狗狗似的要去舔叶小天。

  “放手……走开……,压死人了,救命啊……”

  叶小天在福娃身下凄惨地叫着,福娃在叶小天身上正其乐无穷地蹦跶着,屁股上挨了乐遥一巴掌:“起来!笨福娃儿,你压痛小天哥哥啦。”

  福娃莫名其妙地从叶小天身上跳下来,乐遥和水舞忙把叶小天扶起来,叶小天哼哼唧唧地道:“福娃儿这是怎么了,平时也没见它这么能折腾啊。”

  水舞忍着笑道:“太想你了吧,这几天它老看这院养的那只大黄和看角门儿的鲁老爹这么亲热,大概也想有样学样儿,给你一些惊喜。”

  叶小天在门槛上坐下,苦笑道:“真是惊喜,幸亏它还不大,再大一些,在我身上这么一蹦跶,我的肋骨就得被它踩折了。”

  乐遥在叶小天身边乖乖坐下,问道:“小天哥哥,你这两天在忙什么呢,都不见你来看我,遥遥都想你了。”

  叶小天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哥哥也想你呀。不过这两天事情多了一些,没办法天天来看你。”

  水舞在叶小天另一边坐下,低声问:“找到离开的办法了么?”

  叶小天打算挂印逃走的想法,只有水舞知道,遥遥还不懂事,为了怕她不小心说走嘴,两人连她都没有讲。

  叶小天也压低了声音,道:“我整天到处跑,固然是差事得应付,也是为了熟悉这葫县的内外路径。放心吧,再有几天,我就能全熟悉了,只是现在对我的监视还是没有放松,再撑些日子,等他们放松警惕再说。”

  福娃儿学着大黄在主人面前撒欢儿的样子,两条后腿一蹦一蹦的,可惜尾巴太短,没法摇来摇去。叶小天坐在门槛上,也不给它绕着主人转圈卖萌的机会,又见男主人只顾陪着女主人说话,根本不看它的表演,只得泄气地走过来,屁股一扭,在门槛上挤坐下来,然后捡起它的竹笋……

  福娃儿这一坐,原本坐在门槛上的三个人就挤了些,遥遥还是小孩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叶小天和水舞挨得太近了,却不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点点小小的接触,都让他情思荡漾。

  叶小天能嗅到水舞身上好闻的味道,偶尔挪动一下身子,大腿能碰到她的膝头,风起时她的发丝会撩到他的脸。于是,他的脸痒痒的,心也痒痒的,就像眼前屋檐下的水,朵朵绽开。

  每个人都有人生第一次的青春萌动,不管他后来是如何的阅尽世间百态心如止水,在他情愫初萌时都是一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女子初恋时节究竟是怎样一种心境,正如女人们也永远不会明白一个男孩那时的心情。

  那时的男人,就像手里捧着一只人参果的二师兄,还没吃就已满心欢喜,吃下去还是满心欢喜,只是不管吃与没吃,其实都没辨出情的滋味。知道它的好,却不知它如何好,人生只此一次。

  水舞似乎有些不自在,有些事,别人明明没做,你也能感觉得到,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最容易出现在情事之中。

  她不自然地抬起手,轻轻掠了掠鬓边的发丝,低声道:“你给家里报信了?

  叶小天道:“嗯!通过驿站送了封信回去。呵呵,眼下这个身份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那驿卒连一个大子儿都不敢收。”

  遥遥好奇地问道:“小天哥哥,你家是什么样子的啊?”

  叶小天听着哗哗的雨声,眼神似乎渐渐穿过了那白茫茫的雨雾,悠悠地道:““我家,住在京城宣武街西的曲子胡同,那一带又被称为刑部街,因为刑部就设在那附近,许多在刑部做事的人也住在那一片儿。

  我家一进去,先是一条狭长的巷道儿,巷道儿左右是两户人家,一户是刽子手,一户是忤作,都是祖祖辈辈儿从事这一行当的,穿过巷道儿,就是一个小院儿,那就是我的家……”

  遥遥托着下巴,一脸迷茫,她想像不出北方的四合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而叶小天同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却不时从水舞身上溜过。

  叶小天喜欢看她优美的颈项微昂时露出的那截粉嫩细致的肌肤,喜欢看她小衫短袄时胸口贲起的优美的曲线,纤细的腰肢尤其衬托了那里的伟大,哪怕是隔着一袭浅青色的衣衫,叶小天也能想象得出那两团圆润饱满是何等的**。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叶小天甚至能感觉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热力,一丝丝地透过那潮湿的空气,传递到自己身上。

  薛水舞并非没有丝毫察觉,尽管没有扭头去看,可她甚至能够看到叶小天仿佛雄狮巡视它的领地时那种占有的**与霸道,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于是,她的心越跳越快,脸蛋儿也越来越红。

  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玩意儿。

  叶小天也学水舞和乐遥一样托起了下巴看雨,心底里悄悄地说:“我的媳妇儿,真好看!”

  县衙后宅里,一幢红色的小楼,窗子用竹杆儿撑着,雨水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卟卟”的响声传进房来,叫人听着有种意兴萧然的感觉。县太爷花晴风就坐在窗前,听着雨声,一脸落寞。

  苏雅穿着一身小衣,侧身坐在榻边,腰肢轻扭,纤细的腰肢便衬出了浑圆的轮廓,诱人遐思。她叠好几件衣服,抬头看看枯坐窗边听雨的丈夫,悠悠一声叹息,轻声道:“叫八哥给你做点吃的吧,你中午又没吃东西。”

  八哥是花晴风上任时,从中原带来的厨子,他吃不惯本地的饭菜,一向只吃八哥做的饮食。

  花晴风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现在有那个叶小天顶缸,去职之危想来是解了。可是不能去职,就依然要在这葫县继续坐下去。孟县丞和王主簿这两个坐地户是那么好相与的地方?走也愁,留也愁,何时是尽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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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大明女人

  这场雨先急后缓,晰晰沥沥地下了一夜方休。早晨,云收雨住,绚烂的阳光在半山腰处挂上了两弯美丽的彩虹,两道彩虹交叉着,就像一道七彩的拱桥。

  叶小天收拾停当,去前街的小吃店随便凑和了一口,就和苏循天、李云聪两人揣着花知县的令谕去见罗巡检。叶小天没有直接去巡检司,而是在半路买了几包点心,去了罗小叶的母亲叶大娘住处。

  叶小天此前因为不肯冒充艾典史而被孟县丞等人逼得走投无路时都没有去过叶大娘家,因为叶小娘的儿子罗小叶也是当初县衙二堂里同意由他冒充艾典史的官员之一。

  叶小天对叶大娘虽有援手之恩,却不足以因为这个原因就让罗巡检为了他同整个葫县的官僚集团做对。如此一来,提前揭开这层关系就不会产生任何价值。

  如今他已答应冒充艾枫,和罗巡检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了。在一定程度上,罗巡检还要积极配合他才能确保自己的利益,这种情况下说破这层关系,才是最恰当的时机,叶小天希望和罗巡检保持良好关系,为他逃离葫县创造最好的条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小天这个冒牌货并不是真正任人摆布的傀儡,这一点他比花知县都要强。

  对于花晴风,孟县丞和王主簿一直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不容许他染指任何一件事,因为他这个正印官一旦突破周围的阻力直接接触到下边,很快就能建立他的班底,继而同孟县丞和王主簿争权。

  而叶小天这个假典史没有这个威胁,所以他们可以放心把统领葫县捕快和民壮的权力下放给叶小天。孟县丞等人需要掩饰他的真正身份,所以在那些胥吏从属、葫县百姓眼中,他就是真正的典史。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可以掌握相当大的权力,而这为他逃走创造了更多的有利条件。

  是的,叶小天从答应冒充典史那天起就一直在打着暂时屈服,伺机逃走的算盘,除了那种隐隐的危机感,还因为他没有更大的野心。

  秦始皇巡幸天下时,观其仪仗威风,楚国贵族项羽就说:“彼可取而代也。”而小亭长的刘邦就只能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身份地位起点不同,对未来的路所能做出的想象也就不同。

  对于明知不可能冒充艾典史到底,留在葫县早晚是个**烦的叶小天来说,能顺利地逃出去,征服水舞的心、征服水舞爹娘的嘴,顺利带着美娇娘回京,就是这个社会底层身份的叶小天最大的理想和野心了。

  因此,今天拜访罗巡检,固然是与他现在所担任的差事有关,另外他也想趁此和罗巡检攀攀交情。巡检司专设于关津要道,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和罗小叶接触多些,纵然罗小叶不会帮他逃走,从罗小叶这里多了解些巡检司设卡布防的消息也是好的。

  叶大娘见叶小天到访很是惊喜,不过叶小天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一个前往铜仁的过路客,这次却摇身一变成了本县典史,解说起来十分麻烦,叶小天干脆就以众所周知的那个“微服私访”的理由当成自己的解释了。

  叶大娘听说叶小天是本县典史,和自己的儿子是同僚,心里更是欢喜,连忙让邻居家一个半大小子跑了一趟巡检司,把儿子唤回来,又张罗酒菜款待客人。

  罗小叶回家一看,见是“艾典史”来了,心中不免有些惊奇,待母亲说明叶小天就是那天在混战之中护送她回家的人,罗小叶对叶小天的态度不免亲热了几分。

  不过,酒席宴上,听叶小天说明来意,罗小叶还是不免皱起了眉头,他沉吟半晌,方道:“艾典史,你初来乍到,不知本地情形。那些部落间的事,我们还是不宜掺和过多的好,尤其是那些土司老爷们的子侄,身份更加敏感。

  我不瞒你说,虽然他们也都是我大明治下之民,可是不纳税、不服徭役,就算是在法律上,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土司犯罪是可以依照‘土俗’赎罪的,就是杀了人,赔笔钱都可以了事。

  他们之间发生争端时以武力解决,也是他们千百年沿续下来的习俗,如果有一方被杀,他的家族来日再去寻仇就是,向来不需朝廷出面干预。巡检司出兵于理不合啊,一个不慎,还会给自己惹来莫大的麻烦。”

  虽然叶小天已经开始在尝试理解此地与中原地区的不同,但是听着这些事情,生于天子脚下的叶小天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想了想,道:“罗大哥说的也是道理,可眼下的问题是,他们这场争端是因为顾教谕讲礼而起,这些部族首领们的子侄又有一个县学生员的身份,如果他们在这里争斗起来,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的家族部落会不会趁机刁难朝廷,提些非份要求呢?如果那样,事儿就闹大了。”

  “呵呵……”

  罗小叶淡淡地一笑,道:“你呀,叫你来找我,应该是孟县丞、王主簿他们二人的主意吧?你就不想想,这事既然后果如此严重,他们为什么还要置身事外,而是授意你来找我呢?”

  叶小天缓缓地道:“他们授意我来找你,当然有他们的如意算盘,我们若能成功阻止学子们斗殴,他们身为顶头上司,论功自然少不了一份功劳。如果我们调解失败酿出大乱子,他们就可以推卸责任。”

  罗小叶有些意外地看了叶小天一眼,他还以为叶小天不明白这背后的道理呢。罗小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热忱此事?又何必拉我下水?袖手不理,顺其自然,不好吗?”

  如果叶小天是真的艾典史,职责所在,罗小叶就不会这么说了,但叶小天是冒名顶替,对此不予理会也不算玩忽职守,所以叶小天明知被人利用,还要来找他,甚至搭上私人交情,罗小叶就有些猜度不透了。

  叶小天的声音很慢,但是神情很认真:“罗大哥,我不想理会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说实话,其实我一直就是在混的,邻县血案的大盗是否流窜到我县了?关我鸟事!施员外是情杀还是仇杀,凶手是谁?能抓到最好,抓不到我才懒得用心。

  从官面上来说,我这个官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不过,得过且过,我理直气壮。从私人方面来说,我和他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我也懒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帮他们抓凶手。

  可是黄大仙岭上这场决战,不同!它还没发生呢。已经发生的事,我可以不去理会它们的后事,还没有发生的事,如果我也置若罔闻,坐视它发生,那我就是帮凶,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和谁说不过去呢?”

  叶小天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和这儿!”

  罗小叶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才认识他似的。

  叶小天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吧,就算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也得撞上几下不是?那些王八蛋怎么打算的,我不管,他们有私心,但我看得出,他们是真心不想让那些部落首领们的子侄在葫县出事。那么他们指点我来找你罗大哥,就一定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你罗大哥一定比他们有办法。所以,我来了!”

  罗小叶没有说话,他沉默良久,提起酒壶,为自己轻轻注满一杯,端起杯来一饮而尽,然后挟了一筷子猪耳朵,嘎吱嘎吱地嚼起来。一时间,房中一片静谧,同桌陪酒的李云聪和苏循天也都用一种带些异样的眼光看着叶小天,这个不是官的官,今天给他们这些浑浑噩噩的真正官吏带来了不小的心灵震撼。

  过了好一阵儿,盘膝坐在上首,一直只是喝着小酒,笑眯眯听他们说话的叶大娘开口了:“小叶啊,娘是个妇道人家,你们哥儿俩在说些啥,娘不懂。娘不懂官道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儿,娘就听着,好象是那些土司老爷们家的小少爷们闹别扭,打群架,是吧?

  说起来,在这当官儿的都怕他们,连朝廷轻易都不愿招惹他们,可咱们罗家,还真不怎么怵他们。虽说依照祖训,咱们屯军一向不与当地部落的人通婚,为的是保证朝廷的刀把子兵始终要攥在咱们汉人手里,才能一心一心为朝廷守疆卫土,可咱们毕竟在这儿生活那么多年了,也不要总把自己当外人。

  太祖年间咱们就在这儿定居了,咱们是南京人不假,这一点永远也不能忘,咱得记住祖宗是从哪儿来的。可也不要忘了,咱们同样算是这葫岭的人,都在这儿落地生根好几辈儿了。

  咱们这些屯军后代子孙,还要在这儿一代代生存下去的,你就是这些屯军的头儿,你要是凡事置身事外,那些土司老爷们会把咱们放在心上?那咱们罗家的子孙后代还不得受人欺负?

  人家是怎么称呼你的,山中部落的那些首领叫土司,你可是叫土官,为啥带一个土字?就因为你是在这儿土生土长、世袭罔替的官!你这孩子,老实,可太老实了就难免受欺。你们巡检司那边的事儿,娘不是一点不知道,只是从没问过你……”

  罗小叶的身子猛地一颤,失声道:“娘……”

  叶大娘打断了他的话:“也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还是屯军的头儿,娘一个妇道人家,本来就帮不了你什么,如果还硬要替你出头,还不叫人笑话?不谈这个了,你自己核计着办,你要是一直没出息,那就早点给我娶个儿媳妇,给我老婆子生个带种儿的孙子。”

  罗小叶面红耳赤,叶大娘端起一杯烈酒,一口焖了,语气重重地道:“凡事你总不出头,总有一天,再没有任何人指望你会出头,到那时,你就是想出头也没机会了。这一次,帮你兄弟一弟,也帮帮你自己吧,啊?”

  罗小叶低头沉吟良久,狠狠地灌了一杯酒,霍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对叶小天道:“明天,咱们黄大仙岭上见!”

[ 本帖最后由 px77 于 2014-9-9 07: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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