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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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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冤家路窄

  罗小叶做为当日县衙二堂在座的官员之一,很清楚叶小天这个“替代品”在利用价值耗尽后,就是他一命呜呼的时候,因为这层缘由,罗小叶自然没有笼络或结交叶小天的意思。

  但这并不防碍两人暂时的亲密,再加上叶大娘极力撮合,两人在席间俨然就是一对异姓兄弟。这种情况下,叶小天的酒自然不会少喝,何况还有一个酒量如海的叶大娘一直在劝酒。

  叶小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叶大娘竟然是一位酒国英雄,杯来酒干,豪爽无比。不过叶小天离开的时候虽然微有醺意,醉的却并不厉害,真正酩酊大醉的是苏循天。

  这位仁兄名声不好,号称酒色财气无所不沾,可怜他只喝了区区不过三钱小酒,就脸红如猪肝,鼻息咻咻、神志不清了。叶小天看着面条似的倚在李云聪身上的苏循天,不免恶意地想:“他号称酒色财气,酒量居然如此之浅,却不知在色上又是一副什么光景?”

  苏循天拉长着一张脸,不耐烦地扶着醉得东倒西歪的苏循天,累得满头大汗,叶小天见此情景便道:“苏典吏,你扶苏班头回去休息吧,我随便逛逛,再到衙里去瞧瞧。”

  叶小天有两个“胞妹”押在县衙做人质,孟县丞和王主簿已经放松了对叶小天的监视,可李云聪大概是上次被叶小天掌掴之后已经恨极了他,唯恐他为逃命连亲人也能抛弃,是以如条老狗般盯着他,从无一刻放松。

  叶小天让他扶苏循天先回去,他却不肯,宁可拖死狗一般拖着苏循天,也不愿先走一步。见他这般模样,叶小天也懒得理他,自管负了双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

  叶小天一路走去,有意拖着李云聪走冤枉路,暗中则记下一些方便藏人与隐遁的街巷胡同。他东张西望的,刚从一条小巷抽回视线,赫然就见眼前站定一人,一袭苗装,周身银饰,明艳照人。

  叶小天心中突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逃走,可是一对上那双明亮中带着怒意与兴奋的目光,就像被一只猫儿戏谑地盯住的老鼠,有点儿麻爪,逃不动了。

  展凝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叶小天?艾典史?为情私奔的家仆、相公堂子里的兔儿爷,偷东西的小贼、浪迹江湖的骗子,你这只妖精,还不现出原形?”

  一直粘着叶小天不肯离开的李云聪见此光景,马上把苏循天往自己肩上一搭,调转身形飞也似地离去,苏循天酒醉,脚尖直勾勾的,硬是在地上犁出两道长痕。李云聪逃出好远,才很仗义地抛下一句话:“典史大人,我送苏班头回去。”

  展凝儿冷笑着一步步逼近,旁边还有两个苗家大汉按着腰刀冷冷监视,叶小天不敢逃走,只能一步步后退,冷汗直冒地解释:“姑娘,你认错人啦!”

  “认错人?我会认错人?”展凝儿冷笑道:“难道你想告诉我,在晃县骗我的那个人,在‘蟾宫苑’骗我的那个人,其实都不是你?”

  叶小天马上点头:“对啊对啊,那个人真的不是我。其实呢,我不是我,我是我大哥,我大哥才是我。骗你的是我大哥,并不是我!你不懂是吧?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慢慢跟你解释,这涉及到双胞胎的问题,稍稍深奥了些……”

  展凝儿听他满口胡说八道,心中气极,粉拳一攥便扬在空中,可是还不等她打下去,叶小天已经怪叫一声,迅捷无比地蹲到了地上,双手抱头护住后脑,以臂肘夹住双耳,护住面门,同时籍下蹲双膝蜷曲的动作护住了胸腹要害。

  叶小天自幼在天牢中厮混,是以懂得这最大限度在殴打中保护重要器官的动作,展凝儿可不知他出身,一瞧这厮摆出一个不揍他简直就是伤天害理的标准肉沙包动作,心道:“果然是个老贼,一看就是被人打惯了的。”

  叶小天抱头蹲在地上,大叫道:“你不能打我,我是官,我是朝廷命官啊。”

  “官?官在哪?”展凝儿顺手一指一个过路大汉,问道:喂,你看到官了吗?

  那大汉一看这架势,马上变了脸色,机智地答道:“什么官?俺没看见过什么官,姑娘你不要和我开玩笑!”说罢迈开大步,“蹭蹭蹭”地逃离了这个是非场。

  展凝儿“嗤笑”一声,伸手一指从巷口刚转出来的一个人,凶巴巴地喝道:“戴草帽的,问你呢,你看见官了么?

  那人背一口胡琴,戴一顶草帽,手里拄着一根竹杖,很不高兴地道:“姑娘,戏弄我一个瞎子很有趣吗?什么观啊庙的,我连路都看不见,你还问我什么观!”

  展凝儿吐了吐舌头,点头哈腰,:“对不住啊大叔,人家跟你开玩笑的啦,嘻嘻……”

  叶小天看见这般光景,有些忍俊不禁,但展凝儿一转头,他马上又抱紧脑袋:“姑娘,就算我骗了你,你也没什么损失嘛,好歹我也是个朝廷命官,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给万历爷一点面子不是?不打我,成不成?”

  “成!”展凝儿晃了晃拳头:“看在万历皇帝的面上,我不打你,我践踏你!”

  展凝儿一提裙裾,抬起脚来……

  “凝儿姑娘!”

  一道福音从天而降,那是拯救天使徐伯夷的声音。

  刚刚提起裙子,咬牙切齿地正要踢下去的展凝儿突然定住,她慢慢放下脚,松开裙袂,优雅地转过身,脸上已经奇迹般地换了一副温柔、羞涩的笑容:“呀!徐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展凝儿说着,就优雅斯文、袅袅娜娜地向徐伯夷迎去,笑不露齿、行不摆裙,霸王龙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小白鸽。

  展凝儿的神奇变化看在叶小天眼中,心头一阵恶寒,再看看正一脸温暖笑意看着展凝儿的徐伯夷,心道:“凶女人,活该你被人骗。我就不告诉你,等你失财又**,哭天呛地寻死觅活的时候,我会很开心的,哈哈……”

  叶小天想像着展凝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心中暗爽。一边暗爽,一边偷偷贴着墙角溜走,展凝儿用眼角余光早就瞄到了他的举动,可是这时正在扮小淑女,也只能任他离开了。

  展凝儿甜甜一笑,愈加淑女地对徐伯夷道:“徐公子,你不是回山里探望父母高堂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叶小天也顾不上听他们说些什么,他贴着墙边溜到巷口,悄悄一看展凝儿根本没注意他,立即“哧溜”一下钻进了巷子。一进巷子,叶小天就贴着墙根站定,轻拍胸口,庆幸地道:“冤家路窄,怎么就遇到她了呢,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叶小天话音未落,一只大脚就踩到了他的头上,叶小天“哎哟”一声,急忙往旁一闪,就听卟嗵一声,一个肥硕的身子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叶小天一眼看清这人,顿时愕然:“大亨,怎么是你?”

  “大哥?”

  罗大亨正哼哼唧唧地揉着屁股,忽然见是叶小天,马上欢喜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心地道:“果然是有缘出墙来相见啊,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叶小天:“……,你这是从哪儿爬出来的,这么狼狈,做什么了?”

  罗大亨埋怨道:“大哥,我爹整天当我是贼一般看着,你不要学他好不好,我还能从哪儿爬出来,我从我家爬出来呀。”

  “你家?”叶小天不高兴了:“我说大亨,难怪你爹说你一屁俩谎儿,你家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什么时候搬到这儿来了?”

  罗大亨伸手划了个圈儿,急道:“我没撒谎,这墙里头是我家马廊,我家马廊难道不叫我家,这一片儿都是我家啊。”

  叶小天:“……”

  罗大亨道:“大哥,你怎么了?”

  叶小天:“哦!是我少见多怪,不提这个了,咳!你从你家……翻墙出来,为什么?”

  罗大亨登时变色,道:“此事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再说。”

  对于“此非不宜久留”这句话,叶小天非常赞同,马上从善如流,道:”好,咱们先离开!”

  罗大亨掉头就想往巷外跑,叶小天一把拉住他,道:“快,这边!”

  罗大亨也是个没主意的,马上跟着叶小天沿着狭长的小巷往另一头跑。罗大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大……大哥啊,咱们刚才……就在路口,为……啥……往这边跑……啊……”

  叶小天只有罗大亨一半的体重,跑得倒是轻松愉快,顺口答道:“这你还不懂?这叫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有人追你,决不会想到你从那边爬出来,却往这边逃走。”

  罗大亨喜道:“对啊!还是大……哥聪明,智……比……诸葛……”

  叶小天谦虚道:“还好,只是比你年长几岁,阅历丰富些……”

  叶小天冲出小巷,顺势往右一拐,只跑出三五步,就见一人正从门楣下走出来,叶小天一见此人,马上一个急刹车,堪堪站住脚步。

  罗大亨跟在他的后面,低头狂奔,跑得跟头海狗似的,叶小天猛然站住,他根本煞不住脚步,肥硕魁梧的身子撞上去,一头就把叶小飞撞飞了,然后目瞪口呆地惊道:“爹?”

  洪员外领着几个家丁,怒气冲冲地站在路上,瞧那架势,好象正要出门,估计就是去抓罗大亨的。一见罗大亨,洪百川立即咆哮道:“小畜牲,有本事你跑出去再也别回来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亨挠了挠头,突地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

  洪百川一呆,奇道:“你明白什么了?”

  大亨憨笑道:“刚才我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跑啊跑的,一时也想不起究竟哪里不对劲儿,如今看到爹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是跑回自己家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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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父子情怀

  洪员外听了这混帐儿子的混帐话,一时间气得脸皮子发紫,嘴唇颤抖,脑溢血症状再度凸显。他颤抖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道:“你……你给我过来。”

  叶小天被大亨撞飞出去,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心中大恨:“他么的,你自己不说,老子仓惶之间哪还记得你家大门冲哪儿开?”

  大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步一蹭地挪到洪员外身边,这时叶小天也爬起来,向他们走过来。洪员外一把扭住儿子的耳朵,大喝道:“你这孽畜,闯下弥天大祸,不好好闭门思过,居然还敢私自外出。”

  叶小天心道:“噫!这句话听着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了,水舞给遥遥讲西游,那些佛陀大菩萨们每次从悟空棒下包庇自家妖精时,说的好象都是这句话。”

  叶小天刚想到这里,洪员外已经扭着大亨的耳朵,对叶小天和气地道:“犬子顽劣,以致酿下大祸,老夫这就带他回去严加管教,给典史大人平添了许多麻烦,还望典史大人恕罪。”

  叶小天心道:“果然,洪员外与那些明着教训实则包庇的佛陀大菩萨一个心思。”

  叶小天忙道:“洪员外不要误会,本官不是来寻令公子晦气的,实不相瞒,本官与令公子性情相投,呃……已然结拜了兄弟。”

  洪百川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吃惊地道:“艾典史,你开什么玩笑,你……你和这顽劣不堪的小畜牲……结拜……兄弟?”

  罗大亨歪着头,被老子揪着耳朵大声道:“是啊爹,艾典史正是孩儿的结拜大哥。爹,你快放手,让我大哥看见我这副样子多不好意思。”

  洪百川的腮肉急剧地抽搐了两下,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自己这个每天都能把他气得三尸暴跳的混球儿子,怎么就能和县衙四把手做了结拜兄弟,洪百川的脑子一片混乱,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叶小天生怕他问起两人结拜的详情,连忙问道:“员外方才说,我这贤弟闯了弥天大祸,却不知他做了什么?”

  洪百川看着他,奇怪地道:“典史大人难道不知道明日黄大仙岭上县学两派生员之间的大决斗?”

  “啊!原来员外指的是这件事。”

  叶小天不觉有些心虚,虽说这事儿是罗大亨犯浑,可真要追根溯源,跟他还有莫大的关系呢,当初如果不是他让罗大亨想办法制止生员殴斗,哪有明日的黄仙岭大决战。

  叶小天忙道:“这件事我自然是清楚的。说起来,也不怪大亨,那些学生着实顽劣,就算没有大亨那句话,他们早晚也会闹出大乱子来。”

  洪百川叹了口气,道:“典史大人,他们哪怕闹得天翻地覆,只要与我家没有干系,老夫也懒得理会。可这事偏偏因大亨而起,老夫就不能不担心了。老夫想让这小子闭门思过,谁知他就翻墙逃了出去……”

  罗大亨翻着头道:“爹,做人要讲信义的。孩儿那天当众说过,要去当公证人,如果我到时不出现,岂非食言而肥?”

  洪百川似乎一碰上他儿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立即暴跳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小畜牲,真要活活气死你爹啊!你食言而肥?你食言而肥?你现在就够肥的了!”

  罗大亨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叶小天拉长着脸,对洪百川道:“洪员外,我和令公子既然结拜了兄弟,那就该称您一声伯父了。您也不要叫我典史大人了,叫我……小天就好,呵呵,这是我的乳名。另外呢,您也不要口口声声地孽畜啊、小畜牲啊什么的,好歹我是大亨的结义兄弟,他是孽畜,那我成什么了?”

  罗大亨占了道理,马上理直气壮地道:“对啊,爹,我是你儿子,你骂我,我没话说。可我大哥可是县衙的典史官,你骂人家,就太不讲道理了。”

  洪百川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似乎要气到昏倒。他呼呼地喘了两口大气,一种悲哀的情绪突然笼罩了全身,有些凄凉地对叶小天道:“你看看我这儿子,老夫英雄一生,赤手空拳打下偌大家业,原本也没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好好守着这份家业安份度日足矣。谁知他……”

  叶小天想起自己幼时受过惊吓,以致变得怯懦异常,凡事不敢去争,常常受人欺负的大哥,心有戚戚,忙安慰道:“伯父不要伤心,大亨呢,确实有些没心机,可他还小嘛,身子虽然长开,心智还未成熟。再者说,他性情憨厚,纵然不能满足伯父的期望,总好过那些纨绔子、二世祖啊。”

  洪百川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老夫如今也只好这么安慰自己了。不瞒你说,黄大仙岭生员对决一事,是顾教谕来跟我说的,老夫这才知道他又闯了祸。而且老夫问过顾教谕,大亨他在县学……”

  “罢了,他不是那块料,老夫也不想逼着他上学了。老夫本来答应过他那去世的母亲,一向想把他培养成读书人的,唉!不提这些了,以后叫他跟我学做生意就是。明日黄大仙岭之事……”

  罗大亨听说一直很顽固的老爹终于不再逼他上学,不禁眉开眼笑,但是一听他提到黄大仙岭,马上道:“我要去!爹,做人要言而有信!做事要有始有终!不管今后怎样,明天我是一定要去黄大仙岭的。”

  洪百川苦笑着对叶小天道:“你看看,换了谁摊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能够不被他气死,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叶小天道:“明日之事,大亨还真不好不去。他是公证人,去了也不参与双方争斗,不致有什么危险。如果他不去,那些生员也不是白痴,不管明日之事如何了结,事后总免不了要来寻他晦气。”

  洪百川挺起胸膛,大声道:“老夫自然晓得他们都是未蒙教化、桀骜不驯之辈,可他们再嚣张,也不至于闯到我家来杀人越货吧?老夫不让儿子再去县学读书,以后避着他们些就是了。”

  叶小天道:“他们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早晚要继承附近山中各个部落首领之职。洪员外家也在这里,一味逃避算是办法么?员外你疼爱儿子固然没错,可你现在能为他遮风蔽雨,能永远为他遮挡一切么?他总要长大成人,独自面对这一切的。”

  洪百川沉默良久,慢慢松开了儿子的耳朵,喟然道:“你说的话,我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为人父母的,总是……,罢了,那就让大亨去吧,我相信典史大人不会坐视那些生员真的大打出手,酿出血案的。”

  叶小天其实又哪有什么把握了,不过他对这些生员了解有限,其余种种都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而来,他相信那些生员既然没有生死大仇,纵然是受人戏辱,也不至于必欲致对方于死地才甘心。明日那场闹剧,恐怕是年轻人不肯服输的心态作祟,到时他带了捕快、民壮们上山,又有罗巡检调巡检司官兵助阵,怎也不致事态扩大。

  想到这里,叶小天便道:“伯父放心,大亨不会有事的。”

  罗大亨揉着耳朵,喜滋滋地道:“爹,我真的不用再去上学了啊?”

  洪百川方才万念俱灰,这才说下不让大亨继续求学的话,可是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当初他可是亲口答应大亨他娘,不让大亨再走爹娘的老路,只做个本本份份的普通人,读书考学,太平一世的。

  可儿子真不是那块料啊,他这当爹的该想的法子都想了,该做的努力都做了,儿子就是对读书没兴趣,他这个当老子的又能怎么办?想到大亨他娘,洪百川便是心中一惨,眼睛不觉湿润了。

  当初,他和大亨他娘一见钟情,恩爱甚笃,可是直到两人怀了大亨,都没得到大亨他姥爷的承认,大亨他姥爷甚至派了人来,把他们抓回去,要当众杀了他,离散他们夫妻。

  当时大亨他娘已身怀六甲,她硬是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以拳捶腹,以一尸两命的决绝相抗争,这才逼得老人松口,愤然放他们离开,从此父女绝情,再不相见。

  大亨这孩子如此顽劣,性情又如此憨傻,或许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儿,别看洪百川整天和儿子跟仇人似的,其实对他不知有多怜惜宠爱。大亨他娘的临终遗嘱,洪百川更是尽心竭力,誓欲完成。

  可是儿子他……

  大亨满怀希冀地看着父亲,洪百川看到儿子期待满满的目光,心中忽地一软,暗道:“孩子他娘希望大亨太平一世,安安份份,可那……也不一定要读书识字,诗书传家吧,他既然对读书毫无兴趣,不如让他弃书从商如何?

  大亨眼巴巴地看着洪百川,央求地道:“爹……”

  洪百川叹了口气,道:“罢了!明日,你先随你义兄往黄大仙岭,了结了那桩混帐事。回来之后,为父会交待你一桩买卖,如果你能圆满完成,从此便不用读书,安心经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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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威疯典史

  第01章 黄大仙岭

  次日一早,叶小天走出住处,正想照惯例到前街小吃店去用早餐,不料一开门,就见县令花晴风、县丞孟庆唯、主簿王宁、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巡检司罗小叶、吏典李云聪等人正候在门前,倒把叶小天弄得一愣。

  看见叶小天的打扮,肃立于外的花晴风等人也是一愣,却见叶小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袭青衫,头戴公子巾,风度翩翩,手中还持竹骨折扇一柄,竟是一副读书人打扮。

  花晴风讶然道:“艾典史,你这般模样,所为何来?”

  叶小天道:“啊!我想,如果以典史面目登山,那班桀骜不驯的学生必然心生反感。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读书人,我做这样的打扮,比较容易得到他们认同,和他们好沟通一些。另外,也可彰显朝廷仁义之师,先礼后兵之意。”

  葫县众官吏:“……”

  叶小天“哗”地一声打开折扇,**地摇了两下,问道:“如何?”

  花晴风咳嗽一声道:“不错不错,艾典史很用心。这个……今日艾典史就要登黄大仙岭,处置本县生员聚众斗殴一事了。本县及孟县丞、王主簿和各位同僚,都很重视此事,一大早大家就赶来,备下酒宴,预祝艾典史马到功成,顺利解决这桩麻烦。艾典史,请!”

  叶小天愣道:“大清早的就喝酒?”

  孟县丞道:“只为讨个好彩头,早啊晚的倒不打紧。”

  王主簿道:“孟县丞说的对,艾典史,咱们快点走吧,不要让各位大人久等。”

  叶小天道:“好好好,咱们这就……咦?苏班头呢?”

  花晴风轻轻咳嗽一声,淡淡地道:“循天昨日宿醉,迄今未醒,本县叫他在家歇着了。”

  叶小天心道:“这人酒量实在……,区区三钱酒,一直醉到现在?”

  转眼看到李云聪一脸苦逼相,叶小天心头不由一动,暗道:“屁的宿醉未醒,花县令怕是担心岭上危险,存心庇护自己小舅子吧。”

  因为县衙里事先打了招呼,所以县衙对面不远的那家“太白居”大酒楼一大早就开业了,众官员前呼后拥的登上太白楼,杯筹交错,纷纷敬酒,过了一个多时辰,捕快和民壮都已集合完毕候在楼下,叶小天这才向大家举杯告辞,移步下楼。

  叶小天领着三十名捕快、五十名民壮独行,罗小叶则自去点一百名巡检司官兵另行上山暗中策应。叶小天走到长街尽头时回头望了一眼,就见花知县、孟县丞、王主簿他们还站在楼头,遥遥相望。

  叶小天向他们招了招手,心道:“这是预祝我马到成功么?怎么总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太白居楼上,花晴风和孟庆唯、王宁伫立在那儿,眼看着叶小天越走越远,王主簿突然道:“你说他会不会死在山上?”

  花知县眉心跳了跳,道:“没那么夸张吧,那些蛮夷固然跋扈,可是除非他们存心造反,否则怎也不会对朝廷命官下毒手的。”

  孟县丞颔首道:“是啊,正因如此,我们才放心让他上山啊。否则,他若死在那些生员的棍棒之下,于你我依旧是一桩**烦,朝廷还是会见责的。他现在还死非其时,不能死,而且不可以‘横死’……”

  王主簿轻轻一笑,道:“不被人打死,一顿苦头总是少不了的。这顿酒,就当我们为他赔罪吧。”

  叶小天带着捕快和民壮浩浩荡荡赶到城边,忽然有人大声招呼:“大哥,大哥,我在这里!”叶小天闻声看去,就见罗大亨挎着书包站在城门处,正兴高彩烈地向他招手。

  叶小天快步迎上去,左右看看,纳闷儿地道:“你爹呢?就你一个人?”

  罗大亨开心地道:“当然只有我一个,叫我爹来干嘛,他一在我身边,什么事都管着,特别不自在。我爹也说,这是我自己闯的祸,让我自己去解决,他不会出头的。”

  叶小天心想:“洪百川怕是并非不想出头,而是过于担心儿子,偏偏他一个商人,虽然有钱,可是在这些强横霸道的山地首领们面前却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过于忐忑,反而不敢面对了。”

  叶小天看看罗大亨的样子,奇怪地问道:“你今天上山做公证,背着书包做什么?里边还是板砖?”

  罗大亨得意地笑道:“大哥只猜对了一半。”

  “哦?”

  “板砖,有,用来以防万一的。文房四宝,也有。”

  叶小天诧异道:“你带文房四宝做什么?”

  罗大亨道:“做公证人不需要记东西么?再说,这也是兄弟我对痛苦的学习生涯的一个祭奠啊!最后一次背书包了,还真叫人怀念啊……”

  叶小天:“……”

  ※※※※※※※※※※※※※※※※※※※※※※※

  叶小天率众出了县城,一路往黄大仙岭走,路上行人渐多,有男有女、有背篓的姑娘、挑担的货郎,还有拉着黄牛不晓得是做什么的,渐渐与他们混作一支队伍。

  叶小天纳罕地向李云聪问道:“怎么回事,这附近今天有集?”

  李云聪心情极度不好,阴沉着一张面孔,不过人善才被人欺,叶小天可不是善人,自打他上回发了驴性儿之后,李云聪也清楚了他的性格,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倒是不敢公开和他唱反调了。

  叶小天既然问了,他就去问,不一会儿回来禀报:“典史大人,那些人不是去赶集的,他们都是……去黄大仙岭……看热闹的。”

  都是去……黄大仙岭的?

  叶小天看看那挑着担的彝家小货郎、背着一篓水果的苗家小阿妹,再看看那把小孙子绑在后背上,拄着拐杖,欢天喜地往前走的老汉,登时有些无语了:此地民俗,还真是与中原差距太大了……

  前方不远一个山坳,山坳里隐约可见有些民舍,隐在丛丛绿荫之中。

  李云聪往山上一指,道:“大人,由此上去,就是黄大仙岭了。”

  叶小天抬头一看,就见高高一座山峰,雄峻奇伟,怪石嶙峋,难怪被人穿凿附会地引出了什么黄大仙的故事,若是普普通通一座土岭,怕也难以引起人们离奇的想象了。

  叶小天把袍袂往腰间一掖,道:“走吧,上山!”

  罗大亨抬头望了一眼山峰,叫苦不迭地道:“以前光听说黄大仙岭黄大仙岭的,要是早知道这么高,我就不说在这儿比了,到我家门口决斗该多好。”

  叶小天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怕气不死你爹?少废话,上山!”

  罗大亨虽胖,其实因为他骨架大,身量高,倒是不显累赘,不过叶小天是见过他的体质的,被那么瘦小枯干皮猴儿似的同学一推,他就仰面摔了个跟头,这位仁兄的身子其实并不壮。

  果不其然,虽然险峻却并非特别高的一座山峰才爬到一半,罗大亨就汗流满面,气喘吁吁了:“不行了,不行了,大哥,我得歇歇,兄弟我……真……真的是爬不动了。”

  叶小天无奈地站住,对他道:“你爹不来也就算了,可他至少应该给你雇两个人,专门抬你上山才对呀。”

  罗大亨道:“我爹又不知道这黄大仙岭有多高,哪想得到会这么累?呼……,我要喝水。”

  罗大亨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水袋,又拿出一块桂花糕。

  叶小天踏着一块嶙峋的青石,回首向山下望去,就见青青山坳间,十几处民舍散落其中,其中一幢民居就在小河边,二层的竹楼,敞敞亮亮的一个小院儿,有几道人影正在院中站着,远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叶小天浑未在意,转身走到罗大亨身边,也在石头上坐下,抬头看看天色,对李云聪吩咐道:“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你先上山一趟,告诉他们,就说公证人正在登山途中,叫他们稍候片刻。”

  李云聪不悦地道:“大人,这事儿随便指派一个人就可以了,卑职好歹也是一个吏典,这跑腿报信的差使……”

  叶小天神色一冷,训斥道:“他们?他们还要留着力气呢,一旦真的发生意外时,他们是要替本官打打杀杀的。到那时候,你也挺刀上阵吗?”

  李云聪分辩道:“卑职是读书人,哪懂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叶小天道:“这就是了,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你去,叫他们安份些,公证人没到,谁敢妄生事端,就判他输!快去!”

  李云聪含忿咬了咬牙,应声道:“是!”便气鼓鼓地向山上爬去,叶小天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既然你小子一直跟我做对,现在有机会,怎能不作弄你?

  山下那处小院里,几个青衣大汉正与一家三口剑拔弩张。一个青衣大汉冷冷地道:“我说你们一家人,怎么就四五六不懂呢?那张虎皮是齐木齐大爷看中的。你们就算耳朵塞了驴毛,也该听说过齐大爷的名声吧,竟敢不卖!”

  院子里站着一家三口,中间一个相貌憨厚衣着朴实的中年妇人,手里却提着一把菜刀。旁边一个脸色阴沉、雄壮如山的中年汉子,手中持一杆钢叉。站在妇人另一侧的是一个紧攥狭长锋利钢刀的少年,正是刀捕鱼、箭射虎的华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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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无限风光在险峰

  华云飞愤怒地瞪着那几个大汉,恨声说道:“一张完好的虎皮,你们才出五钱银子就想买走?你们这是买还是抢?老虎是我猎的,我说不卖就不卖!”

  一个大汉冷笑道:“这张虎皮,可是我们齐爷看上的。我们齐爷看上的东西,还有别人敢要吗?你不卖?难道留在家里生虫子?”

  华云飞道:“我就是留着它生虫子,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华老爹沉声道:“各位,我们华家只是这山沟沟里的一个小小猎户,跟齐大爷自然是没法比的,可这虎皮是我们家孩子猎的,卖不卖在我们,五钱银子买一张上好虎皮,到了哪儿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华大娘道:“如果这葫县没人敢买,我们当家的可以拿到邻县去卖,如果邻县也没人敢买,我们华家就拿它当传家宝了。你们请回吧,就是说破了天去,这张虎皮也不给你们。”

  当先那名大汉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有些狰狞,冷声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们这是死了心要跟我们齐大爷做对,是不是?”

  这大汉一说狠话,手下的几个人立即扬起了刀,华老爹一家三口也不含糊,马上攥紧了兵器,当先那名大汉张开双臂,拦住手下的蠢动,“嘿嘿”地冷笑起来:“好!你们有种,真是太有种了,敢得罪我们齐大爷的人,数遍葫县,大概你们算是头一家。华家是吧?成!我这句话儿摞在这里,青山沟从此再没有这么一户家!走!”

  大汉一挥手,领着冷笑连连的几个大汉扬长而去。华老爹父子愤恨地瞪着他们的背影面无惧色,只有华大娘看了丈夫一眼,再看看儿子,眉宇间微微闪过一丝忧虑。

  半山腰上,大亨又是喝水又是吃糕,忙的不亦乐乎。叶小天看着他的模样,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在大亨吞下第六块桂花糕的时候,叶小天叹了口气道:“大亨啊,你歇足力气了吧。”

  大亨打个饱嗝,道:“哥,我吃多了,有点犯困,要不你们先上山?”

  叶小天:“……”

  大亨感动起来,欢喜地攀住叶小天的胳搏:“大哥这是要等我一起上山?大哥,你对我真的很好。”

  叶小天咬着牙根儿一字一句地道:“谁叫你是公证人?”这一刻,叶小天真想掏出大亨书包里那块板砖,狠狠拍在他的脑袋上。叶小天现在总算明白洪百川是种什么心情了,这个胖子真的叫人有种打死他的冲动。

  艳阳高照,日上三竿。

  四竿。

  四竿半……

  当太阳照出的人影儿即将萎缩到人的脚底板时,罗大亨终于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桂花糕渣,对叶小天意气风发地道:“大哥,咱们走吧!”

  ※※※※※※※※※※※※※※※※※※※※※※※

  山顶上,县学两派秀才呼朋唤友,找来的尽是族中剽悍善战的勇士,双方各执刀枪,杀气腾腾。一个县学的秀才们想要一较高下,比的居然不是吟诗作赋,而是刀枪剑戟,这也算是贵州一景了。

  不过这样的节目显然才是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吟诗作赋那种高雅的玩意儿怎么能与劳苦大众同乐呢,你看这刀来剑往、喊打喊杀的,最好再见点血,那多有看头。

  是以两派秀才及其助拳的江湖好汉们壁垒分明地在黄大仙岭上分列两阵,一个个仿佛吸足了水分的高梁穗子,斗志昂扬。旁观群众更是热闹,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准备决斗的双方生员虽然瞒着各自的长辈,可是同辈之中自然有要好的朋友、还有的人已经有了亲密情侣,这种事是不会瞒着他们的,这些人都赶了来,男的助拳,女的助战。

  小阿妹们穿着节日的盛装,五彩缤纷、鲜丽非常,站在秀才队伍中间,开心地唱起了甜美的山歌:“哎~~~,要唱山歌快快来啰喔快快来,一男一女唱起来呀啊唱起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啰,一棵松树难~~成~~材哎~~~~”

  对方队伍里马上跳出一个身材魁梧,身披半身皮铠,手执三股钢叉的秀才,纵声回应道:“哎~~~,要唱山歌并不难啰并不难,妹会唱来哥会还啰哥会还,唱只金鸡配凤凰哟,唱棵桂花配牡丹……”

  小货郎摇着“拨浪鼓”高声吆喝:“破布头、破鞋头、头发兑针线。来,小人要甜甜,姆妈要针线,老太太要夹发针。来,旧铜烂铁有勿有?”

  旁边一个挎着筐子的大婶儿马上以比他高亢一倍的声音喊起来:“鸡子换杏儿,鸡子换杏儿,一个鸡子七个杏儿……”

  罗小叶率领巡检司官兵从山的另一侧爬上来,眼看这班热闹场面不禁为之愕然。手下一个把总呆呆看了半晌,凑近他身边,低声嘀咕道:“大人,今天真的有人在这里决斗?不会是情报有误吧?”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道:“让一让,你们挡着我啦!”

  罗巡检和那把总回头一看,就见旁边松树下坐着一个青袍人,手中拿一张画板,正用炭笔勾勾抹抹,似乎在画两派对峙的场面,二人赶紧挪了个地方,罗小叶有刀柄顶了顶头上军帽,困惑地道:“艾典史呢?”

  叶小天陪着罗大亨,很无奈地往山上爬着,叶小天几次三番动了让民壮抬着罗大亨走的主意,只是一时间不好制做滑竿,再者说就大亨那体形,真叫人抬着也难为了人家。

  罗大亨歇歇走走,走走歇歇,这一段山路一直走到身后的太阳超越到他们前方,将他们的身影投向山下,他们还没爬到山顶。

  叶小天心急如焚,担心山上那些秀才早就打得不可开交,可是他坚持让罗大亨这个公证人上山是有用意的,在他的想法里,想让两派生员和平解决争端,大亨要起很关键的作用。叶小天不能撇下他独自走,也就只好无奈地陪着他爬山。

  山上又是做买卖又是斗山歌的热闹非凡,久等公证人不来的人们倒也不觉烦闷,山歌唱到后来,发展成双方斗嘴,一位斗嘴斗输了的“族花”级美丽小苗女当场宣布,谁能代表本派秀才大败对方秀才,自己就立即嫁给他,姑娘的豪言壮语马上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

  罗小叶率领手下一群官兵,一开始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是一等叶小天不来,再等叶小天还是不来,双方秀才又一直没动手,罗小叶无奈,只好带着自己的人选了一块山坡地,无聊地坐下等候。

  罗小叶一开始还觉得那些卖小吃卖零食的商贩跑到山上实在有些夸张,可是等到正午的太阳从天空掠过,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小商小贩真的都有一只比狗还灵的鼻子。

  大家都有些饿了,纷纷掏钱买吃的,小商小贩们赚得笑口大开。后来实在饿的捱不住,连罗小叶都掏钱使唤人去买回四个包子、两个茶蛋,就着山泉水吃起饭来。

  叶小天陪着罗大亨,率领捕快和民壮,终于步履蹒跚地登上了山顶。他们没来时,准备决斗的两派秀才和围观群众还不时往山下瞧,等到现在他们爬上山岭的时候,山上的人早就没了那个心情。

  罗大亨汗流满面地爬上山顶,很失望地发现,对于他的到来,大家表现的很平静,甚至……根本没发现他到了。罗大亨完全没有享受到想象中万众瞩目、万众欢呼的热烈场面。

  叶小天和罗大亨站在山上,就听前边边几个散乱地坐在石头上观战的当地汉子不耐烦地吆喝着:“喂,你们究竟打不打呀?要打你们倒是快点打啊,不死人可不热闹啊……”

  叶小天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眼去寻李云聪。李云聪跟个鬼似的,也不知从哪儿一下子冒了出来,抱拳道:“大人!”

  叶小天吓了一跳,道:“啊!他们……还没打起来吧?”

  李云聪道:“如果不是明知今天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我真想像不出他们是来决斗的。喏,你瞧,那两个正在跳舞的姑娘,她们分属两派。下一刻她们的情郎就要杀个你死我活,她们却在对舞,真是莫名其妙。”

  罗大亨感慨地道:“生死寻常事也。所谓谈笑杀人,这就是古之遗风了。”

  李云聪摊开手苦笑道:“我说洪家少爷,我核计着吧,如果你们今天一直不上山,没准他们又唱又跳的等到天黑,也就各自回家了,谈笑固然是谈笑,杀人的事却不会发生了。”

  叶小天眼睛一亮,兴奋地道:“是这样吗?那我们要不要再下去?”

  叶小天话犹未了,罗小叶就站在远处,兴奋地喊道:“艾典史,我在这里!艾典史,我们在这里!”

  罗小叶嫌山上太吵,生怕叶小天听不见,还让他手下一百名官兵双手拢着嘴巴,跟他一起喊:“艾典史,我们在这里!艾典史,我们在这里!”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走不成了,我们过去吧”。

  “喔!”

  大亨倒不怵场,背着书包一撅一撅地就往前走。

  唱了一上午、跳了一上午,如今胡乱用过午餐,正散坐在树荫下、礁石旁消食儿的人们纷纷站起来,兴奋地大叫:“公证人来啦!可以打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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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上策中策

  那些县学生员们见罗大亨终于赶到,马上向他迎上来。有人责怪田罗大亨姗姗来迟,更有人迫不及待地便道:“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慢来慢来,我还有话说!”

  罗大亨说着,把书包往身前挪了挪,往书包里一摸,拽出一块砖头。

  众秀才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大亨干笑道:“不好意思,拿错了。”

  大亨把砖头塞回书包,又把砚台拿出来,四下一打量,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方大石,石头表面风吹雨淋的十分光滑,就走过去,放下砚台,又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册子,打开书册,用砚台压住册子一角。

  这些秀才要说不读书吧,其实平时舞文弄墨的倒也还认得些字,反倒是罗大亨在县学里几乎从未见他提过笔。如今这些秀才一个个提刀抡剑杀气腾腾的,一向不碰笔墨的罗大亨倒拈起笔来,众秀才心中都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众秀才呆呆地看着大亨动作,就见他不慌不慢地拿出一枝毛笔,拔下笔帽,用唾沫顺了顺笔毫,打开砚台,持笔在手,对秀才们道:“都有谁要参加决斗啊,过来报名。至于决斗些什么,一会咱们再详细研究。”

  众秀才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报名?报什么名?谁想参加那就参加啊!决斗些什么东西还要研究吗?真是岂有此理,这是决斗啊!当然擅长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到对方服,不服打到死!”

  大亨的嘴角都快撇到耳丫子底下了:“要不我说你们不学无术呢,是文斗还是武斗啊?斗一场还是三场啊,这些不先定下来,那还要我这公证人做什么呢?参加决斗的人数不定下来,那如何保证我们的决斗公平公正公开呢?”

  众秀才听的莫名其妙,有人勉强问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大亨眉开眼笑,指着他道:“孺子可教,这就对了!首先呢,你们双方要到我这个公证人这里来报名,你们都有什么人参加,两边参加的人数要相当,这样就要先有一个内部的选拔过程了……”

  罗大亨还没说完,众秀才就不满了,有人大声叫道:“凭什么?我兄弟多、朋友多,不行啊?他们愿意帮我,不行啊?”

  另外有人就嚷:“你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才一向飞扬跋扈吗?要不是你人多,老子早就把你干掉了。”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越说火气越大,举起刀枪就要冲上去,罗大亨持着毛笔没事人儿似的站在一边,直到马上就要爆发冲突的两伙人被其他秀才们分开,大亨才叹道:“你们现在知道公平的重要了吧?如果不限定人数,就算你们今天打过,输的人也是口服心不服的。”

  不远处,叶小天和罗小叶已经走到一起。

  罗小叶低声埋怨道:“艾典史,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慢?”

  叶小天苦笑道:“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活宝?”

  罗小叶看了大亨一眼,摇摇头道:“不提此事,你打算如何制止双方决斗?”

  叶小天道:“眼下哪有准主意,我们当然是见机行事了。不过我觉得这些秀才们其实都只是些不知天高地厚、被家里人惯坏了的二世祖,所谓决斗也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真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不过是因为口角而引发了意气之争。我想……既然大亨是公证人,不妨利用大亨的公证人身份诱导他们一下,给他们双方一个台阶,若能让双方不动刀兵而解决问题,方为上策。”

  那边,罗大亨振振有辞地道:“你们这些部落有大有小,小的区区几百人,多的几万十几万人,如果不限制人数,任由你们呼朋唤友,这仗还怎么打?大家站出来数人头就好了,谁人少谁认输!”

  众秀才想想也是道理,便纷纷点头道:“成,这一条就依了你。还有什么规矩?”

  罗大亨道:“这第二条嘛,就是确定决斗的内容了?我昨夜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几项既能体现同学们的真本领,又能轻易决出胜负的手段,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

  众秀才很感兴趣地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道:“你快说。”

  罗大亨按照叶小天爬山路上对他所说的提议,竖起一根短短胖胖的手指,说道:“第一项,咱们比爬山。你们都下山去,从山下往上跑,哪一方先跑上来的人多,哪一方就算赢……”

  罗大亨还没说完,底下就已是一片喧哗叫骂声,大亨不得不提高嗓门,大声喊道:“这第二项,看到那块石头没有,大家比赛举石头,谁要是举不起来谁认输!第三项,咱们比爬树,你们看那边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树……”

  “放屁!”

  “你拿我们当猴耍?”

  “混蛋,天下哪有这样的决斗!”

  “揍他!揍他!打死这个王八蛋!”

  大亨被淹没在人群中间,犹自据理力争:“不要动手!我都说了只是大家参详,你们不同意就不同意,难道还要殴打公证人么?我的玛雅……”

  罗小叶对叶小天道:“你的上策,只怕是行不通了。”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上策行不通,那就只有采用中策了。”

  罗小叶也皱起了眉,道:“你的中策……又是什么?”

  ※※※※※※※※※※※※※※※※※※※※※

  “统统住手!”

  叶小天大喝一声,排众而出,将群情汹汹地把罗大亨围在中央的秀才们用力推开,站到罗大亨面前。罗大亨整理了一下被人揪得凌乱不堪的衣服,把书包摆正,不高兴地道:“这些人,真是太野蛮了!”

  叶小天神色凛然,大声疾呼道:“你们都是山中部落首领子侄,将来要么是一方土司,要么是一部吏目,又或者是族中长老,都是要做大事的人!要做大事的人,却只会打打杀杀,能行吗?”

  众秀才大声道:“当然行!”

  叶小天语气一窒,无奈地道:“不会打打杀杀,当然不行!可是只会打打杀杀,显然也不行!不会打打杀杀,那就是软蛋!只会打打杀杀,那就是莽夫!就连猛张飞都知道在当阳桥前用上一计呢,你们说,只会喊打喊杀的人能做什么大事?”

  秀才们都安静下来。叶小天见他们似乎听进去了,不由心中暗喜,连忙趁热打铁道:“你们的家族长辈把你们送到县学里来,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允文允武,可你们一遇到事情,从来不去想如果不动武能不能解决它,这不是有负长辈厚望吗?”

  众秀才面面相觑。叶小天又道:“还有,你们的家族长辈,把你们送到县学读书,除了想让你们增长智慧,明显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有用心体会过吗?”

  这句话倒真是勾起了众秀才的好奇心,有人忍不住问道:“还有更深一层用意,什么用意?”

  叶小天道:“你们是部落首领的子侄啊,你们将来是要统领本族百姓的,那时候你们自然免不了要和官府打交道,和其他部落打交道。你们现在在县学读书,有功名在身,和当地官府的人……比如本官,就可以建立深厚友谊嘛。

  你们做了同窗同学,那你们彼此之间就有了一份同窗情谊,将来你们成为部落首领和长老的时候,就可以率领本部落,与同学部落守望相助,和睦相处,岂不就天下太平了吗?你们的长辈用心良苦啊!”

  面前依旧一片肃静,叶小天见众人终于冷静下来,不由吁了口气,偷便向站在人群后面的罗小叶和李云聪等人递了个得意的眼神儿:“他的中策自然是晓之以情,喻之心理。当然,这还只是中策的一半,再下一剂猛药,就可以收工回城了。”

  叶小天语重心长地道:“古语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们到县学读书,学的正是劳心之术啊!现在,放下你们的刀,试着用智慧来解决问题,谁要是执意不听,你们看到没有?”

  叶小天伸手一指外围的官兵、捕快和民壮:“本官忝为本县典史,是绝不会坐视你们目无王法、胡作非为的!如果有人执意不听本官良言相劝,本官也只好公事公办,把他逮捕法办!言尽于此,勿怪某言之不预也!”

  叶小天说完狠狠一甩袖子,冷冷地瞟过这些二世祖的脸,希望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丝羞愧甚至惶恐的神情,可惜面前一张张面孔都毫无表情,叶小天暗暗蹙眉,心想:“怎么回事?莫非他们学识太浅,我的话太文诌诌了?”

  人群中“嗤”地一声冷笑,有人用揶揄的语气道:“典史大人,你那一套在我们这里是行不通的。还守望相助?山只有那么高,林子只有那么深、地只有那么大,河只有那么几条,有了你的就没有我的,不打不争,怎么行?”

  另一个人便道:“天下太平?如果不是我们的部落和他们的部落一向不太平,我们之间又怎会形同死敌?我们的部落和他们的部落本就矛盾重重,纠纷不断,我们和他们能做朋友?”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跟我们掉书袋啊?好!那就请你典史大人向我们展示一下,如何用你的心,来治我们的力吧!”

  肃静了半晌的二世祖浑秀才们脸上露出一片戾气,慢慢向叶小天逼近。

  一片刀丛,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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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我有一个秘密……

  一见那些同学逼近,罗大亨慌慌张张地从书包里掏出板砖攥在手里,大吼一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叶小天也是脸色大变,他本以为这些二世祖只是不谙世事,既然大亨用骗的不管用,自己用哄的应该就能对付,却不想这些人竟是油盐不进,人事不懂。

  其实这也是叶小天的短板,他没跟这种二世祖打过交道,哪知道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讲理、不怕恐吓,不知天高地厚,要想让他们服软,只有比他们更强势,他们如果通情达理或者懂得权衡利弊,也就不叫二世祖了。

  眼见他们纷纷举刀,合作一处向自己逼来,叶小天也慌了,一边急急后退,一边大声嚷道:“你们不要过来!伤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罗大亨紧紧攥着那块板砖,眼见同学们举刀逼近,大叫一声道:“不要砍我!”把眼一闭,抡起板砖就砸了下去,这一砸却砸了个空,险些闪了他的腰。大亨睁眼一看,那些生猛无比的秀才们已经绕过他,向叶小天追过去了。

  罗小叶见此情景大急,急忙喊道:“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他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想给自己的部落惹下塌天大祸吗?”众秀才停了一停,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法不责众!”便又再度向前逼近。

  罗小叶见状连忙吩咐兵丁、捕快和民壮,大声道:“快!快去把艾典史抢出来!千万不要伤了那些人!”

  叶小天和罗小叶带人上山本来是为了阻止两派秀才决斗,事先可不曾想到叶小天会引火烧身,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叶小天仓促之间被围,他们都在外面,想冲进去又不能伤了那些秀才,要救叶小天出来谈何容易。

  叶小天估计这些秀才们威吓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他和这些人并没什么过节,此番出面是为了阻止他们决斗,怎么说也是好心,他又有朝廷命官的身份,这些二世祖再跋扈也不会如此不知情重。

  可是心里这么想是一回事,眼见几十口雪亮的钢刀汇成一片刀林临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叶小天急急后退,慌张四顾,忽见旁边不远一棵青松,松下有个苗女,正以手掩口向旁边一个男子低声交待着什么。

  这小苗女一身银饰,闪闪发光,腰间还佩着一口精致小巧的弯刀,叶小天想也不想,立即一个箭步窜过去,伸手拔出那苗女腰间佩刀,一勒她的脖子,就把刀架在了她的粉颈上:“统统不许过来!”

  叶小天刚到葫县那天,可是亲眼看到过苗家汉子是如何的维护本族人的,眼下这些生员中,至少有一半是苗人,自己有人质在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妄动的,而且还得竭力阻止别人上前。

  那些生员果然站住了,苗女身边那个苗人大汉又惊又怒,大喝道:“你敢!”伸手就要拔刀,叶小天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狠角色,这种关头绝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手上一动,作势便要割喉。

  “退开!”

  叶小天一声厉喝,那大汉看他动作,登时脸色大变:“不要动手!我退!我退!”急急退了三步站定。

  罗大亨拎着板砖吼道:“不许伤我大哥!”拔足就往叶小天追来,叶小天心中大感安慰:“这个为了五十两银子认下的便宜兄弟,倒是个义气人。人虽憨了些,值得真心相交。”

  不过,值得一交归值得一交,大亨这孩子经常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着调的事儿对谁也而言才是常态,叶小天可不敢让他到跟前搅和,忙对罗大亨道:“大亨!你别过来!我没事!”

  大亨倒是听话,乖乖退到了一边,叶小天又大叫道:“退开!统统退到二十步之外!否则,这小丫头就死定了!”

  原本陪在那小苗女身边的大汉咬牙切齿一番,回头大吼:“退开,都他娘退开!”说也奇怪,那些向来目中无人的生员居然听了他的话,纷纷向外退开,其中也有几个不肯听的,也不知别人对他耳语了几句什么,登时脸色一变,也是纷纷退下。

  叶小天心道:“他们对同族果然特别关切,有人质在手,生命之危谅来没有了。说不定我这一搅和,还把他们的决斗也搅黄了。至于他们回头想寻我晦气……,嘿!丢给花晴风、孟庆唯那帮家伙头痛便是。”

  李云聪站在外围看得呆了,这究竟什么情况,艾典史究竟是官是匪啊,怎么……劫持起人质来了?

  叶小天冷冷一笑,横眼向那些生员们睨去,却见那些生员们虽然变了脸色,可是看着他的目光却很奇怪,有些很凶狠,有些很古怪,好象……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叶小天正觉奇怪,被他用刀挟持的小苗女却是微微回头,向他斜斜一睨,冷声道:“先是设计利用我,再是花言巧语骗我,现在你居然敢把我劫为人质了!你好!你的胆子真是比天都大!”

  叶小天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凝儿姑娘!”

  他这一惊,搁在展凝儿颈下的弯刀便下落了三寸,几乎在他刀子下落的同时,展凝儿身不动肩不晃,一条右腿却突兀地抬上了肩头,一记“抬腿过肩”,展凝儿施展开来硬是抽出了“腿鞭”的效果。

  靴面正正儿的抽在叶小天额头,叶小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噔噔噔”连退三步,一跤跌坐在地,手中的弯刀也甩到一边儿去了。

  罗大亨见状大吼一声,又要拿着他的板砖冲过来,却被几个生员死死按住。奇怪的事,叶小天已经丢了人质,所有的人依旧待在二十步以外,没有一个上前的。

  展凝儿寒着脸,一步一步向叶小天逼近,走到那口弯刀旁时,靴尖轻轻一跳,那刀就在空中“呼”地舞了一个刀轮,再凝成一泓秋水时,刀柄正握在展凝儿手上。

  展凝儿用大拇指轻轻刮着刀锋,一双目光在叶小天的脖子上留连不断,看得叶小天心头寒气直冒,眼见一双鹿皮小靴已经踱到面前,叶小天突然举起了一只手:“交易!”

  叶小天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对展凝儿说道:“交易!我和你做一个交易!你放过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展凝儿先是一呆,随即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又想骗我?你当我还会上当!”

  展凝儿用拇指肚刮着刀锋,对叶小天道:“你不用怕,我不杀你!就是给你留点记号,叫你记住这个教训,你看我要你一只耳朵如何?再给你留一只,一只耳典史,听着蛮好玩的!”

  展凝儿手臂一振,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

  “徐伯夷!”

  叶小天又是一声大叫,展凝儿急急停刀,锋利的刀刃堪堪搁在他的耳朵上缘,一滴冷汗从叶小天额头滚落,他不敢怠慢,急忙说道:“我用徐伯夷徐公子的大秘密,换你放我一马,怎么样?”

  “徐公子?”

  展凝儿有些疑惑:“徐公子……什么秘密?”

  叶小天就知道搬出这位拯救天使一定管用,叶小天顿时笃定下来,“嘿嘿”地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很潇洒地拨开展凝儿的刀,从地上爬起来,正了正衣冠、掸了掸灰尘……

  “噗嗵!”

  展凝儿一腿扫在他的屁股上,叶小天一下子墩在地上,展凝儿凶巴巴地道:“放你一马,不代表不能揍你一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敢装模做样,我自己问徐公子去。”

  叶小天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咬牙切齿地想:“恶婆娘,这么凶!给人家骗得团团转,还拿人家当宝贝!如果不是看你背景很大,我不想惹麻烦,早使出降魔手段,叫你雌伏于我的胯下……”

  叶小天在心里吹着牛皮发着狠,再一抬头,却是满脸堆笑:“凝儿姑娘,既然是秘密,徐公子又怎么会说给你听呢?这件事也就只有在我这儿,你才可能听得到。”

  展凝儿瞪着他道:“不要饶舌,快说!”

  叶小天道:“好!徐伯夷是县学生员,你知道吧?”

  展凝儿晒然道:“就这?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葫县这么些生员里,只有他一个人是有真才华的,将来考举人,中进士,他的才情,这整个黄大仙岭上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

  叶小天道:“除此之外呢,他家里的情况,凝儿姑娘可知道?”

  展凝儿道:“他家?他家隐居深山,家中现在只有父母高堂……”

  叶小天“哈”地一声,道:“这就是叶某要对你说的大秘密了,徐伯夷其实并不住在山里,他……”

  叶小天的声音突地戛然而止,展凝儿锁着眉头看他,急道:“说下去!为什么不说了?”

  叶小天眼珠转了转,心道:“这恶婆娘脾气那么凶,要是一听徐伯夷骗她,恼怒之下不守承诺,一刀把我劈了,她倒是泄了愤,我找谁喊冤去?”

  叶小天谨慎地道:“凝儿姑娘,你要先发誓,只要我告诉你这个大秘密,你绝不动我一手指头!”忽然想起脑门生疼,叶小天又赶紧补上一句:“一脚趾头都不行!”

  展凝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本姑娘一言九鼎,还会诳你不成!”

  展凝儿竖起三指,拇指与小指相扣,很不耐烦地对天盟誓:“我展凝儿向蛊神发誓,若你对我透露徐公子秘密,我绝不对你动手动脚,若违此誓,万蛊穿心!行了吧?”

  叶小天:“动手动脚……”

  展凝儿把刀一挥,迫不及待地喝道:“我都发过誓了,还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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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八百标兵奔北坡

  叶小天道:“徐伯夷的家并不在山里,就在葫县县城。他也没有父母高堂远在深山,倒是家里有位结发妻子。凝儿姑娘,你听懂了么?”

  展凝儿呆住,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你……说什么?”

  叶小天道:“我说,徐伯夷骗了你!他已经有老婆了!”

  展凝儿如遭雷击,踉跄退了两步,突然又冲过来,把刀架在叶小天脖子上,大喝道:“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叶小天慌道:“喂!你可对神发过誓的!”

  展凝儿咬着牙道:“谁叫你骗我了?”

  叶小天道:“我没说谎!”

  “你都是惯骗了!”

  “惯骗会说一个只要一查马上穿梆的谎?”

  展凝儿的脸色更加苍白,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叶小天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县学的同学全都清楚……”

  叶小天忽然停住,用古怪的眼神儿看着展凝儿:“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查查他的身份?”

  展凝儿的脑海里轰轰直响:“难怪他从不让我去县学找他,说什么恐人非议;难怪他从不带我去他家里,说是他家教甚严,中举之前不敢谈婚论嫁。原来……原来全都是骗我……”

  展凝儿心一酸,手一软,“当啷”一声钢刀坠地。

  展凝儿以手掩面,跪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展凝儿这一哭,四下围观的各族人民群众顿时傻了眼。

  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少部分苗家部落的少族长、小酋长们认出了展凝儿的身份,是以才乖乖退开,但是他们退开后,互相一告知,水西展氏大小姐的身份已经是尽人皆知了。

  不要说这些苗家部落的人敬畏展氏,就是在场的这些彝、瑶、白、壮其他各族的人对展家也忌惮三分。贵州地区最大的族群是彝族,可这不代表一个彝族小部落也有胆子挑衅水西展氏,展家这股力量可是连“土司王”安氏都要用联姻来笼络的。

  是以展凝儿一哭,四下里不明底细的围观群众看向叶小天的眼神儿就有些变了。他们可以不把汉人朝廷放在眼里,可是他们对本地故老相传的统治阶层却敬畏莫名。

  土司统制地区实际上是一种封建领主制,土司就相当于领主,领地内等级之森严直追奴隶社会,在这样森严的等级制度下,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来说无异于“天”。而现在,“天”在下雨……

  叶小天看着不顾形象地跪在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展凝儿,轻轻摇了摇头:“唉!都说苗女多情,可你再多情也不能这么轻率就相信一个人吧!读书人心眼儿很多的……”

  叶小天同情心发作,略一犹豫,就往袖中摸去,摸了两把,才发现今早换了衣服,忘记把手帕带上。叶小天核计了一下,从腰带上抽出折扇,用扇柄轻轻捅了捅展凝儿的肩膀。

  展凝儿继续哭。

  叶小天又捅了她两下,展凝儿抽抽答答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道:“干吗?”

  叶小天道:“我没带手帕,给你扇子。”

  展凝儿茫然道:“给我扇子干吗?”

  叶小天叹息道:“把眼泪扇干……”

  “放屁!”

  展凝儿竖起眉毛骂了一句,突然“噗嗤”一声破啼为笑。叶小天顿时一呆,这丫头梨花带雨的,忽然破啼一笑,颇有一种银瓶乍裂的惊艳。

  展凝儿起身,拭拭颊上泪痕,抬眼一看,就见四周黑压压一片,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展凝儿顿时大窘:“自己方才那般软弱难看的样子,居然都被人看到了……”

  展凝儿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地喝道:“你们看什么看,不是上山决斗来的么?到现在都不动手,难道你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杀呀!杀呀!”

  展凝儿一顿训斥,那些当地山苗立即响应,其他部落的秀才毫不示弱,双方刀枪并举,大战一触即发。罗小叶刚刚因为叶小天脱险松了口气,一见这般情形又紧张起来,至于李云聪,早就躲到围观群众后面看风景去了。

  叶小天大急,高声喝道:“不许动手!”

  展凝儿说话那些专习武事的秀才们还是肯听的,叶小天说话,他们只当放屁,两帮人扯开衣袍,袒露胸怀,抡起刀枪就冲向对方。

  叶小天见状,飞也似地冲过去,挡在双方中间,舌绽春雷地大喝道:“本典史命令你们,退后!谁也不许动手!谁要打,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叶小天这句话说的正气凛然、掷地有声,王八之气风雷大作!奈何,这些暴力型秀才都是山里人,不大认识王八。所以……叶小天很悲剧地被他们辗压了,人家真的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一场混战,兵器碰撞声铿锵不绝。片刻之后,一条人影连滚带爬地从叱喝拼杀的混乱战场中爬出来,直奔展凝儿。叶小天现在总算明白葫县那些官员为何全做缩头乌龟,这些野蛮人果然是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啊。

  展凝儿化身暴力女时,徐伯夷就是他的拯救天使。当这些山里人发彪的时候,那展凝儿无疑就要扮演拯救天使的角色了。徐伯夷可能很快就会成为过期天使,但展凝儿还有庇佑光环在身,叶小天很明智地逃到了她的身边。

  叶小天发髻也歪了,儒衫破了,脏兮兮的扭在身上,叶小天懊恼地脱下袍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光着脊梁无奈地看着混战的双方。展凝儿负着双手,乜着他的狼狈相,鄙夷地道:“连胸毛都没有,你还去跟人家比壮!”

  叶小天心火正盛,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不也没有?拽什么拽……哇!”

  一语未了,叶小天便惨叫一声,横空飞出,落入混战双方脚下。混战双方对此不明飞行物理都不理,打得热火朝天。叶小天手脚并用,从他们脚下飞快逃出来,再度逃到展凝儿身边,前胸后背好几个脚印儿,展凝儿见了,眸中不觉有了一丝笑意。

  叶小天逃到展凝儿身边,怒吼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你有胸毛?来来来,你让我见识见识……,哇!”

  叶小天腾云驾雾一般,再度飞进混战人群,然后像只不死小强一般,顽强地从人堆里爬出来。展凝儿唇边牵着一丝笑意,对狼狈不堪的叶小天道:“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士可杀,不可辱!”叶小天双眼通红,鼻息咻咻,好象一头斗牛,恶狠狠地瞪着展凝儿,愤怒地道:“臭婆娘,你再敢踢我一脚试试,我弄不死你!”

  “嘁!”展凝儿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只把嘴角一撇,满脸不屑。愤怒之极的叶小天左右一看,见地上有根歪歪扭扭的树根,二话不说,冲过去拾起树根,就向展凝儿扑去。

  叶小天驴性儿发作时,他的理智基本上是控制不住他的愤怒的,从小到大,叶小天犯驴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一次他现在都记忆犹新,曾经亲历他驴性大发的人也都记忆犹新,因为那时的叶小天根本无所忌讳,天王老子也敢打了再说。

  展凝儿知道叶小天根本不会武功,虽见他面孔扭曲,两眼通红,瞧着很是可怖的模样,却是一点也不怕,不但不怕,展凝儿甚至故意不闪不避,负手傲立,冷冷地看着叶小天向她冲过来。

  叶小天冲到展凝儿身边,大吼一声,树根就向展凝儿的纤腰横扫去。

  黔无驴,今有矣,驴性发作的叶小天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展凝儿轻笑一声,小蛮腰轻轻一扭,就避开了叶小天势若雷霆的一击。

  可是,展凝儿忽略了一点,叶小天手里拿的不是刀也不是枪,而是一根歪歪扭扭、状如虬龙的树根,树根上还有几根分裂出的枝叉,展凝儿让开了树根的主干,却没让开枝叉。

  只听“嗤啦”一声,展凝儿的石榴裙就随着叶小天手中的树根扬到了半空,仿佛一面红旗,正迎风飘扬~~~

  展凝儿惊呆了!

  拎着板砖好不容易得着机会正打算冲过来的罗大亨惊呆了!

  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官兵、捕快、民壮们,不断强调着要在不伤人的前提下制止双方暴动的罗小叶惊呆了!

  躲在人堆后面看热闹的李云聪惊呆了!

  正在混战的双方反应稍稍慢了一些,但是空中那面飘扬的“红旗”是很显眼的,他们看到了红旗,接着就看到了只着一条裈裤呆立当场的展凝儿,正在喊打喊杀的秀才公们也惊呆了。

  群众队伍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像木桩似的矗在那里。

  穿着裈裤当然不致于让展凝儿**外泄,但是女儿家怎么好穿着一条裈裤就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那可是内宅春闺,与丈夫相处时的穿着打扮啊。虽说苗女大多不守中原习俗,可展家几百年的土司世家,又岂是普通苗女?

  所有人中反应最快的就是叶小天,当他发现整个黄大仙岭上一片寂静,连风声都听的清清楚楚之后,叶小天沸腾的热血迅速冷静下来,虽然他正处于狂化状态,但是对于危险嗅觉特别灵敏,叶小天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黄大仙岭上,所有人肃立,目送本县典史艾大人,手举一杆“红旗”,向山下飞奔而去,片刻功夫就不见了人影,唯有一面“红旗”冉冉于青青绿野之中,这个呆瓜逃命之际居然忘了丢掉他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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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章 一旗绝尘我去也

  “我艹,这什么情况?”

  看着那面冉冉奔行于青山绿浪之间的红旗,黄大仙岭上的人一脸黑线。

  呆立片刻后,他们扭头看向展凝儿,唉!挺好一个姑娘,这时都成关公了。

  “关公”举着圆月弯刀,浑身打摆子:“抓……抓住他!给我抓住他!抓~~住~~他~~~~~”

  最后一句,展凝儿是用吼的,吼声在寂静的山顶随风飘去,在一座座山谷间传荡开来:“抓住他……抓住他……住他……住他……他……”

  苗家汉子们最先反应过来,朝山下追去,失去对手的其他部落“勇士们”先是有些愕然,随后也不知是想追上那些苗人继续决斗还是想去瞻仰一下叶大英雄的风采,也一窝蜂地朝山下涌去。

  看热闹的人当然不嫌事儿大,马上兴高采烈地追了上去,只有不管展凝儿走到哪里,总是随在她身边的那两个苗家武士留在了现场。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也不敢去瞧展凝儿,只由其中一人脱下上衣,扭着头递上,讪讪地道:“大小姐,您……您先当裙子系一下吧!”

  展凝儿恨恨地接过上衣,往腰间一围,看看不像话,又恨恨地扯下来,往地上一摔,红着眼睛道:“本姑娘就这样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罢拔足向山下追去。

  两个保镖一看,得!大小姐这是破罐子破摔了,二人也不敢相劝,马上举步追去,两人这一走,黄大仙岭上顿时空空如野,只剩下满地垃圾,一片狼籍……

  片刻之后,罗大亨先前提议秀才们进行爬山、举重、攀援比赛时信手所指的那片参天大树上,突然有两道黑影轻轻一闪,如同树叶儿似的,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这两个人俱都是一身青衣劲装,青布头罩笼面,由头到脚,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露在外面,这两双锐利如狼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一个身材高些的青衣人咳嗽两声,止住笑意道:“大哥,要不要追上去?”

  另一个比他稍矮些,但是往那儿一站,便渊停岳峙、巍峨如山的青衣人轻轻摇头,道:“不必了。唉!我本来还担心那孩子做事不着调,会吃亏,是以跟来,却不想……他那结义大哥,比他还不靠谱。”

  稍高青衣人闷吭两声,大概是憋不住笑意,道:“嗯!事端本就不是大亨这孩子挑起来的,现在众人又忙着去追那位……嘿嘿,典史。想必不会有人再难为他了。”

  稍矮青衣人眼神忽地一冷,狠声道:“那个姓叶的小子居然敢挑唆大亨提出那么荒唐的提议,要不是骤生意外,大亨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大亨这孩子憨厚老实,没有心机,如果他想利用大亨,我绝不会放过他!”

  稍高青衣人迟疑了一下,没有出声。但是他们两人几十年的兄弟,彼此间再熟悉不过,他只是稍现异常,那稍矮青衣人便觉察出来,问道:“你想说什么?”

  稍高青衣人道:“大哥,你不觉得,一个能想出种种办法逃学,以大哥你的精明都发现不了,非得等顾教谕说给你听才知道的孩子,不会真的那么……没有心机?”

  稍矮黑衣人转过身,眼神有些疑惑。

  稍高青衣人道:“虽然大哥不想让大亨走你的老路,从未教他武功,但是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你就用最好的伐髓洗筋药物给他沐浴泡澡。他虽胖些,体质断然不至于那么差,你觉得他爬山途中那般狼狈,会不会是有意拖延?”

  稍矮青衣人闪动了一下眼神,迟疑地道:“这个……不会吧……”

  稍高青衣人笑道:“瞧,连你这个当爹的都无法确定不是?”

  稍矮青衣人疑惑地道:“我家大亨没这么精明吧?”话是这么说,他不自觉地就有些欢喜起来,儿女但凡有一点能让父母感到惊喜的长处,都会叫他们心花怒放。

  稍高青衣人道:“大亨这孩子天生一副憨相,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他绝不会像大哥担心的那样就是了。这孩子从小没朋友、没兄弟,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跟那个姓叶的交朋友,你就不要干涉太多了,他总要长大的。”

  稍矮青衣人皱了皱眉头,道:“你说那个西贝货……,我倒没想过要动他。不过县衙里那帮老狐狸把他推出来,定然是不怀好意的,大亨如果和他走的太近……”

  稍高青衣人失笑起来:“大哥杀伐果断,一代枭雄。不想牵扯到自己儿子就方寸大乱。大亨只是和他交个朋友,能有什么事?他马上就要成年了,让他闯闯吧,哪怕吃点亏、上个当,只要不伤筋动骨,那也不是坏事。”

  稍矮青衣人点点头,叹道:“我是关心则乱呐。不说这个了,老三手下的势力,你接受的怎么样了?”

  稍高青衣人道:“大哥放心,没有问题。从我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老三确是动了私心,不但暗中培植私兵,而且……还和那个人有所接触……”

  稍矮青衣人的眼神顿时一变,稍高青衣人道:“不过大哥放心,老三做事很小心,因为他太小心,所以行动很迟缓,从我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他还只是和那个人的手下刚刚搭上线。”

  稍矮青衣人吁了口气,道:“应该就是如此,否则我们就不可能安生地站在这里了。我想老三也不是真的想要投靠那个人,只是想多攀一棵大树,多找一条后路,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想取代我,然后左右逢源,从中牟利。”

  稍高青衣人颔首道:“大哥高见!”

  稍矮青衣人沉哼一下,冷笑道:“荣华富贵已经腐蚀了他的心志,早忘了我们为何远来贵州了。为了富贵荣华,他现在连袍泽兄弟都想出卖!”

  稍矮青衣人向前踱出两步,山风吹得他的衣角猎猎直响。稍矮青衣人思忖片刻,说道:“从现在起,你全部心思都要用在接收、清理老三的残余势力上,确保不能出半点差错!”

  稍高青衣人抱拳道:“遵命!”

  ※※※※※※※※※※※※※※※※※※※※※※※※※

  叶小天上气儿不接下气地跑到山下,脸上汗水如浆,回头一看,山路上络绎不绝,无数的人都在往山下跑,叶小天暗叫一声“苦也”,奋起余力继续逃命。

  叶小天扛着“旗儿”,好象巡山小妖似的跑出山坳,恰好看见一个老太婆侧身骑在一头小毛驴上,前边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后生牵着缰绳。

  叶小天如见救星,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站……站住!下……下来!快下来……”

  老婆子眼神儿挺好,一看叶小天,光着膀子,发髻歪着,满头大汗,肩上扛着一根木棒,木棒上还挑着一袭石榴裙,登时大惊失色:“莫非碰上了**贼,天老爷,老婆子的清白身……”

  还不等老太婆呼天呛地号啕一番,叶小天已经冲到面前,一把将那没有四两重的老太婆从驴背上抱下来,老太婆百忙之中悲怆地吩咐孙子:“小四儿,快去村里喊人……”

  叶小天道:“喊什么人!我……我是官……官府的人!”

  老太婆里连踢带踹,哭叫着道:“官府的人也不能强暴妇女啊!”

  叶小天一呆,赶紧松开老太婆,道:“你想得美!我有……公事在身,现在征用……你的驴子!”

  叶小天一把抢过驴缰绳,想往上爬时才发现肩上还扛着“旗”,忙往老太婆怀里一塞,说道:“这是征驴钱,回头你们去县衙里领驴!”叶小天把“小红旗”给了老妇人,树根可没给她,眼下还要靠它傍身呢。

  叶小天把展凝儿的红裙给了老妇人,翻身上驴,在驴屁.股上使劲拍了两巴掌,大喝道:“驾!”就像一位无畏勇士般冲向县城……

  叶小天一路逃一路回头看,大家都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个个精疲力尽,又不像他是在逃命,可以使足浑身力气,所以众人越追越远,叶小天心里一松,这才专心赶路。

  叶小天骑着驴子拐过一片青纱帐,后边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叶小天大急,正要冲进青纱帐躲避,仓惶间回头一看,却见一人骑着骏马飞奔而至,看身形正是罗小叶。

  罗小叶的人跟着那些决斗的看热闹的人一路跑下山,早就没了队形,完全和那些人混作了一处,罗小叶也顾不得整顿人马,他来的时候是骑马来的,到了山下找到正在山坳树荫下乘凉的马夫,要过战马便绝尘而去,此时才追上叶小天。

  叶小天一见是罗小叶,登时放下心来。罗小叶追上叶小天,没好气地问道:“典史大人,这就是你的下策?”

  叶小天干笑道:“当然不是,这只是事急从权,临机应变的手段。”

  说到这里,叶小天忽然有些沾沾自喜,仰起脸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罗小叶,道:“啊!他们都追我来了,决斗之事应该不了了之了吧?”

  罗小叶苦笑道:“黄大仙岭之难应然解了,可咱葫县县衙之难也就来了。我听说那被你扒了裙子的小苗女很有身份的,典史大人,你还是……多多珍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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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章 各人自扫门前雪

  罗小叶和叶小天一个骑马一个骑驴,一边跑一边说,一路绝尘地冲进县城大门,仿佛唐吉诃德和桑丘挥舞着骑枪冲向风车一般义无反顾。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又有参加决斗的两派生员持着刀枪棍棒闯进城来,唬得城守官心惊胆战,还以为山民又造反了。

  紧接着,看热闹的百姓也陆续进城,有关叶小天和水西展氏大小姐之间的诡异一幕,便也通过这些大嘴巴在整个葫县县城传开,一时间各族百姓扶老携幼,欢天喜地直奔县衙看大戏去了。

  城守官眼看着一拨又一拨浑然不似善类的人冲进城去,最终却什么也没发生,刚刚松了口气,就见远处又有三人急急赶到,中间是一个年轻苗女,模样甚是俊俏,只是头上颈上乃至上身都有愈增丽色的银饰,唯独下身却穿了一条中老年妇人才穿的青黑色襦裙,未免有些不搭。

  这城守官见那苗女神色不善,后边跟着两个苗装大汉更是凶恶,连忙故作无视,任由他们进城。

  这个少女自然就是展凝儿了,那条裙子却是她从被劫走了驴子的老妇人那儿讨来的,那个老妇人却也有种农妇的狡黠,发现那红裙质料极好,怎么也值几辆银子,当即就揣了起来。

  等展凝儿下山之后,看到那老妇人,提出要买她的裙子,老妇人如何还不明白方才那红裙来历?她收了重金,却把自己的裙子当场脱下,始终没让包袱里的红裙见到正主儿。

  展凝儿一走,想必那老妇人就要先把红裙暂且穿起来了,只是一个老妇人穿一条鲜艳的石榴裙,叫她小孙子扶着往山道上一走,那风景当真是……

  这时候,黄大仙岭半山腰上,罗大亨悠哉悠哉漫步而行,时不进还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桂花糕,全未发觉暗中还有两道青色人影悄悄地蹑着他。

  罗大亨在上山途中首次停下歇息的地方停下来,脚踏青石,放眼远望,就见山下极远处有几个背着娃娃的婆婆、公公正往县城方向蹒跚而行,罗大亨不禁幽怨道:“你不想被人追偏被人追,我想追偏追不上,唉,真该减肥了。”

  大亨说罢,河马嘴一张,又是一块桂花糕下肚,再拿出一只水囊来使劲灌了几口,就一屁股坐下,哼哼唧唧地歇起乏来,暗中蹑着的两个青衣人对视一眼,啼笑皆非。

  那稍矮些的青衣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想来方才那番话都是二弟故意宽慰我,我这混蛋儿子,哪可能是大智若愚的主儿?”

  ※※※※※※※※※※※※※※※※※※※※※※※※

  叶小天和罗小叶逃到县衙门口,一个下马,一个下驴,守门的衙役一见巡检大人和典史大人到了,连忙跑上来接过缰绳,很奇怪地看着叶小天的打扮。毕竟堂堂典史,光着脊梁还扛着根树根,稀罕的很

  叶小天和罗小叶进了县衙,刚刚拐入仪门,恰好又是孟县丞和王主簿联袂而来,一见叶小天这般光景,孟县丞大惊失色道:“艾典史!你……这是要向谁负荆请罪啊?”

  叶小天讶然道:“我负什么荆请什么罪啊?我……哦!”

  叶小天突然注意到自己还扛着那条惹祸的祸根,急忙把它往旁边一丢,苦起脸道:“两位大人,你们可真是害苦我了。”

  孟县丞和王主簿见他那副狼狈样儿,就猜到他在山上吃了大亏,不过再看罗小叶虽然愁眉紧锁,却也没有极为惶恐的模样,料定那些秀才们没有闹出人命,心中又是一宽。

  有了心情,二人再看叶小天,就越看越好笑了。二人强忍着笑,扮出一副严肃模样,孟县丞道:“典史大人不是往黄大仙岭去制止两派生员殴斗去了么?怎么……竟然这副模样回来?”

  叶小天道:“唉!此事说来话长,实是一言难尽。罗巡检,还是你来说吧。”

  罗小叶苦笑一声,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一说,孟县丞和王主簿登时笑不出了。孟县丞怔了半晌,道:“你说……那女子是水西展氏家的人?”

  罗小叶道:“水西展氏没错,‘家的人’就略显不恰当了。实际上,那女子是水西展氏这一代的大小姐,咳!黔地有三虎,三虎之一的那位……”

  罗县丞和王主簿异口同声道:“霸天虎?”

  罗小叶一呆,奇道:“两位大人认得她?”

  罗县丞和王主簿眉毛同时一搭拉,同声叹道:“不认得!不过那三个祸害边只有一个会武,我们怎么会猜不出?”

  罗县丞和王主簿互相看看,罗县丞突然神色一动,严肃地对王主簿道:“三年大考之期将近,今年的秋粮无论如何也要收满九成才行,否则如何应对朝廷大考啊。王主簿,你得尽快把户籍册整理完毕,我才好按图索骥,逐户收税。”

  王主簿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对孟县丞道:“嗯!其中道理,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已经吩咐人日夜赶工清理户籍了。县丞大人,要不咱们这就去看看,切莫误了公事。”

  二人同时转向叶小天,把手一拱,道:“艾典史,我们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极紧要的大事要做,这就告辞了。”

  叶小天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官,叶小天吃惊地道:“两位大人,那姓展的……”

  说话间,孟县丞和王主簿已经走出仪门,向他挥手道:“县尊大人正在二堂。”言犹未了,二人已转过照壁,不见了。

  叶小天怔道:“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罗小叶道:“不无耻怎么做得了葫县的官?”

  叶小天扭头看了看罗小叶,罗小叶道:“你不用看我,我是世袭土官,做不了也得做。”

  二人正说话间,就见孟县丞和王主簿又从照壁后面转了过来,叶小天大喜,只当他们良心发作,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孟县丞、王主簿……”

  孟县丞和王主簿聚精会神,全未听到他说话,也未看见他这个人,只听孟县丞道:“虽然朝廷施行的是‘一条鞭法’,可我葫县还是要因地制宜才行啊。本地百姓平素买卖都是以物易物,叫他们缴银子很困难。”

  王主簿道:“是啊,不如这样,我们总括一县赋税,量地计丁,这方面还是按照朝廷的税法办,接下来,要允许百姓直接缴纳秋粮和绢布,由我葫县官府运到大城大阜,换现缴银。”

  孟县丞颔首道:“如此甚好。各乡粮长那边,可以通知他们开始征粮了,有抗税的,由里甲配合惩办,实在不行,再由县里派人去催……”

  王主簿道:“县丞大人的法子妥当的很!”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从叶小天身边走过去,直接把他当了空气。叶小天正在纳闷儿,就听衙门外喧哗声浪扑面而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没担当的混蛋是出不了大门,这才躲了回来……”

  ※※※※※※※※※※※※※※※※※※※※※※※※

  县衙二堂上,花晴风木然而坐,半晌无语。

  叶小天顿足道:“我的大老爷,你倒是说话呀。”

  花晴风咳嗽两声,眼珠动了动:“孟县丞和王主簿呢?”

  罗小叶苦笑道:“那两位大人,也不知躲到哪里商量征收秋粮的事去了。”

  花晴风愕然道:“秋粮已经到了收割时间了么?哦,我明白了……”

  花晴风深吸一口气,对叶小天道:“此事关乎女人名节,说大大过了天,说小一文不值,是大还是小,全在人家在不在乎。水西展氏呢,就是连布政使衙门也要忌惮三分,这展凝儿既是水西展氏的重要族人,你看此事该如何解决才好?”

  叶小天奇道:“大人,我来找你,不就是问你如何解决吗?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花晴风摇摇头,悲伤地道:“本县……是没有办法的。这里的百姓,不服王道教化久矣,向来不把本县放在眼里。本县的三班六房,又向来是一盘散沙,全无威慑。本县空有凌云之志……”

  叶小天恼道:“大人,你就不要凌云了,你们葫县这帮官儿,真是令我大失所望。上黄大仙岭阻止两派生员决斗,免致出了人命,是你们要求的吧?我去了,也办到了!现在,作为你的下属,我遇到麻烦了,孟县丞和王主簿就开始装聋作哑,你花大老爷……你倒是不用装聋作哑,因为你根本就又聋又哑!”

  花晴风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偏偏无话可说。

  叶小天道:“我要真是本县典史,那没说的,这黑锅我自己扛!可我不是啊,我是被你们逼着冒充艾典史的,你们现在一推二五六,全都当哑巴?成啊!那我就坐在这儿,回头他们要是激愤之下闯进县衙,闹出什么大事件来,要罢官也是罢你们的官,老子大不了不装这头大瓣蒜了,我本来就不想装,我带着我老……老妹儿投亲戚去。”

  叶小天说着就想来个摘官帽的动作,手摸到头上才发现今天是儒生打扮,只系了一条公子巾,叶小天愤愤地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翘,还故意抖着大腿,一副滚刀肉模样。

  花知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嗫嚅半晌,才道:“既然这样,那……那本县就出去一趟,万一……万一那位展姑娘肯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此息事宁人,那就最好不过。”

  花晴风说着站起来正了正官帽,举步就往外走,正抖着大腿的叶小天突然停了下来,凝眸一想,用力一拍大腿,道:“不对啊!不对不对!我为什么要怕她?我明明有法子治她呀!”

  前脚刚刚迈出门槛的花晴风嗖地一下就缩回了脚,双眼大放光芒,一个箭步冲到叶小天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万分地道:“艾典史,你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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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展凝儿赶到县衙时,县衙外已是人山人海,比菜市口看杀人时还热闹。如此情景自然令展凝儿更加羞愤难当,这笔帐她理所当然地算到了叶小天的头上,因此对叶小天更是恨之入骨。

  凭展凝儿那暴烈的性子,断然不会因为羞于人多便悄然遁走,改日再来寻叶小天晦气的道理,她的做法很直接,她直截了当地命令自己的随从:“上前叫门,要县衙马上交出那个混帐,否则,本姑娘就打进去!”

  展凝儿言犹未了,紧闭的县衙大门便轰然打开,叶小天光着膀子,很光棍地走了出来。

  展凝儿一见叶小天,当真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她攥紧刀柄向叶小天冲去,却不想叶小天比她速度还快,一看见她,马上就向她冲过来,距她三丈处又突然站住,高声叫道:“我想起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成功地勾起了展凝儿的好奇心,展凝儿硬生生煞住脚步,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叶小天气势凛然地指着她的鼻子道:“你,食言了!”

  展凝儿一呆,讶然道:“我?”

  叶小天用力点头,道:“不错!你用脚了,我说错了吗?”

  展凝儿:“呃……”

  叶小天强调道:“而且你还不是一次,而是三次!”

  展凝儿:“这……”

  叶小天愤怒地控诉:“你发过誓,绝不对我动手动脚,可你食言了。我做什么了呢?我只不过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的尊严蹂躙于脚下时,愤起反击了一次,结果如何?你居然不依不饶地追杀到县衙门来了!”

  叶小天高声道:“我好歹也是个官哎,你对我尚且如此,对寻常百姓又如何?”

  展凝儿:“我……”

  叶小天道:“我知道,或许对平头百姓,你反而彬彬有礼。因为你不想别人说你以强凌弱。可你如此对我,就算是无畏强权了?你仔细看看,葫县衙门里可有人能强权吗?”

  展凝儿:“唔……”

  叶小天猛一挥手:“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你说的再多也是狡辩。究竟怎么样是看你怎么做,而不是看你怎么说。你是水西展氏族人,你对朝廷官员如此态度,别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你们展氏?”

  展凝儿:“那……”

  叶小天:“好男不跟女斗!这一次,我原谅你,你不是对你的神发过誓吗,幸好誓言中没说要不要马上应誓,我这人很大度的,我允许你的蛊神一百万年后再应誓。但是只限这一次,明白吗?”

  展凝儿:“你……”

  叶小天:“在黄大仙岭上,我和你说的那个人,家就住在秋柳胡同,你知道我指的是谁,秋柳胡同进去,第三家就是了。好了,就这样吧,我不想再和你说了,你走吧!”

  叶小天转身就走,像他出来时那样,风风火火地迈进衙门,喝道:“关门!”

  县衙大门“砰”一声关上了,气势汹汹而来打算登门问罪的展大小姐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话的机会。

  “貌似他说的很有道理啊……,等等,我为什么要跟他讲道理?唔……我是发过誓,不过我的誓好像是针对之前他对我的屡次欺骗,并不包括之后他冒犯我的事吧,我究竟能不能动手呢?”

  可怜的展大小姐被叶小天连珠炮似的质问给绕晕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人群中,一个白袍男子探头探脑,见叶小天愤然关门,展凝儿蹙眉不语,这人想了想,终于壮起胆子走过来,咳嗽一声,对展凝儿涎脸笑道:“表妹……”

  原来这人竟是展凝儿的表哥,“土司王”安氏家族的安南天。展凝儿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安南天急忙追上去问道:“表妹,你去哪里?”

  展凝儿冷冷地道:“秋柳胡同!”

  ……

  叶小天趴着门缝,摒住呼吸,小心地盯着门外的动静,眼见一番话居然真把那母老虎给唬走了,庆幸之余,拍着胸脯,很是出了一口大气。

  忽然,叶小天觉得好象身边有人,急忙一转身,就见县太爷花晴风正站在旁边,犹自拍着胸口,一脸庆幸。

  叶小天登时把脸色一沉,不悦地道:“县尊大人,这一关我侥幸逃过去了,可我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难题等着我。我做典史也有段时间了,那刺客迄今杳无音讯,我这假典史究竟还要做多久?”

  花晴风心道:“你做假典史,虽然麻烦不断,好歹还能活命。急着辞去,你是嫌活的太长么?”口中却敷衍道:“好了好了,你莫着急,再等一个月半个月的,本县就许你离去。”

  叶小天双眼一亮,道:“你可是一县父母,此言当真?”

  花晴风道:“自无虚言。”

  叶小天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官府里的事原本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答应你们做假典史,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还要分派许多事情给我,结果出了事时你们又毫无担待,这又怎么说?”

  花晴风面有愧色,无奈地道:“你既担当了典史之职,总不能让别人察觉你是假的吧?好了好了,一会儿我跟孟县丞说说,县上的事呢,你能不理就不理,正好快收秋赋了,你就负责下乡催收税赋吧,这样就能避开许多麻烦。”

  叶小天转怒为喜,道:“这还差不多,那……你说的啊,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不管那刺客来不来,我是一定要走的。”

  花晴风心道:“你想死,你当我喜欢拦着?”随口便敷衍道:“一定,一定!”

  ※※※※※※※※※※※※※※※※※※※※※※※※※

  展凝儿闯到县衙门口,叶小天跳将出来,疾言厉色一番驳斥,展凝儿不战而退。旁观百姓可没听清叶小天向展凝儿透露徐伯夷住处的话,只当这场大热闹就此结束了,很是遗憾地纷纷散去,倒是没人继续跟着展凝儿。

  展凝儿蹙着眉头,一路想着心事往前走,忽然扬声唤道:“表哥!”

  安南天赶紧凑到她面前,道:“表妹!”

  展凝儿道:“我遇到一个问题,一时想不清楚,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安南天受宠若惊,连忙道:“好好好,表妹请讲”

  展凝儿咳嗽两声,道:“是这样……”展凝儿把她和叶小天打赌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很认真地问安南天道:“你说如果我现在对他动手,算不算是违背誓言?”

  无怪展凝儿如此慎重,她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对蛊神却是敬畏莫名,如果再找叶小天晦气确是违背誓言,她还真的不敢,唯恐触怒了蛊神,真的对她降下灾难。

  安南天听她一说,不由大感头痛,其实誓言就像立合同,最好条条款款说得清清楚楚,千万不能模棱两可,否则如何解读还真成问题。安南天也是信蛊神的,不敢给她乱出主意。

  展凝儿等了半天,不见安南天回答,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究竟怎么看的啊?”

  安南天讪讪地道:“我怎么看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蛊神他老人家怎么看。”

  展凝儿怒道:“我要是知道蛊神怎么想的,我还用问你?”

  安南天叫屈道:“你不知道蛊神是怎么想的,难道我就知道?”

  展凝儿刚一瞪眼,安南天忙道:“不如这样,等你去铜仁的时候,到山里去拜访拜访尊者,他老人家是蛊神之侍,一定能够解答你这个问题。”

  展凝儿嘟囔道:“那不是还要等很久?再说我去了铜仁,问清尊者,有了结果之后不是还要回来一趟。”

  安南天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那不如这样,你自己不方便下手的话,让九高和九当替你教训教训他好了。”

  安南天所说的九高和九当就是展凝儿的那两个贴身随从,别看他俩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小跟班的模样,其实他俩的武功比展凝儿还要高明几分,否则怎么要他们来保护大小姐。

  展凝儿白了表哥一眼道:“废话,你当我没想到过这个主意?假手于人,无异自己这句话是尊者说过的。我自己不动手,让他们替我动手,那和我自己动手有什么区别?”

  安南天嘿嘿地干笑起来,道:“这个嘛,我只是提个建议。唉,你当时哪怕只说不能动手也好啊,偏偏是不能动手动脚,这就绑住了自己的手脚,不能动手动脚,难道你还能动嘴,咬死他不成?”

  安南天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却不想展凝儿两眼一亮,脱口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能动手动脚,我可以动嘴啊,哈哈,好主意!表哥,难得你也能出个好主意。”

  安南天呆住了,吃吃地道:“你不会……真想动嘴吧?”

  刹那间,安南天脑海中就闪过许多少儿不宜的用嘴画面,不过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些荒诞的想法。怎么可能呢,看表妹对那小子恨之入骨的模样,分明是真想收拾他,用嘴怎么收拾?舒服死他?

  安南天心头一阵恶寒,不愿再想下去,有心问问表妹,可是看她一脸神秘得意的笑容,显然是不会说给自己听的,便也识趣地不问。

  忽然,展凝儿的身子停住了,笑容也凝住了,渐渐的,牵起的嘴角慢慢抿起,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意,笑容却越来越冷。安南天顺着展凝儿的目光向前望去,就见巷间一个小院儿,瞧来平平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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