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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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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程宗扬一手牵着缰绳,靠在一匹戴着辔头的战马。江州本身不产马,马匹都
是从建康和晴州贩来,数量不多,编出一支骑兵都有些吃力。他不禁有些怀念自
己留在建康的坐骑,不知道黑珍珠现在怎么样了。

  雪越下越密,天地间一片白色。程宗扬摘下鞍旁的鹿皮囊,解开绳扣,从里
面取出一只制作精细的木匣,打开木匣,然后取出一只棉布袋,拿出那只无比金
贵,仔细收藏在袋中的机械闹钟——在战场上拿出这么个劣质的机械式闹钟,实
在够诡异的。可自己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计时工具,只能凑合着用了。

  时间还差五分钟到七点。他昨天下午赶到烈山,经过一夜的休整,手下这群
汉子早已恢复元气,一个个生龙活虎。俞子元和吕子贞已经与自己汇合,不过这
二十人把捧日军拖在山中三日,已经精疲力尽,一大半都带着伤,战斗力急剧下
降,暂时无法投入战斗。

  自己带来的三个班整整齐齐立在雪地里,身上落满雪花也没有人去拂拭。月
霜立在最前面,九名军士品字形把她围在中间,为首一个就是臧修。

  程宗扬目光在月霜身上停了一下,从江州出来,这丫头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
过。程宗扬暗自揣测,会不会是月丫头醒来发现被人占了便宜,但并不知道是自
己?毕竟自己从出手赶走牛二,到干完事,她都在昏迷中。

  雇佣兵来了两支百人队,由六营两名上尉杜元胜和苏骁分别带领。这两百人
都出自雪隼佣兵团,一般佣兵都是桀骜难驯之徒,换个生人指挥,不乱成一锅粥
就是好的。但杜元胜和苏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让这些凶悍的佣兵服服贴贴。

  敖润路上说起来还咂舌不已,苏骁接到这群雇佣兵,先验看武器。那些佣兵
使什么的都有,颇有几个想看他笑话的,结果苏骁每件武器接过来使上几招,不
管是刀枪剑戟这些常用武器,还是拐子流星之类的冷门兵刃,都使得比原主更高
明,还顺便点出每件兵器的优劣所在,如何校正。那些佣兵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
生意,手里的家伙顶得上半条命。苏骁这一手亮出来,不仅一个队的佣兵都心服
口服,连别的佣兵也拿来武器请他验看。

  杜元胜做的更简单,那个鱼贩似的汉子其貌不扬,一来到队里,敖润心里就
凉了半截。结果杜元胜背对着众人,盘膝一坐,敖润手下百十条汉子在他背后走
一趟,他一个不差地点出每个人的名字。

  「我到现在都闹不明白,他这一手是哪儿来的?」

  敖润抓抓脑袋,「我要闭上眼,也能听出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可他连名都没
点过,到底是怎么知道谁是谁呢?不管怎么说吧,我老敖是服了!」

  程宗扬暗抽一口凉气,臧修的金钟罩已经够猛了,杜元胜和苏骁又都是这种
猛人,一营和六营现在还剩下五名上尉连长,想让他们对自己服气,可不是一件
容易事。

  徐永忽然沉声道:「来了!」

  程宗扬举目从山丘上望去,三川口已经白茫茫一片,对面的宋军从山间进入
平原,阵型随即扩张,拉出一道散兵线,谨慎向前推进。

  另一名上尉赵誉伸直手臂,竖起拇指,先闭左眼,然后换右眼,接着说道:
「宋军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速度是每分钟四十五步。五分钟左右抵
达。」

  敖润道:「赵老七,看不出你小子还深藏不露啊。」

  赵誉微微一笑,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佣兵团,以前就与敖润相熟。说起来
让他和徐永指挥佣兵是更好的选择,但孟非卿宁愿让毫无瓜葛的苏骁和杜元胜带
队,就是因为担心佣兵团把他们视为弃团而走的异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宋军离溪水越来越近,终于前锋开始踏上冰面。溪上的冰层并不厚,很快冰
层开始破裂,军士趟着雪水越过小溪。幸好溪水并不宽,深度只有半尺,几步便
趟了过来,朝第二道溪水进发。

  月霜道:「还等什么?先打垮这些敌军的前锋!」

  臧修张了张嘴巴,然后立正说道:「是!」

  「别胡来!」

  程宗扬道:「等信号!」

  月霜连理都不理,一抖马缰,叫道:「跟我来!」

  说着向前驰去。

  孟老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跃过去一把抓住月霜坐
骑的缰绳,将战马勒住。

  月霜柳眉倒竖,举起马鞭朝他手上抽去。

  「啪」的一声,程宗扬手背冒出一道血痕。程宗扬不动声色,正容道:「三
川口作战计划由侯中校全权负责,我们的任务是前来协助。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
动,破坏原定计划。」

  月霜看着他手背的血痕,以他现在的身手,要躲开这一鞭并不难,可他白白
挨了自己一鞭,还浑若无事。这无耻小人冒充什么硬汉!

  程宗扬痛得要命,还要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沉声道:「月班长,军人以服从
命令为天职!」

  月霜勒住马匹,然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胆小鬼!」

  臧修松了口气,几千宋国禁军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小姐要这么冲过去,大伙
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打紧,大小姐要受一点伤,自己怎么对得起岳帅?

  月霜松开马腹,一扯缰绳,坐骑向后退了一步。程宗扬也放开缰绳,冯源悄
悄摸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油脂状的液体涂在他手背的伤口上。

  程宗扬闻了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舔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老鼠油。」

  冯源压低声音道:「一斤菜油装瓶,找一窝还没睁眼的小耗子浸在里面。泡
出来就是上好的伤药,火伤、刀伤都管用。」

  「呕……」

  「干净着呢!」

  冯源道:「没睁眼的耗子,生吃都是好东西!」

  「干!你省省吧!」

  程宗扬一边抹着嘴唇,一边抬起眼。

  宋军越来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军的旗帜。无论宋军还是晋军,都没有
现代意义上的军旗,军中所用的旗帜是为作战时指挥而设置。有经验的探子,根
据旗帜就能判断出军队的构成和数量。

  宋军最基层的军事单位是什,每什十人,五什一队,两队一都,五都一营,
五营一军,十军一厢,两厢组成一大军。作战时一般以都为单位,都头、副都头
以下设一名掌旗,称旗头。

  都中所用旗帜高六尺,旗面呈三角形,上面一般没有文字。颜色也不统一,
而是根据前军、中军、后军,分别使用红旗、黄旗和黑旗。这样即使作战中被打
乱,只要旗帜还在,混乱的士兵也能从旗色找到自己的队伍。

  五面红旗之后,出现的是营旗。营旗高八尺,旗面成方形。旗下乘马的将领
就是宋军最高等级的固定指挥官:都指挥使,负责指挥五个都的士兵。宋军一向
有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恶评,就是因为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没有固定的部队,
而是战前临时抽调。如厢都指挥使刘平、军都指挥使郭遵等人,在出征前根本不
知道自己指挥的部队是哪支。

  这样无疑严重影响了宋军的作战能力,但在宋人看来,这正是宋军的高明之
处,避免了高级将领掌控军队,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在这种军事制度下,像晋
国掌控在谢家手中的北府兵、掌控在王处仲手中的荆州兵,绝不会在宋国出现,
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岳家军。

  不知道岳鸟人是不是吸取了历史教训,没有用岳家军的称号。但他的星月湖
大营换汤不换药,难怪招宋国君臣之忌。

  宋军已经开始涉过第一道溪水。由于少了八个都,第三军作为前军,兵力一
下少了四成,实力单薄了许多,三面营旗之后,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军旗。军旗高
一丈,旗帜上面有一条横枝,长条状的旗面竖垂下来,周围镶着黄色流苏。旗面
正中绘着一个墨色的圆圈,圈中写着将领的姓氏:「王」。这已经不是统一的制
式旗帜,带有更多的将领个人色彩。

  「是王信。」

  徐永道:「王信出身豪门,自幼习武,是潞原派的大执事。当年带着几名弟
子大破连云寨,一人擒下七十多名悍匪大盗,授神卫军指挥使,由此从军。他的
亲兵都是他的亲传弟子。」

  原来是帮会出身。程宗扬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王信是与狄青并称的名
将,只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军指挥使。

  赵誉又测了下距离,「距第二道溪水一百二十步,三分钟抵达。」

  程宗扬道:「离第一道溪水呢?」

  「二百六十步有余。」

  程宗扬吸了口气,以宋军的速度,再有九分钟最前面的军队就能涉过溪水,
可星月湖的三个营仍不见踪影,只有自己这一支孤军,待在山丘上不敢露面。

  两面大旗同时从山林中驰出,载旗的不再是旗手,而是战车。两丈高的旗杆
上,火红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飞舞,左边一面中间用金丝绣着一个巨大的「禁」

  字,下面是两个隶体的墨字:捧日,周围绘着龙虎云纹捧起一轮红日。说明
这支军队是宋国上四军之一的禁军精锐:捧日军。

  另一面大旗,旗杆镶嵌着象牙,黄色的旗面上写着一个火红的「刘」字,正
是捧日军左厢主将刘平的牙旗。两面旗帜之后,是一杆大纛,高两丈四尺,最上
方是镏金的枪刺,枪刺下方是一个圆形的羽盖,盖下垂着七条豹尾。这是战斗中
唯一的号旗,大纛所指,就是进攻的方向。

  就在宋军大纛出现的刹那,一声号角声起,苍凉而高亢的声音直入云霄。

  正在行进的宋军不禁放慢脚步,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前一声号角未歇,又一
声号角响起,这次却是在右前方的山脊处。接着号角次第响起,每一声都相距数
里,最后两声却是宋军后方。

  一名军士小声道:「都头,是不是四面都有敌军?」

  刘宜孙呸了一声,「哪儿那么多敌人?少自己吓自己!」

  张亢眼珠四转,一手紧紧按住腰甲。刘宜孙知道他腰里藏着手弩,三川口本
来是自己找到的驻营地,没想到与敌寇的第一场大战,会在这里发生。

  他朝前方望去,风雪下的三川口,看不到一名敌寇。

  号角声在山中回荡,纛旗下,刘平在马上挺直腰背,拿起黄铜望远镜,朝远
方了望。片刻后,他收起望远镜,然后一摆手。周围的亲兵迅速打出旗号。

  程宗扬看到宋军不同的军旗、营旗、都旗不停摇摆,杂乱中却有着严格的规
律。接到命令,正中间的捧日军随即停住脚步,左右两翼却加快脚步,迅速往前
推进。不多时,宋军前锋便在距离溪水数十步的位置结成一个弧状的阵形。

  「偃月阵。」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场仗有的打了。」

  偃月阵以主将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中央凹陷,两翼前出,形成如月。主将可
以从中掌控全局,随时调度。一旦敌军进攻,前出的两翼便能攻击敌军侧翼,是
一种稳健的防守阵形。

  敖润跃跃欲试,「程头儿,上吧!」

  「不用急。」

  程宗扬虽然说的笃定,心里却忍不住发急。宋军已经涉过两道溪水,结阵以
待,他们面前最宽的那道溪水这会儿已经成了天然的屏障,可自己这一方却根本
见不到人,宋军这样平推过来,自己这二百来人就成了瓮中的死鳖。

  结成偃月阵的宋军凝立不动,他们在正面放了十个都的兵力,每都八名执盾
的刀手在前,然后是十六名长矛手,再后面全是弓手和弩手。这样的兵力配备加
上溪水的屏障作用,能充分发挥宋军远射的威力。

  中军留有两个都的后备军,在刘平的大纛前,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军营,不过
连旗号都没打,全军半跪在地,看着颇为奇怪,但在远处看得不甚清楚。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忽然一声锐响划破天际。一支带着鸣镝的箭矢
从空中激射而过。刘宜孙下意识地抬起盾牌,那支鸣镝却在距离宋军还有百余步
的地方已经势尽,笔直落下,射在结冰的溪水中。

  刘平皱起眉头,这些敌寇故弄玄虚,先是号角,然后又是鸣镝,到底搞什么
鬼?

  旁边一个年轻将领忽然道:「敌军要出动了。」

  刘平心头一动,扭头看去,却是都虞侯种世衡。

  种世衡指着那枚鸣镝道:「他们在察看溪水结冰的厚度!」

  就在这时,溪水前方一声马嘶,一团积雪从地上缓缓升起。

  白皑皑的雪堆下,先伸出一条马腿,然后又是一条,接着伏在马背上的骑手
挺起身体,厚厚的积雪从他身上滚落下来,露出一件深黑色的披风。

  众人这才看出,他的坐骑一直四肢蜷伏,卧在地上,任由大雪覆盖,却纹丝
不动,此时突然起身,就像从雪中升起一样。

  寒风呼啸间,那人身上的披风被风雪卷起,露出内侧血红的颜色。他抬起手
臂,横在胸前,长声道:「日出东方!」

  与此同时,他两侧的积雪轰然一声飞开,无数半蹲在雪中的军士同时起身,
宛如一片森林,齐声道:「唯我不败!」

  纷飞的大雪仿佛被震动天地的呼声惊动,紊乱的四散飞开。远在百步之外的
捧日军为之气夺,情不自禁地后退数步。

  程宗扬却盯着那些军士,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那些军士留着寸许长的
短发,年龄大都在三十上下,已经看不出年轻人的青涩和浮燥,显得更加成熟干
练。他们穿着笔挺的黑色军装,戴着上翘的宽沿军帽,翻开的衣领呈墨绿色,右
侧镶着徽章,左臂佩带着盾状的臂章,上面嵌着银白色的弯月。军服是清一色的
风衣,正面镶着六粒金属钮扣,袖口镶着细细的白边。风衣下摆长及膝部,下面
是黑色的长筒皮靴,一个个擦得珵亮。他们的身形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配着帅气十足的军服,威武之极,显示出与这个时空截然不同的军容。

  程宗扬瞪目结舌,一个手表贩子竟然把纳粹的军服用到这里来!岳鸟人难道
不怕被雷劈?

  对面的宋军受到的惊动显然更强烈,谁也没想到敌军离自己如此之近,偃月
阵不禁微显散乱。刘平面无表情,他已经冷静看来,敌军虽然声势骇人,数量却
并不多,只有二三百人,不过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在平地上交锋,即便他们真是
星月湖大营余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最大的悬念是郭遵军,他的两千骑兵出发已经近一个时辰,如果星月湖
大营全军出动,在烈山与自己决战,那么他们至少有一千人去攻击郭遵军。敌军
有备而来,被诱走的八个都步兵此时也凶多吉少,想全歼这八个都,也需要五百
兵力。传说星月湖大营只有两千五百人左右的规模,在这里与自己交锋的,最多
只有一千人。问题是只出现了二三百人,余下的三分之二究竟在哪里?

  刘平沉凝片刻,然后道:「传令!第七军戒备,严防敌军偷袭!」

  一名亲兵翻身上马,向后军的卢政传令。

  程宗扬也拿出望远镜,视线在严阵以待的宋军阵列上停留片刻,然后转移到
星月湖军士身上。星月湖八骏自己已经见过五位,剩下三位,排名第二的天驷侯
玄、第六的青骓崔茂、第七的朱骅王韬,应该都在这里了。

  马上的骑手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身上的披风又厚又重,外黑内红,披风下
的军服佩戴着两杠两星的中校肩章。比起孟非卿的豪猛,谢艺的温和,斯明信的
阴沉,卢景的放诞,小狐狸的风流倜傥,他的相貌显得清雅脱俗,有一种……很
艺术家的气质。

  徐永道:「是崔中校。那是第四营的兄弟。二百五十四人,缺员四十六。」

  程宗扬忍不住道:「不会这么点人就开打吧?」

  星月湖军士两翼张开,以崔茂为中心,排出同样的偃月阵型,左右各有一个
连,中间是主力连和营直属的一个排。他们只有宋军半个营的兵力,偃月阵的宽
度却不逊色多少,正面宽近六十步,厚度却只有区区四列。

  刘平脸色阴沉,二百多人居然也排出偃月阵,分明是不把自己的捧日军放在
眼中。

  星月湖军士开始向前移动,身上覆盖的积雪不断掉落下来。他们黑色的军制
风衣在风雪中摆动着,皮靴整齐地伸出,仿佛一部精密的机器。

  敌寇踏进射程的刹那,宋军第一轮箭雨立刻袭来,他们的偃月阵正面宽达一
百二十步,十个都七百余名弓弩手同时放箭,每名敌寇平均要摊上三支。

  最前列的星月湖军士一边迈步,一边左手抬起,以相同的动作摘下背后的圆
盾,挡在身前。射来的箭雨一多半被盾牌挡住,另外一些则被后排的军士用长矛
拨飞,整个阵型的前进没有丝毫停顿。

  同样是偃月阵,星月湖军士的阵型看起来就像摆出来一样整齐。左右两个翼
尖的步伐几乎毫无偏差。每名军士每一步迈出,都像尺子量过一样精确。程宗扬
很别扭地拿出那只闹钟,开始计时——感觉实在很逊,岳鸟人的趣味也太恶了。

  挂个闹钟打仗,亏他干得出来。不过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自己有只闹钟拿,
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月湖军士的步速是每分钟一百一十步,按两脚各迈一次为一步,合五十五
步,比宋军步速快了百分之十。看起来似乎不是快很多,但他们的速度远比估算
的要高。宋军第二轮箭雨袭来,两个翼尖已经越过第一道溪水。

  那道溪水宽有六七步,冰层应该更薄,但星月湖军士没有一个踏穿冰面,踩
进水中。越过溪水之后,两翼迅速合拢,形成一条横阵。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崔茂为什么会摆出这个偃月阵,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条
溪水。从鸣镝穿透冰层的情形看,溪面冻得并不紧,人数一多,不等后面的人涉
过,冰面就可能破裂。因此崔茂才选择了偃月阵,拉开阵型,过溪后立即收拢,
形成冲击对方阵列的横阵。

  这样变阵操作起来十分麻烦,还要冒着宋军弓弩的威胁,但二百多名星月湖
军士靴子连水都没沾,而宋军接连涉过两道溪水,不少人靴子已经进水,这样的
天气里,所受的寒意可想而知。

  刘平也在同一时间看出对手的意图,立即下令王信军冲击。王信此时还是与
郭遵齐名的军中勇将,接令后亲自带队前出。

  星月湖军士很快全部涉过溪水,单薄的阵型全面收拢,凝聚在一起,黑色的
军服宛如雪地上一柄利剑,迎向宋军阵型中央。

  几辆大车从宋军的中军阵列间推出,排成一列。车上载的都是直径六尺的牛
皮大鼓。几名孔武有力的军士举起鼓槌,震天的战鼓声随即响起。

  王信纵马吼道:「儿郎们!杀!」

  他身边的亲兵应声喝道:「杀!」

  两个都的宋军随之从偃月阵后列突进,迎向对面的敌军。

  两股人马在风雪中撞在一起,鲜血立刻染红了视野。星月湖军士严整的横阵
微微分开,形成一个宽十步,长五十步的长方形。猛然看去,似乎浑然一体,仔
细看时,却是一个个模块状的小型战阵。他们以三人为一组,一前两后品字形排
列。三组形成一个班,由一名军士在中间指挥,三个组仍然品字形结构。两侧的
两个班是一组在前,两组在后,中间一个班则是两组在前,一组在后。

  这三个班分属三个不同的排,其中两个排的结构是一个班在前,一个班在侧
方,另有一个班在队伍内侧,不与敌军正面接触。中间一个排只有一个班在前,
另外两个班在队伍内侧。

  这样投放在正面的,是一个完整的战斗连。九十名军士中,有五个班在正面
和两侧作战,同时有四个班留在中间。每班的三组军士,由班长指挥调整,每排
的三个班,由排长指挥,随时进行补充和轮换。

  程宗扬几乎可以感觉到战场上弥漫的死亡气息。如果自己能置身战场,这样
一场血战所吸收的死气,远远超过自己打坐修炼。可惜自己的战场不在那边,希
望时间不要太晚,自己赶到时死气还没有散尽。

  程宗扬重新把注意力在战场上。星月湖军士的战斗方式自己在王哲的左武军
第一军团也曾经见过,但规模很小,远不如眼前这支军队运用的得心应手。事实
上,这种战阵与其说是军阵,不如说更像江湖中一些门派的剑阵,只不过放大运
用。

  这种战法的好处是在激烈的战斗,仍能保持一部分士兵的体力,缺点是对基
层士官的要求极高,尤其是连排级尉官,必须时刻掌握自己所属士兵的状态,这
就要求他们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基层指挥官,还必须是一名修为足够的高手。一般
军队即使想学也学不来。

  星月湖的军队犹如雪海中黑色的礁石,将宋军的冲击像浪花一样切开。王信
身披战甲,挥起重逾百斤的熟铁棍,纵马朝一名军士砸去。那名军士翻起臂上的
圆盾,「篷」的一声闷响,盾面碎裂。队伍中间一名少尉立刻抢出,长刀疾攻。

  王信双腿一夹,坐骑跃起,籍着马势迎向那名少尉的长刀。

  「叮」的一声,长刀被铁棍荡开,那名少尉身体一翻,以毫厘之差避开铁棍
的劲气,同时抬脚踢向马腿。

  王信从军前是江湖大豪,一身修为别说一般军士,就是一些成名的江湖人物
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棍击出,满拟将对手击杀当场,没想到却被他躲过,反而
有余力攻击自己的战马,不由暗暗吃惊。

  两组军士同时攻来,王信一眼便看出这些贼寇出手法度森严,已经在一般江
湖好手之上。他有心立威,暴喝一声,熟铁棍刹那间化成一片乌光,先逼开那名
少尉,然后震断两杆长矛,棍端「噗」的一声,从一名贼寇锁骨下方穿过,将他
击得飞开。

  王信夹马趁势前突,却见敌军阵型一换,另外一组军士接替下受伤的同伴,
挥刀攻来,声势丝毫不逊于刚才的对手。

  身旁传来一串兵刃撞击声,接着有人撞下马来,却是王信身边一名亲兵被另
一组敌寇联手击杀。

  王信铁棍连挥,将攻来的兵刃逐一扫荡开来,心里却越发惊愕,他本身出自
草莽,又曾经率兵剿过弥勒教的得圣天王王则,王则擅长五龙、滴泪二经,手下
不乏高手,但终究是江湖上的乌合之众,被他一战而定。一支军队全部由武林高
手组成,身手强悍,军纪严明……难道真是武穆王的亲卫军?

                第六章

  悬着豹尾的大纛下,刘平神情越来越严肃。战局虽然胶着,出击的宋军却像
落在火堆上的雪花一样迅速消融,第三军已经先后投入四个都,却仍未能打垮这
支区区二百余人的队伍。作为前军的第三军一共二十五个都,但有八个都被奸细
引走,只剩下十七个都,一千五百余人。现在两翼有八个都列阵,四个都投入战
斗,只剩下一个营作为中军。三个军六千余人,竟然被二百余名敌寇打得捉襟见
肘,简直是荒唐!

  「从第七军调一个营来!」

  刘平道:「传令!收拢两翼!绝不让这伙敌寇逃出生天!」

  大纛往前一挥,偃月阵两翼的宋军开始朝中间合拢。不多时,第七军的一个
营调至中军,随行而来的还有军都指挥使卢政、都虞侯万俟政。

  卢政盯着战场,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万俟政失声道:「星月湖大营?」

  「十余年下来,还有二百多人,果然是一支强军。」

  刘平冷笑一声,然后问道:「后军如何?」

  万俟政定了定神,「暂时没有敌寇出现。」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驰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为何不用阵图?」

  都监黄德和气急败坏地说道:「刘将军!战有阵,阵有图!此行陛下亲赐阵
图,为何不用?」

  「摆不了大阵。」

  卢政提鞭道:「此地三溪并流,我军只能沿溪列偃月阵。若用大阵,一道溪
水便能让我军乱成一团,何况还有两道?」

  黄德和拿出一叠帛图,匆忙翻检着,一边道:「便摆不了大阵,小阵亦可!

  有阵图而不用,一旦败绩,便是我等的责任!「

  刘平道:「区区二百余人,不用摆阵便一口吃了他!擂鼓!」

  数面载在车上的牛皮大鼓奋力擂起,两翼的宋军加快脚步,往敌寇围去。刘
宜孙紧盯着那些穿着奇怪黑色长衣的敌军,心跳得比鼓声更快。他曾经听父亲提
到过一支类似的军队,而且还是宋军,可父亲明显不愿多提。如果这就是父亲说
的那支军队,刘宜孙便理解父亲为何不愿多说。这样的军队,即使放在内宫,作
为内殿直、龙旗直、御龙直、御龙弓箭直和御龙弩直这样皇帝身边的亲卫军,也
令人不安,何况还是一支私军。

  张亢忽然一跤跌倒,又跘倒了几名同伴,队伍一阵慌乱。刘宜孙扶住张亢,
「你没事吧?」

  张亢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泥。刘宜孙连忙看看其他同伴,幸好都没有
受伤。耽误这一会儿,已经比其他几支队伍慢了十余步,刘宜孙扶起同伴,「旗
头!拿好旗子!兄弟们!跟我上!」

  张亢冷冷道:「急着送死么?」

  刘宜孙愕然看着他,张亢道:「把绑腿都给我解开!湿水的鞋袜都换掉!用
干布包好!」

  刘宜孙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仗有的打。穿着湿鞋湿袜,用不了一个时辰脚便冻坏了。」

  说着张亢先解开绑腿,拽下趟过溪水时浸湿的鞋袜,然后抹干脚上的水迹,
用绑腿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程宗扬有些纳闷,他原以为崔茂会带着手下的兄弟直捣宋军中军,杀个天昏
地暗。没想到星月湖军士过了溪水之后,就停步不进,只背临溪水,与攻来的宋
军作战。跨在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中央,纹丝不动,对周围的交锋视若无睹。

  有宋军试图从后方包抄,但刚走几步,溪面的冰层就破裂开来,数十名宋军
落水,半身浸得湿透。

  冯源小声嘀咕道:「这些宋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闭嘴吧!换成咱们,这会儿连渣都没了!」

  宋军放弃从溪后攻击的念头,三面合围,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作为近战的
主力,冲在最前面的是宋军的刀手。宋军武器制作极为精良,式样更是集六朝之
大成,阵中长刀短刀一应俱全,除了着名的笔刀、掉刀、戟刀、陌刀、屈刀、凤
嘴、眉尖、偃月这刀八色以外,还有朴刀、砍刀、雁翎、斩马等各种战刀。攻击
时只见刀光像雪浪一样翻腾。星月湖军士的装备相对简单许多,刀具只有一种短
刀,刀身挺直,刀尖微弯,形如马刀,每人佩备一把。长刀全部淘汰,长兵器只
有矛和重斧,武器的单一性,极大的简化了作战模式,任何一个位置的空缺,都
随时能得到补充。

  他们的攻击同样简单而高效,最前面的负责抵挡敌方的攻击,矛手和斧手从
后方使出致命的杀着,一击毙敌。鲜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绽放,飘舞的雪花还未落
地,就被鲜血染红。

  最先投入的两个都短短一刻钟内,伤亡便达到四成,已经被打残。另两个都
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在激烈的搏杀中,伤亡数字急剧扩大。

  就在宋军难以为继的时候,两翼增援的队伍赶到战场。速度最快的一个都首
先排成进攻阵形,枪手放下肩上的长枪,朝敌寇逼去。

  忽然,一名带着上尉军衔的军官从星月湖队伍中掠出,战刀左右疾劈,破开
宋军的枪阵,接着从背后擎出长矛,抬腕掷出,一举刺杀宋军掌旗的旗头,然后
在同伴的欢呼声中跃回本阵。

  军旗和掌旗的旗头一同跌落雪地,造成一阵混乱。片刻后,都头重新整合好
队伍,但士气已经大受影响,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刘宜孙远远看到这一幕,不
由暗暗心惊,催促张亢的话更无法开口。

  随王信出击的四个都已经折损半数。这会儿无论是主将刘平,还是军都指挥
使卢政,包括刘宜孙和张亢都已经看出,即使余下八个都的军士全部投入战斗,
局面也不会立即好转。毕竟这八个都都是以弓弩手为主,真正可以近战的还不到
三成。

  卢政道:「将军。不若遣铁甲营上阵。」

  刘平放下望远镜,向前一挥手,密集的鼓声立即变得愈发激烈。

  一面红色的营旗挑起,中军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营数百名军士同时
起身。五个都的军士在旗下排成方阵,朝前逼去。他们头戴铁盔,披着青黑色的
铁甲,甲片光滑之极,虽然沾了雪水,仍然莹彻明亮。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块棱
状的突起,形如瘊子。积雪的土地在他们沉重的脚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泞,连枪锋
在内长达六尺的长枪,如林挺出,缓慢却毫不停止地向前推进。

  徐永道:「是铁甲军。」

  冯源道:「那是什么甲?磨得跟镜子一样,还有个疤。」

  程宗扬道:「瘊子甲,宋军最精良的步兵坚甲。那不是磨的,是用锤打出来
的。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吗?那是精铁的厚度,锻造的时候不用火,一锤一锤把精
铁打去三分之二。」

  敖润道:「老程,你知道的不少啊?」

  程宗扬道:「打仗当然要做好功课。」

  这些资料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程宗扬还记得,一副完整的痦子甲,重量将
近二十五公斤,有铁甲一千八百片,每片重量仅十几克。通过冷锻,厚度只有原
来的三分之一,甲片表面未锻的痦子,不仅增加了甲片的强度,还增加了表面的
弯曲度,使斩开甲片更加困难。

  铁甲营出现的同时,崔茂的马匹向前动了一下。星月湖的阵型露出一道细小
的缝隙,阵中唯一一匹战马随即驰出,与王信针锋相对。

  王信甲衣染满鲜血,有敌寇的,有自己的,更多的则是来自身边的亲兵。交
手不到半个时辰,他的亲兵只剩下不足半数。这些亲兵都是他亲传弟子,一战伤
亡如此之多,还是从未有过的惨痛经历。

  眼看敌将从阵中驰出,王信霹雳一声喝道:「杀不死的贼寇!又作乱么!我
捧日军在此!看尔等还能顽抗多久?」

  崔茂侧耳听着,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原来是捧日军,岳帅常说,捧
日军模样、身段都好,就是缺了俩奶子,不然在家奶孩子正合适。」

  他声音并不高,但战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宋军都露出愤怒的
神情。宋军禁军挑选极为严格,专门用木头制成士兵的标准形状,称人样子,所
有军士都要跟人样子比过,符合条件的才能选中,他这番话可骂到骨头里了。

  程宗扬道:「六哥这嘴够损的。」

  徐永咳了一声,小声道:「这是岳帅的原话。」

  王信脸色铁青,长吸一口气,抡起熟铁棍,朝崔茂攻去。棍端撕开空气,发
出一声短促的爆裂声。崔茂从马后摘下兵器,「铛」的一声巨响,将王信的熟铁
棍砸到一旁。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个八骏中排名老六的青骓,看起来充满了艺术
家的浪漫气质,用的兵器却是一只粗笨到极点的混元锤。西瓜般的锤头泛着青铜
般的光泽,上面用蚀刻法刻着小桥流水的图案。

  锤棍相交本来就占了优势,这一记崔茂又是久蓄力道,全力出手,王信的熟
铁棍顿时被砸得弯曲如弓,无法再用。

  王信抛开熟铁棍,反手抢过一柄长刀,只见青光一闪,接着一篷热血溅得他
半身都是。崔茂左手举起混元锤,一锤将王信战马的头颅砸得粉碎。王信腾身跃
起,弃马挥刀,斩向敌将的脖颈。

  斜里一杆长矛刺来,另一名带着上尉衔的星月湖军士将王信逼开。崔茂则单
骑迎向那一个营的铁甲步卒。

  离铁甲营还有两三步距离时,那些披着重甲的军士同时举起长枪。崔茂一扯
马缰,坐骑横移一步,接着战马后腿弯曲,上身昂起,包着蹄铁的前腿踏出,蹬
在两名军士胸口。军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声,被铁蹄踏中。这一下力道不
下于被人全力一击,虽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冲击力,两人仍被踏的口喷鲜血,向
后倒去。

  接着崔茂抡起混元锤,只一击,便将最前列十名军士的长枪一并砸断,最前
面一名铁甲步卒被锤头扫中,顿时像纸片般横飞出去。

  刘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勇将!」

  「是青骓。」

  卢政道:「岳贼手下八寇中,排行第六的青骓。」

  「我去会他!」

  万俟政绰矛翻身上马,从中军冲出。

  卢政道:「还有七寇。我也去!先格毙此贼!」

  刘平忽然喝道:「刘宜孙!拖延战机者!斩!」

  这声长喝声震全场,刘宜孙脸色一下涨得血红,拔刀朝崔茂奔去。张亢暗骂
一声,狠狠抹了把脸,紧跟着都头冲上战场。

  刘平对卢政道:「你回后军。小心敌寇截断我军退路。」

  卢政盯了崔茂一眼,带着亲兵驰回后军。

  随着铁甲营投入战场,王信的第三军已经全数出动,以六倍的兵力围攻星月
湖第四营。四营伤亡快速增加,但倒在他们阵旁的宋军伤亡更多。几乎每有一名
星月湖军士受伤,就有两名宋军战死。可出乎意料刘平等人的意料,第三军装备
最精,战斗力最强的铁甲营始终没有接近星月湖的阵列。他们的阵型不断被那个
披着披风的身影冲开,崔茂的混元锤带着风声呼啸而过,像死亡一样无法阻挡。

  「难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原来是养足精力对付铁甲军。」

  程宗扬看了看闹钟,「已经半个时辰了,侯中校怎么还不发信号?四营的兄
弟顶得住吗?」

  敖润道:「不如我先冲一把!替兄弟们解解围!」

  程宗扬道:「老杜!你看呢?」

  杜元胜道:「四营的兄弟在拖延时间。宋军刚才趟过水,支持不了多久,打
掉他们这股锐气便疲了。」

  月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这让程宗扬有点欣慰,这倔丫头还不是一味的蛮
横,知道轻重。毕竟宋军还有两个整军没有投入战斗,卢政的第七军在后面虎视
眈眈,郭遵的第六军更令人担心。那是一支全骑兵,一旦及时赶回,局面立刻就
会逆转。

  战斗从卯时一直持续到辰时,三川口是一片数里宽的平原,双方却在溪水间
的狭小地域展开血战。程宗扬越看越是放心,一般人很难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运
动——即使优秀运动员,也不可能一口气冲刺一千米。像这种连续作战,受过训
练的精锐士兵也支撑不了太久。宋军依靠数量优势,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而星
月湖军士则利用熟练的阵型,不急不燥地与宋军对攻,再急迫的局面,也始终有
人保持休息状态,虽然强敌环伺,却守得固若金汤。

  从中军冲出的宋军将领已经伤在崔茂锤下,幸好铁甲营的士卒拼死相救,万
俟政才捡了条性命。崔茂的披风浸透鲜血,内里的血色愈发红得刺目。宋军铁甲
营不惧刀矢,但他的混元锤无锋无刃,无论刀枪剑戟,还是精铁打制的瘊子甲,
面对那只铁西瓜都是白饶。

  崔茂像一个高明的指挥家,指挥着战场的节奏,他每次冲击之后,都仗着快
马远远驰开,铁甲营披着瘊子甲的重装步卒速度本来就慢,根本无法追击。最后
刘平派出一队亲兵追杀,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接着趁铁甲营立足未稳,突
然从他们阵型最薄弱处杀入,再扬长而去。

  铁甲营所在的中军距离星月湖军士只有二百步,正常速度五分钟就可赶到,
但这五分钟的路程却被崔茂单人匹马拖了半个时辰。宋军中军紧邻第二道溪水,
前军放在距第一道溪水四十步的位置,原意是想趁敌军进攻时,半渡而击。结果
星月湖军士以偃月阵渡过溪水,随即背水列阵,迫使宋军主动攻击,原来的计划
顿时成了鸡肋。

  宋军前军出击,准备的偃月阵完全没用上,反而与中军拉开距离,于是中军
的铁甲营出动之后,就给崔茂留下了冲杀的空间。可以看出,从头至尾,宋军的
反应都在对手的算计之中。

  一名年轻的宋军迎着崔茂驰来的战马横起长刀,一边喝道:「拒马!」

  十余名枪手挺起长枪,紧张地盯着对手,最前面一排持盾的刀手半跪下来,
用肩膀扛住盾牌,其余的军士纷纷举起弓弩,瞄准那个煞星的坐骑。

  只剩下十余步时,刘宜孙大喝道:「放!」

  数十支弩箭同时飞出,却见那名敌将左手抓起披风一挥,将箭矢尽数卷走,
露出肩章上两颗银星。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已经没有机会再放第二箭,刘宜孙横刀大声喝道:
「杀!」

  说着当先冲上前去,一刀砍向崔茂的肩膀。

  崔茂清雅的面孔不动声色,他左手抡起混元锤,磕开刘宜孙的长刀,忽然眼
前乌光一闪,一枚精巧的弩箭朝他面门疾射过来。张亢这一弩放得刁钻之极,待
崔茂发现,已经避无可避。

  崔茂头一仰,仿佛被弩矢射中,接着从马背上挺起身,口里已经多了一枚弩
矢。他「呸」的一口,吐出弩矢,然后举锤朝张亢砸去。

  张亢奋力一挡,顿时佩刀弯折,口喷鲜血,整个人旋转着仆倒在雪地上,接
着被马蹄践过。

  刘宜孙目眦欲裂,眼看着那名敌寇踏过张亢的尸首,冲向拒马阵,嘶声道:
「刺!」

  「杀!」

  枪手挺起长枪,齐声高呼,朝敌寇的胸口、大腿、马腹刺去。

  谁知崔茂一勒战马,硬生生停在枪锋前半尺的位置,那些军士刺了个空,连
忙收枪,重新结阵。

  众人都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会停在枪阵之外,混元锤再凶猛,也只有三尺多
长,勒马对战,长枪自然占足了便宜,不等他锤到,十几支长枪就能在他身上、
马上戳几个窟窿。

  崔茂举起混元锤。青铜的锤瓜上沾满血迹,锤上蚀刻的小桥流水淌着鲜血,
宛如地狱的修罗血池。出乎那些军士的意料,敌寇手臂一抬,那只青铜锤瓜以雷
霆万钧之势直轰过来,越过丈许的距离,将数名军士砸得筋断骨折。

  崔茂回臂一收,锤柄飞出的铁链一匝匝绕在臂上,血淋淋的锤瓜宛如血河。

  他冷笑一声,纵马闯入敌阵,将那队宋军杀得四散奔逃,这才拨转马头。

  一个都上百名的宋军,这会儿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孤零零立在战场上,双手握
住一支捡来的长枪,对着自己。

  崔茂拍了拍战马的脖颈,小步朝那名宋军奔去,目光却落在他背后的铁甲营
上。这个都头级别的小人物,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杀!」

  刘宜孙大喝着,长枪如蛟龙出水,刺向崔茂的胸膛。

  崔茂生出一丝讶异,这年轻人颇有几分锐气,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很可能会
前程似锦。崔茂瞟了他一眼,举起混元锤。就在战马驰过的刹那,地上一具尸首
忽然翻身,一刀刺进马腹。

  崔茂踢开马镫,飞身跃起,一截刀锋从鞍侧伸出,带出一篷滚热的马血。

  崔茂珵亮的马靴踏在雪地上,黑色的披风不住滴下血迹。他冷冷盯着张亢,
「很好。难得宋军有你这样的人才。」

  「青骓崔茂,天下英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亢握着雁翎刀,毫无惧色地说道:「不知崔中校是不是有伤在身,一直未
见将军用右手?」

  崔茂伸出右手,手上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袖中,伤痕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笔
直穿过,似乎整个右手都被劈开。

  崔茂道:「能接我一招,便饶你不死。」

  张亢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提刀道:「来吧!」

  崔茂旋风般掠过雪地,张亢弯下腰,似乎要迎上去,忽然侧身一滚,挥肘砸
开冰层,游鱼般消失在冰下。

  溪水并不深,但要砸开冰层找到张亢,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崔茂已经失了战
马,随时可能被敌军缠住,只好放过这个不知名的宋军小卒。

  「这家伙够狡猾的。」

  程宗扬道:「杜元胜!」

  那个曾经的鱼贩双脚一并,「到!」

  「你带……」

  程宗扬刚说了两个字,宋军中军忽然响起一阵锣声,厮杀的宋军潮水般退去,
留下满地鲜血。

  程宗扬讶道:「打了一个多时辰,一千多人连两百人都没吃掉就退了?他们
不会是认输了吧?」

  杜元胜道:「恐怕是出现冻伤了。刘平为人豪勇,免不了有些气傲,这口气
必定咽不下去。此战宋军处处失算,撤军重整阵脚,不失为良策。」

  「老杜,你对宋军挺熟悉啊?」

  杜元胜微微一笑,「我们最熟悉的就是宋军了。」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忘了你们当年也算宋军。嘿嘿,估计你们岳帅没少欺
负过人家禁军吧?」

  赵誉在旁边满不在乎地说道:「算不得欺负。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

  捧日军内部正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黄德和拿着帛图大声道:「刘将军!我
军阵图精于天下!为何弃而不用!」

  种世衡道:「偃月阵乃古之名阵,刘将军临溪结阵,并无不妥。」

  黄德和立即顶了回来,「我朝有常阵、平戎万全阵、方圆牝牡八阵!哪里来
的偃月之阵!以古为上,这是抱残守缺,泥古不化!」

  和世衡耐着性子道:「八阵之雁行阵,就是偃月阵变化而来。」

  「既有变化,为何不变?以数千精卒对数百寇贼,损兵折将,不正是偃月阵
的过失吗!」

  刘平止住种世衡,「都监大人意思如何?」

  「山中仓促而战,便以常阵对之!」

  种世衡忍不住道:「常阵要九阵并用,都监大人如何分派兵力?」

  黄德和指着阵图道:「其一先锋之阵' 御奔冲,陷坚阵,击锐师' ,便以铁
甲营为之;其二策先锋阵' 置于先锋阵后,以骑将一员统之,制敌奔突' ,便以
王将军为首,领二都策应先锋;其三中军大阵,以第三军十个都,第七军十个都
为之;其四前阵乃奇兵,出中军大阵之前,选一营为之。」

  种世衡道:「四阵已经用掉六营人马,还余五军,如何为之?」

  黄德和厉声道:「若第六军在此,何需捉襟见肘!东西拐子马阵、无分地马
三阵需用骑兵。既然无骑可用,只能弃之。殿后、策殿后阵,各用一营,有此六
阵,尚堪一战!」

  刘平看着黄德和,良久道:「就依都监大人所言。鸣金!」

  种世衡急道:「将军!切切不可!敌寡我众,正需一鼓作气!一旦鸣金,我
军锐气必折。」

  刘平冷哼一声,「哪里还有锐气!传令!调卢政神射营为中军!」

  宋军重新结阵,以铁甲营在前,王信带领两个都在旁策应,第三军剩余的十
个都以及卢政的两个营结成中军大阵,第七军余下三个营分别为前阵、殿后阵和
策殿后阵。

  三川口有三道溪水,星月湖军士据守第一道溪水,宋军中军大阵有四个营的
兵力,无法全部放在第一道、第二道溪水之间,只能退过第二道溪水,在第二道
和第三道溪水之间结阵。最后面的殿后阵,更是放在第三道溪水之后。

  刘宜孙匆忙收拢自己的队伍,一边寻找张亢,但天寒地冻,根本无法往溪中
打捞,看到营旗招展,招集散乱的队伍,刘宜孙只好放弃,带兵回撤。

  双方都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机会,抓紧时间休整部署。程宗扬看看这边的
徐永和赵誉,又看看另一边的杜元胜和臧修,「你们以前打仗也是这样打的?」

  一个不满员的步兵营,与宋军捧日军几千精锐打得不分胜负,程宗扬都不明
白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徐永道:「刘平是地方将领调到禁军的。对我们不熟,对捧日军也不熟,才
一错再错。如果只用铁甲和神射二营,四营的兄弟就麻烦了。」

  敖润道:「宋军也是,怎么不一家伙全压上来?」

  「他们不敢。」

  赵誉道:「宋军的骑兵被引走,又少了八个都。只剩下第三军三个半营,第
七军五个营。大概是三千五百人上下。宋军不惯雪战,战斗力要打个八折,想吃
掉四营的兄弟,至少要投入四个营,但四营兄弟背后有冰溪,宋军没办法展开阵
型。如果后军也压上来,再来一队人马,就把他们冲散了。刘平这样做,是在防
着我们伏兵。」

  杜元胜道:「大雪是天时,冰溪是地利。我军背溪作战,后顾无忧,再加宋
军不敢投入全力,崔中校的混元锤又正克宋军的铁甲营——便是这样了。」

  程宗扬默算了一下,宋军四个营名义上是两千人,实际大概有一千八百人,
战斗力打过折,算一千四百。星月湖军士不足三百人,与宋军的比例是一比五。

  再加上溪水,承受的压力在一比三左右,看来这个比例并没有数字上那么悬
殊。

  尤其宋军的铁甲营并没有实际投入战斗。这样算下来,星月湖一个营独斗捧
日军两个半营还游刃有余,也不奇怪了。

  星月湖军士损伤达四成,数量虽然不小,但情况明显比宋军好得多。宋军一
退却,他们并没有趁乱追击,一半人坐下来,打坐调息,恢复体力,另外一半在
前列阵戒备。伤者在队列中就地救治,没有一个撤到溪水之后。

  生死关头,双方军士的素质便显露出来,星月湖许多伤者都是在要紧关头避
开要害,战殁者并不多。相比之下,宋军的伤亡数字就足够刘平皱眉了。王信第
三军的三个营加两个都全部投入战斗,包括铁甲营在内,伤亡达三成,比例看似
比星月湖低,但战死不下三百人,尤其是最先投入的一个营被彻底打残,只能把
散兵编入中军大阵。

  星月湖军士抓紧时间休息,却不愿让对手也能休息。崔茂提着铜锤踏雪走向
宋军坚阵,朝大纛下的宋军将领扬声道:「刘平,敢与我一战么!」

  刘平冷冷道:「射!」

  宋军张开弓弩,箭矢雨点般飞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崔茂大笑道:「刘平小
儿!无能鼠辈!」

  说着又闯上前去,接连击杀数名宋军,在先锋阵合围之前,逸出重围。宋军
虽然吃了些亏,但他们紧守阵脚,星月湖如果强攻,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战
局一时陷入僵持。

                第七章

  程宗扬看了看时间,时针接近十点,大雪已经埋到小腿的一半,还没有停歇
的迹象。这样的天气里,宋军严阵以待,只会让体力白白流失。

  王信驰回中军,「将军,不能再拖下去了!兄弟们不耐风雪,这会儿衣甲都
湿透了,再待下去,只怕铁甲营的甲片会冻在一起。」

  刚才刘平接纳了自己结阵的主意,让黄德和很是松了口气。捧日军不依阵图
而战,即使打胜自己也不能免责,一旦打败,斩首的可能都有。他说道:「既然
战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缓缓退却。」

  种世衡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

  刘平道:「说吧。」

  种世衡简单说道:「郭指挥使。」

  「没错!」

  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黄德和道:「如果敌寇是以主力攻击郭指挥使的第六军呢?」

  种世衡道:「不可能。敌寇精心挑选三川口,就为了在此与我军一决胜负。

  他们以数百兵背水列阵,有恃无恐。末将认为,这周围至少还有三个营的敌
军潜伏。「

  黄德和不咸不淡地说道:「但愿都虞侯能看准吧。」

  远处刘宜孙忽然站起来,招手道:「张大哥!」

  张亢已经脱了湿衣,不知从哪儿剥了身带血的衣甲,从山林中钻出来。

  「张兄去哪儿了?」

  张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低声道:「给兄弟们找条逃生的出路。」

  刘宜孙愕然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军虽然初战不利,哪里就输了呢?」

  「你还看不出吗?」

  张亢道:「敌寇步步设计,先是小股袭扰,令我军心浮气燥。我军本来三个
军,六千余人,结果郭遵的骑军轻易出动,王信军被引起八个都。这便少了一半
的人马。这伙敌寇你也见了,寻常敌寇被十倍军力包围,早逃之夭夭,他们却敢
背水而战。嘿嘿,如果我没猜错,这三川口,便是我们捧日军第三军、第七军的
葬身之地!」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一时说不出话来。

  「敌寇处心积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始来一战。既然如此谨慎,此时出阵
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张亢道:「好在敌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们全留在这里,想要逃生,还有
机会。如果伏兵出现,我们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东绕个圈子……」

  「不要说了。」

  刘宜孙打断他,「我刘宜孙绝不会当逃兵!」

  ……

  十点二十分,程宗扬几乎怀疑双方会不会就此罢兵的时候,崔茂军忽然全军
起立,除了受伤无法行动的数十人以外,其余军士列成锥阵,沉默无声地朝宋军
逼来。

  刘平立刻道:「策先锋阵、前阵、策殿后阵戒备!」

  黄德和道:「敌寇在前,为何动用侧翼?」

  种世衡冷冷道:「敌寇弃水来攻,不理后路,必然侧翼有援军出现。」

  他转过身,抱拳道:「将军!都虞侯种世衡请战!」

  「兵出何处?」

  「北山!北风正急,敌寇不来便罢,若来,定会顺风而袭。」

  刘平点了点头,「前阵交给你了。」

  种世衡径直出了中军,率领前阵的一个步兵营在北面列阵,人人刀出鞘、弓
上弦。前面先锋阵的铁甲营厮杀声不断传来,种世衡却看也不看一眼。那伙敌寇
虽然勇悍绝伦,但以不足半数的兵力,想撕开铁甲营的防守绝非易事。要紧的是
侧翼随时会出现的敌寇生力军。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宋军学聪明了,竟然没有上当。」

  杜元胜道:「这几员将领还不差,指挥都有章法,就是运气差了些,遇到了
侯中校。」

  大雪变成鹅毛状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前阵的宋军迎风而立,寒风吹在脸
上,如同刀割。宋军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冻得脸色发青,种世衡有些怀疑,如果
敌寇不出现,自己的军队还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支撑多久。

  忽然一面战旗出现在山林中,火红的旗面在风中猎猎飞舞。那面旗帜不知上
过多少次战场,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一个绣金的「岳」字依然色泽鲜明,仿佛
随时都能从旗上跃出。

  种世衡微微眯起眼睛。武穆王,岳鹏举。时隔十余年,又见到星月湖大营的
战旗,他不禁手心出汗,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种世衡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毫无
把握。

  从林中出来的只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马上的骑手穿着与崔茂同样的军服,
单手持着旗杆,从容踏雪而来,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简直就像踏雪寻梅的文
人雅士。

  骑手简短说道:「八骏第七,朱骅王韬。」

  种世衡在阵后看着他,一边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时,王韬右手举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掷,旗杆标枪般直
射而来,掠入宋军阵中,从一名枪手颈中刺入,带着血雨牢牢刺进泥土数尺。接
着王韬纵马向前,一边从鞍侧取下一柄大斧,双臂一挥,巨大的斧轮带着火光轰
然而出,扫过丈许的距离。激射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顿时化为灰烬。

  崔茂在幽长老交手时右手受伤,无法使出全力,此时王韬的出手,才让种世
衡真正见识了星月湖八骏的实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时举盾,合力挡住王韬的焚天斧,两名刀手被斧轮劈中,
包铁的木盾顿时碎裂,溅出无数火星。宋军严密的阵型被他这一斧撼动,露出一
个缺口。后面的枪手匆忙举起长枪,刺向王韬。后面阵内的军士则试图夺下那面
军旗,但旗杆入地数尺,几名军士联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阵型更加散乱。有
军士挥刀试图砍断军旗,但拼尽全力也没能砍动旗杆。

  种世衡厉声道:「不必理会!全军听令!杀!」

  趁着军旗引起的混乱,王韬的战马像楔子一样攻入前阵,巨斧烈焰狂舞,以
一人之力,撞开宋军的阵型。

  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早在夜影关时,臧修说起几位校官,对烈山这一战信
心十足。星月湖八骏,真的是够猛。不过王韬这种打法极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钟
已经很了不起。宋军再怎么说也有几千人,等他气势一弱,踩也踩死他。已经等
了快一上午,约定的信号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让自己来
观战的?

  转眼间,王韬已经攻进宋军阵中,那面军旗仍牢牢钉在雪地上,反而是宋军
两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斩断,连旗子都烧了个干净。

  种世衡没想到敌寇只出来一骑,就让己军士气大挫,再让他横行下去,整个
前阵就彻底乱套了。种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马上前,双手一送,刀尖卷起风雪,
挑向王韬的咽喉。

  就在这时,种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队军士悄无声息地掠上战场。

  王韬的第五营采取了与崔茂军完全相反的战术,崔茂的四营是列成战阵,以
集团方式作战,而五营则以以班为单位,彻底打散,十人一组,趁营长吸引了宋
军全部注意力的机会,以隐蔽的方式接近,然后突然出手。等种世衡觉察出他们
的战术,二十个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将整个前阵切开。

  五分钟。仅仅五分钟,严阵以待的宋军前阵就彻底崩溃。程宗扬与敖润互视
一眼,后者也一脸愕然。程宗扬耸了耸肩,「风向实在太好,雪这么大,宋军连
眼都难睁开。老杜,你说是不是?」

  杜元胜道:「就是让宋军自己跟自己打,站在上风的一队也能轻松取胜。」

  种世衡的眉尖刀以快见长,此时前阵已乱,他索性放手一搏,一时间刀光霍
霍,连王韬的焚天斧也难以斩开他的刀网。

  前阵的突然崩溃,令宋军大为震动,位于最后方的殿后阵试图回援,但有溪
水相隔,只好停下,隔溪等待。幸好卢政亲率策殿后阵的一个营,加上中军大阵
派的两个都,重新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远处号角声响起,程宗扬精神一振,「干!终于想起我们了!兄
弟们!该出手了!」

  「程头儿!」

  敖润叫道:「宋军在这边!」

  「是郭遵的骑兵!你以为咱们备马是干什么用的?」

  江州坐骑都是从外地贩来,萧遥逸多方搜罗,把自己私养的马匹都凑上,数
量也不足五百匹。这次却交给程宗扬三分之一,除了自己带的星月湖五个班,两
队雇佣军也有半数乘马。

  程宗扬跃上马背,一连串道:「徐永!你带队去协助四营的兄弟!赵誉!你
在后协助,无论如何把他们赶过第二道溪水!杜元胜!你带雪隼的兄弟们过溪,
在四营后面列阵!郭遵的骑兵肯定要回归本阵,能不能挡住他们第一波攻击,就
看你们的了!」

  山丘上人声鼎沸,战马嘶鸣,那些雇佣兵已经等了一上午,又见宋国禁军没
有想像中那么强,都有心杀过去大捞一把,军令一下,立刻欢呼起来。三人带着
人马分头行动,战马的铁蹄在雪地中划出几道相背的弧线。敖润也跟着杜元胜去
溪水列阵,冯源却留下来,待在程宗扬身边。

  月霜踢了臧修一脚,臧修连忙道:「报告程少校!我们呢?」

  程宗扬抬手指道:「看到那座山丘了?苏骁带的一队雇佣兵就在后面,我们
去另一侧。等郭遵军的前锋一来,就从两边冲出,把他们截断。」

  「是!」

  臧修的声音分外宏亮,然后转身向月霜敬了个礼,「报告班长,我们的任务
很重啊!」

  月霜皱了皱眉,程宗扬把人都调走了,身边只剩下自己这一个班,用这点人
去拦截禁军的铁骑,简直是笑话。可自己前面说得太满,这会儿提出质疑,未免
显得比这个胆小的混蛋还胆小。

  月霜一磕马刺,坐骑蓦然加速。臧修提醒道:「班长!地上有雪,万一有凹
坑,马蹄就废了。」

  月霜没好气地说道:「我在北疆,一年八个月都是大雪。」

  「属下明白了,」

  臧修用崇拜地口气道:「班长很厉害啊。」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臧和尚。」

  「请程少校指示!」

  「我有点明白你从哪儿骗来的一妻一妾了。」

  臧修悄声道:「哄女孩嘛。岳帅也夸过我,说老臧这不叫本事,叫本能——
喂,程头儿,本能是啥?」

  「闭嘴吧,你个花和尚。十方丛林瞎了眼把你捡到庙里。」

  ……

  白皑皑的雪原上伸出一面军旗,厚厚的积雪掩盖了蹄声,只能看到战马的铁
蹄不断践开雪花。

  担任前锋的是第六军轻骑,为了尽可能减轻负重,他们只在肩头和胸前的要
害披着轻甲,每人备着一张角弓,一柄马刀和一杆短枪。

  前面是一条百余步长的坡道,越过这处隘口,就是三川口了。郭遵天不亮就
全军出动,途中遇到一伙敌寇,追逐多时却被引到一处山谷。他派出的探马始终
没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径,又与中军音讯断绝,郭遵心生疑惑,立即
率军撤返。结果归师途中连续遇到小股敌寇的狙击,等赶回三川口,已经是三个
时辰之后。好在禁军战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冒雪奔驰百里,劣马已经力竭,这
些战马却正跑到劲头上。

  最前面一个都的轻骑已经驰上山丘,骑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不禁露出惊愕
的表情。领队的军使看清战况,立即回马奔来,高声道:「郭指挥!敌寇……」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飞来,将他脖颈射了个对穿,那名军使重重跌下马
来。

  一名骑手从半丘处驰出,白色的氅衣仿佛与雪原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到一
个模糊的影子如飞而至。他举起雕弓,快捷无伦地弯弓搭箭,战马冲出七步,便
放了四箭。宋军来不及反应,便有一名军使,三名旗头被射落马下。最远的一名
旗头还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骑手射出的箭矢却如灵蛇,准确地射中那人咽喉。

  三面都旗跌落雪地,宋军的前锋顿时大乱。此时最前面一个都的骑兵已经驰
上山丘,坡道上聚集着两个都。失去旗号指引,军使只能大声喝令,整顿队伍。

  接着山丘上传来一阵吼叫,来自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一拥而出,跟着那名骑
手杀出来,与宋军绞杀成一团。

  郭遵在后面看得清楚,那群贼寇毫无阵列,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他们从半
丘处攻击,倚仗地势和勇悍的身手,竟然一下把自己的骑兵冲开。两个都的骑兵
被拦截在山丘上,战死的马匹和军士不断从山坡上滚落,堆积在一起,阻碍了后
军的冲锋。

  那个白氅的骑手在雪地上奔驰如飞,射空箭囊之后,他将箭囊连同雕弓一并
扔开,从鞍侧摘下一支长戈,一刺一挑,将两名宋军刺下马背。

  忽然有人认出那个身影,「苏骁!」

  「他不是在秦军吗!」

  「他是岳贼的余党!」

  「不对!这些贼寇不是他手下那些!」

  一直没有作声的郭遵喝道:「挥旗!」

  说着他挽起铁鞭,亲自催马出战。

  第六军被堵在山丘上的两个都全是轻骑,此时军使和旗头先后被杀,都中的
副军马使接管了指挥权。看到郭指挥使的旗号,两个都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一
个都守在山丘上,另一个都向下冲锋,前后合击那伙大胆的贼寇。

  那伙敌寇数量并不多,又胆大妄为,竟然敢楔入大军中间。宋军前后合击,
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全歼这些贼寇。

  就在这时,守在丘上的捧日军骑兵发生混乱,一小股骑兵突然从侧面出现,
最前面一名骑手虽然穿着皮甲,但美目丹唇,肤色白净,竟是个女子。

  月霜骑术娴熟之极,她越过一堆被大雪覆盖的乱石,直接闯入那个骑兵都的
中间,双手握住矛杆,右手手背挺直,长矛笔直刺出,将一名宋军刺倒。

  她看着崔茂和王韬两人纵横披靡,觉得宋国禁军也不过如此,只用了五分力
气,长矛刺出,才发现那名骑兵身手矫健,被她刺中不仅没有一命呜呼,反而一
把握住矛杆。月霜索性丢开长矛,从腰侧拔出真武剑,盘马侧身,挡住旁边一名
骑兵的马刀。接着双腿一夹,坐骑向前纵出半步,凭借马势,将那名骑兵斩落马
下。

  宋军骑兵并没有一窝蜂地冲下去救援,留在山丘上这一个都有八十骑,而月
霜身边只有一个班的兵力,就算能以一当十,也是一场恶战。

  很快宋军的数量优势就体现出来,山丘上的两个都先后稳住阵脚,无论是月
霜还是半山丘处的苏骁都陷入苦战。

  臧修紧跟着月霜,替她挡住侧方的攻势,一面调动手下。这十骑就像一个整
体,月霜冲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一时间把宋军撞得人仰马翻。

  可月霜毫不领情,气恼地说道:「你们总跟着我干嘛?」

  臧修一点都不含糊,「报告班长!班长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我只说两个字。」

  月霜道:「滚开!」

  说着月霜一勒马匹,从臧修等人的空隙间冲出。负责指挥的副军马使看出她
才是为首的贼寇,立即调动手下挡住臧修等人,自己提枪杀来。

  月霜孤身陷入重围,手中只有一柄真武剑,勉强可以防身,想破敌就没那么
容易了,一个不小心,被宋军乱刀分尸也不是不可能。她凭藉娴熟的马术,接连
闪过两股宋军。

  那名副军马使紧追着月霜,一面摘下角弓,把箭支扣在弦上。月霜似乎也感
受到背后的威胁,一拉缰绳,坐骑侧身跃上积雪山坡。

  副军马使紧追不舍,他在疾驰的坐骑上拉开角弓,瞄向月霜的背影。忽然马
匹猛地向前一栽,却是踏到积雪下一块乱石,顿时马失前蹄,撞向地面。副军马
使极力甩脱马镫,忽然面前一个影子疾掠而过,月霜从马背上斜过身,真武剑轻
轻一划,斩断了他的脖颈。

  山丘下,郭遵与苏骁交手的想法并没有实现,那个悍匪向下冲杀十几步,将
宋军前后彻底斩断,便拨转马头,逆着山势迎向刚冲下来的宋军骑兵。郭遵已经
看出他们打的主意是山丘上的两个都。但敌寇数量不过百余人,吃掉两倍的宋军
精骑岂是容易。何况他们还有一半的人没有马匹,即使两个都全部被他们吃掉,
也逃不出十倍兵力的追击。

  月霜巧妙地利用地势,斩杀了宋军的副军马使,引来臧修一阵喝彩,接着他
大喝一声,用手臂挡住宋军的马刀,接着雷霆战刀咆哮着撕开对手的衣甲,将他
手臂连同躯干砍成三截。

  两名宋军骑兵围拢过来,月霜心无旁鹜,与两骑交手七八个回合,才将他们
刺落马下。月霜胸口微微起伏,一边暗自惊讶于捧日军的强韧。接着月霜一眼看
到山头上那个混蛋。他神情悠闲地看着自己在下面厮杀,还有脸在笑。月霜一怒
之下,摘下弩机,对着那个混蛋射了过去。

  程宗扬看着弩箭从脸旁飞过,咧嘴对冯源笑道:「冯大法,你们副队长发脾
气了。」

  冯源有些紧张地说道:「程头儿,行不行啊?」

  「行不行要看你的本事了,还问我?」

  「程头儿,匡神仙可比我强。」

  「匡大骗子被孟老大调走,干别的活了。不管行不行都是你了。」

  冯源咧了咧嘴,使劲攥着拳头。

  军使、副军马使、旗头全部战死,那一个都的骑兵仍没有崩溃,反而将月霜
等人团团围住,四面攻击。臧修和鲁子印牢牢守在月霜身后,既要让她这一仗打
得痛快,还要避免她受伤,这两个尉官可是使尽浑身解术。

  那支轻骑弓马精熟,臧修接连替月霜挡了三箭,虽然连皮都没破,但这样近
距离混战,一个疏忽就可能致命。

  程宗扬见宋军已经不再顾及阵型,最后几名警戒兵力也挽弓加入战局,立刻
扬手一摆。

  林中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杀声,如同数百伏兵同时出现。接着两支骑兵分
别驰出,朝宋军的轻骑杀来,后面战旗飘扬,看不出有多少兵力。第一波攻击之
后,失去指挥的宋军轻骑终于崩溃,骑兵开始拨转马头,往三川口的战场逃去。

  月霜等人驱散剩余的骑兵,立刻居高临下,朝山坡间那一个都杀去。宋军在
被截断后,立即前后合击,没想到这时反而被对手围住。眼看着山丘上一个都的
骑兵被一扫而空,这些骑兵也失去斗志,前后都有敌寇,不少人弃马朝两侧的山
林逃去。

  月霜舒了口气,这才朝援军看去。那个胆小鬼竟然还藏的有伏兵,到底是哪
里来的?

  两股骑兵汇合在一起,来的却是吕子贞和俞子元。他们休整多时,这会儿能
动的全部拉来,也不过十四人,林中摇旗呐喊,声势汹汹,其实只是些不能参战
的伤兵。

  但这点人马已经足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间两个都的骑兵死
的死,逃的逃,在山坡上抛下数十具尸体和百余匹无主的战马。

  在坡上阻挡宋军的雇佣兵已经支持不住,在宋军的冲击下不住退却。月霜等
人从山丘上驰下,与苏骁合兵一处,双方联手,朝宋军攻去。宋军抵挡不住,前
面十几骑转身后撤,被敌寇衔尾追杀,一直退到山坡下。

  这种击溃战最为轻松,对手完全把后背暴露出来,而且没有还击的余地,月
霜接连斩杀了两名骑兵。正打得顺手,臧修却拉住她的缰绳,「班长!程少校命
令我们立刻撤退!」

  「为什么要退?这个胆小鬼!」

  臧修压低声音,「敌军势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山坡下,第六军的骑兵一列列秩序井然,一眼望不到队尾。虽然失去了两个
都,还有一个都的骑兵遭受重创,但第六军总共有二十五个骑兵都,就算放手让
她去杀,杀到天黑也杀不完。

  月霜气恼地啐了一口,停止追击。

  「骁骑营!卸甲!」

  随着郭遵一声令下,一队骑兵卸去战甲,接着催马上前。他们的坐骑是清一
色的高头战马,比旁边的同伴明显高出一截,此时战马迈开步子,铁碗般的马蹄
践起雪泥,如同风雷涌动。

  苏骁等人杀开一段距离,掩护没有马匹的雇佣兵撤退,一旦被骁骑营追上,
攻守之势逆转,他们就成了被追击的对象。没想到郭遵的调动来得如此之快,那
些卸了甲的骑兵速度极快,殿后的部队还没有撤回就被追上。苏骁且战且走,他
白色的大氅被箭矢穿透,露出里面一套黑色的皮甲。

  臧修等人拥着月霜一路狂奔,月霜不甘心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苏骁的坐骑
被追兵射杀,他跃下马背,挽戈立在当道,然后伏身一扫,前面两匹战马前腿碎
裂,嘶鸣着翻滚过来。

  月霜一扯缰绳,就要回去。臧修拽住她,「班长!程少校命令我们……」

  「你给我闭嘴!有人在后边被敌军缠住了,有胆量的跟我杀回去!没胆量的
都给我滚!」

  「是!」

  臧修挺起胸膛,一边满口答应,一边道:「请班长放心!程少校有办法截住
那些追兵!」

  「那个胆小鬼!」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啐!哎,你们住手!」

  臧修和鲁子印不由分说,一个牵着马头,一个踢着马屁股,挟着月霜撤离。

  那些雇佣兵刚才在前面顶了片刻,知道宋军的骑兵不好惹,他们来得快,去
得也快,听到命令撒腿就跑,这会儿一大半都撤回到山丘上,只剩下苏骁、俞子
元几人在后支撑。幸好山路狭窄,没有被骁骑营围住。

  程宗扬拍了拍冯源的肩,「冯大法,看你的了。」

  冯源拳头攥得紧紧的,活像要从他身上割掉一块肉,舍不得撒手。

  「冯大法,够抠的啊。是这块破石头要紧,还是兄弟们的命要紧?」

  冯源一脸肉痛地说道:「你说的啊,是不是真有拳头那么大的龙睛玉?」

  「有。」

  「是不是真给我啊?」

  「是。」

  冯源咬着牙,心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最后叫了声,「拼了吧!」

  然后双掌将龙睛玉夹在掌心,喝了声「疾」!抬手将龙睛玉扔到坡下。

  那粒小小的龙睛玉在雪泥中滚了几下,接着被骁骑营的战马践过,消失在雪
泥中。

  程宗扬与冯源面面相觑。片刻后,程宗扬道:「火墙呢?」

  冯源期期艾艾道:「在啊……我花两天时间才注进去的……刚才施法的时候
还在啊……娘哎!」

  冯源跳起来就要往山下冲,程宗扬扯住他,「你疯啦?」

  「我的玉哇!」

  冯源伸出手,一副要拼死钻到骁骑营的马蹄下捡宝的模样。

  就在这时,雪泥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山道截成两段。

  几名骑兵被火墙吞没,随即变成一团火球,翻滚着撞下山坡。后面几名骑兵
眉毛头发都被烧得蜷曲,战马人立而起,嘶鸣着朝一边逸去。更多的马匹嘶鸣起
来,奔逸跳踉,试图避开烈火。

  无论牲畜都天生惧火,面前的火墙足有两丈多宽,飞腾的烈焰升起丈许,热
浪滚滚,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踢,骁骑营的追兵顿时大乱。

  臧修咧开嘴道:「我就说吧!程少校心里有主意!」

  月霜冷着脸道:「卑鄙小人!无耻狡计!抢别人的功劳,带着一群马屁精的
不要脸的肮脏懦夫!」

  臧修和鲁子印对视一眼,然后正容道:「我觉得班长总结得很好。」

  那道火墙只持续了半盏茶时间,便化作一股烟雾。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众人
撤退。等宋军拉住受惊的战马,只看到火墙前方十几名骁骑尸横就地,那伙敌寇
早逃之夭夭。

                第八章

  风雪渐止,从空中望去,三川口白皑皑的雪原仿佛绽放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梅
花,令人触目惊心。三道溪水中,两道已经被鲜血染红,宛如滴血的梅枝从雪原
蜿蜒淌过。

  星月湖四营与铁甲营的碰撞惨烈无比,经历两刻钟的殊死搏杀,双方的伤亡
都超过一半,但无论是面对宋军的铁甲,还是星月湖的长枪重斧,都没有一方退
却。事后连崔茂也不得不承认,捧日军的铁甲营确实是强军,能以一营之力抵抗
四营全力攻击,不分胜负。

  王信身上受创七处,几乎是浴血而战,趁敌寇攻势稍减,他返回中军,向刘
平道:「将军!儿郎们撑不住了。」

  刘平眉毛微微挑起,连王信都这么说,看来真是难以支撑了。

  王信道:「天时不对,打了这一上午,儿郎们一大半都冻伤了脚。」

  刘平抚着腕上的皮甲,迟迟没有作声。

  一名亲兵忽然道:「敌军!」

  侧方的山丘后驰出一队人马,数量有百余人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骑兵。这
点数量在这些将领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和数百名敌寇交战至今,任谁也不敢轻
视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

  战局的转折点却是出现在远离战场的第三道溪水。

  刘宜孙先是被编入中军大阵,由于前阵被王韬的第五营迅速切割,他和张亢
被调去支持。

  这伙敌寇与前方的列阵对战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他们惊人的杀伤力。他们全
部分成小股,最大也不超过二十人。这种敌寇本来是最容易消灭的,宋军每阵都
有一个营,近五百名军士,完全是压倒性的多数。可那些敌寇就像利刃一样,从
不同的位置切进宋军阵列,将宋军完整的阵型切割开来。

  刘宜孙手下的一个都仅剩下半数军士,他们追着一小股敌寇淌过溪水,却被
对手甩开。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疲惫不堪,刘宜孙只好让众人歇息片
刻。

  张亢道:「逃不逃?」

  刘宜孙喘着气道:「不逃!他们这种流寇战术,是自取灭亡!」

  「这么高明的流寇战术,普天下也没几支军队能做到。」

  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那些敌寇总共二十股,攻击前阵的时候是从三个方
面进击,看似杂乱,实则先分后合,严密之极。前阵空有五百人,被他们切开时,
一多半都守在原地,真正交锋的不到三分之一。」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张亢冷冷道:「看出来了?」

  刘宜孙回想起前阵崩溃的一幕,一个整营对只有自己半数的敌寇,却在交锋
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空有两倍的数量,被切割的部分却是以少对多。看似散乱的
敌寇就像一只冰冷的狼,每一口只咬下一小块,连续几口,就将一个前阵完全撕
碎。可是这样的纵横分合,多达二十支的敌寇怎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军旗。」

  张亢道:「那面军旗的位置,就是他们攻击的方向。嘿嘿,武穆王的亲卫营,
果然不同凡响。」

  张亢搓了搓手,「刘都头,此时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刘宜孙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多谢张兄。但我刘宜孙绝不会逃!」

  张亢冷笑一声,「你不逃,自然有人要逃。」

  战场后方,孤立在第三道溪水之后的殿后阵忽然放下旗帜,全军开拔。刘宜
孙浑身一震,叫道:「不好!」

  种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断,刚抢过一杆长枪,重新上阵,便看到这一幕,
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厮杀的双方都已经接近极限,殿后阵的变动,使双方不约而同地分别向后退
却。

  战场上的铁甲营已经不足两个都,他们的瘊子甲沾满泥土、雪水、血迹,依
然明亮如镜。四营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撤出二十步的距离,重新整合队伍。

  另一股贼寇也脱离战场,王韬一手提着战斧,一手挽着军旗,在距离宋军中
军大阵不足三十步的位置昂然走过。他手中的军旗已经成为宋军避之唯恐不及的
煞星,军旗所向,宋军士卒都为之变色。在他身后,五营的军士血染战衣,如同
一柄柄浴血的战刀,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王韬和崔茂都没有理会远处殿后阵的变故,而是抓住时机合兵一处。他们两
个营减员达四成,余下的三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但高昂的士气和严密的阵型,
无不显露出百战之师的强悍和武勇。……

  「都监大人!」

  刘宜孙一把拽住马缰。

  黄德和厉声道:「你是何人!来人啊!」

  张亢从后面一脚踏住刘宜孙膝弯,刘宜孙腿一弯,被他踩得跪下,这才醒悟
过来,自己在阵中阻拦主将的战马,当场格杀也算不得冤枉。

  他顺势行半跪礼,一手仍拉住缰绳,「卑职第三军第二营步兵都头刘……」

  「一个微末的都头就敢拦本监的坐骑!滚开!」

  刘宜孙大声道:「都监大人!我军与敌交战正殷,胜负只在毫厘之间,都监
大人怎能弃军逃生!」

  黄德和怒道:「厢都指挥使刘平刚愎自用,指挥无方,本监多次规劝,仍置
若罔闻。留在这里,难道等死么?」

  「大人!敌寇不过数百,虽然破我数营,但已是强弩之末!大人若在,敌寇
必败!大人若走,我军危在旦夕!」

  「荒唐!」

  黄德和喝道:「难道三军六千余众生死,都在黄某一人肩上?你这等胡言乱
语,是何居心!来人!把这厮叉出去!」

  黄德和踢开刘宜孙,打马便行,一边道:「再敢啰嗦,便将他斩了!」

  几名亲兵把刘宜孙推到一旁。望着黄德和的背影,刘宜孙急怒攻心,「哇」

  的吐出一口鲜血。

  张亢拉起他,一边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

  刘宜孙抬起头,「你说的出路,在哪里?」

  ……

  卢政驰回中军,向刘平道:「看到了吧?我就说那帮孙子靠不住!」

  刘平露出一丝苦笑。殿后阵的主将由都监黄德和担任,这一营军士都来自卢
政的第七军,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边军,第七军的军都指挥使没有下令,任何人
都不敢私自撤退。但这是禁军。都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将领不过是临时委派,负责
指挥五个营的军事。黄德和身为都监,他要走,卢政也拦不住他。

  刘平摘下头盔,露出花白的头发,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回咱们的脸可是丢
大了。三个军,竟然败在几百名敌寇手下。」

  卢政道:「不算冤。八骏来了两个,老卢的面子是够了。老刘,退吧,大不
了给夏夜眼磕个头,最多挨几记军棍。嘿,你有个进士身份在,我琢磨着夏夜眼
不大好意思让你扒掉裤子挨打。」

  「以六千对五百,大败亏输,砍头都有份。」

  「你是按着阵图打的,我们都能作证。没打胜,那是阵图……」

  刘平拦住他,「阵图是御赐的。」

  「呃,阵图不会错,咱们也尽力了。得,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这会儿咱们还
有三个半营。我来殿后,你先走。等退出烈山,整好军马,再来找他们拼命。」

  刘平笑道:「我要活着回去,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的多。我跟你说,你就是想那个啥,也得把我们这些兄
弟送回去。我还没活够呢!」

  刘平呼了口气,「哪里便败了呢?」

  他话语虽然平淡,口气中不甘却溢于言表。……

  王信两个都的策先锋阵已经损失殆尽,剩余的铁甲营撤过第二道溪水,与中
军大营汇合,接着卢政的策殿后阵也全军赶来,宋军全面收拢。

  那队骑兵渡过溪水并没有投入进攻,而是临溪列队,背对着宋军主力。刘平
皱了皱眉头,忽然眉峰挑起,眼中透出一缕光芒。

  一名亲兵叫道:「郭指挥使!」

  一彪人马出现在远处山丘上,黄色的军旗在风雪中招展,看旗号,正是郭遵
的第六军。

  刘平以下,卢政、王信、种世衡、万俟政都如释重负,郭遵的骑兵在最要紧
关头终于赶回,有这两千精骑对敌军数百疲军,己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心头的重石还没落地,山丘上突然一阵混乱,持旗的旗头跌下马来。接
着看不出多少敌寇四处冲出,那队骑兵勉强支持片刻,就彻底溃散,败兵从丘上
驰下,朝大营逃来,但还未接近第一道溪水,就被守在溪旁的敌寇射杀,没有一
人能活着回来。

  众人心都沉了下去。这伙敌寇的狡诈,远出于己方的意料。这时刘平才隐约
明白,为何对付一伙流寇,贾太师却不惜调动上四军的两支禁军。

  刘平目视良久,然后道:「撤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虽然没能打胜,但自己的兵力仍超过敌寇五倍,攻敌固然
不足,自保仍然有余。……

  程宗扬和冯源越过溪水,迎来一片欢呼。臧修口沫横飞地说道:「老敖!你
刚才是没看到!兄弟们被骁骑营的野狗咬住,甩不脱,走不掉,一个个都急红眼
了。全靠老程,一把火将他们都留在山下,姓郭的急的直跳脚,也只能吃我们的
马屁。」

  敖润道:「真的假的?老程哪儿学的这手艺?副队长,你说……」

  「假的!闭嘴!」

  敖润闭上嘴,忽然又想起来,「哎,副队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带的
有。你尝尝!尝尝……」

  程宗扬笑道:「老敖,你还敢给人拿东西吃啊?」

  敖润讪讪收回手,月霜却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包夺过来,撕下一块牛肉,大口
大口吞了下去。

  程宗扬小声对敖润道:「我就喜欢看月丫头生气的样子。」

  「老程,你这可不对……」

  「怎么,你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不漂亮?」

  敖润偷偷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不过这事不能这么说……」

  程宗扬暧昧地挤了挤眼,还没开口,半包牛肉就连纸带肉朝自己脸上飞来。

  月霜拔出真武剑,要斩这个混蛋,臧修和敖润连忙拦住,一个说:「班长息
怒!」

  一个说:「别跟老程一般见识。」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把月霜气得半死,这才一溜烟跑掉。月丫头动不动就拿
鞭子抽人,害得自己尝了冯大法的老鼠油,不气气她,自己心里实在平衡不了。

  ……

  崔茂和王韬并肩立在一处,两人的披风吸满鲜血,沉甸甸拖在地上,肩头的
校官银星却分外明亮,在两人背后,那面绣着「岳」字的血红战旗在风雪中猎猎
飞舞。

  程宗扬向两人敬了个礼,「崔中校!王中校!」

  然后笑道:「头次见面,多多关照。」

  崔茂道:「上次在建康,听说你嫖妓去了?」

  程宗扬一阵尴尬,玄武湖一战之后,自己在宫中胡混,与八骏失之交臂,没
想到一见面就被他拿出来说。

  崔茂淡淡道:「下次记得叫上我。」

  程宗扬松了口气,笑道:「一言为定!」

  星月湖大营解散后,八骏隐身草莽,崔茂的身份是画师,王韬则僻居荒村,
作了名教书先生。他拢手向程宗扬长揖一礼,「程兄千里迢迢送回三哥的遗骸。

  王某深铭五内。「

  程宗扬连忙还礼,「七哥太客气了。」

  崔茂道:「你送回三哥的遗骸,我们兄弟本来该给你磕个头。但老崔的头你
未必稀罕,这样吧,往后嫖妓,我请你。」

  程宗扬笑道:「多谢多谢。」

  郭遵军随时都会投入战场,崔茂直入主题,「你的人马有多少?」

  「五个班,二百名佣兵。」

  程宗扬补充道:「可惜没有法师。」

  「这个当然。」

  程宗扬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各营都有两三名法师,为何没见到呢?」

  崔茂举手一划,然后道:「你以为这场雪是哪里来的?」

  「什么!」

  王韬道:「为了这场雪,侯二哥把整个大营的法师都调去了。要不哪儿有这
么巧?」

  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抓起一团雪,握成雪球,在太阳穴上揉着。这里的死气太
浓了,太阳穴的伤疤一跳一跳,像要涨开一样。天驷侯玄在八骏中排名仅次于孟
老大,因为名头太响,想藏也藏不住,索性跑到秦国,作了一名客卿边将,一直
在边疆作战,没想到回来之后,一出手就是一场天马行空的雪攻。这场雪对于己
方的价值,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恐怕宋军到现在还以为运气不好,哪里知道远
在交战之前就受到了对手无孔不入的攻击。反观星月湖大营,上阵之前就抛弃甲
胄,早有准备地换成过膝的长军服,交战前就胜了一半。

  程宗扬道:「看来宋军准备撤退了,要不要放郭遵与中军汇合,晚上再来袭
营?」

  崔茂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容,「我倒是想走,就怕刘指挥使不会轻易放过
咱们。」

  王韬道:「他能忍这么久还不动用神射营,真是好耐性。」

  程宗扬道:「你们说的是神射营,是不是神臂弓?」

  「不错。」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刘平还有一个营的神臂弓?他们与宋军只隔了一道溪
水,不过二百步的距离。崔老六和王老七这么谈笑风生,竟然是坐在生死线上!

  自己对神臂弓的威力印象极深,以神臂弓的射程,轻易就能覆盖这片战场,
难怪后面的星月湖军士即使休息,盾牌也绝不离身。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宋军既然有神臂弓,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在等二哥的直属营。」

  崔茂赞道:「刘平文武双全,有名将之称,果然有几下子。」

  王韬也道:「刘平到这会儿还没乱了阵脚,打着主意想用这点残兵把我们一
口吞掉,如此能战,算得上是悍将了。」

  就在这时,一支穿着轻甲的宋军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隔溪列阵,接着三百张
神臂弓同时举起。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三川口浴血的雪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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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集

  内容简介:

  月霜在战场上险遭挟持,更遇寒毒发作,苦不堪言。

  在月霜休养之际,程宗扬胆边之恶未及生,竟受到月霜持剑武力威胁,不得
不献出肉体以养其寒毒,生平首次如此丧失男性气魄……

  北府兵掌权者谢幼度动向未明,晋国各大世家首脑对江州之战作壁上观。

  以商人为职志的程宗扬决心以经济策略拖垮宋军,联盟建康云家齐指最不可
缺的「粮食」;与此同时,星月湖大营定下的「斩首行动」亦随之展开!

                第一章

  一股暗黑色的铁流涌入大雪覆盖的三川口。镶着蹄铁的马蹄溅开积雪,捧日
第六军骑兵潮水般驰骋而来。冲在最前方的是骁骑营的军士,他们卸去甲胄,轻
骑突进,在距离溪水还有五十步的位置便张开角弓,箭矢雨点般朝敌寇射去。

  沿溪守御的雇佣兵分成两列,敖润带着数十名雇佣兵守在溪后,他挥舞长刀
劈开几枝箭矢,然后反手摘下铁弓,展臂挽成满月,瞄也不瞄便将最前面一名骑
手射下马来。佣兵们发出一片欢呼,弓手纷纷张弓搭箭,还有几名擅长甩石的汉
子则用皮绳兜起石块,在头顶甩了几个圈子,接着奋力甩出。

  矢石交错,双方各有损伤,但骁骑营射来的箭矢无论数量还是力道都远远超
过佣兵,这一轮较量无疑是雪隼团吃了亏。

  很快骁骑营距离溪水只剩下十几步,佣兵的暗器开始出手,第一轮的飞蝗石
和袖箭不约而同打向骁骑营的坐骑,尤其是马匹的眼睛。最前面六七匹战马嘶鸣
着栽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手抛开。

  第六军两千骑兵作为捧日军的精锐,奉命出击,却被对手引得大兜圈子,折
腾半日也没能好好打上一场,全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这会儿与中军大军只隔着
两道溪流,一个冲锋就能将敌寇灭掉,士气高涨。面对射来的飞石、暗器,骁骑
营毫无惧意,反而心生鄙夷,对手果然是一帮上不了台面的贼寇。

  骁骑营的营旗越来越近,蜂拥而至的骑兵策马绕行,避开倒地的同伴。随着
队中指挥官的命令,一边调整坐骑的步伐,一边收起角弓,摘下鞍侧的短枪,同
时放低身体重心,开始冲锋,准备全速越过溪水,一举将敌寇的防线撕碎。

  就在这时,对岸徒步的敌寇忽然朝两边跑开,露出后面一队骑兵。

  两百名雇佣兵只有一半人有马,这时百余名骑手分成两个锥形的队伍,在溪
水后留出二十步的空当,严阵以待。当第一股宋军骁骑踏碎冰面,驰过溪流,对
面的骑手也开始行动。杜元胜和苏骁担任锥形阵列的箭头,身后分别是徐永和赵
誉的两个班,再往后才是雪隼团的雇佣兵。

  他们利用那片二十步的空当不断加快速度,在交锋的刹那坐骑的冲速也达到
最快,只需挺起长矛,单靠马匹冲锋的势能,就足以刺穿对手的身体。而骁骑营
刚越过溪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当坐骑踏上对岸,速度也降到最低。面
对高速驰来的对手,骁骑营第一波攻击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众人分工明确,杜元胜、苏骁、徐永、赵誉带着星月湖旧部负责攻坚,专克
强敌,雇佣兵在后面席卷而来,转眼就将骁骑营的先头部队冲散。

  战马和重伤的骑手不断跌入溪中,短短一盏茶时间,不宽的溪流便被堵塞。

  溪水慢慢涨起,浸过倒毙的人马尸骸,被染成刺目的红色。后面的骑兵被激
起血性,毫不退缩,等于踏着同伴的尸体越过溪流,发起冲锋。

  负责阻敌的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毕竟数量太少,压力迅速增大,眼看防线就
要被撕开,三匹战马突然从队伍中驰出,逆着骁骑营的铁流杀过溪水。徐永一马
当先,长矛运转如飞,不断挑开对手,另外两名上尉赵誉和杜元胜紧随其后,三
骑连手杀开一条血路,朝骁骑营的营旗直逼过去。苏骁坠在后面,阻杀渡溪的宋
军骑兵。

  骁骑营指挥使郭逵策马抢出,他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的亲弟,麾下的骁骑
营是第六军最强悍的骑兵,但自从进入烈山,连日交锋,寸功未立,却折损了五
分之一的人马,刘宜孙、张亢这两名属下也去职被贬。如果这一仗再败北,不用
兄长开口,郭逵自己便抹了脖子。

  郭逵喝开亲兵,亲自上阵,挥起凤嘴刀,朝为首的贼寇劈去。徐永挺矛架住
他的刀杆,双臂奋力抬起。郭逵的坐骑突然向前一纵,人借马势,硬生生将他的
长矛压落下来。

  宋军的坐骑高度普遍在一米五左右,算不上神骏。骁骑营的马匹却是重金购
置的良马,腿长体壮,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徐永在坐骑上吃了亏,甫一交手
就被逼落下风,失去先机。就在这时,他身旁那个不起眼的汉子突然一挟马腹,
坐骑徒然加速,闪电从两人身畔掠过,抓住郭逵亲兵队列间一个细小的缝隙,穿
了进去。

  迎面便是骁骑营的军旗。十余名骑手团团围住营旗,那人刚一接近,六七支
长枪同时刺来,将他的坐骑刺毙。

  杜元胜弃马落地,身形一闪,游鱼般从两名宋军之间掠过,接着飞身而起,
收在肘后的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弧,斩在旗杆上,将手臂粗的营旗砍成
两截。

  营旗被砍,不啻于在骁骑营脸上重重甩了个耳光。周围守旗的军士顿时都红
了眼,拼命朝那贼寇攻去。杜元胜左臂一展,身在半空抢住那面被斩落的半截营
旗,然后振臂横扫,将两名骑手打下马来,接着右手佩刀疾劈,将一名陷在马镫
中的骑兵小腿齐胫斩断,跃上空鞍。

  不足三十步的距离,杜元胜接连换了三匹坐骑,与他交手的骁骑营军士或死
或伤,竟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眼看着杜元胜硬生生从敌阵中溃围而出,带着骁
骑营的营旗,驰归本阵。

  众人拼死拦截,却被一名不起眼的敌寇于万军丛中斩旗而还,满腔热血的骁
骑营军士仿佛兜头被人泼了盆了雪水,士气大落。

  徐永和赵誉轮流在前阻挡追骑,交替撤退,郭逵已经杀红了眼,紧咬着这两
名贼寇,将两人死死缠住。

  赵誉使出浑身解数,佩刀挽成一团光球,守住身体要害,忽然手腕一翻,刀
柄猛然送出,砸开郭逵的凤嘴刀,将他逼退。赵誉正待借势后退,却见眼前黑影
一闪,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战马怒龙般破雪而来,马上的一名将领身形如
岳,手中一杆铁枪撕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赵誉两手握住刀柄,双肩一耸,佩刀劈出,正中敌将的枪锋。两人身体同时
一震,赵誉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真气凝滞,余下的招术一时间无法使出,
他长吸一口气,真气疾转,打通受创的气脉,但那名敌将比他更快,右手一伸,
从鞍侧抽出一支铁鞭,兜头砸来。

  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溅了徐永一身,宋军大呼声中,徐永脸颊微微抽动了
一下,盯着来骑道:「郭铁鞭?」

  郭遵一鞭击杀赵誉,眼睛落在徐永身上,低声道:「杀不尽的贼寇!」

  说着左手持枪,右手持鞭,跃马杀来。

  徐永长矛由下而上,划了个圆弧,攻向郭遵的胸腹。郭遵铁枪扫出,徐永白
腊杆制成的矛身弯成一个半圆,几乎折断。忽然徐永手掌一松,木制的矛身猛然
弹直,他借势飞起,在空中扭身避开一支箭矢,大鸟般飞过十余丈的距离,落在
对岸。

  第六军都指挥使亲自上阵,格毙悍匪,宋军士气复振,狂呼着跃过溪流。苏
骁和杜元胜左冲右突,但在骁骑营的攻击下,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杜元胜闯阵夺旗,郭遵铁鞭破敌,两边军士跃马奋战,双方攻守之势像海潮
般此起彼落。相比之下,星月湖主力所在的四营、五营一片寂静。这边全部是星
月湖旧部,虽然苦战多时,战斗力仍远远越过雇佣兵。但他们面对的局势更加险
恶,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神射营。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拔出佩剑,指向远处的敌寇。神射营五百名弓手以五十
人为一列,紧邻着第二道溪水排成横阵。他们的神臂弓长不过一米,所用箭矢只
有六七寸长,箭尾装着木羽,丝麻混扎的弓弦绞紧,瞄向对手。

  第一轮齐射,前面六列三百名弓手微微抬起神臂弓,同时扳动机括的铜牙,
弓弦振动空气,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弓臂两端的齿轮飞速旋转,弹回原位。

  三百支利箭瞬间越过二百步的距离,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高速飞向敌寇。

  程宗扬曾经见识过左武军的神臂弓如何将数百步外一整队长弓手消灭干净,
神臂弓特有「嗡嗡」声刚一响起,就立刻扑倒在地。崔茂和王韬几乎同时掠起,
贯满真气的披风鼓胀起来,接着一瞬间就被箭雨撕成碎片。

  在他们背后,来自星月湖四营和五营的军士举起盾牌,强行抵卸宋军的神臂
弓。他们的盾牌都是两层硬木制成,中间夹着坚韧的铁网,足以抵挡骑兵全力冲
锋时的枪刺,然而面对神臂弓强劲之极的杀伤力,仍显得单薄,不时有军士中箭
溅血。

  如果以这样的密集度来个十轮八轮,星月湖两个营铁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幸好神臂弓再强,也是靠人力拉的。第一轮齐射之后,后面三列射手退出战
斗,踏住弓背的铁镫,借助弓臂两端齿轮力量,拉开弓弦,开始安装箭矢。没有
参与射击的一百五十名士卒则将装好的神臂弓递给同伴,一边接过空弓,重新装
箭。

  其余五十人则负责指挥射击,分发箭矢以及更换备用的弓弩。

  宋军挑选射手,首先看中的是力气,能不能拉开硬弓,准头倒在其次。但神
射营最前面三列一百五十名弓手都是挑选过的神射手。即使经历过敌寇突袭,前
阵崩溃等一系列险恶的局面,刘平也没有派出神射营,一是因为风雪会影响神臂
弓手的视线和准确度,更重要的是留着这支队伍,以应付敌寇随时可能出现的援
军。这时风雪渐止,雪地上的目标分外清晰,郭遵的第六军又及时赶回,刘平不
再犹豫,立刻派出神射营,接应渡溪的骑兵。

  一百五十名神射手每人身后都有两人负责安装箭支,他们托起神臂弓,专注
地盯着对手,轮流放箭,给敌寇造成连续不断的打击。

  第一轮三百支箭的齐射之后,神射营稳定在每个呼吸五十支箭的速率。即使
早有准备,神射营第一轮齐射仍给星月湖军士造成巨大的伤害。星月湖军士缓缓
后撤,与神射营拉开距离。但神臂弓射程超过三百四十步,二百步以内杀伤力无
敌天下。他们除非退过第一道溪水,陷入背后第六军铁骑的重围,否则都将处在
神臂弓的威胁下。

  程宗扬趴在地上,头顶箭矢破空的锐响接连划过,幸好他没有穿星月湖的军
服,更没有佩戴少校的军衔,不然五十名弓手一波齐射,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
过这时自己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指望那群视力超群的神射手看不到自己,
实在太不靠谱。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双掌按住地面,等弓弦响动的一刹那,足尖用力,猛然
向前纵去,身体紧贴着雪地掠出。侧眼看时,神射营中至少有六张神臂弓转移方
向,朝自己瞄来。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被这东西射中一箭,大概和挨颗子弹也
差不了太多。

  「老程!」

  刚从溪畔撤退的敖润一声大吼,从背后摘下一面盾牌,「呼」的猛掷过来。

  程宗扬抬手接住,顾不得多想便横在身侧,挡住要害。弓弦「嗡」的一声响
起,几乎同时,盾牌像被铁锤砸到一样,发出「篷篷」几声闷响。

  强劲的力道将程宗扬凌空撞开,他顺势一滚,卸去力道,然后心有余悸地抬
起盾牌。那面盾牌只有两尺大小,上宽下窄,表面呈现出角质青黑的颜色,盾内
用烧炙法钻出孔洞,然后装上把手,份量并不沉重。

  神臂弓射来的箭矢在盾牌表面留下几个凹坑,距离如果再近几十步,也许盾
牌就被射穿了。程宗扬松了口气,这面盾牌是用龙神背部的鳞片制成,质地最为
坚固,当初秦桧动用足以摧城拔寨的大黄弩也无法穿透,只能选择龙神相对柔软
的腹甲攻击。自己在扬州的时候,给敖润和老张一人送了一面龙鳞盾,没想到却
救了自己一命。

  王韬飞身抢来,挥斧将另几支箭矢劈飞,一边道:「好盾!」

  程宗扬咧嘴一笑,扭头朝敖润竖起拇指,敖润也用力挑起拇指,然后返身朝
第六军的骑兵杀去。

  崔茂面对铁甲营单骑踏阵,嚣张之态早已成为宋军的眼中钉。卢政亲自挑出
几名射手,数张神臂弓一直盯着他。接连避开数轮攻击之后,终于有一支箭矢咬
中崔茂负伤的左臂,将他手肘射了个对穿。

  崔茂凶性大发,把混元锤往阵中一丢,俯身捡起几根长矛,用受伤的左臂挟
住,飞身抢出十余步,右手连掷,贯满真气的长矛激射而出,一边刺杀了数名射
手。

  前面几列射手向后退去,避开飞矛的威胁,神射营的阵型微显散乱。忽然一
支羽箭破空飞来,射在长矛下方尺许的位置,将崔茂掷出的长矛射飞。接着数十
张神臂弓一齐朝崔茂射来。崔茂挥矛拨飞箭矢,接着振臂一挥,将这最后一支长
矛也掷了出去,才飞身后退。

  卢政挽起铁弓,一枚羽箭扣在弦上,瞄着崔茂的背影一箭射出。这支铁骨丽
锥箭箭头狭小尖锐,不但势能破甲,而且破空时悄无声息。箭矢及体的刹那,崔
茂似乎生出感应,身形一侧,铁骨丽锥箭透肩而过,带出一片血雨。

  崔茂掠回本阵,他这几矛令神射营为之胆寒,自己也大耗真元,军服更是被
鲜血浸透,不住从袖中滴下血来。程宗扬用龙鳞盾掩住他,望着他肩上的箭头,
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只箭头三面见棱,形如刀片,造成的伤口也呈三角形,是处理时最棘手的
一种伤口。

  崔茂三根挟住箭杆,微一用力,将箭头拗断,冷哼道:「卢政小儿,箭法还
过得去。」

  王韬测了下距离,心有不甘地说道:「若是老四、老五联手,说不定能取了
刘平的首级。」

  程宗扬道:「宋军的神臂弓太强了,硬拼不是办法。不如再往后退几步,让
宋军的骑兵围过来。」

  崔茂道:「是不是怕了他们的神臂弓,宁肯和骑兵厮杀,也不想面对他们的
弓箭?」

  没等程宗扬回答,崔茂便道:「我也是。」

  程宗扬苦笑道:「崔兄这么坦白。」

  崔茂折断臂上的箭矢,将带着木羽的箭支拔出来,一边道:「宋军的神臂弓
犀利异常,说不怕那是假的。幸好只有一个营,如果再来一个营,我们肯定有多
远逃多远。」

  王韬道:「刘平吃了几次亏,学得小心起来。这会儿神射营耗费的箭矢不到
两千支,射到天亮还有的剩。」

  崔茂和王韬最忌惮的就是神臂弓,不过宋军急于进军,把辎重都扔在半路,
一旦箭矢耗尽,神射营就成了没牙的老虎。眼看算盘落空,宋军不会大规模消耗
箭矢与骑兵前后合击,崔茂和王韬只好改用守势,指挥属下逐步向后退却。因为
有溪水阻挡,神射营难以在酷寒的天气中越溪追杀,只能逐渐加大射程。不过两
道溪水间总共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神射营即使寸步不进,也能将对手全部笼罩
在神臂弓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实在不想充当神臂弓的人形移动靶,随即与崔茂、王韬二人分开,靠
着龙鳞盾掩护,更是靠着孟非卿这些天强训的临阵经验,终于在神臂弓的威胁下
全身而退。

  双方骑兵的对攻惨烈无比,溪流中坠满倒毙的人马尸骸和折断的刀、矛、战
旗。在军都指挥使郭遵的率领下,第六军的骑兵全面撕开对手的防线,将敌寇压
迫在只有几十步宽的一小片区域内。

  臧修的坐骑已经被射成刺猬,这会儿徒步紧跟着月霜,他护体的金钟罩全力
施为,金光灿灿的躯体宛如金甲天神。手中雷霆战刀不住轰鸣,将侧方杀来的敌
骑一一劈下马来。

  月霜娴熟的骑术在狭小的空间内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踩着马镫,身体微微抬
起,灵活地策动马匹,像舞蹈般越过地上的尸首,不止一次依靠纯熟的骑术将敌
骑甩开。

  置身于战场中,浓郁的死亡气息像潮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来。厮杀声,叫喊
声,刀盾相交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身手再高明的强者,在这样的搏杀中,能感
受到的,也是自己的渺小。严格的纪律,整齐的阵型,才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在捧日军铁骑的攻击下,雇佣兵逐渐不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敖润眼看形
势不妙,大呼道:「雪隼的兄弟们!别忘了咱们雪隼的荣誉!雪隼必胜!」

  在敖润的鼓动下,佣兵们重新鼓起斗志,竭力挡住骁骑营的攻势。

  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到处是奔驰的铁马,飞舞的兵刃,鲜血一朵朵在雪地
上绽放。太阳穴的伤痕霍霍跳动,一股久违的嗜血欲望被唤醒,像燃烧的烈酒一
样辛辣。

  程宗扬把龙鳞盾系在背后,然后抽出双刀,一招饿虎吞羊,将一名宋军骑兵
劈下马背。后面一名骑手提枪冲来,程宗扬往旁边跃出半步,人马相交的刹那,
身体一旋,双刀砍在那人腰间。

  正被围攻的一名雇佣兵缓过气来,喘着气道:「兄弟好身手,也是星月湖的
爷儿们吧?」

  「你是跟着苏骁的?难怪没见过我。我是他的指挥官!」

  程宗扬喝道:「跟我来!别被冲散了!」

  程宗扬领着那名落单的雇佣兵朝左首冲去。十几步外,几名佣兵汉子被一小
队骑兵围住,不断有人溅血倒地。

  「刺马腹!」

  程宗扬喝道。

  那名雇佣兵持枪朝骑兵的战马刺去,骑手策骑闪避,早已蓄势待发的程宗扬
腾身而起,一刀劈中骑手的短枪,一刀劈断他的脖颈。

  骑兵的包围圈被打开缺口,几名佣兵全涌了过来。程宗扬叫道:「两个使枪
的在后面!抵住他们的马!其他人跟我退,不要走散了!」

  几人聚在一起且战且退,途中又救出两名佣兵。程宗扬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
一块磁石,将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佣兵不断吸引过来。宋军也注意到这支不断膨
胀的队伍,纷纷策骑杀来。

  孟老大在晴州那些日子的强训此时显出效果,程宗扬镇定地收拢队伍,采取
守势,一有机会就猛然出击,每次目标只锁定一名对手,尽可能速战速决。

  等程宗扬与敖润会合,身边已经有二十余人,倒在众人刀枪下的宋军也差不
多有同样的数目。敖润身边还有七八个人,双方会合后,压力顿时轻了许多。这
时溪水旁已经逐渐形成几个小的战场,无论是宋军还是雇佣兵,只要落单都只是
一个死。

  「老程,看不出你一个公子哥还有一手哇,」

  敖润喘着粗气道:「硬是拉出来二十多名兄弟,老敖服了!」

  程宗扬拍了拍背后的龙鳞盾,「你这盾可救了我两次呢。」

  说话间,又一队骑兵冲来,程宗扬大声指挥手下的佣兵,按照星月湖大营的
方法结成战阵,然后当先掠出,将最前面一名骑兵劈下马来。

  鲜血淋漓洒落,浓烈的死气笼罩在自己刀上、手上、衣服上,奇怪的是那种
刺目的殷红却让自己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程宗扬抬眼朝月霜望去,那丫头被一股骑兵缠住,举剑左劈右刺,她手下一
个班的军士这会儿还剩下四人,臧修光着膀子,赤裸的躯干肌肉块块隆起,蛮横
地将敌骑刀枪尽数挡住。鲁子印和两名同伴紧跟在月霜马后,替她挡开后方的攻
击。

  一股敌骑迎面杀来,为首一名大胡子敌将怒马如龙,威猛如虎,正是第六军
都指挥使郭遵。

  郭遵双手持枪,从鞍上侧过身,与臧修的雷霆刀硬拼一记。臧修沉腰坐马,
双腿没入雪泥,雷霆战刀刀身的光泽微微一黯。

  郭遵没有理会臧修,战马白色的四蹄风一般驰过沥血的雪原,迳直朝月霜驰
去。单看她身边的卫士,就知道这女子是敌寇的要紧人物,只要杀了她,便能重
挫这群悍匪的士气。

  月霜丝毫不惧,长剑匹练般卷起,剑身透出耀目的光华,一招伏魔,已经用
上王哲亲传的真武剑。

  郭遵满拟将她一枪刺死,见到她使出的剑法,又改变了主意。铁枪一沉,由
直刺变为下压。月霜长剑递到一半,就仿佛被千斤巨石牢牢压住,连接运了几次
力也未能挣脱。

  错马而过时,郭遵右手张开,一把抓住月霜的胸甲。月霜惊怒之下,抬手挽
起腰侧的手弩,朝郭遵射去。

  郭遵头颈微微一摆,闪过弩矢,接着将月霜从鞍上拽起。鲁子印暴喝声中,
双手各挺起一根长矛,朝郭遵刺来。郭遵铁枪挥出,不等他变招,便击在他矛杆
中间,将他双矛一并砸断。

  月霜被他抓住胸甲,玉颊涨得通红,双手拧住郭遵的手腕,一记鞭腿踢向他
腋下。忽然胸口一麻,一股强劲的真气透体而入,先封住她胸口几处要穴,然后
透入气海、石门二穴,将她丹田牢牢制住。

  郭遵提枪逼开鲁子印,随手将月霜放在鞍上,坐下的乌云盖雪如通人性,倒
退数步,然后朝横里一纵,跃出臧修等人的围攻。

  月霜体内数道真气乱纷纷在经络间游走,勉强提起一些,遇到被封的穴道便
即溃散。她知道自己的的修为与郭遵差得太远,但仍旧不甘心,拼命摧动真气。

  战场上除了程宗扬手下一支,还有几支以星月湖旧部为主的队伍,分散在战
场各个角落。看到月霜被擒,周围的星月湖旧部纷纷放开对手,赶来截杀郭遵。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捧日军一方倾斜。

  月霜咬紧牙关,竭力冲开被封的丹田,眼前奔跃的战马,头上扎着额带的雇
佣兵,全副武装的铁骑,精赤上身狂呼猛斗的骁骑不断闪过。忽然刀光一闪,两
柄雪亮的钢刀对着自己的脖颈猛劈过来。月霜瞪大眼睛,别人都是舍命与郭遵厮
杀,那个无耻的胆小鬼出手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郭遵刚擒下月霜,当然不肯让她这么被杀,他横过铁枪,挑开双刀,却见那
年轻人双刀一展,刀光霍然绽开,使出一轮刚猛之极的招数,攻击的不仅有自己
刚擒下的俘虏,还有自己的要害和战马。

  郭遵浓须飞扬,铁枪连刺,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接着右手拔出铁鞭,霹雳
般挥出,将那年轻人的钢刀一举磕飞。

  程宗扬等的就是这一刻,趁郭遵双手都拿着兵刃,他握住袖中的匕首,举臂
挡住郭遵的铁鞭,然后一把抓住月霜,将她拖下马来。

  郭遵铁鞭一震,砸在那年轻人臂上,却如中铁石,他眉峰微微一挑,左手的
铁枪随即划了半个圈子,朝那年轻人刺去。程宗扬把月霜抱在胸前,转身腰背一
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铁枪一击,然后腾身跃出。

  枪尖「篷」的一声钝响,却是刺中了那年轻人背后的盾牌。郭遵策马欲追,
一名佣兵汉子舍命扑来,吼道:「直娘贼!敢伤副队长!这是抠我老敖的眼珠子
哇!」

  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敛心神,挺枪与他战在一处,眼
看着那个年轻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千军万马中,他微微皱了皱眉。

  程宗扬用背脊承受住郭铁鞭一击,一口血几乎喷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抱住月
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军士的阵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开!」

  程宗扬用尽法宝才把她抢出来,看着她厌憎的眼神,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叫道:「装什么装!我又不是没抱过!」

  月霜瞪着他,通红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白,片刻后猛地吐了口鲜血。那口血
寒气四溢,里面还有细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结起来。

  程宗扬瞪目结舌,过了会儿才叫道:「你傻啊!受了伤还胡乱冲穴,你不要
命了?」

  月霜樱唇颤抖着,勉强吐出一个字,「滚……」

  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扬一口气奔到阵后,勉强止步时,两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一跤坐倒,险
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双手接住月霜,王韬道:「月姑娘受伤了么?」

  「死不了!」

  程宗扬叫道:「受伤的不止她一个,我也受伤了啊。干!郭铁鞭这一枪真够
狠的……」

  郭遵已经将敖润逼到下风,就这时,远处悬着豹尾的大纛向后一摆,发出撤
军的命令。郭遵冷哼一声,放开这个幸运的家伙,带着麾下的骑兵驰回中军,与
主将的大营合兵一处。

  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早上七点开始,双方几度攻守,整整鏖战
了四个时辰,死伤超过三千人。

  宋军伤亡最为惨重,王信的第三军几乎不复存在,由于黄德和的临阵脱逃,
卢政的第七军只剩下两个半营,郭遵第六军的两千骑兵也折损三成。但更重要的
是,宋军有半数以上步卒都冻伤了脚,随着战事的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江州军一方,崔茂和王韬的两个营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射营的几波
箭雨,使伤亡数字大幅增加,连崔茂也负了伤。至于程宗扬带来的人马,五个班
的星月湖劲卒还有半数能战,两百雇佣兵则在骁骑营的冲击下损失了四成,连远
远躲在阵后的冯源都被角弓射中一箭。

  这时候便看出雇佣兵与真正百战之师的区别,雇佣兵投入战场最晚,作战范
围也仅限于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战之初,雇佣兵还能凭着勇气与宋军对攻,随着
伤亡的增加,雇佣兵的士气迅速低落。好在有杜元胜、苏骁和敖润等人约束,总
算没有出现阵前逃散的局面。这时趁着敌军撤退的空歇,连忙整队。

  王韬双掌按在月霜背上,虽然是寒冬天气,他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月霜脸色苍白,唇角的血迹已经结冰,看得出这丫头体内发作的寒毒苦楚万
分,却死死咬住牙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王韬已经解开她被封穴道,却对她体内的寒毒束手无策。崔茂坐在一旁,半
边军服褪在腰下,一名军士正用雪团帮他清理肩、肘的伤口。

  程宗扬用望远镜看着宋军,一边道:「刘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们这点人马,只怕崩了他们捧日军的牙,等二团的直
属营出来,刘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么样?」

  王韬松开手掌,「要压下寒毒也不难,但这股寒毒藏于丹田,与气血相连,
如果强行压制,下次发作为祸更烈。最好设法徐徐发散。」

  「不对啊。」

  程宗扬忽然道:「他们好像放弃来时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为意地说道:「宋军也有精明人啊。」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放着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发现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没有积雪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划了一个圈子,「你们不会就在三川口下了这
场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说道:「方圆十里。再远就顾不上了。」

  程宗扬叫道:「你们这也太偷懒了吧?」

  「你知道下这样一场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吗?」

  崔茂道:「这场大雪,至少抵得上两个营!」

  王韬送到一缕真气,让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气太重,要赶快把
月姑娘送回去。」

  说着他和崔茂都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道:「行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活。只不过这会儿正要紧的时候,我
们撤军没关系吗。」

  「放心。」

  崔茂淡淡道:「刘平若不趁着这个机会逃命,就是个傻瓜。」

                第二章

  程宗扬带着残存的雇佣兵撤离战场。离开三川口不到半个时辰,路上的积雪
已经消失。有人道:「怪事,这边怎么一点雪都没下?」

  冯源道:「山上下雪山下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喂,程头儿,真有那么大
的龙睛玉吗?你别蒙我啊。」

  「……冯大法,你要是个女人,铁定是个死抠的八婆!」

  与来时相比,程宗扬带的人马人数虽然少了四成,马匹却多了一倍。由于宋
军是主动撤退,来不及收拢马匹,大量无主的战马弃置在第一道溪水之后,程宗
扬临走时把能带走的马匹全部带走。

  他本来想留些人手给崔茂和王韬帮忙,但那些雇佣兵经历了刚才一番血战,
锐气已丧,留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程宗扬索性让他们带上重伤的军士,一同
撤回江州,只留下两个班的星月湖旧部。

  一营和六营一共六名上尉连长,但六营的肖浑在大草原战死,一营的赵誉又
被郭遵格杀,现在还剩下杜元胜、苏骁、臧修、徐永四人,这时除了臧修,其他
几人都留在三川口,协助四营和五营作战。

  这一仗虽然能称得上以少胜多,但惨烈的血战令众人都心有余悸,一路上气
氛沉闷。程宗扬干脆宣布,所有参战的雇佣兵,包括伤者在内,每人分一匹马。

  晋宋都缺乏马匹,一匹马差不多能卖到二百个银铢,何况这些都是上好的战
马。听到这个消息,雇佣兵顿时欢声一片,受挫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队伍中有十几辆大车,从战场撤回的一百多名伤者都在车上。最前面一辆车
内用布幕隔开,单独给月霜留出空间。臧修寸步不离地跟着大车。他在郭遵手下
吃了暗亏,两道受创的经脉还没有复原,对于月霜的受伤更是大为自责。

  敖润右胯被郭遵的铁鞭扫到,如果不是宋军撤退,一条腿便废了。他受了伤
还闲不住,有事没事便过去瞧瞧月霜,生怕她有什么不妥。倒是冯源挨了一箭,
仍然兴高采烈,和佣兵们说起自己放的火墙,手比脚划,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火
墙再加高加长十倍,声势再放大百倍。

  当晚众人出了烈山,在山脚宿营。虽是冬季,原野上仍颇有绿意,回想起刚
才在三川口冒雪冲风一场血战,都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程宗扬在战场上收拢落单佣兵的举动,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不仅那几十个被
救的佣兵感激,更赢得众人的信任。等冯源再说起当日从瓠山到晴州一路上的交
情,几千银铢的上等货拿来送人的豪爽慷慨,那些佣兵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更是
直线上升。

  程宗扬与那些佣兵说笑一会儿,又去看了看伤员,巡视了营地,入夜才回到
自己的帐篷,盘膝而坐。

  昼间吸收的死气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在经络间鼓胀震动。如果自己还是那
个毫无修为的菜鸟,这些珍贵的真阳一路上早已散发殆尽。但现在,每一缕吸收
的死气,都将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程宗扬调匀呼吸,然后舌尖顶住上颚,双目微闭,屏息凝神,由外呼吸转为
内呼吸。

  通过内视,肉身仿佛一座奥妙无穷的宝库,在心神的注视下打开大门。十二
经脉、十五络脉与奇经八脉构织成复杂的网络,贯穿全身。程宗扬收敛心神,真
气送入手足的少阳、阳明、太阳六条阳脉,然后进入阳维、阳跷二脉。在八条阳
经各运行一周天之后,再气沉丹田。

  腹部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穴在经络中凝成四个明显的白点,仿佛四座
雄关,守护着丹田要害。月霜正是被郭遵封住这几个穴位,才真气受制。在四处
穴道中间,是一片虚空般的深渊。深渊中间是一片乳汁般的云海,一只气轮在其
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程宗扬催动气轮,将弥漫的真阳转化为真元。气轮每转动一次,那片云海便
淡上一分。这次吸收的死气是自己在大草原之战后最多的一次,那片云海又浓又
厚。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蕴藏着浓郁生机,呈现出弥散状态的真阳都融入丹田气
轮,终于被气轮吸收殆尽。

  程宗扬心神略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转移到气轮上。这时可以明显看出,气
轮不仅体积膨胀了一些,亮度也更高。

  进入第四级入微的境界之后,程宗扬就发现气轮是由无数细小的莹光组成。

  这会儿他凝神入定,将视野再次深入,构成气轮的无数细小光点变得清晰。

  程宗扬惊讶的发现,那些莹白的光点同样在各自转动,而且每一颗的形态都
有着微妙的差异。它们密集地聚在一起,既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又各自有各自
的运行轨迹。

  程宗扬好奇心起,心神极力深入,但视野拉至某一个距离之后,就仿佛碰到
一个无形的屏障,无法更进一步。

  这里大概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吧,程宗扬尝试一番之后,终于放弃。借助大
量死气,自己已经接近第四级的巅峰,一旦突破这个屏障,也许就进入到最高的
境界了。……

  由于队伍中有伤员,众人行进速度并不快,到达江州已经是八日下午。刚入
城,萧遥逸便闻讯赶来,亲自护送月霜回客栈。

  「为什么是客栈?」

  程宗扬道:「她不是在大营住吗?」

  「军营到底简陋,还是客栈周全一些。况且还有紫姑娘——有些事,咱们大
老爷们儿总不好插手吧?」

  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从宁州带几个小婢过来伺候,月姑娘总
不同意。哎,月姑娘这会儿怎么样?」

  「好了些,但寒毒还没压下去。」

  程宗扬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好了。」

  「五哥送的药吃过了吗?」

  「吃过了。」

  程宗扬想起那天给月霜喂药的情形,胯下不由一振,连忙干咳一声,移开话
题,「烈山有消息吗?」

  「有!」

  萧遥逸道:「捧日军不走了。听说刘平在山丘上设了木栅,结营自守,今晚
月黑雾浓,正适合夜战。」

  「刘平脑子里面有虫吗?两天时间,爬都爬出烈山了,怎么想起来在山里结
营呢?」

  萧遥逸笑嘻嘻道:「因为雾太大,他们迷路了。」

  「开玩笑吧,怎么会起雾,还迷路——干!不会又是你们捣的鬼吧?」

  萧遥逸得意地说道:「那当然!」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文泽还在就好了。大营的法师凋零得厉害,会雷
法的只剩两个。不然十几名法师联手放出五雷诀,保证宋军的战马立刻炸营。」

  伤员被送入城西的伤兵营,雇佣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去休整。一大半人当即
带着马匹到东市换成银铢,接着涌进兰姑的水香楼。剩下的马匹程宗扬毫不客气
全部占为己有,让臧修带去先组建两个骑兵连。

  萧遥逸叫道:「我的马呢!」

  「死了!」

  程宗扬道:「这些都是捡的,跟你没关系!想要你也去捡啊。」

  「太过分了吧!」

  「反正也是给你的六营用了。小气什么呢。对了,孟老大在不在?我有件事
想跟他商量。」

  萧遥逸被他岔开话题,说道:「老大去了宁州。这几日恐怕不会回来。」

  「他们怎么都往宁州跑呢?在萧侯爷哪边?」

  萧遥逸道:「是谢幼度。」

  程宗扬勒住马匹,「北府兵?」

  萧遥逸点了点头。

  谢幼度的北府兵这时候来插一脚,目标是大兵压境的宋军,还是占据江宁二
州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道:「我要去宁州一趟。」

  「今天已经晚了,」

  萧遥逸道:「明天我来安排。」

  ……

  萧遥逸得到消息,就将客栈楼下一间厢房布置成静室,房间内铺着厚厚的地
毯,床榻上堆着锦衾,旁边四只半人高的黄铜薰炉烧得滚热,一进门,就让人忍
不住想流汗。

  月霜一路都在沉睡,好在呼吸平稳,寒毒的发作也没有恶化,萧遥逸小心地
把月霜送进房内,安顿停当,然后道:「我回大营一趟,晚上一起吃饭。」

  程宗扬一口答应。等萧遥逸离开,他上楼去找小紫,房间内却空无一人。程
宗扬叫来守卫,「紫姑娘呢?还有萧五呢?都跑哪儿了?」

  「紫姑娘去东市买东西,萧副官随行陪同。」

  「那个……紫姑娘是一个人去的吗?」

  得到守卫肯定的答覆,程宗扬一阵心动。死丫头平常都把梦娘藏在房中,不
与外人接触,这会儿她出门在外,梦娘留在房内,倒是自己的好机会。

  程宗扬溜进小紫房内,满心找到那个尤物,谁知房内空荡荡的,自己连抽屉
都打开找过,硬是没找到梦娘一根汗毛。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花招,竟然把一
个大活人藏得不见踪影。

  程宗扬在战场吸收了大量死气,体内真阳满溢,一路上都打着主意,回来找
个机会拿梦娘泄泄火,没想到箭都架上了,靶子却没了。

  死丫头,真有你的!程宗扬叹了口气,还是等小狐狸晚上吃饭的时候,一起
去水香楼大大方方的偷鸡摸狗比较方便一点。

  在房里转了两圈,程宗扬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起来。死丫头不在,萧五不在,
祁老四去了工地还没回来,连那位梁上君子也没来凑热闹,整个内院只剩下自己
一个人,寂寞得几乎都空虚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还有一个人。

  几只黄铜薰炉都烧着炭,炉身在高温下微微发白。程宗扬走到榻旁,低头看
了看。那个小美人儿闭着眼睛,玉颊雪白,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唇瓣有种
异样的嫣红。

  这会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程宗扬抬手在她光滑的脸颊捏了捏,小声说道:
「月丫头……」

  月霜仍在昏迷,只是被他手指捏过的部位,泛起一抹红色。

  程宗扬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还算正常,略微放心了些,一边道:「你
也是的,一个丫头片子,先天不足,还起个什么劲儿呢?自己把自己冻成冰棍,
这下高兴了吧?」

  正说着,程宗扬胸口忽然一痛,膻中穴被人一掌封住。在他惊愕的目光下,
月霜美目圆睁,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扔在床上,然后翻过身,屈膝顶住他的
胸口,一把拔出枕侧的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咬牙道:「你要敢叫,我便杀了
你!」

  程宗扬后悔得连寻死的心都有,小声道:「你可别乱来啊……英雄!」

  月霜美目蒙着一层水雾,眼中布满血丝,她咬紧牙关,美貌的面孔充满羞怒
而愤恨的表情。忽然长剑一闪,用力刺下。程宗扬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只
见那柄长剑紧贴着自己的脸庞刺进榻内,秋水般的剑身映出自己因为惊吓而扭曲
的面孔。

  「将军!冷静!冷静一点!」

  腰间一松,月霜一手扯断他的衣带,把他裤子扒了下来。接着一只冰凉的手
掌握住阳具,粗鲁地拽了几下。程宗扬连惊带吓,阳具软趴趴的,哪里还有半点
雄风?

  程宗扬心里惨叫,月丫头也太狠了吧!真要把自己子孙根割掉,自己也不用
活了!

  月霜手掌又凉又滑,握住自己阳具的手指僵硬着,微微颤抖。程宗扬心头怦
怦直跳,那种感觉就像躺在手术台上,却发现大夫比自己更紧张。真被她一剑割
了,自己一头碰死也就完了。怕就怕万一她手艺太差,只割了一半……就是死了
也被人耻笑啊!

  月霜咬牙瞪着他,然后握住剑柄,拔出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低声喝道:
「硬起来!」

  大点的割着好玩吗?程宗扬实话实说:「硬不起来……」

  剑锋划破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楚,「硬起来!」

  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豁出去道:「你拿着刀子来回比划,我还硬个屁啊!

  想让它硬,你用嘴巴舔啊!喔!我干……「

  月霜一拳打在自己胯下,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头漂亮的母犀牛顶了一下。如
果不是穴道被制,自己这会儿就该捂着裆满地打滚了。

  预料中的那一剑并没有切下来,月霜发红的美目瞪着他,目光充满厌憎、鄙
夷、愤恨、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委屈。

  月霜厉声道:「闭上眼!」

  程宗扬尽量放缓语调,温言道:「月丫头,别忘了,我救过你啊!你这样对
得起师帅,对得起你妹妹吗?就算你不用,你妹妹以后还要用的啊!唔——」月
霜扯过枕头,重重砸在程宗扬脸上,把他的抗议堵了回去。

  月霜一手握住自己的阳具,像挤牛奶那样粗暴地挤弄着。程宗扬发现,自己
的小弟果然是个很没出息的东西,即使面临着死亡威胁,仍然恬不知耻地硬了起
来。

  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这疯丫头会怎么切?斩草除根,切个一干二净?还
是会留下睾丸,只割掉自己的小棒棒呢?最可怕……最残忍……最变态的……也
许是竖着切……干啊!她让自己硬起来,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耳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正当程宗扬疑神疑鬼
的时候,枕头突然掀开,月霜把长剑架在自己颈中,粉面涨得通红,口气却寒冷
如冰,「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这种威胁一点创意都没有,一会儿工夫她就说了两遍。程宗扬小声道:「我
不叫……别冲动啊,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商量……」

  月霜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含怒道:「怎么做?」

  程宗扬脑中一晕,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月霜衣服下面露出两条雪白的
小腿,原来穿的长裤脱在一边。

  程宗扬恍然大悟,「你……」

  月霜厉声道:「你敢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连忙闭上嘴,使劲点头。

  月霜咬住嘴唇,忽然眼圈一红,美目中闪过一丝泪光,接着又忍下去,「你
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急忙摇头。

  这一幕实在够二的,说的不知所云,答的也牛头不对马嘴。幸好两人都知道
对方的意思,不至于搞错。

  「别冲动,别冲动,我一定配合!」

  「你爬上来……」

  「像骑马那样……对……」

  「……然后坐下来……」

  「嗷——」程宗扬一声惨叫,脸色铁青。月霜就那么一下子坐下来,险些把
自己的子孙根撞折。如果不是还有点弹性,这会儿就该变双截棍了。

  月霜也一手按着小腹,面露痛楚。

  程宗扬喘了几口气,看着脸旁的长剑,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又咽了回去,忍痛
说道:「你把下边——就是那个地方——拨开,对着它慢慢坐。」

  「闭嘴!」

  月霜瞪着眼喝道,然后把长剑递到他颈下,命令道:「把眼睛闭上!」

  这丫头已经失去理智了,惹翻她绝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识相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月霜一手扶住自己的阳具,接着一个软软的东西撞在自己龟头
上。

  程宗扬悄悄把眼皮睁开一线,只见月霜垂着头,一手放下腹下,一手扶着自
己的阳具,努力寻找进入的部位。

  她柔嫩的阴唇在雪白的指缝间张开,露出里面红嫩的美肉,隐约能看到她下
体那只娇美的蜜穴。如果抛开自己面临的危险不谈,眼前这一幕还是很诱人的。

  一个英姿飒爽的小美人儿主动骑上来跟自己搞,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待遇。

  程宗扬生怕惹翻这个易怒的丫头,索性装成尸体,任她折腾。

  月丫头真够锲而不舍的,她下体仍然干涩,却强忍着痛楚挪动身体。过了一
盏茶时间,好不容易身体一沉,将阳具套入紧窄的肉穴内。

  说实话,刚开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月霜下体还没有充分湿润,龟头磨擦间
带来火辣辣的痛意。可以想像月丫头所受的痛楚还要强烈,但那丫头死死忍着,
一声不吭。本来挺香艳的事,让她作得三分像用刑,七分像打仗,就是一点不像
做爱。

  至于程宗扬,免不了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无言的表示抗议,同时暗示她技
术太差。换来的结果是月霜把枕头重重扔在他脸上,又重重擂了一拳。

  虽然作着最亲密的交媾,月霜仍对身体接触表示出极大的反感。除了必须接
触的部位以外,月霜不但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还极力避免碰触他的身体。

  被她骑着的感觉不但像是强奸,而且像奸尸,自己就是那具倒霉的尸体。作
为男人,这种被动的感觉简直窝囊透顶。程宗扬视线被挡,只能感觉着她的小嫩
穴悬空套在自己的肉棒上,生疏而笨拙地来回起落,她体内寒意极重,虽然室内
热气蒸腾,身体仍然一片冰凉。

  距离自己上次在她体内射精,已经快两个月时间,这次她全力出手,反被郭
遵强行压制,郭遵并不想伤她性命,出手颇有分寸,如果是别人,调息两日便恢
复如初,但月霜体内的寒毒全靠真气压制,一旦受制,寒毒立时发作。再加上她
不顾性命地冲击被封穴道,受创更重,丹田内像结了块寒冰般,久久不能化开。

  如果慢慢休养,差不多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复原,然而宋军云集江州,接下来
一段时间必定大战连场。对于一心想上战场的月霜来说,让她后方慢慢养伤,看
着别人上阵破敌,比杀了她还难受。

  被太乙真宗的迷香迷倒那晚,月霜并不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在瓠山时发
作的寒毒突然消失,体内又多了一些他人留下的异物,让她很快联想起草原那个
夜晚。

  这个混帐!月霜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可体内的寒毒千真万确弱了许多,而
且此后一段日子里,真气运行更加顺畅,原本用来克制寒毒的真气释放出来,许
多以前曾经无法施展的招术都运用自如。

  即使月霜对那个混帐没有半点信任,也不能不想起师帅曾经暗示过她,那个
混帐所具有的充沛的真阳。也许这也是那个混帐男人唯一的用处。

  月霜下体渐渐湿润起来,虽然体内依旧冰凉,但那种紧密的柔腻感,渐渐有
了交合的快感。程宗扬一路上早就亢奋无比,只想回到江州尽情发泄一番。尽管
月霜不是自己期待中的梦娘,却是一个更加鲜嫩的少女,即使寒毒发作,体冷如
冰,仍然充满青春的活力。

  程宗扬很想提醒她速度可以再快一些,动作可以放得更开一些,屁股也可以
扭一扭,增加一点气氛……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轻则要挨通暴打,严重
点很可能就有血光之灾。这种感觉实在很不爽,自己就像被月丫头强暴一样,还
得忍气吞声,免得她给自己来个先奸后杀。

  月丫头啊月丫头,你既然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等我翻过手来,肯定要
你好看!你不是喜欢上面吗?到时候就让你用女上式骑在哥哥腰上,搞到腿软。

  这么想着,程宗扬不禁兴致勃发,阳具一柱擎天,硬梆梆顶在小美人儿嫩穴
里。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总之就像被人硬撸一样,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精关一
动,直挺挺在月霜体内喷射起来。

  月霜秀发湿淋淋的贴在颊上,脸色苍白如纸。她体内寒毒肆虐,经脉受创,
全靠顽强的意志才坚持到现在。这会儿下体又胀又痛,像初夜破体一样,双腿几
乎无法合拢。

  好不容易捱到那个混帐射精,月霜立刻撑起身体,用衣物掩住身体,然后提
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口气森冷地说道:「我再警告你一次!敢说出去,我便把你
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听清楚了吗?」

  「听到了。」

  「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是一件工具,就要有当工具的觉悟!」

  月霜瞪着眼睛道:「今天饶你一命,滚!」

  说完月霜提起程宗扬,把他丢到门外,「呯」的关上门。

  就这么被人用完后扔出门,程宗扬心里悲愤而又苍凉,感觉直想挠墙。这口
窝囊气憋在肚里,简直要把肺气炸。眼前这一幕应该反过来,自己用武力威胁,
把月丫头强暴了,干完之后提上裤子,再得意洋洋地放几句「敢说出动,杀你全
家」之类的狠话。然后月丫头抱着衣服,哭哭涕涕说,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呜
呜……

  结果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霸王硬上弓,还遭受人身
威胁被警告不许向外说。妈的,自己脸皮再厚,这种丢脸事也不会向外说吧?

  程宗扬提着裤子,用力竖起中指。月丫头,算你狠!这事咱们没完!

                第三章

  刘宜孙重新扎紧手臂上松开的绷带,然后往掌心唾了口吐沫,握起旁边一柄
柄部折断的大斧,用力砍断榛树的树身。

  宋军残部聚集在一个小山丘上,依地势树起重重栅栏。从六日黎明与敌寇交
锋开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三日。

  从三川口撤退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视野。由于沿途遭受敌寇袭
扰,六日夜间,郭遵的第六军有三个营的骑兵与中军失散,紧接着,宋军主力发
现自己迷了路,经过半日的跋涉,竟然又回到三川口附近。

  十二月七日,残存的宋军主力与敌寇连续作战四场,而且四场战斗全部发生
在夜间。至此,刘平率领的三个军六千余人,只剩下包括神射营在内的三个营步
兵,还有郭遵亲自带领的一营骑兵,兵力不足两千。

  敌寇无休止的袭扰战术使宋军士气严重低落,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刘平断然
下令,全军结寨自守。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在山中结寨是兵法中的绝地,但连
日来宋军人马疲惫,已经很难与敌寇正面交锋,结寨的举动纵然是杯毒酒,也不
得不喝下去。

  十二月八日晨,敌寇利用浓雾再次发起突袭,一度接近中军大帐。正在寨中
巡视的刘平亲自率队反击,双方血战竟日,敌寇终于退去。这次攻击之后,宋军
能够作战的士兵,还剩下三个营。

  战事不利,悲观的气氛在营中迅速蔓延,但刘平现在最担心的是粮食,军中
每人只剩下两日的存粮,即使减半,也只能再支持四天。几位高级将领对此也心
知肚明,郭遵就提议,让刘宜孙带一个都的轻骑去请援兵。

  捧日军左右两厢共二十个军,除了刘平的七个军,还有隶属于右厢都指挥使
石元孙的十个军。按照路程,此时前军应该已经接近烈山。

  刘平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只喝斥道:「尽管打你的仗!这种事哪里需要你来
多口!」

  郭遵只好唯唯而退。

  卢政道:「不如让小种走一遭。」

  刘平目光停在都虞侯种世衡身上,种世衡踏前一步,「敢不从命。」

  王信道:「一个只怕不成。不如再派一个都去,宜孙……」

  刘平打断他,「那个提议生火为号的副都头呢?」

  刘平下令立寨的时候,有一名低级军官提议生火,放出信号。但由于雾气太
浓,军中急需木料设置栅栏,另一方面又担心引来敌寇,一直没有施行。这时主
将问起来,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卢政想了起来,「好像是张亢?」

  刘平道:「叫他来。」

  几名将领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那些敌寇虽然凶悍异常,终究人数不
多,他们目标明显是自己的中军,刘宜孙如果带人求援,敌寇未必会分兵阻挡,
只要杀出去,就等于捡了条性命,可主将偏偏把机会给了张亢。……

  「都头。」

  刘宜孙扭头看到是张亢,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刚才兄弟们伐木,怎么都
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张亢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去睡了一觉。」

  刘宜孙为之哑然,众人不休不眠地备战,他却去偷懒睡觉,而且还毫无愧意
地说出来。

  张亢道:「这么熬下去,不用打就垮了。」

  刘宜孙苦笑了一下,众人都精疲力尽,也不好指责他,不过他还有些奇怪,
「到处都在拼命干活,你在哪儿找到睡觉的地方?」

  「后面的尸堆里。」

  张亢淡淡道:「我还找到些干粮,吃了个饱。」

  刘宜孙脸色变了几下。如果让自己去睡尸堆,也许自己宁愿去伐木吧。

  「这个给你。」

  张亢取出腰间的手弩,把几支箭矢一并递给他。

  刘宜孙接过他违背军令状私藏的手弩,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张亢道:「刘帅召我去中军大帐。手弩留着给你防身。」

  刘宜孙怔了一会儿,「为什么?」

  张亢道:「多半是让我去搬救兵。」

  刘宜孙精神一振,「求援?」

  他脱口道:「家父与石将军相交莫逆!石将军闻讯肯定会加速进军!到时我
们前后夹击,这伙敌寇插翅也难逃出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宜孙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如
果我没猜错,今晚敌寇就会大举进攻。」

  刘宜孙强笑道:「我们有七重栅栏,一两千兄弟,贼寇即使来攻,一两天也
总能支撑下来吧。」

  张亢凝视着他,然后一字一字说道:「令尊既然给张某一条生路,张某也有
一语报之:今晚此寨必破。刘兄如果想报仇,记住往三川口逃。那边才是唯一的
生路。」

  说完张亢抱了抱拳,转身朝大纛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刘宜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报仇?难道说父亲……他不敢
再想下去,抓了团雪塞到口中,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掌灯时分,小紫才在萧五的陪伴下姗姗归来。程宗扬一肚子的郁闷,还要装
出没事的样子,打着哈哈对萧五道:「辛苦辛苦,紫姑娘没给你添麻烦吧?」

  「职责所在!」

  萧五肃容敬了个礼,退出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对小紫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小狐狸请咱们吃饭呢。」

  说着他捏了捏小紫的鼻尖,「梦娘呢?」

  小紫笑吟吟道:「我把她藏起来了。免得被人偷吃。」

  说着小紫在他身上嗅了嗅,皱起鼻子,「好浓的血腥气。大傻瓜,别人打仗,
你冲那么前面干嘛。」

  程宗扬挺起胸膛,「我要不在前面顶着!宋军早就打到江州来了。」

  程宗扬一路上都存着心思,想把梦娘给办了,这会儿被月霜折腾一回,那点
念头早就淡了。他一边和小紫逗嘴,一边郁闷着,自己一肚子的窝囊气,面上还
要强颜欢笑,被人强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程宗扬打起精神,「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偷窥的家伙了?有线索吗?」

  小紫伸了个懒腰,「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说去赌场看看,萧五那个傻瓜
死活都不肯。真无聊。」

  「带你去赌场?萧五可能怕孟老大掐死他吧。」

  程宗扬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佣兵?」

  这种可能性很大,整个江州现在除了星月湖的人,就是晴州来的雇佣兵。至
于招募的民夫,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些佣兵鱼龙混杂,偷窥者究竟是什么目的,
很难判断。

  「咦?谁翻我的东西了?」

  「我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喂,梦娘真的不在房里啊?」

  小紫扬声道:「梦娘。」

  「哎。」

  那个美妇应了一声,竟然是在隔壁自己的房间里。

  程宗扬肠子都快悔青了,小狐狸安排客栈,想当然地给自己留了个房间。不
过自己天天都在小紫这边,反正她房间够大,陈设又华丽齐全,没事儿还能搂搂
抱抱,自己的房间只偶尔打开一下,招待客人。谁想到死丫头会把梦娘藏在自己
房间里?

  小紫笑道:「大笨瓜。放在手边都吃不到,好可怜哦。」

  程宗扬后悔不迭,早知道靶子就在自己房里,自己也不用被月丫头霸王硬上
弓了。

  小紫美目忽然一亮,「这是什么?」

  那只闹钟放在榻上,小紫看到,一手拿了起来。

  「别乱碰啊,世上总共就两件,玩坏就没得玩了。」

  程宗扬道:「这还是你爹爹留的……干!」

  小紫好奇地摇了摇,听到是岳鹏举的遗物,小手一紧,「呯」的拧开后盖,
几枚螺钉立刻弹了出来。

  「好精巧呢。」

  小紫对弹飞的螺钉毫不在意,盯着里面的飞轮构件,打量片刻,接着拔下簪
子,灵巧地将机芯一件一件挑了出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只闹钟眨眼间变成一堆零件,整齐地码在桌
上。不可否认,死丫头手还真巧,单凭一支簪子,就把闹钟拆得干干净净,不一
会儿就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表壳。

  「死丫头!」

  程宗扬叫道:「这是孟老大借给我的。」

  「小气鬼。」

  小紫一件件看着那些零件,纵然她聪明过人,要弄明白这些零件的功能也不
是一件易事。

  「就这样,孟老大的闹钟被她当成玩具了。」

  程宗扬摊开手,无奈地对萧遥逸说道。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听得入神,过了会儿才道:「那种闹钟本来有三只
的。」

  「是吗?还有一只呢?」

  「被我拆了。」

  萧遥逸道:「零件一个没少,还多出来好几个。幸亏我拆的那只是艺哥的。

  艺哥拦着,没让老大揍我。「

  萧遥逸伤感地抹了把脸,然后道:「那些零件我都留着,紫姑娘聪明胜我百
倍,说不定能把它们再拼起来呢。」

  两人坐在水香楼上,丝竹声不断从脚下升起,昨日的血战像被水浸过的回忆
一样,变得遥远。……

  一声号角划破夜色,刘宜孙惊醒过来,抓住手边的佩刀,旁边打盹的军士也
坐起身,四处张望。山中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被伐
过的树桩。

  一名军士低声道:「都头,是不是敌寇又来了?」

  刘宜孙点了点头。因为探路失利,他被贬到这个步兵都担任都头,与手下的
军士并不熟悉。但几日来的作战,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赢得这些军士的
信任。他这个步兵都隶属于王信的第三军,本来是最早与敌寇交手的队伍,在三
川口时伤亡就接近三分之一。但由于张亢让众人都抹干脚,把湿透的袜子塞在腰
里暖干,连日恶战下来,他的手下没有一人因冻伤掉队,反而成了第三军建制最
全的一个都。

  远处有军士喝道:「口令!」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荡寇。」

  刘宜孙跳了起来,那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父亲亲自来了。他
所守的位置在营寨最东侧,随时都可能受到敌寇的攻击,父亲身为军中主将,此
时前来巡寨,中军就空虚了。

  手下的军士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看到主将出现,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后纷
纷叫道:「将军!」

  刘平一路走来,不时拍拍某个军士的肩膀,以示鼓励,见到伤员,还蹲下来
问候几句。刘宜孙知道父亲生性如此,他在边军时,就有爱兵如子的名声。相应
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看得与士兵一样,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而沾什
么光。

  刘平停下脚步,然后朝刘宜孙看来,「刘都头,手下的兄弟怎么样?」

  刘宜孙吸了口气,「回将军!我都满员九十三人!现有六十七人!其中伤员
十九人,没有一人掉队!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刘平微微颔首,然后扭头对众人道:「那伙杀不尽的贼寇又来了,大伙怕不
怕?」

  军士们参差不齐地说道:「不怕。」

  刘平摇了摇头,「害怕没什么丢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
连刀都拔不出来。」

  军士们发出一片压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怕不要紧,」

  刘平道:「只要记得你们是军人,记得你们手中的刀,记得忠义报国四个字
便够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王前驱,虽死何憾!」

  刘宜孙生出一不祥的预感,父亲这番话虽然是勉励众人,却像是专说给自己
听的遗言。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刘平目光扫来,虎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刘宜孙定了定神,然后道:「敌寇将
至,请将军速回中军。」

  刘平还未开口,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犹如一条耀目的飞龙,击在中军的
大纛上。震耳的霹雳声中,那杆豹尾大纛燃烧着断成两截,坠入雪泥。

  数里外的山岭上,一名披发的术者一手举起银镜,光芒刺向浓黑的云层。八
名法师盘膝坐成一圈,手掌彼此相握。

  术者脚踏北斗罡步,手掐雷诀,高声念诵道:「雷公降现,手持神光!下照
地府,洞见不祥!」

  周围的法师依次念道:「北、斗、神、光!化、为、玄、刀!」

  施展雷诀的术者屈指弹出一缕银光闪闪的细微粉末,游离在云层中的电离子
聚拢起来,在银镜光芒的引导下,银蛇般击向宋军的中军大帐。

  简陋的木寨中火光四起,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接着一队军士出现在中军大
营前方,黑色的制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以十人为一排,形成一个整齐的
方阵,然后同时迈步,朝中军的木栅逼近。

  在隔离木栅还有十步的位置,那些军士同时拔出背后的长刀。他们的战刀与
另外两个营完全不同,刀体宽度只有寸许,长度却超过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
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笔直,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
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
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于此列,
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
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着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
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着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
军的乱状,眼睛盯着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着
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
间,透出慑人寒光。身上穿着黑色的军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夜色中亮得耀眼。如
果说孟非卿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他就像一头还未睡醒的猛虎,懒散的外表下充满
可怕的危险性。

  战马踏着夜色缓缓行来,蹄下缭绕着淡淡的雾气,仿佛踏雾而至。男子直起
腰,提着缰绳道:「刘将军,久违了。」

  刘平眼神一厉,「天驷侯玄!」

  男子摘下军帽,嫌热似的扇着风,半是叹息地说道:「在北方待得久了,回
到南方,总有些不适应。」

  说着他把军帽扣在头上,细长的眼睛猛然张开,厉声喝道:「若非如此,你
的捧日军岂是我一合之敌!」

  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开,犹如猛虎夜啸,群山呼应,每个人都禁不住心头一
抖,蒙上浓重的阴影。

  刘平抬手在鞍上一按,身体平飞般跃上马背,接着摘下天鹰枪,双腿一挟,
坐骑从木栅间驰出。

  刘宜孙还是头一次听说侯玄这个名字,刘平却对他毫不陌生。天驷侯玄,武
穆王麾下功勋最着的猛将,不仅武勇过人,而且狡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从
不轻易出动。只要他的直属营出现在战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因此星月湖八骏
中,天驷侯玄的名声,还在执掌中军的孟非卿之上。

  刘平的天鹰枪长七尺六寸,枪锋为六寸,枪锋下有一对展翅怒飞的大鹰,以
此得名。镔铁精炼的枪锋锐利之极,每次刺入人体,飞溅出来的鲜血被一双鹰翼
挡住,避免鲜血顺杆流淌,浸湿双手。数十年来,在天鹰枪下饮恨的强敌劲寇,
不知凡几。

  侯玄的长槊横在鞍前,黝黑的槊杆是用一整根铁桦木制成,长一丈八尺,仅
槊锋就有三尺长短,两面开刃,挑出两对月牙状的弯齿,槊柄由粗到细,槊尾直
径将近三寸,后面嵌着一只长圆状的精铁锤瓜。

  几乎看不清侯玄的动作,那杆大槊便来到手上,槊牙撕开空气,迎向刘平的
天鹰枪。这样沉重之极的大槊,平常人想拿起来也非易事,在侯玄手中不但运转
如飞,而且生出诸般精妙的变化。可以想像他当年横槊破阵,所向披靡的雄姿。

  枪槊相交,刘平的天鹰枪一瞬间化为万点寒星,洒向侯玄头腹要害。侯玄长
槊一挥,槊锋准确地捕捉着枪尖,接着一记平推,刺向刘平的胸口。刘平力贯双
臂,天鹰枪的鹰翼锁住玄武槊的弯牙,硬生生将侯玄的攻势挡住。只听他坐骑一
声嘶鸣,铁蹄在湿泥中划出四道沟槽,被撞得倒退。

  刘宜孙擎出佩刀,就要闯上前去,忽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郭遵厉声
喝道:「还不守好营寨!」

  说话间,一匹快马从栅间驰出,卢政跨在鞍上,左手握住铁脊雕弓,弓弦紧
贴着手臂,他右手在箭囊中一探,取出三支铁骨丽锥箭,接着翻腕扣在弦上,手
指微抖,数点寒星朝侯玄射去。

  侯玄槊尾的锤瓜荡开,将三支利箭尽数磕飞,接着槊尾一挑,砸在天鹰枪的
枪杆正中。刘平枪身弯曲,忽然甩开马镫,雄鹰般飞起,天鹰枪在空中划过一道
寒芒,笔直射向侯玄额头。

  侯玄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一记破月式,玄武槊仰天飞起,挑开天鹰枪,接
着撕碎刘平的铁甲,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刘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
下,侯玄的玄武槊与他的天鹰枪长了一倍有余,如果盘马而战,胜负不言自明。

  此时趁侯玄出招的时候,刘平身形一沉,抢进玄武槊的圈内,一面从腰侧拔
出佩剑,剑随人走,一剑刺进侯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上溅出,在军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侯玄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
咧了咧嘴,那杆丈八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将刘平笼罩在槊锋的寒风内。刘平
反手拔剑,却发现剑身像是嵌在侯玄臂内一样,纹丝不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侯玄
出槊,伤其一臂,没想到却是侯玄设下圈套,要取自己性命。

  「咯」的一声震响,一柄铁弓被槊锋绞碎,接着鲜血淋漓飞出。刘平脸上一
阵剧痛,被槊锋击碎骨骼,却躲过了杀身之祸。

  危急关头,卢政用手臂挡住侯玄的槊锋,伴随他多年的铁脊雕弓随即折断,
左臂也被槊锋切开,鲜血狂涌而出。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
劈去,已经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

  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半张面孔血肉模糊。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将刘平
抢回阵中。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护住主将,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试图救下
自己的都指挥使。

  营寨此时一片混乱,中军遇袭,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将整个营寨分割
成东西两块。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向敌寇展开反击。但宋军编制
唯一完整的神射营却因夜深雾浓,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闪电状的光芒从
天而降,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烈火熊熊燃烧,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
跑、厮杀,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

  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神智仍然
清醒,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后甩开,喝道:「郭遵!」

  郭遵半跪下来,「末将在!」

  「带骁骑营向东溃围,掩护王信军!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
血路。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却毫无惧色。

  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小刘子啊,你眼睛可要放亮点儿。郭叔叔还指望
给我烧纸呢。记住了吧?」

  刘宜孙喉头哽住,片刻后叫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捧日军绝不会输!」

  「咋跟你爹一个性子呢!」

  郭遵喝道:「刘都头!」

  刘宜孙咬了咬牙,「末将在!」

  「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面见捧日军
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禀报我军战况!」

  说着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滚!」

  刘宜孙转过身,只见父亲微微点头。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向父亲
磕了个头,然后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郭遵扭过头,咧嘴一笑,「老刘,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平双手拢起,郑重地施了一礼。郭遵大笑一声,拿起铁枪,跃上马背,叫
道:「骁骑营的儿郎们!拿起军旗,跟我上!」

  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跟着主将朝寨外闯去。

  另一边,侯玄长槊飞舞,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卢政失去一臂,半身都是
血污,仍然苦战不退。侯玄单手持槊,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磕飞卢政的战刀,
接着槊锋一沉,架在他颈中。

  卢政浑身浴血,胸口微微起伏,他盯着侯玄,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半
晌他露出一个苦笑,「早知道会死在你手里。姓侯的,给我留个全尸。」

  侯玄微微颔首,玄武槊送出寸许,切断了他的喉咙。

  刘平的亲兵簇拥着主将退回营寨,依靠七重栅栏死守,牵制敌寇的兵力。远
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捧日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人马
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

  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但那些黑衣
军士长刀翻飞,单、双手交错握柄,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刀法凌厉之极,
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

  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将奔出的宋军一
一刺死。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郭遵一手握着铁枪,一手拿着铁鞭,左右盘
舞,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闯进阵中。他势若疯虎,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
时也挡他不住。眼看郭遵就要带着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一柄溅着火焰的巨斧挥
来,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

  坐骑踣地不起,郭遵跃下马背,盘旋步战,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

  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

  就在星月湖军士全力狙击郭遵的时候,王信已经带着神射营趁乱脱离战场,
靠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

  侯玄的直属营完全是生力军,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他们的御林军
刀大开大合,长刀过处,所向披靡。半个时辰后,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后的反
抗力量,攻灭营寨。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

  大雾散去,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此役捧日军左厢第三、第六、第
七军彻底溃败。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第七军都指挥使郭
遵、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都虞侯种世衡
生还。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其余全部溃散。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
个月后,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一个月后,捧日军前锋溃败的消
息传回临安,贾师宪勃然大怒。紧接着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指责厢都指挥使刘
平指挥无方,轻入险境,视御赐阵图如无物,以至中伏大败,刘平本人更于阵前
投敌。

  贾师宪接到札子,亲自入宫面君请罪。宋主随即下旨,锁拿刘平家属入狱。

  诏书传至军中,带着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严加看管。从战
场脱身的王信、种世衡联名上书,为刘平辩诬。而张亢一言不发,着力收拢逃散
的士卒。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此时兵荒马乱,也无人理会他的
举动。……

  十二月九日,小雪初晴。江面风平浪静,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朝
对岸驶去。

  程宗扬坐在船头,一脸的郁闷。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玩得兴致勃
勃,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昨晚那出窝囊事,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
慌。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
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至于小狐
狸他们,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
个受害人作掉。想来想去,要出这口恶气,只有靠自己了。

  泉贱人如果在,倒是个好帮手,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程宗扬拿
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月丫头啊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主动吗?就让你主
动好了!

  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只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牵过
马匹,领着他往宁州赶去。

                第四章

  宁州离江州七十余里,大军行进要一天多时间,快马一个时辰便到。论城市
规模,宁州比江州大不了多少,但江州大战在即,数万民众都迁到此处,人口多
了一倍,顿时热闹了许多,好在调控有方,市面还算稳定。

  自从玄武湖一战,萧道凌伤势一直未愈,在府邸闭门谢客,安心静养。程宗
扬只递了个名刺问安,没有去打扰。

  程宗扬风尘赴赴赶到驿馆,见到孟非卿也不客套,劈头便问道:「昨晚一战
怎么样?」

  孟非卿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简单说道:「刘平惨败。侯老二已经找到刘平、
卢政、郭遵等人的尸首,安葬在三川口。」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孟非卿道:「小狐狸说你有事找我?」

  程宗扬放下茶碗,认真道:「孟老大,江州之战咱们有多少赢面?」

  孟非卿道:「原来有五成把握,如今又多了一成。」

  「看来我的信心比老大还多点。用三个营野战击溃宋军三个军,到守城战的
时候,优势会更明显。」

  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江州之战打完,大家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孟非卿笑道:「是吗?」

  程宗扬道:「三天前那一战我在场,崔六哥和王七哥两个营真厉害,以一抵
百说不上,以一抵十没问题。这一仗下来,我们伤亡有多少?」

  「四营战死四十九人,受伤六十三人,五营战死三十七,受伤五十六。侯玄
的直属营伤亡不到三十。」

  星月湖军士以二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击溃捧日军三个军,战损比例达一比十
五。即使算上雇佣兵的损失,也在一比十左右。这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比例,可见
星月湖大营的强悍。问题是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加兵力,星月湖旧部却无法补
充。

  「那么这一战我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两个营仍有三成的损失,即使算上
可以恢复的伤员,剩余的战斗力也不到四百人。」

  程宗扬道:「捧日、龙卫两军一共有四十个军,就算最后我们能打赢,最终
生还的有多少?」

  孟非卿口气凝重地说道:「两到三成。」

  「那就是五百人。」

  程宗扬道:「如果我是谢幼度,不管前面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这么好的机
会也不会放过。」

  孟非卿眼中暴出一缕寒芒。他亲赴宁州,就是为了这位北府兵的领军人物。

  对于宋军大举进攻江宁二州,晋国朝廷态度一直不明朗。三天前,宁州以北
更是出现北府兵活动的迹象。因此尽管烈山打得如火如荼,期明信和卢景的两个
营也只能留在宁州,严加戒备,免得被人抄了后路。

  程宗扬道:「谢幼度来了吗?」

  「没有露面。」

  过了会儿孟非卿道:「你是劝我扩军?」

  「现在扩军也来不及了,况且扩军还要大笔花钱,就是再大发几笔横财也不
够用。」

  程宗扬道:「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粮食。」

  孟非卿露出一丝笑意,「烧宋军的粮仓,还是断他们的粮道?」

  「这两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但我的主意不是这个。」

  程宗扬道:「老大给我上了那么多军事课,但除了战场杀敌,还有一种战法。」

  孟非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程宗扬笑道:「经济战。」

  ……

  「老大上军事课的时候还说过,打仗要避其强,击其弱。」

  程宗扬道:「我在三川口和宋军交过手,宋军虽然比不上星月湖大营,但也
不是弱旅。要在战场上打败近十万宋国禁军,付出的代价我们很难承受。比起宋
军的战斗力,宋国最大的弱点在于财政。」

  「孟老大可知道有这句话吗?」

  程宗扬摆足姿态,然后挺胸挥手,吐出一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自己好不容易才借用一次现代人的智能,满心以为能打动孟老大。谁孟非卿
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平静地点点头,「这句话岳帅也说过。」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把岳鸟人干了几遍,然后道:「那孟老大知不知
道政治是哪里来的?」

  「这个倒未曾想过。」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政治是经济的产物。」

  程宗扬道:「战争可以解决政治问题,但不能解决经济问题,经济手段不但
能解决政治问题,还能决定战争的胜负。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利益的
冲突。」

  「就以江州之战而言,」

  程宗扬道:「宋军到几千里外作战,一举一动都花的是钱。不说兵甲器械,
但说粮食,宋军以七万人计,每人每天需要两升粮食,七万人一天就是一千四百
石,一个月需要四万两千石。一匹战马用的粮草是士兵的六倍,如果宋军有一万
匹马,每个月合计将近八万石粮食。」

  自从与捧日军交手之后,程宗扬就反覆算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胸有成竹地说
道:「这是前线消耗的粮食,大军在外,每个士兵大概需要三个民夫供应物资,
这样还有二十万民夫,需要的粮食再加三倍,每个月就接近二十万石。」

  孟非卿道:「宋国临安周围几个大仓,每个都有三十万石的存粮。」

  「这就要说到运输问题了。我问过宋军军粮运送的方法,一般情况下,一个
人能够背负的粮食是六斗,每天需要吃两升。以一个士兵需要三名民夫计算,三
名民夫一共背一石八斗粮食,加士兵是四个人。前六天一共吃掉四斗八升,其中
一名民夫带六天口粮一共一斗二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三个人一共要吃掉三斗六
升,另一名民夫带十二天的口粮二斗四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两个人一共吃掉两
斗四升粮食,最后一名民夫需要带十八天的口粮三斗六升返程。这样三名民夫供
应一名士兵,最大行程是十八天。即使返程口粮减半,运到前线也只有三斗。」

  程宗扬沾了茶水,在案上划着解释道:「从临安到沅水可以走水路,虽然省
力,但逆水行舟,速度缓慢。从沅水开始,到烈山是一个月的路程。宋军至少要
在途中设两处粮仓才能保障供应。计算下来,每运送到前线一石粮食,途中就要
消耗十二石。要保障宋军每个月八万石粮食供应,临安运出的粮食就接近一百万
石。」

  「不错。兵法讲究因粮于敌,从敌方得粮一石,就省了己方十倍的耗费。」

  孟非卿笑道:「不过很少有人算得像你这样清楚。」

  孟非卿久经军旅,对这些并不陌生,程宗扬也不细说,接着道:「况且临安
的粮仓也不是军储,还要供应临安居民食用。我估计宋国官仓能调用两百万石已
经是极限。现在每石粮食是多少钱呢?」

  「我买的时候秋粮上市,粮价正贱。」

  孟非卿道:「平常粮价每斗在三十到六十铜铢左右。」

  「那么每石就是三百到六百铜铢。以一石三个银铢计算,一百万石粮食,就
是三百万银铢,合十五万金铢。」

  程宗扬道:「如果粮价每石涨到一千,甚至三千铜铢呢?」

  「你想把市面的粮食全买下来,囤积居奇?」

  程宗扬笑道:「当然用不了全买,只要我们能买一成,剩下的就有人抢着买
了。」

  孟非卿熟稔军事,对市面粮食的流通并不在行,问道:「一成有多少?」

  「我估计有四五百万石。详细的就要找行家了。」

  孟非卿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道:「你准备怎么做?」

  程宗扬精神一振,「首先从粮食交易源头下手,争取拿到两百万石左右的货
单,这一笔开支是三十万金铢。然后在市面上扫货,从三枚银铢一石开始大笔吃
进,前五天争取买到五十万石,三天之后提价到五枚银铢,接着是八枚银铢。一
个月之内涨到十枚银铢,一贯的价格。」

  「这一关是最难的,粮食涨到十枚银铢,超过平常价格一倍,肯定有人大笔
抛售。我估计吃进量会在一百万石以上,前后至少要准备五十万金铢来应付。只
要能撑过这一关,往后就好做了。」

  孟非卿牙痛似的吸了口气,「这得多少钱?」

  「至少要八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不过这样做最怕有大粮商出货,老大门路广,晴州又是粮食交
易大户云集的地方,我想你给我引见几个人,我先探探底。」

  孟非卿寻思了一会儿,「晴州粮食生意大都在朱氏商会手里。但我们与朱氏
交往不深。」

  「陶氏怎么样?我看陶弘敏挺上道的。」

  孟非卿道:「找他是可以。不过八十万金铢不是个小数目,人家未必肯冒这
个风险。八十万,都够我打四次仗了。」

  程宗扬笑道:「老大,你不要想着是破财,这是赚钱的好事。只要粮价涨到
一贯,卖出一百万石就是五百万石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当然是有财大家发了。」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好事,以前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平常市面粮食不缺,贵了卖不出去。现在宋国出兵打仗,粮食是必需品,
总不能让军士在前面饿着肚子打吧?价钱再贵,贾师宪也得咬牙去买。这种钱,
不挣他们挣谁的?宋国要不肯买也行,仗就不用打了。他们收兵,咱们在江州安
安稳稳过日子,顺便数钱玩。」

  孟非卿也笑了起来,「别人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在后面动动嘴,就能数钱数
到手软?」

  程宗扬笑嘻嘻道:「孟老大,你的思维要改改了。用钱打仗,才是杀人不见
血呢。其实最大的优势,在于咱们是交战的一方,怎么打,咱们说了算。一手拿
剑,一手拿钱,这才是真正的操盘手呢。只要孟老大你在战场能占据主动,这场
粮战,咱们想输都难。」

  孟非卿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仗老孟没打过。你既然有把握,便放手去做。

  需要老孟做什么,尽管开口!「

  ……

  程宗扬没有在宁州多留,与孟非卿交谈过后,利用鹏翼社的通信渠道分别给
晴州的鹏翼总社、陶氏钱庄的陶弘敏、建康的云苍峰和秦桧各发了封信。忙完这
些,程宗扬便乘马赶回江州。

  夕阳西下,在江水上留下一抹凄艳的红色。岸边的芦苇荡里,一个戴着斗笠
的渔夫正在垂钓。程宗扬跳上船正准备驶离渡口,霍然转身,看着那个渔夫。

  就在他上船的刹那,感受到一股萧杀的气息。让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
来。他先摸了摸那颗琥珀,发现没有变热,才略微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苏妖妇就
好办了,这地方正在江州和宁州之间,两边都是自己的人,打起来自己再怎么不
吃亏。

  渔夫披着蓑衣,手边放着一只鱼篓,半浸在水中,怡然自得地操着钓杆,看
上去颇为惬意。

  程宗扬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先不开口,就那么抱着臂膀打量着他。渔夫也不
理会,坦然钓着鱼。片刻后,钓杆微微一动,渔夫手腕轻提,一条尺许长的鲈鱼
脱水而出,在空中不停扭动。

  渔夫从蓑衣中取出一柄镶金错玉的匕首,凌空一割,将鲈鱼尾部切开一刀,
然后抖腕甩出鱼钩,将鲈鱼投入鱼篓。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连鲈鱼脱钩也没
有沾到半点手指。那条鲈鱼在竹篓中活泼泼的游动着,尾部不时淌出血迹。

  只看那柄匕首,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东西。程宗扬对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
不客气,口气不善地对他说道:「喂,谁让你在这儿钓鱼了?」

  渔夫收起匕首,从容道:「我家的渔池,自然任我来钓。」

  「你家的?这大江都是你家的?你还真敢开牙啊。」

  程宗扬道:「江宁二州是萧家的地盘,小侯爷就是现在生个儿子,也养不了
你这么大吧。」

  「萧家不过是江宁二州的刺史,宁州境内的江河湖泽都是我的产业。」

  「哟,口气还真不小啊。嘴一张就都是你们的产业了?还有没有王法?」

  渔夫朗声应道:「不敢,正是君王所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过了会儿才道:「谢幼度?」

  渔夫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孔,微笑道:「久闻程兄之名,
今日才得相识。」

  他声音清正舒雅,相貌俊雅,年纪轻轻,风采比起萧遥逸也不遑多让,正是
谢家的继承人,刚刚受职的建武将军谢幼度。

  谢幼度说大江是他家所有并不是吹嘘,晋国境内的山河湖泽名义上归晋帝所
有,出产归入内府,属于帝室的收入。不过晋国的世家大族多半通过赏赐,将其
置于自己名下。宁州一带的江河湖泊,多年前就赏赐给了谢家。

  谢幼度身为北府兵主将,晋国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他手下那些兵。现在朝
野不宁,时局动荡,他哪儿有工夫跑到江边喝着西北风跟自己闲磕牙?

  程宗扬沉下气来,索性盘膝坐下,「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哈。难得谢将
军有心情来江边垂钓,啧啧,收获不少嘛。」

  「垂钓之乐,足以永日。谢某闲来无事,曾在北固山下凭流而钓,一日得大
鲈四十七尾。」

  谢幼度道:「初冬时节,江鱼肥美,以盐佐之,便是佳肴。」

  几句话虽然平淡,但他神采飞扬地说出来,既像是闲话家常,又别有一番打
动人心的韵致。

  谢幼度出身世家,年轻却不气盛,看得出是性情中人,令人不知不觉间心生
好感。程宗扬笑道:「这么多鱼你吃得完吗?养着多好,每条鱼都切一刀,天天
吃死鱼啊?」

  谢幼度道:「程兄但知活鱼之美,不知鱼鮓之美,别有妙处。」

  说着谢幼度拿木杓一捞,从篓中取出一条鲈鱼,然后拿过一块干布抹净鱼上
的水迹。旁边放着一只阔口陶瓮,谢幼度将鲈鱼放在覆瓮的陶碗上,操刀剔去鳞
片,剖开鱼腹,然后连骨切成两寸见方的鱼块。他动作从容而富有韵律,刀锋起
落间,鳞片纷飞,由于鲈鱼游动时已经放尽污血,鱼肉更显白嫩,不多时尺许长
的鲈鱼便剖剃干净。然后加上细盐、醇酒,置于瓮中。

  只看这位谢公子剖鱼的刀法,就在自己之上。不但力道、方位妙至毫臻,难
得的是这小子从头至尾手指都没有沾到半点污物,就把一条大鱼处置干净。不知
道他行事是不是也是这般手法。

  程宗扬赞了一声,笑道:「这鱼鮓的作法,不会是皇图天策府教的吧?」

  谢幼度将鱼鮓放入瓮中,用丝巾抹着手指道:「程公子消息倒灵通。」

  「谁不知道谢公子从皇图天策府一毕业,就找了份好工作。镇武将军——算
是北府兵的总裁兼执行董事吧?」

  谢幼度偏头想了一下,莞尔道:「程公子说法有趣。」

  「你哪儿知道找工作辛苦。」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打量着他,「这么年轻就当总裁,即使在谢家,也
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谢幼度眼中露出一丝伤感,他长啸一声,仿佛要抒尽心中郁气,良久才道:
「怎比得了艺哥?」

  程宗扬眉头微动,问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谢艺?」

  「幼度奉叔父之命而来,艺哥的尸骸已安葬临安,不好打扰。但艺哥的刀尚
在尊处,还请程公子赐还。」

  谢幼度说的叔父就是晋国的太傅谢安石,他不称太傅,而说叔父,已经表明
此行纯为家事。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个吗?」

  「当然。」

  谢幼度眼中光芒微闪,反问道:「程公子以为呢?」

  程宗扬抱起手臂,「我还以为你来帮我们打宋军呢。」

  谢幼度好奇地问道:「程公子为何会有此想法?」

  「江州再怎么说也是晋国的地盘吧?宋军大兵压境,你们政府军也不管?」

  「贾太师已经致书丞相,宋军只是过境,沿途秋毫无犯,退兵时更不占我晋
国一尺一寸土地。」

  「就算他们不占土地,打仗总是要死人吧?」

  「江州哪里还有我晋国的百姓?」

  谢幼度谈吐温和,这句反问却锋芒毕露,让程宗扬感到不好招架,只好避实
就虚地说道:「小侯爷总是你们晋国人吧?」

  谢幼度竖起手指,按了按嘴唇,问道:「你觉得他会死于敌军之中吗?」

  程宗扬哑口无言。

  谢幼度道:「艺哥身无遗物,若以此刀见赠,谢氏合门都多谢公子盛情。」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就是你们谢家的,还给你好说,只希望你别背后给我
一刀。」

  谢幼度对他的担忧一笑置之,然后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击了一掌,接着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谢幼度收起钓杆,登上小船,
一面道:「那篓鲈鱼,便送予程兄尝鲜。」

  「我还以为你会把那瓮鱼鮓送给我呢。」

  谢幼度微笑道:「拙荆最喜欢我亲手作的鱼鮓,此事恕难从命。」

  说着拱手远去。

  程宗扬也没指望北府兵真会帮自己打宋军,能用一柄刀换来谢幼度不侵犯江
宁的承诺,这笔账也划得过,至少斯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可以调回江州了。单靠
兵力与宋军死磕,纵然能胜也是惨胜,他有种预感,决定江州之战胜负的,不在
战场,而在于战场以外。

  作为一个小商人,能一手推动这场用钱铢为武器的战争,对自己的诱惑力比
沙场争锋更强烈。

  江州之战的后顾之忧就此解决,程宗扬拿起鱼篓,一身轻松地跳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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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程宗扬从码头下来,一群人从城中穿过,朝西门的码头赶去,为首的正是雪
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打了声招呼,随口道:「石团长,这是往哪儿
去啊?」

  石之隼道:「晴州送来一批武器,我们过去接收。」

  武器一个月前就已经备齐,怎么这会儿还有送来的?况且要接收也应该是星
月湖的军士出面,为什么会找佣兵呢?

  石之隼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批武器是我们薛团长找门路私下购来的,
都是守城利器。其中有两架大弩,专门用来对付攻城的巢车,我向小侯爷说过,
准备安置在南门一带。」

  大型弩机制作复杂,尤其是承力的弓臂和丝弦,寻常的工匠根本无从入手,
选用的材料和制作方法,更是军中绝密。

  程宗扬道:「薛团长竟然能买来守城弩,门路不是一般的广啊。」

  「哪里比得上公子?」

  石之隼指了指脚下的士敏土码头,叹道:「石某足迹踏遍六朝,从未见过这
种东西。论起守城的功效,这士敏土比起两架弩机,强上何止百倍!而且弩机只
是攻杀之具,又怎比得了士敏土用途繁多,用来建楼筑路,不啻于点石成金。」

  石之隼眼光倒不错,这句点石成金,一语双关,一方面说士敏土坚如金石,
一方面也暗示用士敏土可以换来大笔金钱。程宗扬心头一动,「老石,你和作粮
食生意的商家有没有交情?」

  石之隼道:「晴州五大粮行都和我们雪隼团打过交道,交情谈不上深,但说
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其他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些交情。」

  程宗扬喜道:「那就好!我有笔生意,想和做粮食的朋友谈谈。帮我牵个线
怎么样?」

  石之隼一口应承下来,「这个好办!离这里最近的筠州就有两家商号,我派
人去和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江州战起,掌柜未必肯来,程兄不如派个得力的人一
道去。」

  做生意能称得上得力的人手,只有一个祁远,现在也脱不开身。秦奸臣又不
在,程宗扬想了一下,「这样,你先派人问一下,他们手里有多少存粮,价格合
适的话,我全都要了。等他们回了话,我自己去一趟。」

  石之隼一皱眉,拉着他走开几步,低声道:「城中缺粮吗?」

  程宗扬笑道:「这你放心,粮食城里一点都不缺,我只是准备做笔大家都发
财的生意。」

  「这就好。」

  石之隼道:「我来安排,快则五天,慢则七日,给你回话。」

  筠州是宋国最西边的大州,自己来时曾经路过,但远远就绕开了。程宗扬深
感这个时代信息不便,但筠州离烈山有四百余里,石之隼答应五天来回,已经不
算慢了。……

  侯玄军还没有返回,但得胜的消息已经在江州传开。听说宋军这么好打,那
些没有参战的佣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大捞一把。除了抢到的战利品,
俘虏也是一笔发财的生意。尤其是一些从军的世家子弟,抓到活的就是摇钱树。

  江州城就沉浸在这种喜洋洋的气氛中,程宗扬起初还有点疑惑,等明白原委
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和宋军交过手,单靠雇佣兵,一对一赢面就不大,一对二肯
定输得毫无悬念。不过士气高涨对自己是好事,退一万步讲,真要拿俘虏来换赎
金,也能少死点人。说到底,江州之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己方的生存,并不在于
夺取对手的生命。如果能在经济上击败对方,何必让刘平那样的将领白白战死?

  小紫坐在桌前,正摆弄那些零件。那只闹钟在她手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表
盘扔到一边,一堆齿轮重新拼合起来,三根指针直接嵌在零件上,看上去颇有些
后现代主义的风格。

  程宗扬有些纳闷,这丫头从来都是过目不忘,钟表虽然精细,但以她的顶多
用一个晚上就能重新拼好,至于用这么久吗?再看她拼接的方式,似乎不是还原
齿轮原来的组合,倒像一开始就搞错了。

  程宗扬伸过头去,看着那些齿轮在她手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
禁不住道:「你在搞什么?弄成这样还能动吗?」

  小紫拧了拧发条,那几根指针纹丝不动,不由皱起眉头。

  终于看到死丫头的糗态,程宗扬禁不住捧腹大笑,「还是不会动吧?哈哈!

  让你手快!这个闹钟还是借的,你玩坏可没得玩啰。「

  「讨厌。」

  小紫抽了抽鼻子,「你手上好腥。」

  程宗扬甩了甩手,笑道:「带了篓鲈鱼给你吃。」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小紫这样彻头彻
尾的现实主义者,对吃鱼并不忌讳,顶多是不爱吃罢了。

  小紫偏着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将拼好的零件全部拆开,又重新拼合起来。

  程宗扬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虽然报废了一只闹钟,但给死丫头一件玩
具,让她把多余的智力发挥钟表上面,总比她整天揣着坏心思害人强。

  穷人玩车,富人玩表,如果是段强,对机械表也许有点见识,自己这穷人从
前尽用手机计时,对机械表的了解并不比古人多几分。程宗扬一会儿逗逗小紫,
一会儿出出瞎主意,指点她怎么拼,终于让小紫不耐烦起来,把他赶了出去。

  程宗扬从内室出来,只见梦娘坐在外厢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眉笔,旁边放着
一只铜盆,正取了水将胭脂调开。淡淡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她优雅的面孔上,唇
上那一点嫣红,柔艳动人。

  程宗扬看到盆里有水,顺便洗了手上的鱼腥,一边歪着头打量她的美态,一
边道:「怎么这会儿想起要妆扮呢?」

  梦娘慢慢说道:「是描图的。」

  「你会画画?」

  程宗扬好奇地伸头看去,梦娘面前铺着一张白纸,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齿轮。

  「我不知道会不会,但比着样子总能画出来的。」

  说着梦娘用眉笔画了一个圆,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她信笔一画,那个圆就像
印在上面一样完美。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画得这么好!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呢。」

  梦娘也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画得这么圆,然后抬起
脸,嫣然一笑。那种明艳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鲜明得仿佛耀眼。程宗扬禁不住
抬起手,将几点水珠弹在她娇艳的玉脸上。

  梦娘微微一愕,然后说了声,「好凉呢……」

  她口音绵柔软糯,听得人心弦微动。

  小紫沉浸在钟表的机械零件上,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分神,如果不是自己还
打着别的主意,逗逗这个毫无心机的美妇也有趣。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逗得梦娘一笑,然后溜出去,在井里汲了桶凉水,浑身
上下冲洗干净,这才披上衣物,来得侧厢那间静室。

  月霜正在床榻上盘膝用功,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双眼光彩湛然,眉眼
间已经没有寒毒发作时的青色。看来自己的生死根治疗她的寒毒确实对症,一炮
就把她的寒毒克制住。

  月霜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接着撇了撇小嘴,丝毫不屑于去掩饰神情间露骨的
鄙夷,「你来做什么?」

  看到她那副傲横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心里狞笑一声,脸上却堆
出笑容,「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呢。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恢复了,如果没恢复,再给
你服一剂大补的药汤。」

  月霜脸色一红,三分是想起昨天的事害羞,倒有七分是被这家伙话语中的下
流意味给气的。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耻小人,滚!」

  程宗扬叫道:「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也太过分了吧?用过就扔掉,有你
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月霜恨得牙痒痒的,她抓起长剑,横在自己膝上,「无耻败类!不服气尽管
放马过来!」

  程宗扬双手叉腰道:「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看在师帅的面子上,我让你
一只手试试!」

  月霜手掌一紧,长剑从鞘中跃出半截。程宗扬记得月丫头也就是三四级的修
为,昨天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她的计,真要动手,自己并不吃亏。这会儿看到她出
剑的架式,顿时暗叫不妙。这丫头不仅寒毒尽去,修为好像也高出不少,这手隔
物传力,至少是四级的水准,真放开打,自己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等一下!」

  程宗扬神情凛然地说道:「动手前先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云丹琉,这一手绝骗不住她。不管自己有什么废话,云丫头肯定是先
动手打完再说。相比之下,月丫头还理性一点,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别急别急,很快就说完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天道毕,日月俱。出窈窕,入
冥冥。气布道,道通神……」

  月霜皱起眉头,「你说的什么?」

  一阵寒意悄然涌来,月霜打了个冷战,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知道自己上了这
个无耻小人的恶当。

  月霜一把握住剑柄,还没等她拔出长剑,程宗扬已经念到最后一句:「幽幽
冥狱,唯吾是从!」

  接着喝了一声,「附!」

  一个朦胧的幻影从背包中飞出,像被风吹一样,飘向月霜,张开曼妙的双臂
拥住她的脖颈,然后消失不见。

  月霜眼中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握住剑柄的手掌僵在膝上,身体仿佛一瞬间
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失去了对自己肉体操控的能力。

  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背包,拿出那只都卢难旦妖瓶,在月霜面前摇了摇,「你
暗算我这一道,我也骗你一道,大家算扯平了吧?」

  月霜瞪着眼睛,看着那个卑鄙的无耻小人大模大样地泡了壶茶,然后挨着自
己坐下,把枕头放在背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程宗扬把茶壶放在胸口,对着壶嘴吸了一口,两手抱在脑后,惬意地呼了口
气,「老太监虽然是个不长眼的混蛋,留的东西倒是不错。」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对月霜道:「月丫头,来给大爷笑一个!」

  月霜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嘴唇却抽动几下,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笑容。

  「真乖。」

  程宗扬笑咪咪道:「不用怕,我只是担心你身体还没好,大家把昨天做的事
再做一遍。你放心!」

  程宗扬拍着胸膛保证道:「被你欺负就被你欺负了,这事我绝对不会向别人
说!」

  月霜胸口起伏着,那柄长剑在手中微微闪动,却用尽力气也无法控制分毫。

  「放心了吧?反正都是你做过的。」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来,先把衣服脱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害
羞的?」

  月霜手掌不由自主地放开剑柄,长剑落回鞘内,接着那双手抬起,像个陌生
人般拉住自己的衣带,朝两边分开。被陌生灵魂占据的身体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
志,手指一边解开衣带,一边做出妖娆的动作,然后伸进衣内,轻轻一扯,将长
裤连同里面的亵裤一并褪下。

  少女白美的下体暴露出来,月霜的动作带着舞蹈般的韵律感,她跪在床上,
两手抚着纤长的腰肢,展现出胴体赤裸的曲线,一边扭动臀部。

  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月霜这样充满女性魅力的姿态,她雪白的腰肢灵活地摆
动着,浑圆的雪臀又白又嫩,像雕琢过的玉球般,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抓住月霜的屁股,恣意把玩她的臀肉,一边搂住
她的腰,把她松开的裤子褪到脚下。

  月霜的肌肤比一般女子更紧凑,臀部光滑圆润,臀肉富有弹性,抓在手中,
微一用力就滑了出去。程宗扬抓弄着她的臀肉,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像
大灰狼一样嘿嘿笑道:「昨天你帮我硬起来,投桃报李,今天我帮你下面摸软,
好不好?」

  说着程宗扬手掌朝她腿间伸去。

  月霜齿间挤出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叫,「不要……」

  「大家搞都搞过好几回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女孩子嘛,下面又湿又软
才不会痛哦。」

  「滚开……」

  「不愿意啊?那就让你自己来好了。」

  程宗扬说着打了个响指,月霜纤软的腰肢随即挺起,背对着他,将雪臀送到
他面前。

  「这么听话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月丫头,你如果肯让我摸呢,就把屁股摇三下。如果不
肯呢,就摇一百下。一、二、三……真乖!」

  月霜浑圆的雪臀向上翘起,臀部有着完美的曲线。臀肉白生生的,像雪球一
样光滑可爱。她臀沟很浅,微微一翘,柔红的嫩肛和玉户便绽露出来。从后面看
去,她玉户只有几根细软的耻毛,白嫩的阴唇向两边绽开,露出里面一只美穴。

  在她臀沟正中,那只嫩肛紧紧缩成一点,周围是细密的菊纹。那种柔嫩的美
态,让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想起小香瓜。好不容易在晴州遇见,又匆匆分离。如果
是小香瓜在这里,自己早和她搞到一处,在她媚艳的嫩肛里奋力冲刺了。

  程宗扬一手伸到月霜腿间,将她柔润的秘处握在手中,使尽手段挑弄起来。

  月霜虽然已经破体,但论起做爱的经验,基本上就是一张白纸。程宗扬这些
日子可没闲住,尤其是在晋宫胡混那些天,与丽娘她们连番大战,不管宫廷秘技
还是青楼媚术,各种手法都学了个遍,用来对付月丫头,还不轻而易举。他指尖
顺着少女阴唇边缘来回摸弄,待阴唇充血涨起,才摸到她下体那粒小肉珠,手指
时揉时捻,时缓时急。

  月霜撅起屁股,马趴在床上,露出玉户被他玩弄,不多时就被摸弄得玉体乱
颤,嫩穴水汪汪沁出蜜汁,顺着那个混帐的手指流淌下来。

  程宗扬松开手指,咬住壶嘴惬意地饮了口茶,然后又打了个响指。

  月霜直起腰,玉体战栗着转过身来。她咬紧牙关,眼中透出羞忿欲绝神情。

  程宗扬很想大笑三声,一吐心头的郁气,又怕打翻了茶壶,于是朝月霜勾了
勾手指,「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上面吗?乖乖爬上来吧。」

  月霜身体完全背离了意志,她分开双腿,屈膝跪在程宗扬腰侧,接着身体一
动,腰肢不由自主地向前挺出,将少女最美妙的部位裎露在他眼前。

  在月霜杀人的目光下,程宗扬把手伸到她下体,揉了揉她柔嫩的秘处,小声
笑道:「都湿透了,真淫荡。」

  月霜玉体猛颤一下,手指抽动着抬起,似乎想扼住他的喉咙。

  「哇,你整天骂我卑鄙、无耻、下流、胆小鬼、淫贼、败类、人渣……我说
一句你就想掐死我啊?」

  月霜唇角抽搐着说道:「无耻!呃……」

  程宗扬气恼地在她下身捻了一把,然后挺起阳具,「月丫头,看好了,自己
把小嫩屄掰开,乖乖坐上来。」

  月霜愤怒地盯着他,手指却不听使地伸到腹下,细白的指尖按住阴唇,将鲜
嫩的秘处剥开,露出红嫩的穴口,然后挺起腰肢,朝他勃起的龟头迎去。

  月霜双手分开阴唇,水汪汪的穴口微微蠕动着,柔媚地放在他龟头上,然后
摆动腰肢,用嫩穴在他阳具上研磨片刻,然后缓缓坐下。

  一股酥爽的感觉从身下传来,程宗扬几乎要吹声口哨,抒发自己的得意。难
得小美人儿这么听话,她挺着下体,一手分开秘处,用娇嫩的蜜穴套弄自己的阳
具,随着身体的起落,两只圆润的乳房在衣内跳动着,不断展现出挺翘的曲线。

  「小美人儿,把衣服解开啦。」

  少女双手解开衣衫,露出里面一件军用内衣。她剥下内衣,两只圆润的乳房
跳了出来。月霜乳房比小紫略大一些,虽然比不上小香瓜硕圆的丰乳,但形状浑
圆饱满,乳头小巧红润,这时随着身体的挺动,像一对可爱的小白兔在胸前跳动
着,散发出淡淡的乳香。

  程宗扬抬起双手,故意用慢动作一点一点接近,然后猛地一紧,将她双乳抓
在手中。月霜娇躯一颤,两颗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程宗扬心里叫了
声糟糕,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吧?但月霜软弱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又倔强地咬住
嘴唇。

  房内轻香四溢,眼前美人如玉,雪肤花貌,可总觉得有哪点不对路。程宗扬
偏着头琢磨一会儿——是了,月丫头一直在瞪着自己,眼睛虽然很漂亮,但眼中
的怒火足够把自己烧到八分熟。

  「月丫头,你眼神好凶哦。」

  程宗扬笑咪咪拿出一只墨镜,张开镜腿,替月霜戴在胸上,满意地说道:
「这样就好多了。」

  说着程宗扬摊开身体,高高挺起阳具,大义凛然地说道:「来吧!月丫头!

  来蹂躏我吧!「

  「坐下来……再深一点……」

  「好紧……好滑……」

  「喂,月丫头,你今天里面一点都不凉呢,热乎乎的……」

  「哇!好厉害!我的大肉棒整个都被你吞下去了!」

  「好像顶到头了……好了,慢慢地抬起屁股,先把大肉棒吐出来……再吞下
去……一扭一扭的感觉很舒服呢……」

  附在身上的女魂远比月霜更了解她的身体,月霜昨天的举动只是为了达到自
己的目的,同样的动作,今天却给她带来完全不同的体验。如果不是那个女魂把
痛楚同样带到自己身上,月霜不敢想像自己会流露出什么样的姿态。

  程宗扬一吐恶气,心里的快意像是满溢出来。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小美人儿
裸着下体骑在自己腰上,主动与自己交合,那种感觉真不是盖的。程宗扬几乎生
出念头,如果月丫头一直这么搞下去,像传说中的大梵天一搞几万年,自己也不
会腻吧。

  时间不停流逝,那壶茶早已喝完,被扔到一边。程宗扬一手搂住月霜的腰,
一手抓住她挺翘的乳房,那只雪嫩的圆臀在自己腰间一起一落,蜜穴淫水四溢,
发出湿淋淋的水响,带着诱人的韵律和湿腻的媚惑在阳具上套弄。

  两张面孔近在咫尺,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月霜的目光足够把程宗扬切成原子
尺度。不过那只墨镜阻挡了月霜愤怒的视线,只能看到她漂亮的小嘴时而咬牙切
齿,时而微微抽动。她全身光溜溜的,只有一只烟茶水晶制成的墨镜架在鼻尖,
让程宗扬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和一个时尚的现代女郎做爱。

  程宗扬越看越喜欢,禁不住抬头吻住她的小嘴。月霜牙齿一紧,咬住他的舌
尖。程宗扬不慌不忙,一手捏住她的粉颊,迫使她牙关松开,然后狠狠吻住她的
小嘴,毫不客气地亲了个够。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面孔,低笑道:「你昨天还打我一拳呢,亲亲你就算扯平
了。看你的样子,很像骑马的美人儿骑手哦。再用力一点啦,小美人儿。」

  被女魂附体的月霜赤裸着白生生的胴体骑在程宗扬身上,像骑马不知疲倦地
挺动身体,浑圆的雪臀上下抛动,股间玉户敞露,柔嫩的蜜穴被一根大肉棒塞的
满满的,随着雪臀的起落,不住她体内进出。她雪滑的胴体布满香汗,挺翘的乳
房像被水洗过一样湿淋淋的,雪球般在胸前跳动着,不时发出清脆的肉响。

  那只墨镜顺着月霜光洁的鼻梁一点一点滑落下来,露出她燃烧的眼神。程宗
扬手一推,帮她把墨镜戴好,一边道:「月丫头,大家已经这么熟了,再亲密一
点啦!对了,把小妹妹剥开……」

  月霜脸上时红时白,一半是因为愤怒和屈辱,另一半则是难堪的羞色。她双
手放在腹下,将秘处尽量剥开,一边绽露出被阳具撑满的蜜穴,一边剥出阴唇间
娇嫩的肉珠,被那个无耻的混帐捏住揉弄。

  插在体内的肉棒炽热如火,进出时带来令人战栗的触感。被他捻弄的花蒂更
是不断充血,在他指间来回变形。一直被寒毒侵蚀的肉体,此时却像被烈火焚烧
一样。汗水顺着优美的胴体流淌下来,一直流到臀间。臀沟内满是湿黏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月霜身体一阵剧颤,娇嫩的蜜穴剧烈地抽动着,吐出一股清
亮的液体。阳具被她嫩穴裹紧,柔腻的肉壁一缩一缩地挤压着棒身。月霜骑在他
腰间,失去控制的肉体不住高潮。

  程宗扬坏笑道:「小美人儿,是不是很爽啊?还有更爽的呢!」

  说着程宗扬翻身把月霜压在身下,叫道:「多重高潮!」

  月霜禁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程宗扬压住月霜柔软的身体,把她双腿拉开,一
边用力挺动阳具,一边道:「小美人儿,你下边很嫩啊,又软又滑……」

  月霜这会儿被他压住,身体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只能感觉他炽热的气息恣
意在自己体内深入。她脸色潮红,死死咬住唇瓣,才没有叫出声来,但鼻腔的气
息无法克制地越来越粗重,腰肢不时挺起,下体春潮涌动。

  强烈的快感不停涌来,月霜第一次感觉到,在他强壮的身体压迫下,自己的
肉体多么柔弱。她敞开双腿,无法阻止地任由他在自己体内进出,蜜穴湿淋淋,
不断被他火热的阳具榨出汁液……

  程宗扬忽然一把将她的墨镜拨到鼻下,只见小美人儿咬住嘴唇,弯长的睫毛
抖动着,一双美目水汪汪的,娇美的面孔红晕遍布,流露出女性诱人的魅力。被
他目睹到自己高潮的羞态,月霜羞忿欲绝。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口,一边两手抱住她白嫩的屁股,迫使她柔嫩玉
户向上挺起,用自己粗硬的阳具塞满,大力抽送着快感连连,最后才在她体内剧
烈地喷射起来。

  程宗扬把她身止的香汗抹干,然后帮她盖上锦被,扶好墨镜,笑道:「辛苦
你了,乖乖睡觉吧,小美人儿。记住,不要跟别人说哦。」

                第六章

  程宗扬得意洋洋离开房间,外面已经是日暮时分。自己这一趟差不多搞了一
个时辰,终于一洗前耻,扬眉吐气。月霜被自己搞得高潮迭起,体软如绵,恐怕
明天都起不了身。

  萧遥逸依约过来同进晚餐。小紫仍在琢磨那些零件,只摆了摆手,让他们自
己去吃。萧遥逸还要去请月霜,程宗扬连忙拦住,「月姑娘身体不适,刚睡着,
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客栈的厨师同样来自星月湖,以前是营中的伙头兵,星月湖大营解散后,去
了一家酒楼当厨师,没几年就声名雀起,成了名震一方大厨。听说江州起事,他
把围裙一丢,带着大勺和珍藏多年的行军锅就来了。因为他有这番手艺,小紫一
来,就被指定为客栈的大厨。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程宗扬说起今天在江边与谢幼度见面,萧遥逸一把扯
住他,「谢幼度?你真的见到他了?」

  「你吃的这条鱼就是他钓的。」

  程宗扬道:「味道还不错吧?」

  萧遥逸恨恨吃了口鲈鱼,「这小子到江州,居然不来见我!咦,鱼不错啊,
怎么做的?一点腥气都没有。」

  「活着切一刀,养在水里放血。」

  程宗扬道:「别看我。谢家少爷干的。」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拍案叫道:「谢小子是来示威的啊!我们是鱼,宋军
是刀,江州是水,他是钓鱼的。把我们切一刀,放在水里养着,慢慢放血——这
小子着实可恨!」

  「没这么多意思吧?就算有,他也是好意给你个提示。」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一脚蹬着椅子叫
道:「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还巴巴跑到江州来装渔夫!这就是在向我示威!污
辱我的智能!」

  小狐狸在建康被谢幼度摆了一道,让他生生把吃到嘴的肥肉又吐出来,这口
气一直没咽下去,难怪他这么火大。

  「好了好了。」

  程宗扬劝慰道:「他已经说了,北府兵不会从背后捅咱们一刀。」

  萧遥逸抬起头,「真的?」

  「谢幼度不会是个没信用的人吧?」

  「这倒是。」

  萧遥逸坐下来,捞了块鱼肉吃了,咬着鱼骨头想了片刻,「王老头和谢老头
在打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王茂弘说把江州和宁州给你去折腾,我看他挺认真。」

  萧遥逸叹了口气,「老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有机会能把我打成孤家寡人,安
安分分待在江州,当然不会错过。」

  萧遥逸世家出身,如果他自己想作一番事,王茂弘肯定乐见其成。但萧遥逸
背后还有星月湖的几千人,王茂弘和谢安石就不能不慎重了。这件事双方都无法
让步,谢幼度代表两家给出的底线就是静观其变,同时把萧遥逸的势力限制在江
宁二州。这样的局面虽然不够理想,但已经是己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萧遥逸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月姑娘还没醒吗?怎么睡了这么久?

  我去看看!「

  「用不着!」

  程宗扬连忙去拉,萧遥逸已经急匆匆出了门。

  「月姑娘?」

  萧遥逸敲了敲门,唤了几声。

  等了半晌,房内仍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这下不但萧遥逸紧张起来,连程宗
扬都一阵不安,虽然觉得不靠谱,还是忍不住想到,月丫头不会一时想不开,悬
梁自尽了吧?

  萧遥逸抬腕按住房门,微微一震,本来想震断门闩,不料房门是开着的,轻
轻一推便即打开。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几只铜熏炉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芒。床榻乱糟糟的,隐
约能看到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不过他头发却挽了髻,与月霜完全不同。

  萧遥逸先是错愕了一下,接着就红了眼睛,从袖中挥出折扇,朝那人喉咙划
去。

  那人连鞋子都没脱,似乎睡得正熟,劲风及体,他身体忽然一滑,游鱼般从
萧遥逸扇下钻出,接着鼾声大起,竟然还没有醒。

  萧遥逸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斧轮般切向那人胸腹,角度、力道都无可挑
剔,将那人的退路尽数封死。那位不速之客只靠身体的本能反应避开他一击,这
时才发现大势不妙,他勉强睁开眼睛,一见萧遥逸的折扇,立即双手拢在胸前,
结成一个奇妙的手印,将萧遥逸锋利的劲气化去大半。

  「噗」的一声,那人胸前衣袍绽裂,只差少许就被击碎心脉。他被萧遥逸堵
在角落里,退无可退,萧遥逸再来一记,只怕就要命丧当场。

  程宗扬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虫小子!干!你从灰窝里钻出来的?」

  秋少君不知道赶了多远的路,头发、衣服都布满厚厚的尘土,这会儿他满脸
都是困意,眼皮像灌了铅一样,不断往下坠。他含糊地说道:「嗯,是我……让
我睡一会儿……」

  「睡个屁啊!」

  萧遥逸一把扯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起来,对着他的脸,口沫四溅地叫道:
「月姑娘呢!」

  秋少君像被吓醒了一样打了个哆嗦,茫然道:「月霜吗?我没有见她啊。」

  程宗扬用力摇着他的脑袋,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龙池跑来的……」

  秋少君努力眨着眼睛,「五天没睡了……找到你住的地方……这儿没人……

  先睡一会儿……「

  萧遥逸叫道:「怎么会没人呢!」

  「门开着……床是空的……」

  秋少君说着闭上眼睛,「也许结帐走了……」

  秋少君就那么站着睡着了,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
「可能是月姑娘伤好了,自己回大营了吧。」

  萧遥逸黑着脸扔下秋少君,「你看住他!如果月姑娘出什么事,我把他心肝
脾肺肾都摘下来,炒了下酒!」

  萧遥逸风一般掠出客栈,大声叫来萧五,一边敲着他的脑袋大骂,一边派人
寻找月霜。

  月丫头虽然不见踪影,程宗扬倒不是太担心,以月霜的性格,杀了自己之前
绝不会自杀,这点把握自己还是有的。

  他瞧了瞧熟睡的秋少君,然后拿了床新被子给他盖上,一边嘀咕道:「虫小
子,你运气真好,居然爬到月丫头的床上还没被人捅死。」

  ……

  秋少君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我答应过要来江州,无论如何也要来的。」

  秋少君一边风卷残云般吃着饭菜,一边道:「幸好没有来迟。」

  「你练气功夫不错啊。一边说话一边吃那么猛,也没噎着。」

  「我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况且这些菜做得真好。」

  秋少君仰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水饮完,看来这一路并不轻松。

  程宗扬等他吃了一阵,然后问道:「怎么样?」

  秋少君停下筷子,过了会儿道:「不好。」

  「我和林师哥翻脸了。」

  秋少君道:「林师哥说我是个笨蛋,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既然我要帮蔺师哥、
夙师哥他们,他就不再认我这个师弟。」

  「你要帮蔺采泉?」

  「是林师哥说的。他说我杀了元行健,就是和他作对。可我没有杀他。」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苦笑道:「抱歉,元行健是我杀的。」

  「哦。」

  秋少君应了一声,「那就算我杀的吧。」

  程宗扬道:「没想到害你们师兄弟反目。」

  秋少君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林师哥一点都不相信我,
还说卓师姊的失踪也和我有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多疑的样子,被我碰过的
杯子他都不肯再用。我们说话的两个时辰里,他一滴水都没有喝。」

  卓云君失踪后,林之澜在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中落在下风,但一个掌教的位
子,又不是生死攸关,他反应这么激烈,着实有些古怪。程宗扬给秋少君添了杯
水,「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洗个澡。」

  秋少君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

  接到前锋败绩的消息,随后赶来的捧日右厢军提高了警惕。针对敌寇不断小
股袭扰的战术,都监李士彬挑选出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将校,组成队伍,专门应对
敌寇的偷袭。

  敌寇惯用的袭扰战术遇到了克星,几次恶斗之后,没有占到便宜的敌寇退入
山林,宋军顺利进入三川口。两日后,捧日军的战旗终于越过烈山,飘扬在江州
的天空下。

  烈山之役毕竟是发生在江州之外的土地上,宋军入境的消息传来,江州城气
氛徒然变得凝重。宋军所在的位置离江州城只有一百余里,步兵两天可到,如果
是骑兵,一天就能抵达江州城下。

  江州城门紧闭,来自星月湖的军士进驻堡垒。沿江而建的士敏土窑火光昼夜
不息,加速生产士敏土。做的士敏土被民夫挑到城上,混上沙子、竹筋,对容易
被飞石摧毁的城堞、角楼进行加固。另外有大量士敏土被浇铸成各种形状的士敏
土件,用来代替建筑用的条石和抛击的投石。与此同时,两架通过雪隼佣兵团购
置的大型弩机被运往城头,由工匠组装起来。从民夫中征召的壮丁分成三班,每
日不间断地在城上巡视。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从西侧的水门驶入江州城。一
番盘查之后,船上的客人进入城中,叩响了客栈的大门。

  来人微笑着对萧五说道:「劳驾知会程小哥一声,建康云苍峰来访。」

  西门的士敏土堡垒如期完工,祁远一下清闲下来,这会儿正和程宗扬商量下
一步的行动。听到萧五的禀报,程宗扬跳起来,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除了祁远和吴战威,就属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最深。见到云苍峰熟悉的身影,
程宗扬大喜过望,「云老哥!才给你发信,这么快就到了!」

  云苍峰笑道:「我正往江州而来,在路上接到的信。」

  程宗扬大笑道:「难怪老哥如此迅捷!小弟盘弓待发,就等老哥了!」

  云苍峰叹道:「当日程小哥和紫姑娘突然失去音讯,老夫担忧不少时候。幸
好扬州商号传来消息,才知道小哥是往晴州去了。」

  程宗扬笑道:「可惜这趟去晴州,与云六爷失之交臂。」

  云苍峰道:「六弟对你也留心已久,迟早有见面的机会。」

  两人在门口说了半晌,程宗扬才想起来道:「老哥一路辛苦,快请进!」

  「一路坐船,倒没什么辛苦的。」

  云苍峰回头道:「此番与会之同行,路上颇不寂寞。」

  后面那名相貌儒雅的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会之见过公子。」

  程宗扬笑道:「会之和云老哥同船而来,这一路没少聒噪云老哥吧?那批货
呢?」

  秦桧笑道:「幸不辱命。已经着人送到库中存放。」

  云苍峰道:「江州之战在际,小哥怎么想到运来一批烟花?」

  程宗扬拉着云苍峰,边走边道:「本来是想做点新鲜东西,现在无心插柳,
倒要派上大用场了。」

  两人一别数月,彼此都有不少事情要谈,祁远也迎出来,几人一番寒暄,好
不容易说完建康的几处作坊,临江楼的工期,铜器坊的生意如何,云苍峰便直入
主题,「小哥信中说的粮食生意,不知有何计较?」

  「简单的说,就是贱买高卖,让宋国大大的出一把血。」

  程宗扬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划出地形,「以宋国的沅水为界,在沅水以西,
领近晋国的州郡大量收购粮食,一个月内收尽市面的余粮,迫使宋国只能从他处
调运,供给前线。同时控制晴州粮食的输入,在两个月之内,让宋国粮价涨到每
石一贯以上,最高三贯。」

  「这个价钱可不低。」

  「我现在担心的有两点,」

  程宗扬坦白地说道:「一个是宋国今年秋季的收成,市面究竟有多少余粮,
其次是如何杜绝晴州的粮商往宋国输粮。」

  秦桧在旁说道:「宋国实行方田均税法,秋粮减产将近一成。市面余粮并不
多。」

  「但我听说今秋宋国的粮价跌到一百六十铜铢一石?」

  祁远道:「这个我知道,宋国官府规定,缴税须用铢钱。每到秋收,各地商
号都藉机压低粮价,从农户手中盘剥余粮。」

  秦桧因为从晴州押运一批烟花,为安全起见,走水路先到建康才转来江州,
沿途对宋国的情形颇有知闻,当下说道:「祁兄说的不错,农户为了完税,变卖
粮食以外,还不得不从富家手中借贷。如今一半的农家都有负债,手中的余粮更
寥寥无几。不过宋国境内多有义仓,虽然是陈粮,大致还能撑过今冬明春。」

  三人交谈时,云苍峰一直在沉吟,良久开口道:「那便是筠州了。」

  程宗扬回过头,「筠州?」

  云苍峰在桌上的地形图上点了点,「宋国沅水以西的大州无非是筠州。只要
能把持筠州的粮食交易,沅水以西就无粮可济。」

  云苍峰缓缓道:「云氏在筠州有家商号,不过是做的布匹生意,对外也没有
打出云氏的牌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像云氏这样的大商家,在各处都布有明暗商号,筠州这家
布行,就是他们安置的暗桩了。

  「那就先从筠州做起!」

  程宗扬笑道:「我来操盘,将来的利润五五分成,云老哥,你看怎么样?」

  云苍峰笑道:「好说,好说!有什么要老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动用一笔款项。差不多要八十万金铢吧。」

  祁远张大嘴巴,然后才叫道:「八,八十万?金,金铢?」

  云苍峰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苦笑道:「小哥真是大手笔。八十万金铢……

  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的计划是用三十万金铢,从晴州商家手里拿到二百万石粮食,作为这场
粮战的储备。另外从宋国市面收购二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因为要不断拉到粮价,
五十万金铢已经很紧张了。」

  云苍峰喃喃道:「八十万……」

  程宗扬笑道:「要不怎么要请云老哥帮忙呢?云家富可敌国,八十万金铢别
人拿不出来,老哥总能拿出来吧?」

  云苍峰摇头道:「小哥可知道,晋国每年收入也不过四百万金铢。」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四百万金铢折成铜铢不过八百万贯,虽然对常人来
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数目,但对于一个朝廷来说,实在不算多。

  「怎么这么少?」

  秦桧欠了欠身,解释道:「除了唐国和宋国以外,其余四朝赋税都以粮食、
布匹等实物为主,只有商税、纳捐收取钱铢。」

  这一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下意识以为都是折成钱铢,忘了是实物税。程
宗扬道:「真要不行,或者在建康筹款,以三个月为期,我给一倍的利率。」

  秦桧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道:「侯爷有一批物品运到建康,如果变
卖,也能换些钱铢救急。」

  程宗扬还没开口,云苍峰便说道:「那是程小哥珍宝行的本钱,哪里还没开
张便贱卖呢?」

  云苍峰捋着胡须沉吟半晌,良久洒然一笑,「自从与小哥合作,云氏还没有
做过赔钱的生意!这笔生意,我们云氏做了!」

  「好!」

  程宗扬放下心来,抬掌与云苍峰一击,笑道:「老哥放心,保你大赚一笔!」

  云苍峰道:「小哥如此笃定,莫非有什么妙计?」

  程宗扬笑道:「妙计没有。替宋军浪费点粮食倒有些主意。」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会之来得正好,我正愁手边没人,等事情有了
眉目,老四咱们一同到筠州去。」

  ……

  就在程宗扬与云苍峰商议的同时,孟非卿、斯明信、卢景带着属下的三个营
从宁州返回,连夜召开会议。程宗扬戴着少校的军衔,当然也要参加,接到萧五
传来的口信,只好中断与云苍峰的商议,赶往大营。

  在营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月霜。这是那天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日月霜离
开客栈,便回到军营,只说自己伤势已愈,对那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会儿见
面,神情间也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程宗扬很自觉地与她保持在
安全距离,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帐内设着两圈圆桌,最内一层上首一张虎皮交椅空着,那是主帅武穆王岳
鹏举生前的位子。主位之旁,孟非卿在左,侯玄在右,往下便是程宗扬。他虽然
只是少校军衔,却是掌管两个营的团长。接下来是七张席位,第一张属于谢艺的
空着,然后是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和萧遥逸这五名校级军官,月霜坐在末
位,与父亲的空椅遥遥相对。

  外面一圈是尉级军官的席位,星月湖大营一共二十四名上尉,但现在能够出
席的,只有十七名。一营的臧修、徐永,六营的杜元胜、苏骁都在其中。

  数十位校尉级军官整整齐齐坐在帐内,他们年纪大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笔挺的军服上,军衔银星璀璨,一个个体型剽悍,流露出军人钢铁般的气质。置
身于星月湖群雄中间,程宗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虎狼之士!

  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雄壮豪健,宛如雄狮,天驷侯玄眼睛半睁半闭,犹如
睡虎,下面的幻驹斯明信冷若独狼,云骖卢景傲如孤鹰,青骓崔茂军服只穿了半
边,肩头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犀利的眼神如同妖蛇,朱骅王韬风姿隽秀,
就像一头优雅而敏捷的云豹。连萧遥逸这时也收起嘻笑,神情严肃。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却分外炽烈。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十几年后,
自己能和这些人再度聚首,也会和他们一样激动吧。

  「诸君。」

  孟非卿缓缓道:「十五年来,我星月湖数千兄弟只有一个念头,在岳帅战旗
下重新聚首。今日终于成为现实。十五年前,岳帅的战旗纵横天下,十五年后,
岳帅战旗所指,依然令敌军胆寒。」

  孟非卿扬声道:「岳帅当年的口号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道:「岳帅平生纵横不败,却被宵小中伤,被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冤
屈,我营中数千兄弟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众人齐声呼道:「不能!」

  孟非卿沉声道:「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岳帅,那等昏聩无能的主君,岂
能让我们星月湖大营为其效命!我们今日所在的是晋国江州,不占宋国一分一毫
土地,宋军竟然以十万之军来攻,这样倒行逆施,岂能容他!」

  卢景道:「夏夜眼之辈也敢来送死?当年岳帅在时,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宋
主小儿不来惹我们便罢,敢来找死,我们兄弟打到临安!生擒宋主小儿!」

  众人高声应道:「打到临安!生擒宋主!」

  星月湖这口鸟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日终于摆明车马与宋国作对,不禁气势
如虹。

  侯玄道:「岳帅留有遗命,要我等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不得为岳帅之事向
宋主复仇。岳帅之命,我等自然不敢有违。但宋军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不
给他们一点教训,倒让那些鼠辈看扁了我们星月湖大营。」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记得清楚,岳帅说的是不许向宋主复仇。但当时极力
诬陷岳帅的贾师宪、万俟契、夏用和这些小人,难道杀不得吗?不向宋主复仇,
他的老婆孩子我们也杀不得吗?」

  王韬说道:「贾师宪、万俟契死有余辜,但妇人孺子之流,岳帅若在,也不
会杀之泄怒。」

  卢景道:「岳帅命丧冤狱,哪里还要这些妇人之仁?」

  萧遥逸道:「岳帅未必便死!以岳帅之能,怎么可能被那些鼠辈所害!」

  程宗扬在旁听着,想起谢艺曾经说过,斯明信、卢景和崔茂是复仇派,极力
主张复仇,除了岳帅说过的宋主,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杀尽都不在话下。侯
玄、王韬和萧遥逸则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坚持要找到失踪的主帅。看来他们这些
年没少为此争吵。

  孟非卿喝道:「我们在江州打出岳帅的战旗,此战若胜,必定天下耸动,岳
帅只要在世,必然会听闻。若岳帅果然不在,此战取下夏用和的首级,也可告祭
岳帅的英灵。何必作这些口舌之争?」

  老大一开口,众人都偃旗息鼓,不再争执。

  孟非卿道:「宋军有七万余众,即使把我们能够动用的军力全部算上,也超
过十倍。我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向来不惧刀矢,不怕血战。但这次江州之战,我的
第一条军令就是:严禁无谓的拼命!」

  众人静悄悄听着,但孟非卿的第二条军令,让冷静如杜元胜之辈,也不禁张
大嘴巴。

  孟非卿缓缓道:「第二条:在必败的局面下,允许投降。」

  徐永呼的站了起来,向孟非卿敬了个礼,然后大声道:「孟团长!我星月湖
没有投降的兄弟!」

  「我星月湖大营如今还剩下一千七百余人,我不想此战过后,再少一半。」

  孟非卿沉声道:「你们都记住:你们的性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更是我们星
月湖所有兄弟的!如果出现必败的局势,那是我、是侯团长、是斯中校、卢中校、
崔中校、王中校、萧少校,包括程少校,我们这些指挥官的责任,与你们无关。

  你们唯一的责任,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后者冷漠地移到一边。孟非卿允许投降的命令明显
受到那些尉官的强烈抵制,但侯玄等人都没有作声,默认了自己的责任。事实上
这条是程宗扬提出来的,为此还和小狐狸吵了一通,萧遥逸坚持认为投降是懦夫
之为,星月湖根本就没这种可笑的生物存在,直到程宗扬说出如果出现必败的局
面,责任在指挥官身上,不应该由执行的士兵承担,萧遥逸才勉强同意。

  「第三条,关于军队的补充:各营在十日内,完成三团九营的满员编制。只
要加入我星月湖,都是生死同袍,不得有新老之分。」

  这一条同样激起众人的议论,焦点集中在补充的兵员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
适应星月湖大营,毕竟现存的星月湖军士都是十五年以上的同袍,彼此已经不单
单是战友,更是手足兄弟。不少人认为,星月湖应该保持现状,以利于指挥和调
动。

  争论中,程宗扬站起身,「我是新来的,姓程,程宗扬,盘江人。有许多兄
弟可能都不认识我。我想,咱们营中数千兄弟也不是生下来就彼此认识。大家有
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秦国,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光头和尚,都因为星月湖
大营的战旗走到一起。如今岳帅虽然不在这里,星月湖的战旗仍在。也许有一天
我们战死沙场,难道这面战旗也要随我们化为土灰吗?」

  帐中沉默下来。

  孟非卿道:「程少校说的不错,这面星月湖的战旗不仅是岳帅和我们的,也
是天下人的。岳帅曾经说过,他的战旗要让世人都过上太平日子。只要聚集在这
面战旗下,不管是谁,都是我们的兄弟。」

  崔茂点了点头,「当年我入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

  此言一出,便即一锤定音。

  程宗扬想的更远一些,以臧修等人的资历和能力,作一个营级指挥使绰绰有
余。如果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支撑,星月湖在扩充五倍的规模下,仍能成为一支
不可小觑的劲旅。在岳鹏举的构思中,也许星月湖大营就是他的军官培养基地,
可惜这个计划没来得及扩张就夭折了。

  孟非卿申明三条军令之后,接下来是具体的军务。王韬将整理好的江州地图
张挂起来,然后逐一罗列刺探到的宋军信息。

  「宋军一共两个大军,捧日军和龙卫军。下面分为四厢,一共四十个军,总
计十万人。主将是夏用和,捧日军左厢指挥使刘平,右厢指挥使石元孙,龙卫军
左厢指挥使任福,右厢指挥使葛怀敏。」

  王韬道:「宋军前锋主将刘平战死,目前进入江州的是捧日军右厢都监李士
彬的四个军。」

  程宗扬努力搜索着自己贫乏的记忆,可还是没想起这些宋军将领。他举手问
道:「李士彬是谁?」

  「捧日军右厢都监,被称为铁壁相公。」

  王韬道:「除捧日军左厢还剩七个军以外,其他都是十个军,数量在七万以
上。各军将领分别是:捧日军左厢第一军指挥使曹琮,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第
三军指挥使王信,第四军指挥使王珪,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

  程宗扬又举起手,「有没有韩世忠?」

  王韬看了一下卷宗,「没有。」

  「杨再兴呢?」

  「没有。」

  「种师道、宗泽有没有?狄青呢?」

  「姓种的,有一位种世衡。宗泽和狄青……军指挥使和营指挥使名单中都没
有。」

  「林冲呢?」

  程宗扬道:「我记得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禁军教头有数百人,这位林教头倒没听说过。」

  程宗扬还不死心,「杨家将呢?」

  「杨延昭没来,折家倒是来了一个。」

  王韬摊开卷宗,指了指捧日军左厢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的名字。

  宋军的军指挥使及都虞侯一共四十人,营指挥使更是超过二百名,程宗扬一
眼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听说过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宋军来的名将太少,还是自己
运气太差,其他穿越者最拿出的必杀技,轮到自己一样都用不上。

  王韬叙述完目前的情报后,斯明信与卢景联名提出一个作战计划。

  「江州之战不同于以往的塞外作战,目的不在于杀伤敌军。」

  斯明信说道:「我们的目的是针对宋军的指挥层,以尽可能小的伤亡,打乱
他们的部署,扰乱宋军的进攻。坦白地说,就是刺杀。」

  对斯明信和卢景的方案,程宗扬首先赞同,这份作战计划与自己不谋而合,
如果大量杀伤宋军,反而减轻了他们的后勤负担,最好的方法是打击宋军的指挥
层,迟滞宋军的攻势,把战事拖延下去。

  不过这个计划的执行,却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归根结底,星月湖大营也出
自宋军,如果是星月湖的人执行,在短则两天,长则五天的时间内,很可能被见
过面的宋军识破。如果是雇佣兵,又无法令人放心。议论中,程宗扬道:「我手
边倒有个人,可以试试。」

  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程宗扬笑道:「秦会之。」

  萧遥逸首先叫道:「同意!」

  斯明信与卢景对视一眼,然后点头同意。孟非卿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很
好。」

  程宗扬看了眼月霜,月丫头脸上冷冰冰的,显然对这种阴谋气息浓重的军事
行动看不上眼。

  程宗扬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等月丫头眼中喷出火来,才正容道:「我有个
建议,这份计划既然是针对宋军的首脑,不如叫斩首行动。」

  这个倡议随即获得通过。斩首行动第一个目标锁定了捧日军右厢都监,有铁
壁相公之称的李士彬。

  接着侯玄抛出另一份作战计划。与刚才的计划相比,这份计划的作战规模和
强度,让最渴求战斗的月霜也为之吃惊。

  「目标是龙卫军左厢的八个军。」

  侯玄道:「敌军数量在两万人左右,主将是左厢都指挥使任福。作战范围以
江州以北的好水川为中心,方圆三十五里,目的是在野战中击溃龙卫军左厢主力。」

  烈山之战,侯玄连续使用扰敌、偷袭、诱敌、欺诈、分兵等种种手段,集合
全部法师天降大雪,再借助烈山的有利地形,用尽种种手段,才得以击溃捧日军
左厢三个军。这一次却是在野战中与龙卫军八个军,两万精锐交锋。面对如此庞
大而冒险的计划,连孟非卿也慎重起来。以江州目前的兵力,倾巢而出与两万宋
军正面对敌也胜负难料,何况全军出城野战,江州就成了一座空城。一旦宋军趁
势攻城,前后夹击,星月湖大营再强,也不可能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抵御数万宋
军。

  关于计划的细节,众人一直讨论到深夜。程宗扬只听了一半,就早早离席。

  宋军兵临城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战场上的事自然有孟老大他们操心,
云苍峰还在客栈等候,自己不如专心去搞商战。

                第七章

  程宗扬与云苍峰一直商议到凌晨,云苍峰随即乘船离开江州,回建康筹措资
金,安排输送粮食的渠道。

  客栈与码头都在城西,相距不远。送别云苍峰,返回的路上,秦桧才说道:
「长伯已经回来了。」

  程宗扬道:「怎么样?找到那妖妇了吗?」

  秦桧摇了摇头,「长伯刚到五原就遇到了对手,受了些伤。」

  程宗扬心头一凛,「苏妲己还是西门庆?」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秦桧道:「两个都不是。动手的是一个和尚。」

  「和尚?」

  「一个天竺僧人。」

  秦桧看了程宗扬一眼,「长伯说,他在一条僻巷偶然提到公子的名字,一个
天竺僧人路过听到,突然暴起伤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岳鸟人,仇家遍地都是?

  天竺僧人……难道是阿姬曼?程宗扬心头一阵猛跳,连忙道:「知道那个天
竺僧人的底细吗?」

  「长伯受伤之后就匆忙返回,没有来得及仔细探查。好在他伤势没有大碍,
只是经脉受创,休养几日便好了。」

  说着秦桧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家里人给公子的书信。」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的?」

  秦桧笑道:「公子一看便知。」

  程宗扬拿出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开头就写着:「芝娘敬上公子,愿公子万
福吉祥。」

  程宗扬笑道:「芝娘居然识字?」

  「青楼女子,多才多艺。」

  秦桧道:「这笔字很看得过。」

  程宗扬往下看去,芝娘写道:这封信是雁儿让奴家写的,小妞子想你得紧,
多半是到了思春年纪。

  程宗扬笑道:「芝娘真够促狭的,知道雁儿不识字,这样编排人家。」

  再往下看,程宗扬禁不住大叫一声,「怎么又来了?」

  信上写道:雁儿每日缠着奴家,打听公子的事,这几日仿着公子的模样做了
只娃娃,形神颇似,只是想要公子的头发,却没处找去。

  「死丫头,都是你搞的鬼,」

  程宗扬嘀咕道:「这只巫毒娃娃,指不定又害谁了呢。」

  芝娘的信写得很长,絮絮说了宅中的日子。拉芝修黎每日默默念诵经文,她
没了舌头,无法交谈,说话也听不懂,不过吃睡如常,不难伺候。柳翠烟有了三
个月的身孕,来年六月就要生产,吴家叔叔整日乐得合不拢嘴。小婢鹂儿与护院
的小沈这些日子眉来眼去,似乎颇有情意,等自己回来,不如便指定了两人的婚
事。易家叔叔精神好了许多,找了两个退伍的老兵帮忙,听说临江楼已经建了两
层。另外芸娘和丽娘悄悄来过岛上几次,没见到公子,怅然而还。

  芝娘的文字摇曳生姿,让程宗扬看得不住大笑。一路回到客栈,程宗扬才收
起信笺,只见秋少君抱着剑坐在檐下,一脸无聊的样子。

  程宗扬稀奇地问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秋少君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外面有人窥伺。」

  「越来越热闹了,窥伺的是谁?」

  「是个佣兵。戴着眼罩,只有一只左眼。」

  秋少君道:「我跟着他到了那边的楼里,他进了房间,我就回来了。」

  程宗扬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水香楼赫然在目。八成是那个佣兵去嫖妓,秋少
君不好意思追到别人床上。

  「既然有了特征就好办了,明天让萧五去查。看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对我
们这么感兴趣。」

  程宗扬对窥伺者并不担心,此时的江州城星月湖七骏齐聚,自己左右还有秦
桧和秋少君,再加上一两千好手,就算是道门六宗的宗主,十方丛林的方丈,龙
宸的座主,黑魔海的天王,到了江州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天色微亮,程宗扬被一缕发丝弄醒。客栈本来给他留的有房间,不过程宗扬
夜间都是溜过去抱着小紫睡觉。但昨晚回来的太晚,小紫已经睡着,程宗扬便在
自己的房间睡了。不料一睁眼,死丫头像猫咪一样蜷着身躺在自己胸口,睡得正
香。

  程宗扬「呼呼」吹了几口气,小紫闭着眼道:「肉垫子,不要吵。」

  「喂,你好歹帮我换个姿势吧?」

  程宗扬抱怨道:「我胳膊都快抽筋了。」

  小紫轻巧地翻了个身,柔软的胴体隔着衣物,传来销魂的滑腻感。她不满地
嘟起嘴,「让你抱着还不好啊?」

  「当然很好了,可你不能让我胳膊一直举着吧?死丫头,赶紧把我的穴道解
开,哎哟!真抽筋了啊……」

  「大笨瓜。」

  程宗扬放下手臂,坏笑道:「死丫头,让我捏捏你的小屁股……哎呀!」

  程宗扬甩着扎破的手指,叫道:「这是什么?」

  床上放着一只「嗒嗒」作响的东西,那堆零件用一个古怪的方式重新组合起
来,条轮盒将发条的弹性势能转为机械能,带动传动轮系。擒纵机构将传来的机
械能稳定而且有规律地传给振动机构,然后牵动指针。不知道死丫头怎么做的,
本来做圆周运动的指针变成直线式往复运动,只见一堆乱糟糟的零件上,被一根
尖针代替的指针昂然抬起,以一秒一次的频率前后移动,就像一个耀武扬威的骑
士。

  「干!这还是那只闹钟吗?」

  「那种的一点都不好玩。」

  小紫在零件中拨了一下,指针方向一变,居然开始做曲线运动。

  「哈,还有吗?」

  小紫又拨了一下,那堆零件居然在床上晃晃悠悠地自己转起圈子来。

  死丫头这一手真让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全靠自己摸索,几天时间不仅完
全弄清了闹钟的工作原理和结构,还把它重新改造一遍。小狐狸要看到,还不羞
死?

  「死丫头,真有你的。你让梦娘画图,是不是想自己做一个?」

  程宗扬啧啧赞叹道:「不愧是表贩子的女儿啊,很有天分嘛。」

  「讨厌!扎他。」

  那堆零件「嗒嗒」作响地转过来,用尖针去扎程宗扬的手臂。

  程宗扬笑道:「我错了我错了。喂,你看到梦娘画的图了吗?简直和印上去
的一样!你猜她失去记忆以前,会不会是作画的?」

  小紫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她画一个就知道了。」

  程宗扬看着那堆零件,开玩笑道:「死丫头,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做出
来一个机器的武林高手当保镖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丝笑意,「真的呢。」

  程宗扬只是开玩笑,说过就忘,拥住她的肩膀道:「身体好点没有?对了,
秋小子来了,你的伤虽然说只有施术的才能解,但让他看一下也不坏吧?」

  「嘘——」小紫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哇,你真要做能冒充武林高手的机器人啊?」

  程宗扬道:「单是人工智能就能难死你。」

  「这有什么难的?」

  小紫一点都不在意,「杀个人,把他的魂魄束在里面就可以了。」

  程宗扬连忙道:「你可别乱来啊!为了做个玩具胡乱杀人,太过分了吧!」

  「那有什么?」

  小紫撇了撇小嘴,「打起仗来,死人还不好找?」

  「那也不行!我警告你啊,绝对不许干这种事!」

  「大笨瓜。」

  小紫扬声道:「阿梦,把图拿来。」

  梦娘捧着一叠画纸进来,上面绘着按比例放大的各种零件。她画的虽然很精
细,但笔触细腻柔润,与其说是结构图,更像是实物写生。

  小紫对着那些图纸陷入沉思。梦娘静静站在一旁,眼神空蒙,她虽然容貌端
庄秾艳,身姿宛如一株婀娜多姿的七宝花树,但那一刻给自己的感觉,就像一具
失去灵魂的躯壳。

  程宗扬忍不住朝她作了个鬼脸,梦娘美眸微微生出光彩,朝他嫣然一笑。程
宗扬悄悄朝她勾了勾手指,那个美妇像个听话的孩童一样乖乖跟他走到外面的厢
房。

  「这个给你吃。」

  程宗扬摘下一根香蕉,递给梦娘。

  这些香蕉是萧家田庄贡送的,刚从宁州送来,萧遥逸一根没留,全部送到客
栈,给紫姑娘品尝。

  梦娘好奇地看了片刻,然后拿起来咬了一口,接着皱起眉头。

  程宗扬笑道:「这个要剥皮才能吃,来,我给你剥。」

  程宗扬剥掉香蕉皮,本来想递给梦娘,但看到她美艳的面孔,不由心头微微
一动,拿着香蕉,放到她嘴边,说道:「来尝尝。」

  梦娘扬起玉颈,张开红唇,轻轻咬了一口。刚才满口生涩,这时剥去蕉皮,
露出里面白色的蕉身,一口咬下,齿舌生香。

  程宗扬小声道:「味道不一样了吧?」

  梦娘点了点头,唇角露出甜美的笑意。

  「再尝一口。」

  梦娘依言又咬了一口,看得出她很喜欢香蕉的味道,唇角笑意更浓。

  「这回不要咬了,我们换种吃法,」

  程宗扬柔声道:「你把它含在嘴里,慢慢舔。」

  梦娘听话的张开口,娇美的朱唇含住白色的蕉身,用舌尖轻轻舔舐,一边抬
起如水美目,望着主人,露出无邪的喜悦。

  程宗扬拿着香蕉,慢慢送入梦娘口腔,梦娘果然没有用牙齿,她微微扬着雪
白的颈子,红艳而丰润的唇瓣张成浑圆的形状,裹住蕉身,被程宗扬拿着香蕉在
口中抽送。

  「真乖。」

  程宗扬又让她吃了一口,作为奖励,然后引诱道:「还想不想再吃?」

  梦娘含着香蕉点了点头。

  程宗扬在她玉颊上捏了一下,然后一边喂她吃香蕉,一边手掌贴着她的玉颈
伸到她衣领间。

  梦娘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先用唇舌吞吐片刻,然后轻轻咬下一块,品尝着香
蕉甜香的味道,对他伸到自己衣间的手掌浑然不觉。

  两人并肩坐在榻上,身体近在咫尺,程宗扬手指伸到她内衣的肚兜下,沿着
她胸前光润滑腻的弧线朝里面摸去。梦娘身材十分有料,乳球又圆又大,带着暖
暖的香气。程宗扬张开手掌,握住那团温香软玉,在她丰润的乳肉上轻轻揉捏。

  梦娘双乳圆硕丰腻,光滑的肌肤犹如凝脂,乳肉饱满香滑,就像一只柔软而
又多汁的水蜜桃,让人爱不释手。程宗扬揉捏着她充满弹性的雪乳,一边看着她
含住香蕉柔柔吞吐的美态,心里不禁赞叹,这美人儿果然是绝色,吃个香蕉都吃
得风情万种。不知道她撅着白美的屁股,用下面的小嘴吃自己的大香蕉时候,该
是何等美态。

  「阿梦,」

  小紫的声音懒洋洋传来,「你这个小傻瓜,别让那个大笨瓜占你的便宜哦。」

  程宗扬在梦娘乳上用力捏了一把,然后飞快地拔出手掌,嚷道:「别胡说!

  梦娘没吃过香蕉,我正教她怎么吃呢。小人之心啊你!「

  「哼!」

  ……

  十二月十二日,进入江州境内的李士彬军继续进发。十三日晨,遭遇敌寇袭
击,宋军列阵迎击,敌寇大溃。十四日,敌寇袭营,宋军出击获胜。十五日,宋
军克陇原村。十六日,破金明。四日内,宋军连战连胜,直抵江州城下。

  金明是江州城东南一个村寨,距离江州城只有十五里,修筑有寨墙濠沟。早
在宋军抵达前,村中居民就已奔走一空,只有一帮敌寇占据寨墙防守。宋军用了
半日时间便攻克寨墙,驱走敌寇,然后立即掘土垒城设立金明寨,作为宋军进攻
江州的基地。

  李士彬稳扎稳打的举措令敌寇如芒在背,当夜便有敌寇夜袭偷营,但铁壁相
公早有准备,一番交战之后,敌寇仓皇逃去。

  接下来几日,宋军源源不断地越过烈山,捧日军陆续开入金明寨,龙卫军则
调头北上,在江州城北设置营盘,形成夹击之势。

  面对宋军缓慢却无懈可击的严密行动,盘据在江州的敌寇露出乌合之众的本
来面目,进退杂乱无章,举止张皇失措,几次偷袭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宋军实
际斩获虽然不多,但刘平兵败带来的阴影已经一扫而空,认为敌寇也不过如此。

  连日来,集结在金明寨的宋军已经有六个军,包括捧日军右厢的四个军和左
厢的两个军。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兵败身死,剩余的七个军由第一军指挥使
曹琮暂领,实际任命要等朝廷下达的诏令。至于烈山之役的溃兵,则在金明寨以
东另置一营,进行收容。

  这时黄德和状告刘平投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烈山之役投入战斗的一共有三
个军,陆续逃生的溃兵超过两千人,其中高级将领只剩下军都指挥使王信和都虞
侯种世衡。十余位营指挥使战死,只有骁骑营指挥使郭逵因为大雪与主力失散,
跋涉数日后幸免于难。在重新编制之前,这些溃兵不会再投入战场,所承担的工
作也仅限于伐木运粮、修筑城寨之类的力役。

  江州地处平原,天气晴朗时候,十余里外的城池已经隐约在望。对于江州城
的规模,捧日军右厢的将领多少有些轻视。宋军重兵云集,以十万之众,攻击一
座数千人防守的州城,并费不了多少力气。当听到斥侯报告江州依江而建,居然
没有挖掘护城河,反而费大力气在城前树立六座孤立的堡垒,众人都觉得对手不
过是一群匪寇而已。

  李士彬注视着远方的江州城,良久道:「备马!」

  一名亲兵牵来战马,然后俯身趴在地上。李士彬踩着亲兵的背脊跨上坐骑,
打马朝江州城奔去。旁边的将领见状纷纷跟上,一行十余名将领带着百余名亲兵
疾驰而去。

  刘宜孙直起腰,望着那群骑兵烟尘滚滚从寨前驰过,不禁露出忧色。数日前
的烈山之战他仍然记忆犹新,这支队伍里,捧日军右厢四个军的军指挥使、都虞
侯都在其中,一旦遭遇敌寇,只怕没有人能够生还。

  张亢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冷冷嗤笑一声,说道:「铁壁相公性情豪强,治军
严酷,那些将军们就是明知危险,又怎么敢劝谏?况且他们连战连胜,正是士气
高昂的时候。哪里吃过苦头?」

  说话间,一名小校叫道:「刘宜孙!」

  刘宜孙放下橛头,「在!」

  「张亢!」

  「在。」

  「立即去大帐听令!」

  刘宜孙与张亢抹去手上的泥土,赶往大帐。

  「这几日归队的散兵也有四五百人。」

  王信在突围时也受了伤,这时袒着上身,一名亲兵在他肩膀上抹着药酒,说
道:「这些军士来自各都,有些一两人,有些五六人,互不统属。数来你们两人
的属下还算完整,暂时都由你们指挥。」

  从指挥一百名士卒的步兵都头一跃成为负责一个营的指挥,刘宜孙心里却没
有半点喜悦。他与张亢对视一眼,然后道:「遵令。」

  王信披上衣服,然后起身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有铁壁相公在前面,一
时半会儿咱们也什么仗可打,你们就带人去伐木吧。」

  「是。」

  王信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让他们离开。

  江州城外一马平川,战马一刻钟便赶至城下。李士彬在里许外勒住坐骑,然
后打量着城门前那六座堡垒。

  堡垒浑然一体的士敏土表面让众将都疑惑不解,有人道:「莫非是用整块大
石刻成的?」

  还有人道:「多半是用细泥、米浆勾出来的。」

  「看起来不像太结实。」

  李士彬看了片刻,然后挥了挥手。

  后面一名亲兵打马上前,一直靠近到堡垒一百余步的距离,然后张弓搭上一
支重箭,朝堡垒射去。

  弓弦还未松开,一道寒光忽然闪电般从堡垒上方射下,将那名亲兵连人带马
一并射杀。

                第八章

  李士彬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目光从堡垒到江州城门,再到城头的巨弩,一
一看过,最后与堡垒上那名戴着金冠的少年对视一眼,才策马返回金明寨。

  萧遥逸握着弓,悻悻道:「这家伙跑得倒快。再等一会儿就不用那个什么斩
首行动了,我们兄弟出手,直接把捧日军右厢的将领一网打尽。」

  程宗扬用单筒望远镜盯着李士彬的背影,一边道:「谁让你把城门关上的?

  那门开一次起码得半个时辰,等你追出去,铁壁相公回营连汤都喝完了。「

  然后又道:「他们怎么还不攻城呢?」

  「可能是他们来了才发现这周围没木头吧。」

  萧遥逸道:「攻城用的巢车、云梯、冲车、轒轀都要用木头。但这周围几十
里的大树都被我砍光了,他们想要大木,还得从烈山运来。至少要七八天工夫,
才能准备齐全。」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看来铁壁相公等不到攻城的时候了。」

  萧遥逸靠在城堞上道:「那个独眼龙找到了吗?」

  「没有。」

  程宗扬道:「老臧和老杜把城里的雇佣兵都过了一遍,找到十来个独眼的,
但查下来都不是。一种可能是那个独眼是假扮的。」

  「还有呢?」

  「他躲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看来是假扮的了。」

  萧遥逸对江州了如指掌,根本不信有人能在江州城内瞒过自己的视线,直接
排除了这个可能,说道:「在我的城里装神弄鬼,也太不把我这个江州刺史放在
眼里了吧?」

  「不过秋小子也说,那个人似乎没什么恶意。」

  萧遥逸摸了摸面颊,「秦会之是黑魔海殇侯一支,现在又来个太乙真宗,再
加上隔山观虎的谢小子。本来以为这一仗是我们和贾师宪打,现在可越来越热闹
了,我这个江州刺史面上有光啊。」

  ……

  金明寨宋军大营,捧日军右厢诸将齐聚帐中。

  部将郑雄大咧咧道:「老办法,先用巢车压制城上的大弩,再用轒轀车靠近
城门,放火烧。这样的小城,我看连云梯都不用使,就能把城门烧开!」

  一名将领道:「江州只有南北两个门,要攻城,南门首当其冲。不如我军佯
攻南门,等贼寇都赶来守城,让龙卫军用云梯攻东面的城墙。」

  「大好的功劳,凭什么让龙卫军白白拿去?」

  另一名将领道:「依我看,巢车、轒轀、云梯全用上!等石帅主力赶来,出
动七八个军同时攻城,踩也把那些贼寇都踩死了。」

  「江州虽然不是大城,但墙高城坚,不是那么好打的。」

  说话的是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他是士卒出身,由小兵积功升至军指挥使,
在军中声名显赫。

  「江州城高四丈,比寻常的云梯高了一丈,」

  右厢第一军指挥使马怀德道:「用云梯不如用攻城塔。虽然费工了些,但兄
弟们的性命要紧。」

  「如果主攻南门,那些堡垒倒是麻烦。」

  有人提出顾虑。

  郑雄哂道:「几座孤堡有什么用处?」

  周美道:「城下没有护城河,多半有地道与堡垒相连。」

  「那也无妨,几座巢车架上床子弩,便把它打垮了。」

  众人争持不休,旁边两名将领却一言不发,他们两个来自捧日左厢军,是刘
平的属下。左厢主力未至,主将就战败身死,让两人都憋了一口气。

  李士彬沉默移时,这时才开口道:「诸军用心戒备,今晚敌寇必来袭营。散
了吧。」

  入夜,金明寨东西两处同时起火,早有戒备的捧日军迅速迎战,凭借寨墙将
敌寇抵御在寨外。众将都披甲带刃,随主将观战。己方守御得井然有序,敌寇纷
纷败退,眼看又是一场胜仗,几名将领异口同声说道:「果然不出将军所料!」

  「铁壁相公,名不虚传!」

  李士彬冷哼一声,「这点伎俩也敢来献丑!郎职营出击!」

  数十名军士从寨墙后一跃而出,朝敌寇杀去。这些军士都有着武义郎、秉义
郎、忠翊郎、承节郎之类的职衔,属于低级武官,身手不凡,李士彬为了应付敌
寇的偷袭,才专设此营,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极强。被这股生力军一冲,敌
寇立即溃散,有一小股敌寇被宋军追及。眼看无法脱身,那些敌寇跪地求饶,临
阵投降了宋军。

  「果然是乌合之众。」

  几名将领笑道:「大人一出,敌寇望风而降。」

  「这点降兵算什么?当年我随大人在边军,蛮兵投降的数以万计!」

  「一旦攻下江州,左厢都指挥使这个位置跑不了是大人的。」

  周美皱了皱眉,这位都监大人虽然作战豪勇,为人却刚愎骄纵,数日来连战
连胜,只怕已经忘了刘平军在烈山的惨败。

  李士彬对投降的敌寇并不在意,只下令审讯,查出与星月湖那些悍匪无关,
只是被裹挟的民众,便编入营中作苦力,随即忘在脑后。……

  江州城内,石之隼正与程宗扬交谈。

  「筠州的商家手里倒有些余粮,不过如今正值腊月,青春不接时节,价钱比
前两个月涨了许多。」

  他派往筠州的手下已经回来,带回筠州两家粮商的口信。

  「多少?」

  「每石三百五十铜铢。一千石以上还能再便宜些。」

  这个价钱比孟非卿购买时涨了三成,不过还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

  紧接着石之隼又说道:「如果数量超过一千石,他们可以运输到公子指定的
地方,每百里只用加十个铜铢。」

  程宗扬精神一振,这倒是个好消息,本来他最头痛就是运输。买来大批粮食
全放在云家的布行,难以储存不说,一旦宋军缺粮,说不定会直接军管,自己的
大笔钱铢就白白打了水漂。

  「看来我要亲自跑一趟了。」

  石之隼慷慨道:「我派人随公子一道去。不过现在路上都是宋军,去筠州就
得绕路了。」

  程宗扬迅速盘算了一下,以筠州为据点,收购现粮,再转运到其他地方,那
么最近的选择,就是沅水的水路。看来自己需要在沅水沿岸找一个不引注目的码
头。

  「多谢石兄。」

  程宗扬由衷道:「石兄这次可帮了我大忙。」

  石之隼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程兄改天就有生意照顾我们雪隼团
呢。」

  「这个好说!有生意肯定是咱们雪隼团的!」

  程宗扬送石之隼离开,一回头,看到秋少君立在门侧,饶有兴致地望着石之
隼的背影。

  「那人是谁?」

  「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

  程宗扬笑道:「敖润和冯大法的老板。」

  「佣兵团的团长,怎么天天在房顶窥伺呢?」

  程宗扬心头一震,「你没看错吧?」

  「我守了三个晚上,他的气息我不会认错。」

  秋少君道:「你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城上,昨晚还有个好玩的,没来得及告诉
你。」

  窥伺的人居然会是石之隼,着实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压下心惊肉跳的感
觉,问道:「什么事?」

  「昨晚石团长又来了,正好还有人来凑热闹,用弩机对准紫姑娘的窗户。还
是石团长出手,赶走了那人。」

  「那人是谁?」

  「我跟他又不熟,怎么会认识?好像石团长认得他,两人交手前还说了几句
话。」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想着城内的两千佣兵,一旦这些雇佣兵反水,江州城
立刻完蛋。如果自己抢先翻脸,一千多星月湖军士与两千雇佣兵被宋军围着,在
城内大战,还不如立刻弃了江州,逃往宁州,利用大江的天险抵御宋军。

  秋少君忽然压低声音,「对了,你那么晚怎么还在紫姑娘房里?」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和小紫逗笑,虽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但窗户
外面几个大男人盯着,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难受。

  程宗扬板起脸,「你要对睡觉没兴趣,以后就在前院的房顶蹲着吹风,少来
这边听墙角。」

  「哇!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秋少君恼道:「你说的话听着就让人脸红,我才不要听呢!」

  秋少君话音刚落,温度徒然下降,空气中几乎能结出冰霜来。秋少君与程宗
扬面面相觑,然后勉强道:「好啦好啦,我往后进后院就塞着耳朵。不过你也不
要说摸女人屁股什么的,人家还是处男呢。」

  「干!你都二十了还是处男,不觉得丢脸吗?我说摸梦娘屁股,其实根本就
没摸到……不跟你说了!快滚!」

  「好吧好吧,我滚了。」

  秋少君气道:「往后再有人趴到你窗户外面我也不管了。哼!我是来保护月
姑娘的,不是来给你看门的!」

  「谁昨天去军营,活活被月丫头赶出来?你还有脸说!」

  「我哪儿知道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翻脸啊?我后来说师哥,她也不信我了,
都是你害的!」

  「那你滚到军营去给她看帐篷吧。」

  秋少君重重摔上门,在房里叫道:「月姑娘不在!」

  「我差点儿忘了,月丫头去好水川看地形去了。虫小子,你不是很能跑吗?

  跟着她马屁股去啊。「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然后道:「喂,虫小子,你不会哭了吧?」

  忽然一阵气劲交击声在房内响起,接着秋少君声音响起,「阴阳未变,无光
无象!恢漠太虚,无形无名!」

  已经用上了先天五太的太易第一。

  片刻后一条人影破门而出,手提长剑,耸身跃上屋脊。程宗扬听到声音已经
戒备,见状两手在腰后一抹,双刀脱鞘而出,衔尾追去。

  那人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身形左右一晃,避开双刀的刀锋,接着头也不回地
一剑挑出,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封死。招术狠辣,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

  程宗扬双刀交错攻出,在屋脊上与那人连交数招,秋少君这时从房内出来,
忽然道:「让他走吧。」

  程宗扬攻势一缓,那人从刀影中脱出,接着飞身跃起,在房舍上几个起落便
消失不见。

  「他是林师哥的门人,追了我一路。」

  秋少君解释道。

  他话虽然没说完,程宗扬已经明白了,秋少君在龙池与林之澜的见面极不愉
快,以至于林之澜派人来追杀这名小师弟。但中间的原委秋少君不肯多说,程宗
扬也不好细问。

  程宗扬收起刀,「吃饭吧。你小子很走运嘛,今晚全是素菜。」

  秋少君眉开眼笑,「我就说素菜是最好的,又好吃又养生,你看我皮肤这么
好,都是因为吃素菜。」

  「所以才吃出来个大脑门?你那里面得装多少傻主意啊?」

  ……

  随着捧日军主将夏用和临近战场,宋军开始在金明寨旁另设新寨,作为大军
的营地,两者相隔只有一里,呈犄角之势,相互呼应。

  江州平原土地松软,设立城寨并不困难,但苦于周围缺乏树木,都是些不堪
使用的灌木和小树苗,修葺寨墙,建造攻城器械的木材都需要从远在百里之外的
烈山运来,耗费了大量人力,进度缓慢。

  从天亮一直干到伸手看不清五指,劳作一天的军士们才得以休息。军中的规
矩,入夜后不许任何人交谈,以防出现营啸。士兵在临阵时精神压力极大,往往
因为一个士兵的叫喊就酿成大乱。

  宋国兴起时进攻筠州之战,曾经遭遇过类似局面,当时筠州重兵云集,数万
大军连营数里,宋军连觉都不敢睡,所有军士严阵以待。结果天亮时发现,敌营
只剩下一个面无人色的老者,自称是筠州军的主将。原来筠州军半夜发生营啸,
数万军队一夜之间跑得干干净净。因此宋军大军出动,对此防范极严。

  敌寇劫营失败后,一连三日没有动静。李士彬本来预料敌寇会有一次出动主
力的偷袭,他面上虽然对江州的贼寇不屑一顾,但星月湖余孽和刘平战败这两件
事使李士彬警惕万分,接连几日都是披着甲胄入睡,随时防备敌寇袭营。

  几日下来,众将都有些懈怠,李士彬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毕竟
金明寨有六个军的重兵,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大营也离此不甚远。一旦敌
寇倾巢来攻,这边火起,那边龙卫军便能攻破江州城。

  李士彬叫来亲兵,除去甲胄,躺在行车床上思量,巢车、攻城塔之类的器械
虽然还在建造,但这几日营中已经建好几台冲车和数架云梯。或者明日先投入一
个军,试探敌寇守城的强弱。至于部队,就调左厢的第二军好了。

  睡到半夜时分,一阵嘈杂的响声传来,李士彬霍然张开双目,披上衣物急步
走出营帐。外面火光大作,叫嚷声不断传来。

  李士彬厉声道:「出了何事?」

  这位铁壁相公治军严酷,几名亲兵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底细,一时间也没
有人敢作声。

  李士彬正要发怒,一名满脸烟灰的士兵跑来,「禀大人!营中失火,存放木
材的木料场烧了起来。」

  看来明日攻城的计划要延后了,从烈山伐来的木头都在木料场,一旦被大火
烧完,又要重新从烈山运来。李士彬心头一阵烦闷,「传令各军!没有调令,无
故行走者,一律处斩!看管木料场的是哪个营?告诉他们!木料场烧掉一成,便
处死一成的军士。烧掉五成,半数处决。全部烧完,让营指挥使自己把脑袋挂在
辕门上!」

  几名亲兵应道:「是!」

  说着分头往各军传令。

  李士彬转身准备回营帐,忽然间停下脚步,扭过头死死盯着大火升腾的木料
场。木料场一向是防火重地,怎么会突然间烧起来?而且看火头,不止一个地方
在烧,会烧成这样子,只可能是敌寇的奸细混入营中。如果说奸细的目标是木料
场,但攻城器械的建造刚刚开始,这时要烧木料场,不如等到巢车或者攻城塔建
成,那时放起火来才事半功倍。那么敌寇此时放火,目的何在?

  李士彬高声道:「来人!备马!」

  话一出口,李士彬才想起身边几名亲兵都分头传令,只剩下那名跑来报信的
军士。

  好在那军士十分知趣,一听到都监大人发话,立刻奔到营后,牵了马来,一
弯腰趴在地上,学着亲兵的样子用背脊当作都监大人的上马石。

  李士彬对这个军士十分满意,一边上马,一边说道:「你是那个都的?叫什
么?可愿意到我身边作亲兵么?」

  「不敢。」

  那军士道:「小的姓秦,草字会之。」

  李士彬失笑道:「你一个小小军士还有字?」

  说着李士彬往鞍上一跨,刚迈腿身体就往旁边一歪,连人带鞍掉在地上。李
士彬身手豪健,本来也摔不住,可马镫套在脚上,一时无法挣开,再加上那军士
正撑起身托他上马,这下倒摔了个结实。

  李士彬定睛一看,才发现马鞍的肚带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一使力,整套马鞍
都掉落下来,成了一匹空鞍马。李士彬怒道:「这是怎么回事!看马的是谁!如
此漫不经心!立刻斩首示众!」

  秦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笑道:「都监大人虽是好马之人,
却不知此马眼下有泪槽,额上有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李士彬一手撑着地面,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兵身体一挺,虽然满脸烟灰,却
流露出潇洒自若的气度,不由脸上变色,失声道:「你是谁?」

  「盘江程公子门下,秦桧秦会之。」

  秦桧道:「敝人花了数日工夫才接近大人,此间辛苦一言难尽。」

  李士彬额角青筋绷起,「你是星月湖的余孽?」

  「秦某与大人素无怨仇,不过家主有命,自当奉行。」

  秦桧笑道:「铁壁相公秉性刚强,才有此败。若非大人治军严酷,岂会落得
孤家寡人?黄泉路远,奈何水深,大人此去,一路小心。」

  说着秦桧抬起手掌,一掌挥出,拂在李士彬额头上,掌下随即发出骨骼碎裂
的响声。……

  李士彬身死,宋军满军皆惊,不少人吵嚷着要立刻退兵,与厢都指挥使石元
孙合兵一处,待主将夏用和抵达再作定夺。不行就毁掉金明寨,退到烈山。更有
人提出,立即联络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双方合力攻城。都监在营中横死,
属下个个都有罪,除非打下江州,才能保住性命。

  危急关头,周美力排众议,下令全军在金明寨固守,严防敌寇趁乱袭营,并
请来左厢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第九军指挥使张节,以及王信和种世衡。王、种
二人是败军之将,李士彬将他们扔在后营,不加理睬。周美这时一并请来,商讨
对策。

  秦桧扮作降兵混入金明寨,用了两天时间摸清宋军的底细,然后一击得手。

  不但成功刺杀捧日军右厢都监铁壁相公李士彬,还火烧木料场,将宋军好不
容易从烈山伐来的木材焚毁一空。宋军攻城器械尽失,想重新攻城,至少要六七
天时间。

  秦桧策划行刺这几天时间,程宗扬也没闲着。各处信息不断传来,云苍峰调
动的第一笔钱铢已经秘密运至筠州的布行。晴州的鹏翼总社先与云六爷见过面,
由鹏翼社出人,云氏出钱,借用洛阳一家商号的名义,与朱氏粮行签下契约,以
每石三枚银铢的价格,拿到一百万石的现粮。

  程宗扬原想至少掌握两百万石的粮食,但这样大手笔的采购,朱氏粮行已经
生疑,第二笔一百万石的粮契一直没能签下来。接着鹏翼总社与陶弘敏联系,递
上程宗扬的亲笔书信,愿用高息向陶氏钱庄借贷一笔巨款。陶弘敏接到书信,只
笑着放到一边,现在还没有回音。

  这样粮食的收购战还没有开始,自己已经用去十五万金铢,再算上仓储和运
价,成本还要再升两成,如果四个月内没能高价出手,等新粮上市,自己就血本
无归了。

  石之隼大方地派出手下,给程宗扬引见筠州的粮商,程宗扬也不客气,直接
点了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的名字。石之隼有心让他换两个到过筠州的得力手下,但
程宗扬把敖润和冯源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让石之隼觉得自己再劝倒显得小气,
只好听任他自己挑选。

  雪隼佣兵团这次倾力助守江州,实在过于卖力,让程宗扬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薛延山与石之隼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也捉摸不透。整个雪隼佣兵团中,自
己能信的过的只有敖润和冯源两个人。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同
行,既不得罪雪隼佣兵团,自己也放心一些。

  除了敖润和冯源以外,另外两个随行的是祁远和秦桧。这两人一个是多年行
商的老江湖,一个能文能武,做生意的事,一大半要着落到他们两人身上,当然
是少不了的。至于最让程宗扬头痛的小紫,这次居然对筠州之行兴趣缺缺。程宗
扬也怕她路上辛苦,保证七天内必定返回,然后抱着死丫头狠狠亲吻一番,这才
离开。

  程宗扬叮嘱萧五看好小紫,一方面免得有人来害她,更要紧的是别让她出去
害人。萧五已经知道石之隼的底细,他重新安置的暗哨,又从臧修手里要了一个
班,把俞子元调来,把客栈守得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临行时,秋少君正在厨房与那位星月湖出来的伙头兵为一道素菜的做法讨论
得热火朝天。这小子是个十足的乐观主义者,昨天被月霜又赶出来一次,回来洗
把脸,收拾一下心情,又屁颠屁颠的跑去挨骂。对于程宗扬的远行,他一点都不
担心,只是向程宗扬要了钥匙,说准备带月霜去放烟花,融洽一下关系。

  程宗扬很奇怪月霜凭什么跟他一道去搞放烟花这种暧昧的勾当?可秋小子一
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似乎拿到钥匙,事情就已经全部搞定了。

  至于两个营的军务,程宗扬都交给臧修、徐永、杜元胜和苏骁。这四名上尉
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独挡一面,把军务交给他们,比放在自己手里还让人放心。

  原属萧遥逸的六营因为多数加入左武军,损失惨重,要补充的兵员远远超过
其他各营。现在各营的补充目标都来自从民夫中挑选出来的三千精壮,不过自己
对这两个营的补充另有想法,毕竟自己还缺一个直属营,只等建康接到自己的信,
吴三桂和易彪赶到江州再实施了。

  由于烈山的道路被宋军封锁,众人先乘船北行,避开宋军,再往东去筠州。

  萧遥逸一直送到码头上,依依不舍地抱怨大伙没有在战前好好乐一场,一旦
宋军开始攻城,想乐也抽不出工夫了。

  程宗扬笑道:「你可看好城池,别让我回来看到你们被打得哭爹喊娘,把江
州都丢了,那我的生意可惨了。」

  萧遥逸道:「可惜你把秦会之带走了,不然等宋军主将的到来,秦兄再混进
去把夏夜眼的脑袋一切,至少又给我们挣半月的时间。」

  秦桧笑道:「李士彬刚愎酷厉,拿亲兵当上马石,不近人情,才被在下找到
机会。换成夏用和,周围亲兵数百,哪里有在下靠近的时候。」

  「怪不得程兄总叫你奸臣兄呢,这么谦虚,果然是大伪必奸的好材料。」

  萧遥逸笑道:「换作是我,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每天不吹上二十遍指定不
过瘾,连走路都得横着。」

  几人大笑作别,就此在江州码头分手,各自奔向自己的战场。

                后记

  对宋史有了解的朋友,看到三川口、好水川和金明寨,也许就已经知道宋军
所面对的结局了。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战役,合称为陕西三大败。

  当时正值北宋仁宗时期,如果翻开北宋的户籍册,会看到这样一串名字:包
拯、范仲淹、文彦博、富弼、王安石、司马光、欧阳修、苏轼、张载、周敦颐、
程颢、程颐、柳永、晏殊、黄庭坚、沈括、毕升……

  然而最令宋仁宗不安的,莫过于这个名字:嵬名曩霄,李元昊。

  1032年,二十三岁的宋仁宗赵祯已经在位十年。这年秋天,三十岁的李
元昊继任世袭银州防御使,成为名义上的北宋边将。

  八年后,李元昊张开雕弓,将羽箭射过绵延的横山,目标是延州的金明寨。

  金明寨的主人,担任都监的李士彬同属党项族,屡次击败西夏,被称为铁壁
相公。李元昊先用反间计不成,又招降被拒,于是派兵诈降,潜入金明寨。李士
彬为人严酷,当西夏军进攻时,士卒牵来劣马,并割断鞍带,导致李士彬落马被
擒。

  西夏军趁势进攻延州,只有几百士兵的知州范雍急调诸军救援。环庆副都部
署刘平首先赶来,与石元孙合兵万余,在三川口遭遇十倍于己的西夏军队。刘平
派大将郭遵、王信出击,击退西夏前锋。混战中,刘平颈、腿多处受伤,幸好大
将卢政率弩兵射退西夏军,救出刘平。要紧关头,后军都监黄德和率军逃跑,宋
军溃散。刘平仗剑拦住千余士兵,边战边退,激战三日,趁敌军稍退,在山中修
建七重木寨固守,最终寨破被俘。

  第二年,庆历元年,好水川之战爆发。宋将任福率军一万八千余人,追击小
股敌军至好水川。途中宋军看到数百只用泥封裹的木盒,打开木盒,数百只白鸽
振翅飞出,埋伏的西夏军铁骑四合,李元昊亲自在山岗上以大纛为号,指挥诸军
围攻。

  双方激战至午时,任福兵败被杀。好水川一战,宋军损失高级将领十五人,
将校二百余人,军士六千余人,野战精锐遭受重创。

  庆历二年,定川寨之战。大将葛怀敏被困定川寨,前军突围时被李元昊截断
道路,葛怀敏以下十六名高级将领战死,军士损失九千余人。

  对宋朝军事薄弱的抨击中,大多会指出「将从中御,以文御武,临阵授图」

  等等弊端。但1040、1041和1042年这三次大败,恰恰是由于主
将轻敌冒进,不听从文官指挥,被西夏军以优势兵力击败。

  四名将领中,石元孙是宋初名将石守信的孙子,葛怀敏是名将葛霸的儿子。

  任福曾经奇袭白豹城,是宋军名将。刘平则是进士出身,担任过监察御史,
文武双全。

  郭遵是宋军有名的悍将,刘平退兵时命他殿后。郭遵明知有死无生,仍独闯
敌阵,无人能敌,西夏军用铁索拦截,被他用铁鞭、大槊尽数打断。最后坐骑被
西夏军射杀,步战身死。

  另一名将领王信是武林大豪,曾带领门下弟子攻破匪寨,由此担任军职。三
川口一战,他侥幸生还,后来成为仅次于狄青的名将。

  黄德和逃跑后,诬告刘平通敌,被文彦博查明真相。宋朝已经废除酷刑,特
意为他重新判定腰斩,悬首延州,以告祭亡灵。

  宋朝以文人转武职的颇有一些,但除了采石矶一战大放异彩的虞允文以外,
下场都不太好。与刘平同时的,还有一位由文转武的名将,张亢。他同样是进士
出身,曾担任知州。从金明寨之战开始,三年间,北宋与西夏有过四次大战,宋
军三次败北,唯一的大胜就来自于张亢。张亢虽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行事不
拘一格,连军中的大老粗也称其粗鄙,因此屡屡被贬,郁郁而终。

  陕西三大败,使宋军彻底打消野战击败西夏的念头,开始采取范仲淹的浅攻
战术。直到徽宗时,童贯一举攻克四州,西夏败亡在际,然而靖康之战爆发,一
切化为泡影。

  往事越千年,曾经声名显赫的边陲重将已经被掩埋在历史的烟尘中。但许多
人可能知道下面这件事:庆历二年的定川寨之战,范仲淹率兵救援,路过泾州,
知州滕子京动用公款劳军,祭奠亡灵,结果报销时对不上帐,于是才有了「庆历
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谢谢大家耐着性子看完前面那一大段,下面说点轻松的,关于主角。

  程宗扬并不是那种散发着王霸之气的人物,他更像一个平常人。有一点小小
的野心,但更喜欢安逸。有时喜欢偷懒,有时候热血上头,也干一点冒险的事。

  他不是横行无忌的霸者,也不是个滥好人。对于便宜,抱着不沾白不沾的心
态,但也有自己的原则。总之,他是一个平凡的人,像我们大多数人。

  不平凡的是他来到另外一个时空。

  有一种量子理论认为,每一次原子分裂,都有无穷多的可能性,构成与我们
宇宙相似或者相异的平行宇宙。在无穷多的平行宇宙中,有无穷多的可能性。我
们会在某一个宇宙中长生不死,获得超人的力量,目睹到英武的半人马,斩杀八
歧大蛇,或者与秦王对饮,听李师师唱:「纤手破新橙,锦帷微温,兽香不断,
相对坐吹笙……」

  程的优点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可能比这个平行世界的人多一点现代的知识,
但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做他们的导师。我们很容易把知识当作智力,其实这是
两码事。在智力水平上,我们与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区别在于我们接触到的资
讯。

  老子五千言,一张报纸就能印完,但自从报纸诞生以来,也没有印出第二部
道德经。所以程宗扬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或者有必要去写道德经,与秦皇汉武
争天下。他更多的是想享受生命。

  他想有很多很多钱,但钱不是目的。他有很多朋友,但并不想成为领导者。

  他会为美色而动心,但并不想生一大堆孩子。挣钱的目的不是为了守财,就
像招妓的目的并非传宗接代一样。

  当然程宗扬也不逃避责任,当秦桧说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客行
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去保护身边的人。

  于是怀着挣更多的钱,在时空的漩涡中生存的梦想,他去了筠州。命运的蛛
丝交织起来,又向未知的远处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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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集

  内容简介:

  借由云家牵线,程宗扬在筠州逐步搜购米粮,同时又是施粥以得人心、又是
深入荆溪蛮地探勘。不料立足未稳,小紫和梦娘的惊人美貌已引来地头蛇的觊觎
……

  浮凌江南方的沐羽城传诵「云中仙子现神迹」程宗扬却怒上心头:一名拜过
妓馆祖师、做过娼妓的贱奴也敢托称仙子!他正愁找不到施加焚血诀的始作俑者,
如今得遇,岂能让其再次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第一章粮战之始

  筠州位于宋国西南,在宋国的政治版图中并不醒目,然而江州之战爆发,使
筠州成为西线军事运输的中枢,由临安运来的大批物资从沅水上岸,经陆路转运
至筠州城南的仓库,再由民夫送往前线。

  四百余里的路程和烈山的阻隔,使刘平军战败的消息对远在后方的筠州几乎
没有影响,反而由于军资、人员汇集,市面愈显繁华,来自各地的输粮官、押运
官、督军官不下数百人,一到午间,城中的酒肆便高朋满座,一片喧哗。

  程宗扬凭栏而坐,对面是筠州布行的老板孙益轩,一个精干的中年人。

  「接到云苍峰云三爷的吩咐,我用王团练的名义购了一处铺面,两日前已经
安排妥当。」

  孙益轩道:「有心人想查铺面的底细,有王团练的招牌也不好查下去。」

  「这个人可靠吗?」

  「王团练是筠州本地人,管着筠州的乡兵。胆子大,敢捞钱,这些年与我们
打过不少交道。」

  孙益轩笑道:「只要有钱可捞,就靠得住。」

  「筠州那两家粮铺怎么样?」

  「两家粮铺的老板都是殷实商人,做的也是本分生意。宏升粮铺老板姓马,
上月刚过的五十大寿,日昌行的老板姓周,三十五岁,接掌粮行没几年。」

  「他们手里有多少粮食?」

  「宏升粮铺家底雄厚一些,每年进出都有几万石。日昌行规模虽小,仓中五
六千石总是有的。」

  孙益轩顿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公子来这么快,三爷筹措的本金还要两天才
能到。公子若是急用,先从小的布行调用一笔。」

  程宗扬空着手来的筠州,「你的布行有多少本金?」

  「本金的出息有两千银铢,柜上寄卖的有五千多。本来年关要结清的,料想
公子要用,小的已经推到明年。」

  程宗扬笑道:「那我也不客气,先拿六千银铢来用。」

  孙益轩恭恭敬敬说道:「三爷已经交待,一切听凭公子吩咐。」

  程宗扬喝了口茶,「我记得筠州离沅水有两三天路程?」

  「两三天到不了,到沅水码头快则五六天,慢则七八天。」

  自己从晴州到江州的时候,和臧修他们一道走过这段路,用了三天时间,换
成运粮的队伍,一天走七八十里已经很快了。

  「干活的人好招吗?」

  孙益轩笑道:「往年这时候人都回家过年,最难招募,如今前线在打仗,每
日都有民夫往烈山去,回来时候有盘缠、口粮不足的,都聚在城外,每日总有几
千人。一天的工钱一二十钱便够了。」

  程宗扬心里默算,如果从宏升粮铺和日昌行购来一万石现粮,每石三百三十
铜铢,加上到沅水四百里路程,每石添四十铜铢,合三百七十铜铢,时间要六天
以上,再经水路运到仓储地,来回至少要半月。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

  秦桧道:「筠州附近似乎有条浮凌江?」

  「秦爷倒熟知本地风土。」

  孙益轩道:「筠州在浮凌江上游,下游是宋国和昭南之间的蛮荒之地,称之
为荆溪蛮。」

  昭南是六朝之一,定都麟趾,由于地处蛮荒,一直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浮
凌江下游谷深林密,宋国曾在荆溪设立县治,但多年前早已废弃。

  秦桧道:「不知是否能行船呢?」

  孙益轩想了一下,「小的见过有荆溪的蛮人乘独木舟到城中交易。不过很少
有人往浮凌江下游。」

  程宗扬立刻道:「会之,你去看一下浮凌江的水路,如果能行船,把所有能
买的船只都买下来。」

  水路的运输效率远胜陆路,如果能在浮凌江下游找到仓储的地方,用来转运
粮食便无后顾之忧了。

  敖润道:「我跟老秦一道!」

  「好!」

  程宗扬道:「冯大法,一会儿老祁咱们一起去拜会宏升粮铺和日昌行的两位
老板。」

  宏升粮铺马掌柜抱病在身,由他的管家出面接待。雪隼佣兵团已经派人先来
接洽过,双方没费什么事就达成两千石的交易。按照约定的价格,一共是六千六
百银铢,程宗扬痛快地拿出三千银铢,其余部分粮食入库后再行支付。

  来到日昌行,掌柜周铭业亲自出来见面,听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哥一下就要买
两千石粮食,不禁有些意外。

  「两千石,敝行也拿得出。」

  周铭业道:「不过年关将近,时间只怕仓促了些。」

  祁远道:「周爷说的是,敝东家也知道贵行有为难处,只要周爷备好粮食,
我们自行搬运就是。周爷放心,粮价一文也不敢短的。」

  周铭业连忙道:「两位这就见外了。这样吧,每石粮食再去十文,三百二十
铜铢。」

  程宗扬笑道:「石团长早说周老板仁义,果然不假。那就再添五文,明天我
遣人前来搬运。」

  周铭业一口答应,然后亲自添了茶,笑道:「公子快人快语,周某佩服。只
不知公子为何索购如此之急?」

  这位周老板年轻几岁,果然耐不住性子,语言间试着打探自己的底细。程宗
扬道:「不瞒周老板说,敝处急需粮食。周老板手里只要有粮,在下全都要了,
价钱好商量!」

  周铭业倾过身,「公子需要多少?」

  程宗扬一笑,「多多益善。」

  周铭业道:「难道公子要上万石粮食?」

  程宗扬微笑道:「周老板若有万石粮食,三万五千银铢立刻奉上。」

  周铭业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微微一亮,过了会儿说道:「三万五千银铢,
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时节,过完年,粮价只怕还有波动。」

  自己开出的价码比一般粮价已经高出五千银铢,日昌行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如
此。周铭业这会儿只是讨价还价,程宗扬道:「只要尽快拿到粮食,价格再高一
成也可以商量。」

  周铭业沉吟片刻,然后放下茶杯,「不知程公子何时要货?」

  「越快越好。」

  程宗扬道:「十日之内最好。」

  离开日昌行,祁远忍不住道:「程头儿,这个价钱着实高了些。如果是现钱
交易,一般要降半成,何况这么大的交易,三万银铢日昌行也有得赚。」

  「三枚银铢一石,日昌行顶多把库存的粮食卖给我们五千石,留一千石粮食
应急。多出这几成,周老板就会想尽办法从其他粮商手里调粮。他做粮食生意,
尽有路子,总比我们自己去买划算吧?」

  程宗扬道:「这点钱用不着省,就让他们去赚好了。」

  祁远想了一会儿也笑道:「他若真是十天之内卖我们一万石,看到后来的价
钱,只怕连觉都睡不着。」

  程宗扬一边看着筠州的街市,一边道:「铺面安排妥当,便挂出牌子,以每
石四百铜铢向外收购,十天后涨到五百铜铢,先把筠州市面的余粮全部收尽,往
后越涨越买。」

  冯源在旁边道:「做生意我不懂,可买东西越便宜越好,干嘛要买贵的?」

  程宗扬笑道:「所以这是做生意,不是买东西来自己用。有时占便宜,未必
便好。」

  冯源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祖师爷以前做
过织机生意,也是吃了便宜好用的亏。」

  「你们平山宗不是玩火法的吗?怎么还做织机的生意?」

  「我祖师爷可是个人物。师父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点子多如牛毛,
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工程师。」

  程宗扬脚下一晃,差点儿摔倒,「什么!」

  冯源讪讪道:「这名头确实不大响亮……我听着也觉得稀奇,有火法师、御
法师、剑术师,还没听过工程师的。」

  「接着说你那位祖师爷!」

  程宗扬急切的声音倒让冯源怔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没见过祖师爷,都
是听师父说的。祖师爷说他是专搞什么……火箭的。程头儿,火箭你知道吧?」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好像听说过。」

  「就是弓箭上装个发火的器件。射出去冒一股火。」

  冯源道:「祖师爷就是专干这个的,可惜生不逢时,一身本领都没用上。」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冯源不懂,以为是这个时代那种燃火的弓箭,但听在
自己耳中,涵义就完全不同了。火箭工程师?比岳鸟人那个表贩子起码高一百多
个档次,可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神人呢?连平山宗都没什么名声。

  「你刚才说那位祖师爷做过生意?」

  冯源说道:「那时候祖师爷四十来岁吧,想出来个点子,自己做了架纺纱的
织机。平常一张纺纱机只能出一根线,祖师爷做的这架织机一次就能出八根线,
又快又好。祖师爷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珍妮机。」

  好嘛,珍妮机都出来了。程宗扬追问道:「他做出了珍妮机,然后呢?」

  冯源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祖师爷不知道怎么想的,带着织机去找官府,
说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许别人做。要申请什么……」

  「专利!」

  「对!然后官府打了他一顿板子,把他赶出来了。」

  祁远笑道:「这顿板子挨得冤了。自己上门找打的。哪儿有自己做了就不许
别人做的道理?」

  「他做的没错的。只不过时候不合适。挨这顿板子也不算冤了。」

  程宗扬又问道:「后来呢?」

  冯源道:「后来祖师爷就拿着织机去织坊卖。听说赚了点钱,新盖了房子,
还讨了房老婆。」

  程宗扬试探道:「你那位祖师爷没留下什么东西吗?」

  「有啊!听师父说,祖师爷整天哪儿都不去,就窝在房里写东西,用的纸足
有半人高。白天做织机,晚上就着油灯写,眼都快写瞎了。」

  程宗扬压住激动的口气,「他写的东西在哪儿?」

  「烧了。」

  程宗扬差点儿跳起来,「烧了!」

  「祖师爷刚没过两年太平日子,就被人打上门来。」

  冯源咧了咧嘴,「根子还在织机上,纺织的行当分纺线和织布两块。纺线的
活以前都是各家各户纺好,再卖到织坊织成布匹。祖师爷做的珍妮机就是纺线机。

  后来越做越好,一张机器一次能出几十根线,织坊有了这机器,自己纺线,
自己织布,渐渐的各家各户的线就卖不动了。两年下来,总有几百户人家日子过
不下去,纺线的人家纠集了几百人,把各织坊的珍妮机都砸了,又找到祖师爷,
把祖师爷痛打一顿,连房子也给烧了,一样东西都没救出来。「

  祁远啧啧道:「这也太惨了。」

  冯源倒想得开,「说实话,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几百户的饭碗都被祖师爷
砸了,能怪人家着急吗?后来祖师爷就洗手不干了,他眼睛不行了,年纪又大,
改行收了两个徒弟,创立了我们平山宗。」

  「你还有个师叔?」

  「是啊。还没出师就疯了,整天说胡话,我小时候还见过,念叨什么验证量
子空间的第十一个尾巴啥的。家里人把他接回去,后来就没听说了。」

  「你师父还在吗?」

  「死了十几年了。」

  冯源遗憾地说:「可惜门里就剩我一个人,今年也没办法给他们两位老人家
上坟了。」

  「……什么时候去上坟,叫上我。」

  程宗扬道:「我去给你祖师爷点柱香,烧几张纸。」

  「这可谢谢你了。程头儿,祁老哥,」

  冯源道:「这些事你们可别往外面说啊,传出去对我们平山宗不好。虽然平
山宗就剩我一个人,名声也要紧呢。」

  祁远道:「这你就放心吧。不过你那位祖师爷运气可真够背的。」

  程宗扬干笑两声。自己一直后悔没学理工,一肚子的废柴英文屁用没有,这
会儿听冯源一说,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别说自己一个该死的文科男,正
经的火箭工程师来了也是白饶啊。现代工业体系是成系统的,牵涉到无数学科,
单靠一个人想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改变这个世界,完全是作梦。

  孙益轩安排的铺面并不大,前面是两间铺面,后面开了门,有个院子,两边
是四大间充作仓库的厢房,里面有几间小房子,供人居住。地方虽然偏僻,出路
倒宽畅。程宗扬前后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

  这时敖润也回来了,「江边有几艘船,都是打渔的小船,我问过渔夫,都说
下游有礁石,除了蛮子的独木舟,没人能过得去。」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本来想借用浮凌江运输,按老办法走陆路运到沅水,可
要大费周章了。

  「会之呢?」

  「他跟一个来贩皮毛的蛮子攀谈上了。」

  敖润笑道:「看不出来,老秦文诌诌一个书生,居然通蛮语。」

  死奸臣在南荒待那么久,会蛮语一点都不稀奇。程宗扬道:「粮食我已经订
下了,一共是四千石。」

  敖润吓了一跳,「这么多?我瞧着咱们江州不缺粮啊。」

  「不是给咱们买的,是给宋军准备的。」

  程宗扬笑道:「这四千石不够他们一天吃的。老四,后面的房子你看了吗?」

  祁远道:「一共四大间,顶多能装五六千石。再多就要堆在院子里了。」

  五六千石实在差得太远,看来仓储的事迫在眉睫了。程宗扬道:「先找些民
夫搬过来再说。」

  「成。」

  祁远答应一声,便出门去招揽民夫。

  祁远刚走不久,秦桧背着几张皮毛回来。他这几张皮毛没白买,打听到的消
息尤为详细。

  「从浮凌江往下五十多里,江里便尽是礁石,只能容独木舟穿行。筠州曾在
下面设过荆溪县,但几任知县都在江中触礁沉没,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前去上任。

  这些年连乡兵也不再过去,不知道县衙还在不在。「

  「五十多里……」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如果能通航的水路有五十多里,在岸旁找个地方储放也
未尝不可。看来得找个时候亲自走了一趟了。

  说完浮凌江的情形,秦桧拿出一卷纸,「这是城南常平仓的营造图。」

  「好家伙,大白天你就去知州衙门作贼?」

  宋国州府都设有官营的常平仓,丰籴歉粜,用来平抑粮价。战事一起,筠州
的常平仓成为军仓,各地运来的粮食都储藏在仓中。秦桧把常平仓的营造图拿出
来,居心不问可知。

  「现在先不要动,等我们手里拿够粮食再说。」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冯源拍着胸膛道:「老程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冯大法出手,保证仓里一粒
米都剩不下!」

  「不用急。这一趟先探探路,要替宋军消费粮食,等过完年再说。」

  秦桧放下营造图纸,笑道:「今天是腊月二十六,这个年要在筠州过了。」

  程宗扬心里哀叹,本来计划来一趟谈定生意,自己除夕当天赶回江州,与小
紫一起过年,看来要食言了。不知道死丫头会不会发脾气。

  祁远开出一天三十铜铢的价码,找来的几十名民夫分外卖力,两天时间,四
千石粮食已经运得七七八八。第二天中午,孙老板传来消息,云氏筹措的款项已
经运抵筠州。

  程宗扬正发愁怎么付账,闻讯顿时精神一振,立刻带着人出城迎接。不过看
到押送的那几个光头大汉,程宗扬心里一沉,接着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果然,负责押送这笔巨款的正是云家大小姐,云丹琉。那些神情凶恶的光头
大汉与孙益轩交谈了一下,便押运着十余驮骡马进入筠州城门,至于云大小姐本
人,一看到接款的程宗扬,就两眼放光——只不过是能杀人的寒光。

  自己不过是在公平赌赛中凭实力赢了她一套内衣,至于这么深仇大恨吗?程
宗扬心里嘀咕着,脸上堆起笑容,客气地说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大小姐居然
没有出海,改走陆路了?哈哈,大过年的,让大小姐跑一趟,辛苦辛苦。」

  云丹琉终于按捺住性子,没有拔刀相向,只不过一脸傲慢地扬起下巴,只当
他不存在。

  这么大一笔款项交接,应该是双方主事人出面,云丹琉却摆出一副不合作的
态度。正当程宗扬下不来台的时候,队伍后面一人上前一揖到底,恭敬地说道:
「清浦见过公子。」

  程宗扬松了口气,「原来是林兄!你怎么也来了?」

  「听说公子在筠州,在下毛遂自荐,随大小姐一同来拜见公子。」

  程宗扬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笑道:「这是云老哥的意思吧?」

  林清浦笑道:「实是云六爷的意思。不过在下毛遂自荐也确有其事。」

  程宗扬道:「我说呢,云老哥怎么舍得让影月宗的高足来筠州?」

  双方寒暄几句,气氛略显融洽,这边秦桧也上前对着云丹琉一揖到底,恭谨
地说道:「年节将近,劳烦大小姐亲自出行,还请恕罪。」

  玄武湖一战,云丹琉曾与秦桧照过面,对这个斯文儒雅的文士印象颇深,虽
然对姓程的下流败类不假辞色,但对秦桧还看重几分,当下抱拳还礼,淡淡说了
句:「不客气。」

  这笔款项牵涉到几十万金铢,放到哪儿都是一笔巨款,安全起见,云家派出
云丹琉亲自押送,无可厚非。只不过收款的是程宗扬,交接双方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两位主事的虽然不大投缘,但程宗扬这边的秦桧、祁远都是能说会道之
辈,敖润和冯源也是直肠子的热心人,再加上林清浦有意弥合,双方逐渐热络起
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椿,不好公然出面,接洽之后,就先行离开,由
程宗扬陪着众人一道入城。

  筠州城比江州大了数倍,江州战事方殷,各地押运粮草、军械的司官都聚在
城中,还不时能看到禁军的兵将在街头出没。云丹琉高挑的身材引来无数目光,
但被她周围如狼似虎的恶汉一瞪,再嚣张的人也都打消了搭讪的念头。

  忽然云丹琉轻轻「咦」了一声,勒住马匹,后面两位恶汉立刻围拢过来,护
住大小姐。云丹琉道:「这时节怎么会有葡萄?」

  路边放着两只藤条筐,里面盛着的葡萄已经卖去大半,售货的却是一个年轻
的蛮人汉子,听到有人问讯,他便张开手,比了个五枚铜铢的价钱。

  云丹琉跳下马,推开护卫的大汉,说道:「我问你,你这里有青葡萄吗?怎
么卖的?」

  她反覆问了几遍,那蛮人只固执地张开手,也不知他是论斤还是论串。

  秦桧道:「他是荆溪蛮,听不懂这边的话。」

  说着他蹲下来,流利地说了一串蛮语。

  那个荆溪蛮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桧,然后回答几句,拨开表层,从下面找
了几串还长在藤上的青葡萄出来。

  秦桧解释道:「他说他们那里有个山谷,一年四季都有葡萄。这些青的还没
熟透,不好吃,不要钱。」

  「你居然会蛮语?」

  云丹琉对他刮目相看,然后道:「给他两个银铢,筐里的青葡萄我都要了,
要带着藤叶的。」

  随从拿出银铢,那蛮族汉子却不肯接。秦桧道:「他们从未使过银铢,有散
碎的铜铢,给他一些便是了。」

  随从换了一串铜铢,那汉子仍不肯接。云丹琉有些不耐烦起来,「给他就是
了。」

  秦桧说了几句,把铜铢递过去,那蛮人汉子点了点头,拿起铜铢便走。云丹
琉气得笑了起来,「这做的什么生意?抢钱么?」

  「单买青葡萄他不肯要钱。买几串熟的,这些钱又太多了,我跟他说,这些
葡萄我们全都要了。他便连筐都送给我们。」

  秦桧笑道:「借大小姐的光,大伙儿都能尝尝鲜。在下先谢过大小姐。」

  云丹琉一笑,「你倒会办事。那好,把筐拿上,回去按人头分了,就当是我
请你们吃的。」

  程宗扬道:「原来大小姐喜欢吃酸的,连青葡萄都能入口,哈哈。」

  云丹琉凤目扫来,火药味十足地爆了句粗口,「我爱吃什么,关你屁事!」

  程宗扬错愕间,云丹琉已经吩咐手下,「把那些青葡萄都收好了,我要带回
建康去。」

  程宗扬邪恶地想道:这些青葡萄看着就倒牙,吃完还不酸死你!想着,他心
里忽然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她要带回建康?给谁吃呢?不会是给……吧?不
可能!

  程宗扬存了心事,无心再挑逗丫头,一行人匆匆来到店铺,交接钱款。那些
大汉把马背上的樟木箱子取下来,在库房内整齐地排成一列。云丹琉点了点头,
为首的大汉拔出长刀,撬开封死的箱盖。

  耳边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澄澄的金光,成叠的金铢码
在箱内,每箱两万枚,重量超过二百公斤,一共十箱,仅黄金的重量就有两吨。

  寻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也不过十几贯钱,这二十万枚金铢,合四亿铜铢,足
够养活上万户人家。头一次见到这么钱,敖润和冯源都有点呼吸不畅,连程宗扬
也觉得有点眼晕。

  双方逐一清点数目,每交接一箱,都在交接的单据上按下指印。秦桧和祁远
一道动手,仅清点数目就用去了两个时辰。云丹琉一直留在现场,监督双方的交
接过程。当最后一枚金铢清点完毕,她拿过交接单,「啪」的拍上掌印,然后甩
给程宗扬。

  程宗扬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拿过单据,看到数目写的是「贰拾万」程宗扬
记得这是明代才推广的大写数字,不知道又是哪位先贤创造出来的。他在数目下
签上名字,按好指印,交给林清浦。

  秦桧满面春风地说道:「大伙一路跋山涉水,先找地方歇息。在下去筠州最
好的酒楼包几桌席面,晚间一起乐乐!」

  云丹琉板着脸道:「这地方待不得。走,我们回建康!」

  她手下那些海盗汉子对女主人忠心耿耿,听到吩咐,也不顾路途劳累,当即
牵了坐骑,返程回建康。

  程宗扬对林清浦道:「走这么急,恐怕要在路上过年了。」

  林清浦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云三爷的意思,本来想让大小姐在筠州过
完年再回去。」

  云苍峰的心思自己多少也能感觉一二,不过云丫头这脾气,自己实在是受不
住。

  「大小姐自己要走,我也不好拦,就是辛苦林兄了。」

  林清浦笑道:「清浦来时,云六爷已经吩咐过,这几个月便留在筠州,听公
子差遣。」

  程宗扬喜出望外,「这可太好了!」

  程宗扬在筠州,孟非卿在江州,云苍峰在建康,云家主事的六爷云秀峰在晴
放,几方分居各处,单靠人传信或者飞鸽传书,交流极为不便。有这位影月宗高
徒,他的水镜术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程宗扬与林清浦有日子未曾见面,因为灵飞镜的关系,双方交情非比寻常,
程宗扬更是想拉拢他未曾得手,反而对林清浦平添了几分敬意。当下送走云丹琉
一行,两人细谈了分别后的情形,程宗扬道:「我有些日子没回建康,不知四爷
云栖峰可好?」

  「还好。四爷官职照做,前些日子还升了一级。」

  「我听云老哥说,广阳渠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尚书省的左民曹已经派员去广阳勘测,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年间就要动工
了。」

  程宗扬拉拉杂杂谈了一会儿,然后道:「这几日天气凉了,不知瑶小姐身体
可好?」

  林清浦一怔,「瑶小姐?」

  林清浦参与过临川王的事,算是云家的心腹,竟然连他也不知道云如瑶的存
在,云家对这位小姐还真是讳莫如深。

  程宗扬岔开话题,说起与云六爷的联络。林清浦道:「云六爷目下在晴州,
临行前六爷吩咐,公子办妥筠州之事,便请联络。」

  程宗扬一口答应,心里却不禁想起那个披着狐裘的少女。云丹琉买的那些能
酸掉牙齿的青葡萄,不会是给她小姑姑的吧?

              第二章荆溪寻仓

  「两千石粮食,一共是六千五百银铢,三千银铢的定金已经支付过,还差三
千五百枚银铢。」

  程宗扬将一只解开的钱囊推过去,「这是一百七十五枚金铢,请周老板收好。」

  看着钱囊中黄澄澄的金铢,周铭业神情微动,像粮行这种小本生意,平常升
斗出入,大都是用铜铢,连银铢都不多见,何况是金铢,不由对这年轻商人的身
家又高看一眼。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用银铢支付,免得太过招摇。但二十万金铢换成银
铢,足有几十吨重,等从建康运来,讨债的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店铺踏平了。

  「公子果然是信人。」

  周铭业接过那笔沉甸甸的金铢,然后笑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公子孤身
在外,不若来舍下守岁,共度新年。」

  程宗扬道:「那怎么好打扰?」

  「你我之间,哪里要这般客气!」

  周铭业道:「不瞒公子说,这几日敝行上下都在库中忙碌,为公子筹措那一
万石粮食。公子身边只有几位伴当,年夜未免冷清,何妨一同聚聚。」

  周铭业如此盛情,程宗扬也有些心动,自己在这个时空第一次过除夕,如果
身边只有祁老四、敖老大、冯大法和死奸臣,这年也过得太惨了点,于是笑着答
应下来。

  腊月二十八,筠州人家家户户开始打年糕,准备过年。城南一家新开的粮行
不言声地挂出水牌,标出每石四百铜铢收购粮食的价码。

  年关时节,各家多少都有些余粮,看到粮行挂出的牌子,有人过来讯问,得
知不论多寡,一律以现钱交易,便有人动了心,拿粮食来换些钱铢,购买年货。

  祁远当起了掌柜的角色,通过孙益轩招募了几个信得过的伙计,开始收购粮
食。冯源闲来无事,也跟着打打下手。

  程宗扬把那笔钱铢交给敖润看管,把这个汉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可是
几十万金铢。老敖不吃不喝,几十辈子也赚不下来。你就这么放心扔给我?」

  「少废话,要是信不过你,我还带你来筠州?」

  程宗扬把钥匙丢给他,「我和会之出去一趟,明天回来。你和冯大法一起看
着钱,下午孙老板来,拿一千金铢,让他想办法换成零散的银铢、铜铢。有事你
和老四商量,自己拿主意。」

  冯源道:「程头儿,不如我也去吧。守着这么大一堆金铢,我怕是连觉都睡
不着。」

  「别!」

  敖润一把拉住他,「留我一个人怎么成?冯大法,你小子也太不仗义了!」

  祁远道:「我还是守着粮食安心点儿。这么多金子,老祁看着都眼晕……老
冯啊,帮我揉揉肩,你昨天揉那两下,手法还真地道!」

  程宗扬担心库房不够用,与秦桧一道往浮凌江下游,寻找地方储放粮食。浮
凌江在城南,距常平仓不远,安顿了店铺的事,两人找了艘渔船,顺水而下。

  起初一段顺风顺水,不到一个多时辰便行了四十余里。浮凌江并不宽,城边
几里还有些农田,再往下游,地势逐渐变得崎岖,难以耕种,大片大片都是未开
发过的原始森林。一个时辰之后,两岸山势更加险峻,树木也越发高大,虬结的
根系一直延伸到水中,浓绿的树荫合拢过来,将江水映得一片莹翠,空气也湿暖
了许多。

  秦桧道:「这山看来也不甚高,只隔了几十里,气候便如此不同。」

  程宗扬道:「可能筠州本身的地势就不低,再加上这几道山脉,冷空气都被
挡在山北,无法难下。其实我倒想找个冷点儿的地方,粮食运来也好保存。」

  说话间,船底微微一响,秦桧反应极为敏捷,船桨伸出,点住水下的礁石一
推,停住船身。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平静的江水沿山脚拐了个弯,往下便翻腾起来,掀起
无数大大小小的浪头,显然水下都是礁石。

  两人小心地驾着船避开礁石,好不容易才靠到岸边。秦桧望了望四周,然后
道:「那边似乎有些东西,我过去看看。」

  程宗扬交待道:「小心点。」

  秦桧束紧衣带,跃到岸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

  程宗扬守着渔船,盘算着在途中找处平地,用芦席搭个棚子,堆放粮食。反
正自己也用不了几个月,只要能掩人耳目,转手便卖光了。忽然间,一条独木舟
从下游逆水驶来,舟上一男一女,男子灵活地操着木桨,独木舟仿佛舞蹈一样左
右穿插,轻盈地驶过礁群。

  程宗扬看得瞠目结舌,这样操船的技巧,恐怕只有荆溪人才会,可他们的独
木舟最多只能装载两三石粮食,就算能找来蛮人帮忙,四千石粮食也得搬运上千
趟,更不用说计划中的几十万石了。

  船上的汉子看到他的渔船,停下木桨,高声说了几句,程宗扬一个字都没听
懂,只好张开双手摇了摇,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你是筠州的商人吗?」

  语调虽然生涩,但吐字清晰,却是那女子说的。

  「没错,我是商人。」

  程宗扬道:「不过我今天没带货物,做不了交易。」

  独木舟放缓速度,驶到渔船边。荆溪男子跳上岸,急切地说了几句。程宗扬
听得糊涂,不过那男子的面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着那女子也上了岸,她穿着荆溪人喜好的白衣,耳下垂着一对白色的象牙
耳环,虽然容貌略有差异,但皮肤白嫩如水,是个出色的美人儿。

  「我叫相雅,他是麻黩。」

  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说道。

  程宗扬也想了起来,连忙说道:「我姓程,程宗扬。他是昨天卖葡萄的?」

  荆溪男子说了几句,女子道:「麻黩认出你了,你是昨天买他葡萄的商人,
我们正要去找你。」

  程宗扬心里打鼓,这个荆溪汉子刚回去,又回来找自己,难道自己又惹什么
麻烦了?

  程宗扬笑道:「我们买葡萄,已经付过钱了。」

  那女子认真点了点头,「你们给得太多了。我们正要你还钱。」

  程宗扬听了半晌才明白,那个叫麻黩的荆溪汉子开价每串葡萄五个铜铢,并
不是葡萄值这么多钱,而是荆溪人一般只数到五,再大的数字就用很多来表示。

  云丹琉的随从给了他一吊钱,麻黩只知道很多,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等回来
找到识数的一看,才知道给得太多了。两筐葡萄不过四五十串,足足多出几百铜
铢。

  麻黩被妻子数落了一顿,一大早就赶往城里还钱,没想到会在途中遇见买葡
萄的客人。

  这点钱程宗扬当然不肯收,但麻黩坚持要给。他们两个是荆溪土着,找都找
不来的向导,程宗扬趁机比划着向他们问道:附近有没有宽阔平整的地方,可以
搭棚子,并且地面不是太湿。

  两人交谈片刻,相雅道:「如果你找能住人的地方,旁边有一处大房子。」

  「大房子?」

  「是呀。从前有人在那里住。」

  程宗扬来了精神,「在哪儿?」

  「我们带你去。」

  相雅和麻黩麻利地把独木舟拖到岸上,然后走进密林。

  程宗扬在筠州听了不少浮凌江下游五溪蛮人的传说,据说那些蛮人擅长用毒
箭,往往潜藏在林中,射杀过往的客商,劫掠财物。官府派出乡兵围剿也毫无作
用,因为五溪蛮一半时间在山中劳作,一半时间出去打劫,简直是全民皆匪。以
至于没有人敢往荆溪一带行商。现在看,可信程度基本上为零。

  麻黩用随身的砍刀砍去枝叶,露出林间一条荒弃已久的小径。由于路面的泥
土被夯实过,仍能看出以前的样子,如果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容骡马通行。

  走了一刻多钟,一处房舍出现在浓绿的光影中。门庭虽然破败,青石铺砌的
台阶和巍然耸立的门楼却有着不同于民居的威严。倾颓一半的屋檐下,悬着一方
布满蛛网的匾额,依稀能看到上面四个墨黑的大字:荆溪县衙。

  荆溪县治原来设在这里。程宗扬四处打量,只见墙头爬满藤蔓,四周的树木
合拢过来,枝叶几乎遮满了天空。看情形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迹,本来就不多的几
间房舍都有不同程度的倾颓,好在结构还大致保存完好。周围近百里都只有荆溪
蛮人,宋国居然能在这里设县衙,还派来几任知县,也真不容易,进入大门,程
宗扬顿时一阵惊喜,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院内的土地都用砖石铺过,虽然被
雨水侵蚀,有几处凹陷,但依然平整,只要搭起棚子,立刻就能使用。

  程宗扬正在院中打量,忽然人影一闪,有人从县衙的正堂出来,却是先来探
路的秦桧。麻黩见到他,顿时喜形于色,拉着相雅过来,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秦桧也认出他来,双方说得高兴,眼看天过午时,秦桧拿出携带的竹筒米饭
和一只酒葫芦,邀这对荆溪夫妻一同用餐。就这样,秦桧与相雅用蛮语与麻黩交
流,再用官话与程宗扬交谈,四人一边聊天,一边打听荆溪县衙的情形。

  麻黩与相雅对县衙的来历也所知不多,只知道很多年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
那些人都是凶恶的坏人,拿出一张盖过红印的纸,就向周围的山民索要物品。从
未交过赋税的荆溪人对此莫名其妙,彼此发出过几次冲突,最后干脆都躲到山里
不去理会。后来有一天,荆溪人从山里出来,才发现大房子的人已经搬走了。荆
溪人不喜欢这种房屋,也没有人来住,于是便荒废下来。

  秦桧问起有没有乡兵到这里来。麻黩和相雅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乡兵,不
过由于水路和山路都不好走,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到荆溪来了。

  程宗扬放下心,从筠州到这里,顺风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地方又大又没有
人烟,把粮食放在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吃过饭,麻黩和相雅一同离开。这对荆溪夫妻一片坦诚,只因为多拿了几百
文钱,还要划船到城里送还,让自己这个准备囤积居奇的奸商很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有心送他们点礼物,但身边什么都没带,只好作罢。

  秦桧道:「他们这支荆溪蛮住在山上,出来一趟要走几十里山路,再走几十
里水路,以前很少与宋国人接触。」

  「那个女的官话说得不错啊,以前没接触过外人,她在哪儿学的?」

  「浮凌江再往下游临着昭南边境,有一个沐羽城,虽然比筠州离得远,但荆
溪人对宋国人抱有戒心,大都在那边交易。麻黩还是第一次去筠州,正巧遇上我
们。」

  「下次来,给他们带点铁器和盐巴。」

  秦桧点头道:「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在庭中走了几步,「若加个棚子,放上几万石粮食应该没问题吧?」

  秦桧已经用脚步丈量过,当下说道:「庭院南北宽十丈,东西宽十二丈,如
果加上一丈高的棚子,能盛放粮食近十万石。」

  再加上周围的房舍,满打满算能盛放二十万石,虽然简陋得不像粮仓,但自
己只是找地方堆放粮食,又不打算长期仓储,这里也尽够用了。程宗扬道:「招
些民夫,把库里的粮食运出来,棚子先搭成一丈五高,留出通风的空间。就用芦
席和竹子,只要能挡雨,越简单越好。」

  「从浮凌江运送粮食,只怕不好掩人耳目。」

  「这就看王团练的了。给他送笔银铢,份量要够,也不能觉得咱们是好宰的
肥羊,让他照应一些。」

  秦桧笑道:「这个好办。」

  程宗扬与秦桧查看了县衙周围的环境,规划了要修整的道路和库房,第二天
才返回筠州。

  「昨天收了二百石粮食,还是城南一个大户,派管家送来一百多石。」

  祁远面有忧色地说道。这个数量虽然不少,但离家主的目标差得太远。

  程宗扬笑道:「这才是第一天,不用急。老四,眼看就要过年了,有什么打
算?」

  祁远道:「就咱们几个人,我去弄口肥羊,买些年糕、点心。里头再挂几盏
灯笼,喜气一些,也尽够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祁远笑道:「再每人封一个大红包,就丰厚得紧了。」

  程宗扬大笑起来,「好你个老四!把铺里几个伙计,都列出名单来,按筠州
的行市加一倍。至于咱们几个,喂,老四,我记得你还是股东吧?」

  「那是,我和吴大刀占了半成多呢。」

  「一成。」

  程宗扬道:「小魏那份算你们的。」

  祁远不再言语,过了会儿才道:「老秦,雪隼团两位,还有林先生。封多少
的红包合适?」

  「每人一百银铢。」

  程宗扬张开手臂,作了几个体操动作,然后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不过
要辛苦你了。」

  「我天生的劳碌命,有什么辛苦的。程头儿,你说,我记着。」

  程宗扬道:「听说城外还有民夫没有着落?」

  「足有两三千人,都在常平仓一带聚着。」

  「我有个打算,设个粥棚,施粥。」

  祁远眼睛一亮,「这可是个积德的好事!我来干!」

  「问题是得多少粮食?我怕施到一半不够了,丢了咱们商行的面子。」

  「施粥当然不能敞开了吃,每人每天两顿,有一斤半便够了。两三千民夫,
再加上城中无钱的穷人,就说有四千人,一天是六千斤粮食,合五十石,除夕开
始到初五,六天一共是三百石。每人每天两个钱的菜蔬,算下来要五百银铢。」

  「那就设到十五。最多也就是一千石的粮食,菜金按两千银铢。」

  「成!」

  祁远道:「搭粥棚的事不用操心,我去说一声,一两个时辰就搭起来了,我
先去叫几个人准备粮食。」

  祁远兴冲冲往外走。孙益轩领着两个小厮,提了几只食盒进来。

  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桩,明面上不好多打交道,这次说的事是王团练
初七要在家中请客,已经派了请帖。

  孙益轩道:「王团练这人,手伸得太长,每年三节两诞,都少不了让城里的
商户孝敬。」

  「给多少合适?」

  「一般是一百银铢。」

  「一年五次,就是五百。城中商户起码有几百户吧,王团练这比做生意捞得
还狠啊。」

  「他手下有乡兵,又是官场的人,在筠州没人敢惹。被他勒索几个,大伙儿
也只当求个平安。」

  孙益轩道:「况且他手伸这么长,有些事情也好办。」

  程宗扬想了想,「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让店铺的祁掌柜代我去吧。」

  「行。」

  孙益轩道:「请转告祁掌柜,初七一早,城南王团练的大宅。」

  第二天便是除夕。筠州城南,一连十余座圆形的大仓沿着浮凌江一字排开,
便是筠州城的常平仓了。

  为了往前方输送粮食,宋国运用的民夫不下二十万人,大部分都由各地官员
调集,服完劳役就带着口粮各自返回。但二十万人里面,免不了有些因为各种原
因滞留在筠州,无法返乡。这些民夫缺衣少食,当地官员虽然想尽办法赈济,但
现有的人手既要维护城中的秩序,又要支应前线各种物资,实在也顾不了许多。

  大清早滞留的民夫就聚集在江边,希望有运气到城中打份短工,赚得一天的
衣食。但时近新年,各处商铺都陆续关门休业,城中居民各自忙着过年,这份希
望也渺茫得紧。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削汉子骑着一匹大青走骡过来,扯开
喉咙道:「有干活的,过来几个!」

  人群一下围了过去,七嘴八舌说道:「老爷,要几个人使?给多少工钱?」

  「一文钱都不给!」

  祁远道:「程家少爷要在这里施粥,找几个热心的,搭处粥棚。」

  人群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一片叫好声。几十名汉子立刻出来,清出一片场
地,拆了各人住的芦棚,七手八脚搭起一处粥棚。

  接着几名前几日被招募去的民夫扛着盛满粮食的蒲包过来,祁远从民夫中挑
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在棚前支起大锅。这边已经有人拾了柴火,汲了水,冯源也
跟来凑热闹,见状不禁技痒,露了手隔空取火的功夫,所幸这次没出丑,把围观
的众人给狠狠震了一把,连同行的林清浦也赞不绝口。

  那位姓祁的管家看起来不像善类,却是一副热心肠。他前后照应着,让人一
通大火把水烧开,然后扯开蒲包,将白灿灿的大米倒入锅中,一边熬着粥,一边
摆开桌案,将做好的菜蔬一盆盆抬过来,虽然都是白水煮成,缺酱少料,但贫寒
人家平常吃用也不过如此,顿时又是一片欢声,连帮忙干活的那些民夫也大有面
子。

  民众越聚越多,这几千民夫不乏精壮有力的汉子,一旦踩踏起来,便酿成大
祸。祁远先叫人把没开过的蒲包堆起来,让众人都看到粮食充足,不用争抢,然
后让众人按各州县分好,老弱在前,精壮在后。等粥米煮熟,祁远亲自掌勺,每
人一碗粥,一勺菜,公平分配。冯源好凑热闹,林清浦也没什么架子,三人一起
前后奔忙,顺顺利利把施粥地事办了下来。

  那些民夫感激不尽,交头接耳都在说:「程公子施粥,祁大管家掌勺,善心
人有好报啊!」

  这边正闹轰轰的施粥,恰逢筠州知州滕甫出城探视。远远看到这一幕,滕甫
驻马审视良久,然后捋着胡须对左右道:「这个姓程的倒是义商!设棚施粥也颇
有章法,筠州民风淳厚,民心可用!」

  几名随行的本地官吏唯唯否否,心里却在纳闷,筠州何时出了一个姓程的大
商户,不言声就设起粥棚来?

  滕甫本来想派几名衙役帮忙维护秩序,转念一想,那些差役成事不足,败事
有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勾当?索性道:「吩咐衙门的人,施粥是善事,谁都不
许打扰!交待常平仓的班头,从官库中支一百石粮食送去。让他看好仓户,小心
火烛。仓里几十万石军粮,一旦失火,可不得了。」

  祁远一直忙到午后,官仓送来一百石粮食,倒把他吓了一跳。弄清原委,祁
远连声道谢,又给班头塞了一小串茶水钱,让班头高高兴兴走了。

  下午程宗扬也来凑热闹,看到祁远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民夫们多少都能吃
上热粥热菜,一个个感激不尽,不由笑道:「老四,你这人情做得不坏啊。我怎
么看着里面还有穿号衣的人呢?」

  祁远拍打着身上的烟灰,笑道:「那是常平仓看守的乡丁,他们守着仓房,
吃得还不如咱们的大米白粥。上午还拿架子,只远远看着。中午有两个过来,我
给他们盛了份稠的,这会儿就都来了。这些乡丁还行,都老老实实排队,没有仗
势欺人的。说到底,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既然这样,从城里再送些菜来。除夕夜,让大伙敞开吃顿好的。」

  祁远答应了,又说起筠州知州派人送来粮食的事。程宗扬道:「这官儿倒不
坏。」

  「可不是嘛。」

  祁远道:「班头来的时候我还担心。有些官府自己不施粥,还不让别人施粥,
扣上一个聚众滋事的帽子就不得了。就是官府施粥,也是自己设棚子,从未见过
拿来粮食给别人施粥的。」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打听一下,如果有别的情形,索性纳了钱,这一百
石粮食算咱们买的。」

  「成。我一会儿去找常平仓的班头,摸摸底细。」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明天再说吧。你也忙一天了,从民夫里面找
几个可靠人看棚子,回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同去日昌行周老板家。」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不适合吧?」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这位周老板是个认钱的人,财神爷要上门,他高兴
还来不及呢。」

  祁远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和财神爷攀上交情,这年过得也值。」

  秦桧负着手,潇潇洒洒从江边过来,说道:「常平仓后面有个河湾,地方僻
静。船只也不用太大,有个七八艘,每艘能装百十石即可,都用渔船,在江上也
不显眼。一趟能运千余石,一天走三四趟,便将库房清空了。」

  程宗扬点点头,「先这么做,以后量大,再想办法。」

  祁远找了看守粥棚的人手,告诉他们今晚粥棚一直开到子时,让这些流落异
乡的人都守完岁再封火,然后唤上冯源和林清浦,众人一同回店铺。

  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库房前守着,见到程宗扬,立刻蹿了起来。

  程宗扬道:「老敖,你这表情怎么这么古怪呢?」

  敖润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姨奶奶来了。」

  程宗扬讶道:「哪儿来的姨奶奶?」

  「你那小姨,刚从江州来!」

  「死丫头!」

  程宗扬把手边的事一下全抛到九霄云外,大叫一声,撒腿朝后面的厢房奔去。

  小紫穿着一袭锦袄,由于是冬季,襟口和袖口镶了一道狐毛,白绒绒的狐毛
衬着白玉般的面颊,就像一个精巧的玉人。她双手抱在胸前,俏生生倚在门边,
唇角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宗扬冲过去张开双臂,还没沾到小紫的身子,就惨叫一声,「哎哟!」

  小紫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程宗扬顾不上喊痛,抱着脚一边跳一边叫:
「你怎么来了?谁陪你来的?哎呀,我的脚……」

  身后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公子!」

  程宗扬扭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长伯!彪子!哈,是你们两个!彪子,
你气色看着不错啊!长伯,听说你被一个和尚打伤了,你行啊,脸都丢到天竺去
了。」

  吴三桂嘿嘿笑了两声,「那次是我大意。下次让我撞见那秃驴,非把他的光
头凿个洞出来!」

  易彪比刚从北府兵出来时精神好了许多,「我和老吴接到公子的书信,就赶
往江州。到地方才知道公子来了筠州,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

  程宗扬开怀笑道:「真是太好了!跟老四他们说一声,给周老板告个罪,今
晚就不去叨扰了,咱们自家兄弟一起守岁!」

  吴三桂和易彪一笑,到前头和祁远等人见面。程宗扬转身抱住小紫,先狠狠
亲了一口,「死丫头,想死我了!喂,你不用闻了,这几天我忙得跟狗一样,什
么女人都没碰过!」

  小紫哂道:「好没用哦,来了这么些天,连个女人都找不到。」

  「那些庸脂俗粉,跟你一比,让人一点心情都没有。你说都是女人,为什么
差别这么大呢?天底下女人那么多,哪儿有像我的死丫头这样,又香又甜又水灵
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过去,「再亲一个。」

  小紫抬起小手,把他下巴拨到一边。

  程宗扬扭过头,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那女子坐在一只箱子旁边,这会儿
款款站起身,体态丰润,风姿秾艳,正是自己从黑魔海囚牢带回来的梦娘。

  「原来是梦娘,看起来又漂亮了啊,哈哈!」

  「阿梦,」

  小紫娇声道:「那边有香蕉,你吃一个吧。」

  梦娘含住香蕉,白色的蕉身在她美艳的红唇间来回进出,渐渐变得湿润。她
吞吐的动作温柔而细致,艳丽而柔润的唇舌优雅地舔舐着,充满性感的风韵。

  程宗扬惊奇地说道:「哇,她竟然这样吃香蕉?好奇怪啊,是你教的吗?」

  「谁知道哪个傻瓜教的。」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只教她用下面的小嘴吃香蕉,程头儿,你想不想看啊?」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了吧?好啦好啦,我只是逗逗她,又没干别的,不信
你问她。」

  「我才不问呢。」

  小紫笑道:「我一会儿告诉她,再吃香蕉,最后一口用力咬就是了。」

  「死丫头,你也太坏了!」

  程宗扬抱着小紫道:「萧五和臧修怎么没来?」

  「他们有事,走不开。」

  「宋军攻城了吗?」

  程宗扬急忙道:「情形怎么样?」

  小紫撇了撇嘴,「我才不管呢。」

              第三章齐聚一堂

  江州城外,一名老将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举起单筒望远镜,注视着城
前六座堡垒。他已经年过七旬,一丛白须长近尺许,在颌下随风舞动。曾经名动
军中的夜眼,此时也要借助望远镜才能看清堡垒的构造。

  战鼓声「隆隆」响起,数千名披甲戴盔的步卒分成前后相错的十个方阵,在
轒轀车的掩护下,正逐步逼近江州城门。

  这次投入进攻的是两个军,一共十个营的兵力。队列最前方的轒轀车呈长方
形,长丈许,宽五尺,车身用原木制成,下面安装有两排木轮,外面蒙着一层坚
硬的皮革,为了防止火烧,还涂了一层厚泥。车顶三角状拱起,以抵御城头抛下
的滚石擂木,又称为尖头木驴。

  这种冷兵器时代的装甲车专门用于接近敌方城墙,车内可以容纳十余名全副
武装的军士。一旦接近敌方城墙,军士依靠轒轀车本身的防护,破坏城门或挖掘
地道。由于数日前的金明寨大火,军中积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军仓
促间只能做出几十辆轒轀车,云梯、巢车、望楼之类的攻城必备利器只能付之厥
如。

  就在程宗扬抵达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号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现。他是捧
日军主将,同时也是此次江州之战的前线最高指挥官,负责指挥捧日、龙卫二军
近十万军队。

  宋军还没有开始攻城,就接连遭受重挫,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惨败,右
厢都监李士彬被刺,让这位军中宿将深感棘手。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
地召集诸将,商讨之后,决定立刻攻城。

  负责进攻的是捧日军左厢第五军和右厢的第三军。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把军
队分成前后两部,两个营在前,在六辆轒轀车的掩护下接近江州城,其余三个营
在后,用弓弩攻击堡垒和城头的敌寇,掩护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点般飞上堡垒,铁制箭头射在城堞上,发出「辟辟啪啪」的声音。每
座堡垒都有一个班的军士驻守,他们对宋军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没有浪费体力和
箭矢去还击,直到轒轀车接近到十几步的位置,两名军士从城堞上探出身体,用
木盾挡住箭矢,接着中间一名军士两手搬起石块,振臂掷出。

  石块呼啸而下,重重砸在轒轀车上,车身猛然一震,车顶的尖脊承受住重石
一击,一侧的车轮却陷入泥土,速度停滞下来。周围的军士一拥而上,用力将轒
轀车从泥地中推出。

  忙乱中,都头朝堡垒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开!避开!」

  又一块巨石从高处抛下,这块巨石足有牛犊大小,「轰」的一声,正砸在轒
轀车正中。再坚固的车身也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冲击,车下几只木轮迸射出去,
涂过泥土的尖脊被砸穿一个大洞,鲜血立刻从车内溅出。几名幸存的军士从车中
惊惶奔逃出来,随即被头顶飞来的箭矢射倒。

  轒轀车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这时堡垒上的军士才操起弓,居高临下,在
十几步的距离内逐一射杀奔逃的宋军。都头拔出刀,大声指挥着军士举盾结阵,
抵御堡垒的袭击,但紧接着就被一只利箭射穿肩膀。他惨叫着坐倒在地,腰刀飞
到一边。周围的宋军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后背暴露给敌人的结果,只能是伤
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军士用木盾彼此掩护,几名射手轮流开弓,不断有宋军他们的箭下
跌倒。

  这些堡垒正挡在进攻城门的路线上,如果弃而不顾,只会让进攻一方陷入腹
背受敌的境地。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面无表情地发出旗号,数辆轒轀车同时聚拢
过来,呈半月形围向最前方那座堡垒。

  但很快,郭志高就发现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那座堡垒虽然在最前方,
但距离紧邻的三座堡垒都不过六十步的距离,两个在侧后,一个在右侧,彼此相
互呼应,将堡垒的三个方向都覆盖在射程以内,只剩最前方的进攻后顾无忧。而
堡垒的面积极窄,数辆轒轀车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展开。

  不多时,又有两辆轒轀车还没有贴近堡垒,就在行进过程中被击毁。敌寇的
攻击手法如出一辙,先用中等石块砸中轒轀车一角,趁受创的车辆移动缓慢,再
用巨石重击,直接摧毁车辆,最后再用弓箭射杀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条不紊,精准如教科书般
的攻击方式。一般在战斗中,攻守双方都会犯下许多错误,毕竟刀枪无眼,搏杀
中,双方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军士的性格、能力和素质更是千差万别,即使
经过严格的训练,与如臂使指那样顺畅的指挥仍相距甚远。像这种精确的配合,
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些敌寇并非流寇,不仅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共同作战
多年,相互间默契无比。

  郭志高判断,堡垒上的敌寇很可能是雇佣兵。据说敌寇中有大批雇佣兵,而
佣兵中出色的作战小队并不罕见。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军,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怪。在后方观战的夏用和
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握着镜筒的手掌稳如磐石,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的星月湖大营居然又重现于世。难怪贾太师如此
担心,不惜牛刀割鸡,动用十万禁军精锐去清剿几千匪寇。星月湖大营的名册一
直秘藏在太尉府,作为少数几个看过这份簿册的人,夏用和对星月湖大营的了解
远比其他人来得深刻。他们隐身十余年,却选在此时出现,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平
平安安退隐。

  一辆轒轀车终于逼近堡垒,车头紧紧顶住堡身。接着坚固的士敏土壁上传来
震动,躲藏在轒轀车中的宋军正用铁锄凿击堡身。这辆轒轀车分外坚固,堡上投
下的巨石都被弹开,车身虽然伤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车内的宋军用鹤嘴锄凿击,才发现碰上了硬家伙。一般城墙都是用烧制的城
砖砌成,虽然砖缝用细澄泥甚至是糯米浆作为黏合剂,但用鹤嘴锄凿击并不难,
有经验的甚至能将整块的城砖掏出。可面前的堡垒却是浑然一体,力气小些的,
锄在上面只留下一个白印。即使拼命去凿,也不过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凹痕,通
体竟然找不到一道缝隙。

  忽然头顶「呼」的一声,一条点燃的棉被抛了下来,盖在轒轀车上。棉被早
已浸过桐油,火势分外强烈。虽然轒轀车上涂抹着泥土,没有起火,但车内的空
气迅速弥漫着烟火气,只过了片刻,车内的军士就不得不逃散出来。

  被击毁的轒轀车阻塞了宋军的攻击,他们不得不向后退却,等待轒轀车被烈
火烧完。几座堡垒飞来的箭矢不断射入人群,即使宋军竭力用盾牌掩护,仍不断
有人中箭。好在大多数人都伤在手臂和腿部,暂时不至于致命。

  捧日军左厢第五军进攻的同时,右厢第三军也进入战场。他们避开了堡垒,
选择的是江州城墙,但城墙的防御比堡垒更加完善,除了角楼和城墙上的滚石檑
木,吊在墙外的悬楼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敌寇在悬楼中专门攻击宋军的
侧面,尤其是轒轀车的木轮等要害。接连有四五辆轒轀车被火箭射中木轮,在战
场上熊熊燃烧。

  几辆轒轀车好不容易靠近城墙,还没开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时的敌寇用巨石
砸毁。宋军的进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军士不得不狼狈撤回,只有后方掩护的
弓手还在放箭,最后演变为双方对射的局面。

  右厢第三军负责攻城的军士陷入太深,进攻时还有轒轀车掩护,回撤时两个
营的军士都暴露在敌寇的弓箭下,伤亡大增。一名营指挥使被箭矢射穿大腿,无
法行走,周围的军士过来救援,城上的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朝他们的大腿
疾射。

  下面的宋军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个白衣金冠的贵公子。他下手狠辣之极,
射倒了那名营指挥使,却不取他性命,反而用他当诱饵,引得周围宋军来救,再
把他们一一射倒。不多时,那名营指挥使周围就有十余人受伤。那名营指挥使见
状大喝道:「忠义报国!就在今日!」

  说着拔出佩刀,反手朝颈中抹去。

  「叮」的一声,一支羽箭射来,正中刀柄,将他手背一并射穿。

  城上的贵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条汉子,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吧。」

  他声音并不高,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却听得清清楚楚。

  营指挥使怒骂道:「死贼寇!裹胁民众,据城作乱!江州城弹丸之地,我十
万大军一日可下!」

  贵分子怫然变色,「什么贼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萧遥逸!本刺史身
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你们这些宋军敢犯我大晋边境,才是贼寇!」

  营指挥使叫道:「你们这些贼寇割据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军
才秉义出师。」

  「文书呢!」

  萧遥逸毫不客气地说道:「王老头是给你们姓贾的狗官递过国书,还是写过
私信了?」

  营指挥使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你敢说城中没有贼寇!」

  「我萧家爵为列侯,官封大将军,开府建牙本是分内职权!」

  萧遥逸抬手一指,「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是我大晋官兵,哪
里有半个贼寇?」

  晋国的大将军相当于宋国的节度使,可以开府建牙,自辟僚属。就算真是贼
寇,这会儿也是被晋国招安的官军。

  萧遥逸得势不让人,「我大晋精兵数十万,强将数千员,什么时候要向你们
借兵?拿嘴说说就算证据?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临安,还是你们那位宋主娃娃
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远镜,「鸣金!」

  说着打马而回。

  锣声响起,宋军潮水般退却,在堡垒射程外整队撤军。萧遥逸正骂得痛快,
见宋军撤退,一脸不甘心地叫道:「别急啊!怎么还没开始打就跑了!宋国上四
军的捧日军,难道都是小娘儿吗!」

  宋军充耳不闻,只派出一队戴着白毡帽的军士救回战场上受伤的同伴。这次
进攻只是试探,结果不出所料。江州城虽小,但没有巢车、望楼和云梯,缺乏攻
击手段的宋军甚至连城墙都摸不到。

  萧遥逸心里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宋军浅尝而至,避免了更大的伤
害,下次进攻,必然是倾巢而来。只希望程宗扬能尽快赶回,大家齐心合力,在
好水川给宋军一个狠的,重挫宋军士气。

  筠州城内,新开张的程氏粮行大门紧闭,院内却灯火通明。孙益轩盘下的铺
面是常见的前铺后院格局,这会儿几间仓房都堆满粮食,里面的厢房面积狭窄,
无处落座,众人索性在院中点起篝火,将祁远买来的肥羊架上。

  敖润走南闯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艺连祁远都比不过。他看着火候,一
面来回转着开过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酱盐末。冯源剥了蒜,在舂中捣成蒜泥,再
加上酱料,一碟一碟放好。

  吴三桂随身带的一罐蜂蜜,这时也派上用场,敖润和他一见如故,一边烤着
羊肉,一边吹牛,说自己当年押一批货远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让番邦的首领
吃得连舌头都险些吞下去,差点儿就把他招了番邦驸马。

  仓中有的是盛粮的蒲包,易彪取来往地上一铺,再盖上毯子,放上靠枕,便
成了座位。四周檐角挂满灯笼,祁远早已备好了果蔬酒品,秦桧去酒楼借了几张
桌案过来,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虽然诸事都是自己动手,大伙儿兴致却是极高。程宗扬别的不在行,干脆拿
了只锅,加油烧到滚热,然后把整鸡、面点放进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见到
他这样的作法,都觉得稀罕。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油炸桧你们没吃过?会之,
你别笑,油炸桧油炸桧,炸的就是你!」

  秦桧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秦某的桧字经此一炸,必定是余
香满口,令人回味不绝。」

  「奸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锅了,还一套一套的。死丫头,你来尝尝,味
道不错吧?」

  小紫披了条织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梦娘侧身偎依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
眼前热闹的一幕。刚炸过的鸡腿带着焦香的气息,撕开来,里面的鸡肉却是白滑
香嫩。小紫撕了一片递给梦娘,梦娘小心呵着气,吹凉了才放入口中,然后道:
「很好吃呢。」

  「让让!让让!」

  祁远捧着一只热腾腾的汤盆出来。

  众人一边让路,一边道:「老祁熬的什么汤?味道还挺香。」

  「鱼羹!年年有余嘛。年夜饭少不了要上道鱼。」

  祁远道:「蒸的年糕马上就出锅,一人尝一块,节节登高!」

  秦桧接过汤盆,笑道:「老四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这都是俗套,讨个口彩,好日子,吉庆!」

  祁远放下汤盆,吹着手指又往厨房跑,「你们先吃着!还有几样菜蔬,现切
现炒,一会儿就得!」

  程宗扬道:「别麻烦了。干脆的,把锅架火上,大家吃火锅!彪子,你不是
玩刀的吗?给你个活儿,把厨里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纸厚的我可
不要!」

  祁远道:「纸那么薄?一炒就酥,还怎么吃啊!」

  「一瞧你就是个没吃过涮锅的土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冯大法,你昨天还
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给你了。火头正好开锅,不能大也不能小。」

  冯源一边捣着蒜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瞧我的吧!」

  「长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个城都没买到烈酒,还好筠州这边酿的黄酒
不错。拆泥封的时候小心点。」

  「成!」

  吴三桂答应着去厨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给你了。量不必多,要几样新鲜的。」

  林清浦笑道:「厨中有新采的莲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
尽够了。」

  程宗扬一个一个吩咐,然后道:「会之……」

  秦桧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儿了。」

  程宗扬道:「干脆你给大伙唱一曲吧。」

  众人大笑声中,秦桧双手一摊,叹道:「惜乎座中无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敖润喘着气笑道:「要不我去城里看看,哪家园子没关
门,给老秦找一个来。」

  「除夕夜还招妓,你们有点品德好不好?」

  程宗扬道:「当心!别把汤锅泼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碌着,不一会儿诸物齐备,程宗扬拿筷子挟起肉片瞧了瞧,
「彪子行啊,有你这手艺,到酒楼给大厨当下手光切菜,一个月也能挣十来个银
铢啊。」

  几大盘牛羊肉厚薄均匀,挟起来一片,看上去几乎透明。众人一阵叫好,易
彪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脑袋。

  这会儿鱼汤烧得正滚,锅中犹如沸雪,程宗扬挟起肉片放在锅中,往汤里一
涮,捞起来已经熟透。

  程宗扬尝了一口,赞道:「有日子没吃火锅了,好味道!冯大法,把你调的
酱料拿来!一人分一碟。还有汤碗,大伙儿先盛碗热汤开胃。」

  程宗扬把红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锅内,「滚上来的都是熟的,
肉片一涮就得!开吃!」

  大伙儿也不客气,各自拿碗盛了鱼汤,然后挟了肉片,在锅中涮着尝鲜。虽
是隆冬季节,但篝火烧得正旺,几口热汤下肚,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切成薄片的
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鲜美,而且现吃现涮,不用担心放得久了菜肴变凉,既美味又
方便,让众人赞不绝口。

  接着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灿灿的羊肉冒着油脂,在火上叽叽作响。敖润
操刀,将烤熟的羊肉切下来,一块一块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里嫩,香味扑鼻,程宗扬咬了一口,「如此佳肴,岂能无酒?吴
三桂!你掉酒缸里了?」

  「来了!」

  吴三桂一声吆喝,从厨里出来,他左手提着酒瓮,右臂一溜儿放了七只酒盏,
走过来手一挥,酒盏打着旋落在诸人面前,分毫不差。接着吴三桂拍开泥封,将
一人粗的酒瓮挟在臂下,酒浆细线般注入盏中,就和拿着酒壶一样涓滴不漏。

  这次的年夜饭虽然简陋,难得聚得热闹,连秦桧也放开量,与程宗扬相对豪
饮。一坛二十斤的黄酒两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几人也没有少喝,祁远和冯大
法喝得脸色通红,两人搂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交心。吴三桂拉着敖润和易彪
划拳,敖润喝得性起,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与易彪高呼拇战。秦桧喝上一碗,便
长歌一阙,林清浦在旁拿着竹筷为他击节,也亏得死奸臣肚子里有料,诗词张口
就来,吟起诗来比喝酒还容易。

  不知不觉子时将近,外面一片欢腾,远远有歌声传来,夹杂着竹子燃烧时的
爆响,一派喜庆气氛。程宗扬酒意上涌,大着胆子搂住小紫的纤腰,小紫用力踩
了他一脚。程宗扬脚上吃痛,手臂却搂得更紧了。摆出一副就是耍赖也要赖在你
身上的模样。

  小紫无奈地侧侧身子,只好让他搂着,旁边梦娘只饮了一盏酒,玉脸就醉得
通红,拿着茶慢慢饮着,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态。

  秦桧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习俗。年轻男女会集一处,烧竹踏歌,
还要喝屠苏酒辟邪。」

  说着秦桧持盏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死丫头终于没有避开,被自己搂住腰肢,程宗扬心里得意,嘴上道:「桃符
是什么东西?」

  「桃木制的神符,绘着神荼和郁垒二神,挂在门前避邪。」

  程宗扬想起来一事,「春联呢?」

  秦桧道:「春联倒是极少,大多都是桃符。毕竟寻常人家识字的不多,只有
文人雅士才挂春联。」

  「放着你这么个识字的风流骚人,咱们这粮行怎么能不挂春联呢?」

  程宗扬道:「梦娘,把你绘图的红纸取一张来,要大的。还有笔墨,要大号
的狼豪!」

  不一会儿梦娘取来纸张笔墨,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这个丑我就不现了,
让给你吧。」

  「好说!」

  秦桧也不谦让,拿笔蘸满了墨,「写什么?」

  「对仗的句子就成。」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可惜肚子里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见的凑数了。

  「先写个: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干坤福满楼。」

  「好句!对仗工整!福寿临门!」

  秦桧挽笔写成,一边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不好挂到店铺外面。」

  「店铺的用这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好!」

  秦桧举杯痛饮一口,笑道:「没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扬道:「得了,不嫌这春联够俗就行。」

  「字句虽然不够古雅,用在店铺却是极佳。」

  秦桧放下酒盏,悬腕刷刷几笔写成,然后搁下狼豪笔,「如何?」

  林清浦抚掌赞道:「好字!」

  死奸臣的字确实有水准,字迹温润秀丽,充满文人的雅致,用来写这样的对
联真是屈才了。程宗扬拿着对联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着秦桧亲笔写的生
意兴隆通四海,挂到门外,那该是什么样?

  祁远凑过来道:「这字写得够大!程头儿,我把它贴出去!」

  冯源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润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你们俩那个头,还没字高呢!看我的!」

  说着一把抢过红纸。

  几个人笑闹着出去贴春联,过了会儿外面一阵大笑,接着敖润骚眉搭眼地进
来,嘴里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扬道:「怎么笑这么欢呢?」

  冯源捧着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认字,两张都给贴反了。老四在下面嚷,他
还嘴硬。」

  「老四行啊,什么时候识字了?」

  祁远道:「上下总能瞧出来吧,老敖倒好,' 人' 字都倒过来了,还硬说就
这么写的。要不是老吴拦着,咱们这店铺的脸可丢大了。」

  敖润道:「我是认成丫头的' 丫' 了,心里还说老秦写这对子,干丫头啥事
儿呢?」

  这下连林清浦也笑得打跃,吴三桂进来听见,笑道:「老敖这嘴够硬的!哥
儿几个!接着灌!」

  「划拳划拳!」

  敖润伸出拳头又吹上了,「你们满天下打听打听!我老敖划拳输过谁?胆大
的你接着看,胆小的你往后站!谁来!」

  易彪道:「刚才你输我两碗酒,还没喝就溜出去贴春联,我还以为你是眼里
有活儿,原来是逃酒的!先喝了再来!」

  敖润一听就跳了起来,「哪儿有这事!」

  众人异口同声道:「有!」

  「得!得!不就两碗酒吗?我不跟你们计较!就当老敖吃个亏!」

  众人连笑带闹,一直畅饮到三更时分,直到酒磬火残,才兴尽而散。

  秦桧递给程宗扬一张红纸,笑道:「这春联是我送给公子,贴在房里的。」

  程宗扬也有些醉醺醺的,说道:「写得什么?梦娘,收起来吧。」

  旁边却没有人应声,程宗扬回头看时,才发现小紫和梦娘靠在一处,两人脸
上都红红的,已经睡着了。

  「才喝一点就醉了?」

  程宗扬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后把对联咬在口中,一手一个,将两女抱起来,
送到房内。

  将两女放在榻上,程宗扬打开秦桧送的对联,只见上面写着:银镜台前人似
玉,金莺枕畔语如花。

  「哈,这死奸臣,难怪说贴在房里呢。」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紫,只见她玉颊微红,灯下眉目如画,整张面孔宛如雕琢
过的珠宝般精致,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死丫头。」

  小紫睁开眼睛,眼眸中睡意一点一点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两人四目交投,程宗扬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轻
声道:「大笨瓜。」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小嘴。小紫的唇舌带着微微凉意,
软软的又香又滑,让他舍不得松开。缠绵间,小紫身体渐渐热了起来,隔着衣物
还能感受到肌肤的暖意。

  程宗扬竭力压住身体的反应,他松开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说
道:「乖乖睡觉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脸庞,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总没有你身上痛吧?」

  程宗扬拥住她,半是气恼半是发狠地说道:「找到姓卓的贱人,我非把她的
血放干净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干净就没得玩喽。」

  「又在打坏主意啊。好吧,这次我支持你。」

  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赶快睡觉。」

  小紫双臂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让阿梦陪你好不好?」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梦娘,那个绝色的美妇玉颊酡红,胸口微微起伏,犹如
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万种风情,令人怦然心动。

  小紫轻声笑道:「让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板起脸道:「别乱打主意。快睡觉!」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面?不许点我穴道!」

  「好啊。这样睡觉好舒服呢。」

  「……死丫头,你还是把我穴道封了吧。」

              第四章灵镜候问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惯例要走亲访友,相互贺喜。众人刚到筠州,相熟的人
家不多,布行的孙益轩只是暗中来往,不好公然走动,只有宏升粮铺马家和日昌
行周家,肯定是要去的。除此之外,还有王团练和几个管事的中下层官员也要走
动。这份差事秦桧当仁不让地接了过去,一大早便带着各色礼品登门拜访。

  祁远和冯源两人到城外施粥,同时物色干活的民夫。易彪的到来给敖润找了
个伴,两人轮流把守库房。林清浦则自己留在房中,负责与云氏散布在各处的分
号联络。吴三桂也没歇着,天一亮就远赴浮凌江下游,整治那处废弃在密林中的
荆溪县衙。程宗扬把吴三桂和易彪从建康叫来,本来另有安排,但现在诸人聚在
筠州,要筹建自己的直属营,还是等回到江州再说。

  有这些得力的人手帮忙,程宗扬腾开手,自己找了辆马车,带着小紫和梦娘
出门——去庙里上香!

  小紫嘲笑道:「程头儿,你居然信佛哦。」

  「信倒谈不上。我们的习惯,大年初一要到庙里上香,求个吉祥。」

  程宗扬道:「我打听了,城里有处香竹寺,去给你上柱香,保佑你一年平平
安安。喂,给点面子啊,就算不信也不要乱说话。惹恼了佛祖没事,那可是和尚
的地盘,惹恼那群光头小心给你的素斋里吐吐沫。」

  小紫吐了吐舌头,放下车帘。

  除夕到初四,城中各行商铺一律歇业,要到初五才重新开张。无论是外来的
官员和本地的居民,都在家中过年,市面上反倒冷清了许多。这段日子程宗扬骑
过不少马,对马性多少了解一些,驾起马车也似模似样。

  筠州有一处庙宇,两座道观,程宗扬已经打听过,其中一座道观就是太乙真
宗的,他现在不想招惹蔺老头,当然避得越远越好。

  香竹寺位于筠州城东,香火极旺,远远便看到庙前停满车马,城中的达官贵
人差不多都前来上香。程宗扬反正谁都不认识,也不去理会,把马车停在庙前,
找人看了,自己跑到庙前的香火铺上一通神侃,花一枚银铢买了一大包供香,然
后带小紫和梦娘走进庙门。

  小紫和梦娘一下马车,麻烦立刻来了,庙前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两人
身上。老成些的捋着胡须,险些把胡子捻断,几个年轻些的登徒子眼睛黏在两女
身上,就跟淌了蜜糖似的,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程宗扬暗恼失策,以往死丫头大
都待在房中,出来进去都是自家兄弟,见过梦娘的更是没几个,这会儿一出来,
自己就后悔没让她们戴上面纱,瞧周围的目光,只差没人冲过来,用大号狼豪笔
把「鲜花牛粪」这几个字写到自己脸上了。

  小紫一副乖巧的样子跟在程宗扬身后,梦娘左顾右盼,满眼都是好奇。周围
的目光盯着她们看十眼,才抽空瞧程宗扬一眼,虽然只是一眼,眼神里说什么的
都有,大致总结一下,就是羡慕嫉妒恨。程宗扬又是得意又是恼火,很想搂着两
女大吼一声:就是我的女人!怎么啦!来咬我啊!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程宗扬抽出香,在佛龛
前的长明灯上点燃,双手合什拜了几拜,「保佑死丫头平平安安,被她害过的倒
霉鬼早升极乐,阿弥佗佛。」

  程宗扬把香插进香炉,然后道:「死丫头,你也来上一柱。」

  小紫笑嘻嘻接过香,往长明灯里一放,那支灯芯足有小指粗的长明灯火光一
摇,直接熄掉了。

  「好大的风哦,」

  小紫无辜地说:「再换这一盏好了。」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咬牙小声道:「几百号人看着你呢!还没进门,两盏长
明灯都让你弄灭了,小心庙里的和尚跟你翻脸!」

  小紫悄悄朝他做个鬼脸。程宗扬没好气地把香递给梦娘,「梦娘,你来!」

  梦娘将三柱香并在手中,在长明灯上点燃,接着手腕一折,熄灭了香上的火
苗,奉入香炉,然后屈膝跪在锦垫上,双手合什。

  程宗扬有些讶异地看了小紫一眼,梦娘对烧香的事似乎很熟悉呢。可梦娘跪
下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越发迷茫。

  忽然庙内一阵喧哗,有人嚷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当先一名公子哥,二十来岁年纪,身着华服,后面跟着
十几名恶仆,一看就是城中的纨裤子弟。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程宗扬往后让了一步,准备让他们过去,没想到一
名家奴朝自己这边一指,竟是冲着自己来的。程宗扬暗叫糟糕,这么狗血的事居
然让自己碰上了。他连忙朝后看去,谁知就这么一眨眼工夫,死丫头竟然不知跑
到哪儿去了。

  程宗扬不想惹麻烦,伸手去拉梦娘,只见那公子哥儿在佛像前蹲下来,从袖
里摸出一把折扇,挑住梦娘的下巴,接着嘴巴张成鹅蛋形,眼睛直勾勾盯着梦娘
的脸庞,整个人都看得呆了。

  梦娘怔了一下,然后朝他一笑,这才慢慢回头,看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
把将梦娘拽到身后,很想拿根香蕉把她的小嘴塞住,被人调戏了还笑,你也太傻
了吧!

  公子哥狂喘了一口气,然后拿折扇指着梦娘,对左右道:「她朝我笑了哎!

  笑了哎!「

  家仆们七嘴八舌道:「公子风采过人,难怪小娘子看着动心!」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这是佛爷成全!缘份!」

  程宗扬拉起梦娘,脸色不善地盯着那公子哥。

  那公子哥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色,两眼色眯眯盯着梦娘,一边道:「小娘子这
花容月貌,令人爱煞……」

  公子哥儿一边说,一边恬着脸往前腻。程宗扬又气又好笑,抬手张开五指按
住他胸口。

  公子哥这才看到他,「你是谁?」

  程宗扬道:「你是谁?」

  旁边立刻有家仆拇指一挑,横眉立目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王团练
的公子!筠州城有名的王家大少爷!」

  王团练?还真巧。没想到云家搭上的线竟是这么个货色。不过话说回来,如
果不是这种人,也未必会被云家暗中收买。本来自己想暴打他一顿,给这小子一
点教训,这会儿倒有些不好下手。

  程宗扬略一犹豫,立刻被人当成软弱。王公子胸脯一挺,「你是哪儿钻出来
的!」

  程宗扬还没开口,外面已经有人认出他来,「这是程公子!昨天在城南施粥
的大善人!」

  「原来是个外地的客商。」

  旁边一名家仆道:「少爷!我瞧那小娘子有些眼熟,莫非拐来的?」

  听说是外地的商人,这些恶仆胆气立刻又壮了几分,「八成是拐来的!拉他
见官!」

  程宗扬只好道:「没错,在下姓程。」

  他压低声音,「这次来筠州,正是与令尊作笔生意。」

  听说程宗扬的身份,王闻龙心里微微有些忐忑,但看到梦娘的容貌,那点不
安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原来是建康来的程公子。久仰久仰,这小娘子倒像是我们宋国人。有流言
说是拐来的,这事可要问问。」

  程宗扬微笑道:「朋友好交,仇家难做。王少爷,想清楚了。」

  「既然是相识,就不给你上锁链了。」

  王闻龙斜身倚在供桌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少爷只带这小娘子回去,待
摸清她的底细,便还你一个清白……」

  家奴们都听出自家少爷话中的意思,顿时发出一阵淫笑。周围的香客虽然气
愤,但都不敢作声,显然这伙恶仆倚仗家势横行城中,没人敢惹。程宗扬一阵光
火,往梦娘身前一挡,准备动手。就这么一群恶仆,自己放开手脚,至少能打死
一半。

  哄笑中,王闻龙忽然一声怪叫,接着有人叫道:「火!火!」

  王闻龙倚在供桌上,那盏已经熄灭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又燃了起来,正烧中他
的衣衫,接着火苗蹿到他头发上。

  旁边的家仆立刻大乱,程宗扬拿衣袖遮住梦娘的头脸,一边叫道:「还傻站
着干嘛!赶紧救火!快把王少爷衣服扒了!」

  几名家奴七手八脚过去扑打,刚才叫嚷最凶的那名恶仆正在着急,耳边忽然
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用水泼啊。」

  那恶仆一拍额头,赶紧四处找水,又听到那声音指点道:「那边缸里啊。」

  那恶仆脑中晕腾腾的,扭头看到供桌旁放着一只铜缸,里面盛着半缸清水,
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少爷身上泼去。

  半缸灯油淋上去,火焰顿时大起,连带旁边几名家奴也被沾上,惨叫声顿时
响成一片。

  一帮恶仆鸡飞狗跳,旁观的众人个个称心,谁也不上前帮忙。那些奴仆正不
知如何下手,忽然一个声音娇笑道:「我来!」

  旁边一尊泥塑的金刚像晃了一下,接着直挺挺倒下来,轰然一声倒在那些恶
仆身上,顿时烟尘四起。刚才还惨叫连声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也不知是死是
活。

  程宗扬掩住扑面的灰尘,过了会儿甩了甩衣袖,叹了口气,「真惨……大伙
儿别乱动,赶紧报官,等官府来救人!」

  说着他挽住梦娘,施施然走进庙内,接着一把扯住正在偷笑的小紫,压低声
音道:「死丫头,你太狠了吧。」

  小紫笑道:「你不是让救火吗?你瞧,一下子火就没了,好快呢。」

  「人都压死了,当然快了。」

  「泥做的空心像,压不死啦。要不我把弥勒佛推过去,那个是铜的,」

  小紫笑道:「压过去,他就变成一勺一勺的了。」

  「真恶心!」

  程宗扬扭头对梦娘道:「记住啊,以后见到不认识的人,不许笑。」

  梦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程宗扬心里暗叹,这梦游美人儿太过香秾艳丽,放在外面实在不安全,烧个
香就烧出这场风波来,难怪是红颜祸水呢。

  几名知客僧匆忙奔出来,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过来查看。程宗扬怕小紫
再惹祸,连忙拉住她道:「走吧。」

  小紫笑道:「庙里这么好玩,我才不要呢。」

  「别闹了。香也上了,金刚也砸了,你不会还想把这庙给点了吧?」

  「好啊好啊。」

  小紫抱着他的手臂道:「先从中间那个大房子开始烧吧。」

  「那是大雄宝殿!你要把它烧了,全庙的大和尚都会找你拼命!」

  「小气鬼。过新年,一点礼物都不给人家。」

  程宗扬心头一软,「想要什么礼物?」

  小紫眼珠转了转,「香竹。」

  「你想我把这寺买下来给你?有毛病吧?」

  「大笨瓜,你不是说这寺里有几株很香的竹子,才叫香竹寺的吗?你去砍一
株香竹给我。」

  「不好吧?」

  「那就烧庙好啰。」

  「在那边的院子里是吗?在下慕名而来,就是想看看筠州名闻天下的香竹…

  …观音堂后面?好的好的!多谢老丈!「

  程宗扬打听了方位,顺利找到位于寺庙东北角僻静处的观音堂。溜门撬锁的
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先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然后翻身跃入院内。由于外面香
客太多,这会儿又烧伤了人,倒了金刚像,庙中的僧人都去前面帮忙照应,院内
静悄悄空无一人。

  院中的石陛上立着一座佛堂,旁边用碎石铺出一条小径,两边都种的花草,
由于是冬季,枝叶大多凋零,没什么看头。绕过观音堂,只见墙角生着一丛翠绿
的修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气中似乎飘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观音堂垂着帷幕,不知里面是不是有人。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仔细看
了看。那丛翠竹有八九株,粗的犹如儿臂,细的还是幼苗。程宗扬找了棵比拇指
略粗的,也没有用刀,直接抬手一折。没想到那香竹还挺结实,这一下居然没能
折断。

  程宗扬不信这邪,把竹子折过来,一脚踏住,用力一踩。这一脚他用上九成
力道,连铁棒也踩断了,可香竹只弯了一下,便又弹了起来。程宗扬索性两手抓
住竹子,一脚踩住,来回一通狠拧,终于将竹竿拧断,翠绿的茬口散发出一股馥
郁的香气。

  程宗扬一边直起腰,一边剥着竹叶,嘴里道:「恕罪恕罪,借根竹子用用,
改天给观音姊姊送份厚礼……」

  忽然程宗扬停下手,扭头朝背后看去。观音堂的台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苗
条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青色的僧衣,头上光光的,却是一个俊美的女尼。她颈中
带着一串佛珠,双眉修长,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不过她的佛法似乎不怎么高明,
至少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悲悯,反而充满恼怒。

  「嗨!」

  程宗扬抬手摇了摇,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撒腿就跑。他距离寺庙
的后墙不过两步,抬腿就便蹬在墙上,接着身体向上升起,一手攀住墙顶,翻身
跃上墙头。

  「哪里走!」

  娇叱声中,一股风声朝脑后飞来,程宗扬一手拿着香竹,一手向后反抄,入
手微微一沉,却是一颗佛珠。

  那佛珠虽然不大,力道却极强,刚一入手,掌心便传来火烧般的剧痛,程宗
扬惨叫一声,从墙上直栽下去,脱离那女尼的视线之后,立即轻轻一跃,改变方
位,掠到旁边一条小巷内。

  那女尼紧接着也掠上墙头,四下观望。如果拿的别的东西,自己随便找户人
家溜进去,那女尼也未必会挨家挨户的搜索,但自己拿的香竹,那香气别说是练
家子,就是普通人也能闻到。什么诱敌、诈敌都不用想,有多快跑多快才是正经
的。程宗扬用外衣裹住香竹,把摘下的竹叶扔进一户人家,趁女尼目光移开的机
会,弓着腰一路狂奔。

  那女尼从墙头飞身而下,风一样紧追过来。自己实在很走运,寺庙前这会儿
人山人海,四邻八坊的人听说金刚显灵砸倒王家大少爷,都赶来看热闹。那女尼
眼看着那窃贼钻进人群,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开。

  程宗扬一溜烟跑到车旁,把包好的香竹往车里一塞,「死丫头,真被你害死
了!」

  说着扯开缰绳,跃上马车,打马便行。

  小紫在车内笑道:「好香呢。阿梦,你来闻闻。」

  「真的好香。」

  程宗扬策马绕了几个弯,没看到有人追来,才放缓速度。他抬起手掌,只见
掌心已经肿了起来。那颗佛珠有龙眼大小,通体紫黑,散发着檀木的香气,仔细
看时,珠身表面仿佛洒着无数若明若暗的金粉,宛如无数繁星,光芒流动,竟然
是名贵的金星紫檀。看到这颗佛珠,程宗扬顿时觉得手掌也没那么痛了,这样上
品的金星紫檀,拿出去卖,也很能值几个钱呢。

  奇怪的是香竹寺是和尚庙,怎么会有尼姑?而且还是个美貌的女尼,难道香
竹寺里还有别的勾当?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收起佛珠,一面驾车在城内大兜圈子,
免得庙里的和尚尼姑循着香气直接找到自己的店铺。

  「公子。」

  刚回店铺,林清浦便迎出来,躬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六爷有请。」

  「云六爷?」

  程宗扬一怔,「他来了吗?」

  林清浦笑道:「六爷想与公子说几句话。」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差点儿忘了你的水镜术。云六爷还在晴州吧?几千里
都能联系上,有够厉害的!」

  林清浦笑道:「托公子的福,在下的水镜术略有长进。请。」

  房间的门窗都被帘帷遮住,虽是白昼,房内却暗如深夜,只在桌上放着一盏
油灯和一只铜盆。程宗扬知道影月宗的水镜术对光线和空气流动都很敏感,为了
避免意外,都在静室施术。

  程宗扬在桌前坐下,一边笑道:「记得你们的水镜术分五层,不知林兄如今
的修为是第几层?」

  「得公子赐镜,在下的水镜术如今已经是第四层了。」

  说着林清浦将灵砂投入水中,两手按住铜盆边缘,低声吟唱片刻,接着两手
一抹,盆中的清水随即升起,形成一面水镜。

  镜中掠过无数模糊的影像,差不多过了一分钟,一面面孔渐渐变得清晰。那
人相貌与云苍峰有几分相似,但脸上的线条比云苍峰硬朗得多,一看就是心志坚
毅之辈。

  程宗扬拱手笑道:「云六爷,新年好!」

  云秀峰略微点了点头,「久闻大名,今日才得相见。」

  程宗扬笑道:「我可是第二次见六爷了。上次是在南荒,云老哥与六爷说话
时候,我也在旁边。只不过当时林兄的法术还没这么高明,看起来模糊了些。」

  「原来如此。」

  云秀峰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云家在宋国的粮行已经全力收购粮食,
如今库存近二十万石,共耗资三万一千七十金铢。」

  程宗扬知道他是询问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于是道:「我请云老哥帮忙查几个
数字,林兄已经带来了。」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从宋国每年的粮赋来推算,宋国每年粮食收成
在八万万石左右。云老哥的资料上有十几个州府的粮食交易额,我估算了一下,
大致都是当地产量的百分之六。如果这个数据准确,宋国每年的粮食交易量在四
千八百万石上下,夏粮和秋粮各占一半。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今年秋粮
欠收,虽然欠收只在一成,但对市面的交易影响很大。我在筠州收购粮食时打听
了一下,各粮行大都是收秋粮,卖夏粮,也就是说,今年秋收之后,各地储存的
可交易粮食不仅没有增长,反而有所减少。如果除去秋粮,我推测,宋国目前市
面上可交易的粮食不会超过三千万石。」

  云秀峰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程宗扬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控制交易量的
一成,就足以控制市面的粮食价格,那么这个数量的底线是三百万石。请六爷交
待下去,初五开市之后,各地粮铺按每石四枚银铢收购,只进不出。购入五十万
石之后,每石涨至五枚银铢。」

  云秀峰道:「一百万石时再涨至五枚银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按量来算恐怕来不及,五枚银铢之后,三天一涨,二十
天内涨到十枚银铢,每石一贯的价格。沅水以东的粮铺控制收购数量,每天只收
购两个时辰,主要是把价格抬上去。沅水以西敞开收购,将来宋国的官仓存粮耗
尽,对他们来说,在沅水以西按高出一倍的价格购粮,也比从东部运粮合算。」

  「如果我们收购到三百万石,能卖出多少?」

  程宗扬笑道:「这要看我们准备赚多少了。我打算把所有粮食都卖出去,三
百万石的话,至少要卖出一百五十万金铢的价格。」

  云秀峰紧接着道:「晴州呢?」

  「远水解不了近渴。宋国即使向晴州购粮,也是补给官仓所用。要运到江州
去,还不如向晋国购粮。」

  云秀峰点了点头,已经明白程宗扬的手段。他从晴州的大商家手里收购两百
万石粮食,更多的是作出一种姿态,人为制造短缺。

  「你见过了丹琉了?」

  程宗扬正在算账,云秀峰突兀地一问,不由呆了一下。

  云秀峰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她很好。」

  然后他神情又变得刻板,说道:「初九晚,子时。」

  水镜流动着淌落下来,林清浦不动声色,手指轻轻一弹,飞散的水珠落入盆
中,还原成一盆清水。

  同胞兄弟,云苍峰是商人本色,和气生财,云栖峰长袖善舞,亦官亦商,这
位云六爷却是惜字如金,不浪费一点时间。

  程宗扬道:「六爷排行第六,怎么会是云家的当家人呢?」

  「六爷是嫡出。大爷过世后,就由六爷执掌家事。」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道:「林兄修为果然见长,施完术还这么神完气足。」

  林清浦笑道:「在南荒时,施完水镜术都要歇上半日。从灵飞镜中清浦才悟
出施术的诀窍。公子若有意,清浦再施术几次也无妨。」

  「那好!给云老哥打个招呼!」

  不多时,云苍峰的面孔便出现在水镜中。他正在云宅的海蜃楼安排席位,堂
中张灯结彩,似乎正准备大办宴席。

  「云老哥,小弟给你拜年了,新年好!」

  云苍峰笑呵呵道:「小哥也好。今日请了几位客人,可惜小哥不在,席间未
免失色。」

  程宗扬笑道:「我们在筠州也过得热闹,今天还差点儿闹出人命,把人家的
庙给拆了呢。」

  「竟有此事?」

  程宗扬笑嘻嘻道:「王团练与咱们的交情怎么样?」

  云苍峰一笑,「钱铢上的交情,小哥尽管放手去做。」

  「小弟明白了。」

  程宗扬张望了一下,「大小姐呢?还没回来吗?」

  云苍峰讶道:「丹琉没在筠州过年?」

  云老哥赶这么急让云丹琉亲自送钱款过去,原来还想让那位大小姐在筠州过
年。程宗扬干笑道:「大小姐急着回去,没在这儿多待——我本来还准备给她个
红包当压岁钱呢。」

  「你啊。」

  云苍峰笑着摇了摇头。

  程宗扬想问云如瑶的情形,却不好开口,寒暄几句也就罢了。

  给云苍峰拜完年,接着是孟非卿。江州大营内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孟老大
正在沙盘前审视代表宋军数十面的小旗。

  「孟团长!一团代团长,少校程宗扬给你拜年了!」

  说着程宗扬露出嘻笑的表情,「孟老大,过年还不休息?」

  孟非卿对水镜术毫不陌生,哈哈一笑,「程兄弟身边又添英才!好法术!不
知道是文少校哪位师兄弟?」

  程宗扬笑着介绍了林清浦,然后道:「宋军情形怎么样?」

  「年前攻了次城,被我们打退了。如今捧日军在城南的金明寨,龙卫军在城
东新立了一处定川寨,全军收缩。」

  「咱们没出去骚扰他们一番?」

  孟非卿笑道:「远来是客,至少让他们过个太平年吧?这几日宋军连伐木的
军士都撤回寨中,再攻城,多半要到初十了。」

  「小狐狸呢?」

  「趁宋军还没有围困城池,回宁州了。」

  「替我给萧侯爷问个好。」

  程宗扬道:「筠州这边的事正在安排。侯二哥的计划什么时候执行?」

  「元宵前后。」

  「那好,元宵节之前我一定赶回去。臧修他们我就不一个一个见了,替我问
候一声。」

  第三个是吴战威。当水镜在他面前凝出影像,吴战威差点看傻了眼。

  「吴大刀!傻愣干嘛呢!」

  吴战威半蹲在地上,用力一拍大腿,「奶奶的!我说这是咋回事呢!是那个
易勇吧!」

  「人家真名是林清浦。嘿嘿,吴大刀,你这是干嘛呢?哎哟嫂子,新年好!

  小弟给你拜年了!哈哈,我说老吴怎么一脸傻乐呢。「

  吴战威对水镜不熟,这会儿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一手抱着柳翠烟的腰肢,耳
朵正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张大脸几乎笑开了花,「一准是个大胖小子!」

  柳翠烟啐了一口,眼睛却好奇地看着水镜,「是程公子吗?怎么水里会有影
儿呢?」

  「头发长见识短,这是法术!」

  吴战威爬起来,「程头儿!你啥时候回来?我可想死你了!云三爷说你在江
州,让彪子和长伯过去,偏生不让我去!我说程头儿,你让我也去吧!我老婆管
得好着呢!她一个顶我七八个!」

  「哎呀,尽让公子笑话了。」

  柳翠烟福了一福,「公子吉祥。战威在家一天唠叨十几遍,不如也让他去江
州给公子出把力吧。」

  程宗扬笑道:「这可不行。现在正让他伺候你呢,怎么走得开?不着急,顶
多三个月,我就回建康!到时候还能赶上喝吴小刀的满月酒呢。」

  三人说了家中的情形,程宗扬怕林清浦吃力,又嘱咐了几句,便解了水镜。

  林清清重新投入灵砂,「公子还要与谁联系?」

  「还有两个人。」

  程宗扬道:「在南荒。」

  程宗扬说了殇侯隐居的山村,心神却飞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凝羽。离开南荒
之后,只有殇侯手下来时偶尔带来音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想到她丝一样
的长发和柔软的腰肢,程宗扬心头不由一热。

  这一次林清浦用的时间分外漫长,足足用了两盏茶时间,水镜中仍是模糊一
片。

  程宗扬提醒道:「那里可能有禁忌。」

  林清浦脸上忽然一红,那面水镜呯然溅开。他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心有余悸
地说道:「好险……」

  「死老头,太过分了吧!给你拜年还这么狠!清浦,他做什么手脚了?」

  林清浦道:「惭愧。在下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看到几只草结,灵力便散乱
难制。」

  自己早该想到,死老头那边岂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可惜没见到凝羽,算来差
不多有半年时间了,不知道她的伤势现在怎么样。叶媪说她要在山村待上一年才
能调理好,这才过了一半。好漫长啊……

  林清浦调息片刻,然后苦笑道:「这个禁咒好生厉害,在下勉强还能施一次
水镜术。」

  「不用了。」

  自己倒是很想和小香瓜说几句话,可要撞上潘姊儿,林清浦恐怕比刚才还惨。

  还有一位自己很想见的,只可惜这位爷不知钻到哪儿了,彻底没了音讯。

  武二啊武二,你大爷的,养个伤有这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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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携美同游

  秦桧回来已经过了午时。

  「马掌柜和周老板都收下礼物,说谢过公子。周老板又多留了一会儿,拉着
我说了几句话,言语中透露,一万石粮食不是难事,如果全部以金铢结帐,还能
打些折扣。」

  商人出门行商,带的钱款总是越轻便越好,由于金铢便利,实际价格往往还
要再高一些。程宗扬衡量了一下,「只要有粮,全用金铢结账也没什么。」

  接着又问道:「王团练那边呢?」

  「给王团练的礼物比别家又丰厚了些。王团练本来出面留茶,但听说王家公
子出了些事,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出门。」

  「你觉得王团练那人怎么样?」

  秦桧道:「胆大心黑。」

  秦桧说得这么果断,程宗扬倒有些不放心起来,「只见了一面就能肯定?」

  「属下去时,正有人在门前求情,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庄头,因为年货
差了少许,被王团练派人拘来,关押在自家地牢里。两个庄子的人年都没过成。

  敢私设牢狱,这王团练胆量不小。「

  「他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

  「只有一个嫡出的。是筠州有名的纨裤子弟,叫王闻龙。」

  程宗扬苦笑道:「这下麻烦。他那宝贝儿子出事,我正好在场。」

  程宗扬说了香竹寺的事,然后道:「他手这么黑,本来是桩好事,只要买通
他,无论运粮运物,他都敢干。可现在出了这件事,只怕他拆咱们的台。」

  秦桧毫不担忧,反而笑道:「这叫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行。属下
今日还拜访了城里几位官吏,官职虽然不大,但都是主事的。按惯例把礼物递到
门房,留下主人的名刺便告辞了,但几家接到公子的名刺,都破例见了面。」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有这么大面子吗?」

  「公子在城外施粥的善举已经满城皆知,几位主事当然要另眼相看。」

  「筠州消息居然传这么快?」

  「是知州大人在粥棚亲眼见到,称公子经商不忘仁义。官场风声当然比民间
更灵通。」

  秦桧道:「有知州大人亲口表彰,于我们行事倒添了许多方便。」

  「我看那位滕大人像是个好官,想拉他下水,恐怕没那么容易。」

  秦桧微微笑道:「君子可欺以方。说不定比收买王团练还能省些钱。」

  「好你个秦会之。」

  程宗扬笑道:「这种阴谋诡计是奸臣兄你的强项,不过给滕知州下套暂时不
急,先想想怎么把王少爷这件事应付过去。」

  「这种事情,公子最好先不要露面,」

  秦桧道:「依我之见,公子不如离开几日,诸事由属下去应付。团练大人要
是识相,拿钱摆平最好。若是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程宗扬道:「我也想过了。反正这几天也没有生意可做,带死丫头出去散散
心,顺便避避风头。」

  秦桧道:「公子不准备回江州?」

  「清浦与孟老大的人联系上了,江州传来的消息,宋军这几日都没有攻城的
迹象,连烈山伐木的队伍也收回寨中。夏用和担心强攻不利会影响士气,只怕过
完年才会大打出手。筠州的粮食生意刚开张,如果回江州,来回只剩在路上的时
候了。」

  「公子准备去哪里?」

  程宗扬道:「我倒是想借这个机会往浮凌江一趟,看看下游的情形。如果能
在宋国境外找到落脚的地方,王团练真要翻脸,咱们也好有条后路。」

  秦桧思量半晌,「往浮凌江下游亦是可行。属下无法分身,长伯既然在,便
让长伯随公子一道去。」

  「我去见着他再说。」

  程宗扬站起身,「你告诉祁远一声,让他准备船只,我明天一早就走。初七
王团练请客,我争取回来。王团练那边你先拿笔钱去。数目不能太多,更不能说
是给王少爷治伤的钱,只说听闻他家大少爷出事,表表心意。毕竟王少爷是自己
不小心被烧到,跟咱们没关系。王团练真想闹大,咱们宁肯迁出筠州,也不能再
和这种贪狠之辈打交道。」

  秦桧道:「属下明白。」

  「你去的时候不妨带上冯大法一道,他对治烧伤有点手段。还有,」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如果出事,先保住清浦,然后是祁远和你们几个。至
于那些钱和粮食,带不走就别管了。」

  秦桧沉默片刻,然后道:「公子如此厚待我等,属下感佩之极。」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无论金银还是房田、产业,都会贬值,真正靠得住
的,还是人的智能和能力。」

  秦桧正容道:「属下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在城南施粥的祁远备好船只,程宗扬带上小紫和梦娘,乘船往
浮凌江下游驶去。

  渔船顺流而下,不到午时,便来到上次与麻黩与相雅碰面的地方。岸旁两棵
大树被砍倒,用藤条捆在一处,下面打了桩,形成一个简易的码头。吴三桂带了
几个雇佣的民夫,正忙着平整土地,开出道路,见到程宗扬不由一愕。

  程宗扬把船停过去,系好船缆,然后跳上岸。吴三桂迎过来道:「程头儿,
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着说了昨日的事。吴三桂扼腕叹息,「这种事交给我办多好!保证
王家那位少爷半年下不了床,还怪不到公子身上。」

  「管他呢,反正我也准备往下游看看。这地方离筠州太近,还当过县衙,粮
食都放这儿,到底还有些不放心。」

  「下游我去看了。」

  吴三桂指着那片乱石滩道:「差不多有十几里长,全是大大小小的礁石,除
了独木舟,什么船都过不去。但过了这段乱石滩,下边江面宽了许多,行船也方
便。再远,我就没走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的渔船,又瞧瞧那片乱石滩,「我要乘船往下游,该怎么过
去?」

  吴三桂摸了摸鼻子,琢磨了一会儿,「倒有一个法子,就是累了点……」

  「干!」

  程宗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周围几位民夫看他们的眼神就和看神仙一样,「两位爷真是神力!这船我们
六个人抬不上两里,两位能抬出十几里。吴爷还好说,身子骨打熬得结实,这位
公子爷看着斯斯文文的,力气却不小!」

  程宗扬也是没办法,往下游最方便的就是走水路,如果走山路,自己和小紫
还好说,梦娘一个弱质女子,只怕寸步难行。好在渔船并不太大,吴三桂功底又
扎实,两人前搬后抬,加上几名民夫帮忙,终于把船抬过乱石滩。

  吴三桂肩膀的衣服被船沿磨破,露出发红的皮肤,他半蹲在地上,喘着气说
道:「程头儿,你们往下游,什么时候回来?」

  「三五天吧。回来打死我也不搬了!告诉会之,让他再调条船来!」

  歇了片刻,程宗扬转头对几名民夫道:「让你们走这十几里路,最多能背多
少粮食?」

  为首的民夫老老实实说道:「若是走远路,最多六七斗。若是路修平了,这
十几里,能背八斗上下。」

  程宗扬不由苦笑,还没往下游查看,自己的计划已经破产了。这段乱石滩无
法通航,想往下游,只能靠人力搬运。一个民夫最多背八斗,八千石粮食全靠人
力要运八万趟。这个成本自己无论如何也支付不起。几百里的浮凌江,短短一段
乱石滩却成了瓶颈,难怪宋国设了县治又废弃掉。

  吴三桂道:「程头儿,我跟你一道去吧。听说下游都是荆溪的蛮子,路上只
怕不太平。」

  「用不着。」

  程宗扬道:「荆溪的蛮族我和会之见过,我看比筠州的官员还好打交道些。

  况且储粮的仓库马上要用,也离不开人,你还是留在这儿。反正我们只看看
风景,多半连船也不下,没什么危险的。「

  几名民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公子爷,这山里只怕有些
古怪……」

  「什么古怪?」

  几名民夫都不肯说,程宗扬把目光投向吴三桂,「长伯,出了什么事吗?我
怎么没听你说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

  吴三桂道:「昨晚我们宿在衙门里,听到远处山里有动静。那声音非虎非熊,
我在南荒都没听到过。不过隔得远,没听仔细。」

  程宗扬也不在意,「要是猛兽,这附近哪儿还有荆溪蛮人?别自己吓自己。

  行了,你们先搭棚子,搭好就开始运粮。「

  吴三桂笑道:「我听着也不像猛兽,偏他们几个害怕。」

  吴三桂比秦桧干脆得多,家主决定下来,他便一抱拳,「祝公子此番一路顺
风!待公子回来,属下打些野味,给公子接风!」

  吴三桂带着民夫回县衙,程宗扬一上船就趴在甲板上,叫道:「死丫头,过
来给我捶捶肩!哎哟,真累死我了。这船看着也不重,离了水会这么沉……」

  小紫笑吟吟上了船,走到程宗扬身边,然后一拉衣带,衣衫从肩头褪下,露
出雪白而圆润的香肩。

  程宗扬抬起头,嘴巴张成圆形,浑身的酸痛都仿佛消失不见,只见小紫将衣
衫脱得光光的,赤裸着白得耀眼的雪嫩肌肤,然后一纵身,没入水中,娇笑着远
远游开。

  程宗扬急忙叫道:「死丫头!你去哪儿?」

  小紫露出湿淋淋的面孔,然后在水面上轻盈地划了个圈子,「好暖的水呢,
不要打扰我,人家要睡一觉!」

  说着她俯身朝水底潜去,雪白的玉体在碧波间渐渐模糊,忽然间,一条莹白
的鱼尾一摆,消失不见,仿佛融入摇曳的水草中。

  程宗扬双手拢在嘴边,叫道:「喂!不要贪玩啊!」

  小紫从离开晴州就一直没有机会嬉水,难得这段水路荒无人迹,禁不住潜入
水中放松身体。

  过了乱石滩,江面和吴三桂说的一样,变得宽广开阔,水流也平缓了许多。

  船只在江中顺流而下,根本不用费心操控。虽然是隆冬季节,此处的阳光却
一片温暖,程宗扬躺在甲板上,舒服地摊开四肢,一边闭上眼,微微打着鼾。

  说是避祸,但三人都没有一点逃难的感觉。梦娘是不知利害,小紫是满不在
乎,程宗扬自己也不怎么在意。王团练虽然是地头蛇,但也只是个地头蛇而已。

  自己在筠州只不过买了几千石粮食,另外就是开粥棚施粥,没有任何把柄可
抓,王团练要是识趣那最好,大家安安稳稳作生意。真要翻脸,就凭自己手下秦
吴两个死汉奸,一人一次,把王家灭门两次都不在话下。因此对三人来说,这趟
远行更像是一次计划之外的旅游。

  半梦半醒间,鼻端传来一股香气。那气息香馥动人,暖融融如兰似麝。程宗
扬睁开眼睛,却是梦娘坐在自己旁边,正好奇地打量着背包上的拉链。她容貌艳
丽,肌肤洁白细腻,阳光下仿佛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辉。浓密而又弯长的睫毛下,
一双美目波光动人。

  程宗扬目光落在她唇瓣上,梦娘的唇线像画出来般精致,唇瓣宛如一朵鲜嫩
的玫瑰,红艳欲滴。这会儿她唇角微微挑起,虽然只是一个浅淡的笑意,却仿佛
蕴含着万种风情。

  程宗扬侧过身,小声笑道:「好玩吗?」

  梦娘点了点头,「好。一拉合上呢,一拉又分开。真……」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垂下头,赧然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真有趣。对不对?」

  「真有趣,」

  梦娘又重复了一遍,「真有趣。」

  她口音软软的,让人想起水一样轻柔的吴秾软语。看着这个成熟而秾艳的女
人像婴儿一样牙牙学语,红润的唇瓣微微开合,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半是呵
哄半是诱惑的说道:「阿梦,想不想吃香蕉啊?」

  梦娘眉宇间露出喜悦的笑意,然后点了点头。

  「这回给阿梦吃个大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衣服,「还记得香蕉怎么吃吗?」

  梦娘看着他下身勃起的阳具,露出惊奇的目光。在程宗扬的劝诱下,她低下
头,鼻端闻到阳物的气息,不由微微吃了一惊,接着雪白的玉颊像抹了一层淡淡
的胭脂,透出嫣红的颜色。

  「张开嘴,轻轻舔一下。」

  梦娘听话地俯下身子,伸出舌尖,在龟头上舔了舔,柔声道:「好热……」

  「阿梦乖乖吃啊,吃完会有奖励的。」

  梦娘张开美艳的红唇,唇瓣含住龟头,舌尖贴住龟头下方,微微转动着向下
舔去。她柔软而多汁的香舌滑腻无比,轻轻伸到龟头下的凹处,舌尖温柔地挑动
着。柔美的唇瓣含住棒身,将阳具纳入温润的口腔中,来回吞吐。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感受着她唇舌的动作,心里想道:妈的!那些
被她吃掉的死香蕉,实在太幸福了……

  梦娘唇舌的动作略显生涩,但无论吸吮还是舌尖的舔舐,都充满了孩童般的
认真。她伏在主人腿间,美艳的面孔贴在主人腹下,顺从地舔舐着主人的阳具,
玫瑰般娇艳的红唇又香又软。

  「舌尖在上面打转……真乖!再深一些……」

  程宗扬伸出手,抚摸着梦娘白美的玉颈,一边指点着她的动作。他发现梦娘
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一点就透,在自己的调教下,口交的技巧很快就熟练起
来。她滑软的唇舌无微不至地包裹着阳具,怒涨的肉棒仿佛在她温润的小嘴中融
化一般。

  船只顺水漂荡,在水中微微起伏。身体仿佛飘在云中,被梦娘含住在口中的
阳具越来越硬,下身的快感也愈发强烈。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抚在梦娘颈中的
手掌猛然一紧,阳具跳动着,在她口中喷射起来。

  梦娘明显被吓了一跳,有些惊惶地张大美目。程宗扬小腹起伏着,用力呼了
口气,然后露出笑容,「阿梦真乖,慢慢舔干净,然后吐出来。」

  梦娘吐出湿淋淋的阳具,然后抬起头。一缕浊白的黏液挂在她唇角。她有些
羞怯地翘起手指,抹去唇角的黏液,然后含着口中的精液不知该怎么做了。

  「不要吐,乖乖咽下去。这是给阿梦的奖品哦。」

  梦娘用一条丝帕掩住嘴巴,慢慢咽下精液,然后抬起眼睛。

  程宗扬笑咪咪道:「主人的香蕉好不好吃?」

  梦娘点了点头,「味道很好闻。」

  说着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阿梦很喜欢的。」

  程宗扬道:「不要告诉别人哦。要是被紫妈妈知道你偷吃主人的香蕉,会打
你屁股的。」

  「阿梦知道了。」

              第六章云中有仙

  渔船顺流直下,两岸山水越来越绿,空气中也多了几分春日的和暖。江畔的
林木越发茂密,有一段江面整个被枝叶覆盖,小船仿佛飘荡着在浓绿的枝叶间穿
行,阳光透过枝叶,一路留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道长长的画廊。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程宗扬慵懒地躺在船上,享受这难得的美景,心
里惬意之极。中午时分,右侧多了一条支流,江口一块被藤萝覆盖的大石上刻着
两个字:荆溪。这便是荆溪蛮的来历,也是宋国留下的最远一点印记。

  一直到暮色降临,路上都没有看到人烟聚集的村落,程宗扬禁不住怀疑自己
是不是闯到无人区来了,竟然连一个蛮族都没遇到。好在船上备的有铜炉、木炭
和足够的食物,船只不必靠岸,直接取水煮粥,在船上过了一夜。

  睡到半夜,程宗扬陡然惊醒。船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不是一头,而是一
群巨兽在咆哮。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根本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梦娘也被惊
醒,畏惧地依偎过来。

  程宗扬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那东西在山上,离这里远得很呢。

  咱们在船上,周围都是水,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船身忽然「格」的一声,被硬物撞上。程宗扬脸色大变,如果是船
头,还可能是撞上礁石,但撞击的部位却在船尾,难到有什么水怪追来?

  程宗扬朝梦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一跃,掠夺到船尾,一边握住怀
中的珊瑚匕首。

  船尾又震动了一下,程宗扬瞪大眼睛,只见一个白色物体从船尾升起,顶部
尖锐,通体呈弧形,就像一只怪兽的独角,又像某只巨兽的獠牙。

  那物体在船尾磨擦着,越升越高,如果这真是怪兽的牙齿,那怪兽的嘴巴比
自己的渔船还大几倍。

  程宗扬盯着那只升起的獠牙,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这样的庞然大物,自己
却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点异样的气息和动静都没有,这让人更加恐怖。

  忽然,那只獠牙往上一跃,像蛇牙一样倒伏过来。程宗扬擎出匕首,正要出
手,耳边突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死丫头!你捣什么鬼!我干!这是什么鬼东西!」

  程宗扬抱住那只半人粗细,比自己还高的白色物体,一身的冷汗都淌了出来。

  小紫一手攀着船沿,从水中跃出,笑道:「程头儿,你发财了。」

  程宗扬惊动甫魂,抱着那根柱子般的东西看了又看,没等他看明白,梦娘讶
异的声音传来,「好大的象牙呢。」

  果然,那是一支巨大的象牙,长度超过两米,除了石胖子家的象牙亭,自己
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只的象牙。只不过这只象牙比石胖子家的弧度要大得多,牙身
向内弯曲,仿佛一只牛角。

  那只象牙比一个人还重,根部足有人大腿粗细,程宗扬叫道:「水里怎么会
有象牙?这也太大了吧!哪儿来的?」

  小紫朝江畔指了指,「那边有好多。还有更大的,不过人家拿不动了。」

  程宗扬精神大振,睡意不翼而飞,脱掉衣物道:「我去看看!」

  不出所料,那是一片位于水下的泥沼。巨大的象牙呈窝状聚在一处,最大的
长近丈许,小的也有四五尺,层层叠叠堆积着,下面不知有多少。据说大象每个
种群都有一个埋骨的泥淖。大象临死前会独自走进泥淖,尸体分解后,只剩下象
牙。那处水面只有半人深浅,程宗扬怕陷进泥里,不敢细看,片刻后浮上水面,
朝渔船游去。

  「发财了!这是象牙窝啊!没想到荆溪居然有大象。」

  程宗扬笑道:「死丫头,真有你的!居然让你找到这个宝贝地方。来!亲一
个!」

  小紫擦着湿答答的秀发,笑道:「阿梦,让老爷亲亲你。」

  程宗扬讪笑两声,一边扯开话题,「这山里居然有大象啊,真古怪。刚才的
声音你听到了吗?难道那是大象在叫?太奇怪了。大象怎么跑到山上呢?还有,
这个象牙弯得也太厉害了。」

  小紫拿过他的珊瑚匕首,从象牙上截下一段。程宗扬这才发现象牙内部是中
空的,切出的牙质洁白细腻,没有一点发黄的迹象,比寻常的象牙质地还好。他
掂了掂切下来的象牙块,份量沉甸甸的压手,拿到市面上,也很能卖几个钱。

  过了荆溪,浮凌江水势更显浩大,两岸的山峰逐渐变得平缓,由山地变为沼
泽,两岸的密林也被大片大片的芦苇代替。水面漂满浮萍,再往下游,一连几十
里都是望不到尽头的碧绿莲叶,如果换成夏季,可以想像荷花一直连绵到天际的
胜景。

  程宗扬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杆渔竿,心情快意之极。昨晚遇到那处象牙窝
之后,他便在江岸上找了棵大树,剥下树皮,刻了一个大大的程字,标明位置,
回来的时候也不愁找不到。里面的象牙至少有几百枚,如果运回去,算是此行最
值钱的意外收获了。

  江面已经泛滥得找不到河道,程宗扬也不费心去找,只顺水而行,每隔一会
儿,用竹篙试探河道的深浅。过了沼泽,河道又重新出现。水流比起上游湍急了
许多,如果逆水而行,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身后的船舱内不时发出一声或是清悦或是瘖哑的声音,那是小紫正和梦娘一
道从象牙上取出一段,作成洞箫。

  这么大一只好端端的象牙,就被死丫头这么浪费掉,程宗扬不免有些心痛。

  不过只要死丫头高兴,哪怕她把象牙都削成牙签呢。

  渔船顺流而下,虽然没有船帆,速度平缓,但根本不用费心操控。程宗扬打
了个呵欠,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的鱼竿放在一旁,自己躺在船板上,阳光暖暖晒
在身上,心情一片轻松。

  「死丫头,要不要回去?」

  「不要。」

  「已经出来两天了,回去的时候还得划船,起码得三天。不如我们拿上那些
象牙回去好了。」

  「我要你捉只大象给我。」

  「别开玩笑了,单象牙就有六七尺,这大象还不得好几丈长?比咱们的船都
大!你就是把它切成几块也装不下。」

  程宗扬道:「筠州的事,估计秦桧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后天就是初五,一开
市,还要收购粮食呢。」

  小紫回过头,「阿梦,你说回不回去?」

  梦娘道:「那边有船呢。」

  程宗扬连忙站起身,果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条船,而且还是条渔船,与荆
溪蛮人的独木舟大相迳庭,船上一位渔翁正拿着网捕鱼。

  「老丈!」

  程宗扬呼道:「这是什么地方?」

  渔翁抬起头,远远说了几句,却听不清楚。程宗扬移船靠近,询问之下,才
知道这里已经临近昭南。往下游十几里,便是沐羽城,是山中蛮人与昭南交易的
地方。

  「这一带是申服君的封地,你们来时那片沼泽,往年只有荆溪人的独木舟才
能通行。」

  渔翁看看他们的渔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宗扬笑道:「我们这是平底的沙船,最适合走浅水。老丈,你方才说的沐
羽城,也是那位申服君的封地吗?」

  「可不是嘛。申服君有六七座城,沐羽城算小的,平常只有他家的宰臣来打
理。今天是初三,城里正热闹呢。」

  程宗扬问明方位,驾船南下,不多时便驶近一座城寨。

  进入沐羽城,已经是傍晚时分,沐羽城临水而建,比起江州和筠州,城中的
建筑显得更加质朴和原始。梁柱虽然精致,上面雕绘着各种花纹,屋顶却大都是
茅草搭成。此时城中欢庆的气氛正达到高潮。一群沐羽城的居民穿着长长的白色
羽衣,打扮成巨大的白鹤,沿着街道翩然起舞。满城居民都涌上街头,手里捧着
笙竽,跟随着羽鹤边歌边舞,将欢乐的气氛洒遍全城。

  沐羽城常有外地客商,城中居民对外来人并不在意,也没有人过来盘问,让
程宗扬有时间能从容观赏这座充满原始风情的城寨。

  与江州和筠州相比,最大的差别是沐羽城没有官府衙门,只有一座驿馆。每
年夏季,申服君的家臣会来一趟,收取赋税。收税模式也是单纯的人丁税,按每
户人丁多少收取,未成年的儿童和女子收取一半,外地人居住不满一年的免收。

  城中也没有客栈,外来的商人大多在城内的民家借住,还有一少部分住在驿
馆。

  由于是新年,客商大多返乡,城中欢庆的人群都是本地人。

  程宗扬猜测,昭南实行的是封君制,封君类似后世的土司,对外服从于昭南
的君主,对内则是一方诸侯,实行自治。由于没有严格的官吏制度,这种松散的
统治模式对周围的蛮族颇有吸引力,难怪荆溪蛮宁肯多走两日的水路,到沐羽城
来交易。

  在香竹寺出了那档事之后,程宗扬带小紫和梦娘出来,都记得让她们戴上面
纱,因此也没有吸引多少目光。他们随着人群走了一圈,意外地看着一座楼阁,
虽然只有三层,但矗立在一片茅草屋顶间,不啻于鹤立鸡群。城中的居民对那座
楼阁也十分尊敬,打扮成白鹤的舞者汇集在楼阁前,歌舞多时,终于院门打开,
出来一乘肩舆。

  那肩舆由四名年轻的女子抬着,四周垂着白纱,里面隐约坐着一个曼妙的身
影。

  两名老者恭敬地走上前来,像敬拜神只一样用额头触了触白纱。接着一名少
女从肩舆后走过来,她双手捧着一只银盘,盘上覆着一方锦帕。那少女年纪不过
十七八岁,穿着一袭白色的锦服,衣襟和袖口翻出一圈白色的裘毛,容貌秀丽,
皮肤有着水乡女子特有的白嫩,整个人温婉如水。

  那少女一出面,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显然在沐羽城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望。

  「沐羽春夏每多瘴气,」

  那少女道:「我当日求得仙丹,列位辟瘴祛邪,多受其福。但仙丹有时而尽,
如今云中仙子光临沐羽,赐下仙方,在阁中烧炼七七四十九日,终得圆满。」

  说着少女取下锦帕,露出银盘中数百颗珍珠大小的红色丹药。

  两名老者抬掌施礼,小心地取了一颗,然后高高举起。人群发出一片欢呼,
纷纷道:「君姬恩德!」

  少女嫣然一笑,「这是云中仙子的恩德。」

  人群拥过来,争相去触摸肩舆,似乎只要能摸到一星半点,就能得到神明的
赐福。

  施药的少女退开一步,然后举起银盘,将丹药倾入人群,众人欢呼声愈发响
亮。程宗扬好奇心起,让小紫和梦娘待在一旁,自己挤过去,也捞了一颗。其他
人得到丹药,都小心地贴身收好,程宗扬没那么多忌讳,咬开舔了舔味道,与祁
远以前带的药酒有点相似,似乎没有什么出奇的。

  就在这时,一只玉手分开肩舆的白纱,露出一张姣丽的面孔。她戴着一顶玉
冠,身上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道服,黄昏的阳光映在她面孔上,美貌得宛如一尊仙
子。那仙子对刚才施药的女子说句什么,然后放下白纱。

  惊鸿一瞥间,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涌到头部,两侧的太阳穴霍霍跳动,
几乎听不到周围的欢呼声。

  什么云中仙子,原来是这贱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居然
躲在这里!真是上天开眼,新年佳节给自己送了份大礼!

  外面的人群让卓云君心神一阵不安,她掀开轻纱,对自己的弟子吩咐几句,
申婉盈随即让门人将肩舆抬回,然后闭上门。

  「师傅,你怎么了?」

  卓云君一手支着额角,然后摇了摇头,「外面太闹,吵得有些头晕。」

  申婉盈笑道:「师傅喜静,耐不得吵闹。自从盈儿依师傅的方子制成去瘴气
的丹药,沐羽城的人都把我们太乙真宗的人当成神仙。眼下正逢新年,师傅又正
好在这里,让他们见见师傅这样的神仙中人,也是他们的福气。」

  「人多眼杂。太招摇了不好。」

  「师傅是担心蔺教御他们吧?师傅放心好了,我爹爹已经说了,过完年,就
在宗阳城建一座太乙真宗的道观,请师傅前去。」

  听到宗阳这两个字的谐音,卓云君手指禁不住微微一颤。申婉盈是申服君的
女儿,六岁时拜在自己门下,是自己最得力的弟子。两年前,她学成离山,回到
申服君的封地宗阳。

  太乙真宗在唐国和宋国势力极强,晋国又无法隐身,因此卓云君从建康逃离
之后,便来到六朝中与诸国联络最少的昭南。

  到了宗阳之后,她才知道申婉盈已经在沐羽城设了一处道观。沐羽城邻近蛮
荒,地僻人稀,正是躲避太乙真宗和那个人追踪的绝佳地点。卓云君只告诉弟子
自己因为掌教与蔺采泉起了冲突,不愿再回龙阙山,申婉盈对师傅的出现喜出望
外,不疑有他。她身为申服君的女儿,在城中倍受崇敬,无论什么事,只需吩咐
下去,顷刻即办。卓云君便在沐羽城隐居下来,耐心地恢复自己的修为。

  和申婉盈说了几句,卓云君回到楼上自己的静室,盘膝打坐。她始终不知道
那个少女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内息牢牢制住。两个多月来,无论她用什么手
段,都无法解开。这件事涉及到自己失手被擒的屈辱经历,卓云君对自己的弟子
也没有多说,只说冲突中略受了些伤,需要调养一段。

  夜色渐浓,卓云君将那缕游丝般的真气纳入丹田,默默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有
什么疏漏。

  耳边传来「嗒」的一声轻响,接着室内亮起灯光。卓云君皱了皱眉,不悦地
说道:「盈儿,为师修炼的时候不要来打扰。」

  「嗒」的一声,又一盏油灯亮起。卓云君回过头,身体顿时一僵。

  程宗扬将那株铜制的七盏灯树一盏一盏点亮,然后放下火褶,轻松地坐在椅
中,微笑道:「卓贱人,不认得我了吗?」

  卓云君脸色变了几变,最初的震惊之后,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似乎想放手
一搏,接着又犹豫起来。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真气蓄势待发,虽然这贱人被小紫下过禁制,但时隔
多日,谁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解开禁制。如果她功力恢复,以她太乙真宗六大教御
之一的修为,自己能不能逃出这间静室都不好说。

  卓云君脸色渐渐变得灰白,半晌才牵了牵唇角,说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丝毫不敢松懈,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不错不错,还知道你是我的
奴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卓云君沉默片刻,然后低声道:「她呢?」

  「托你的福,还没死。」

  卓云君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程宗扬扬起脸,「卓贱人,见着主人还不过来?」

  卓云君抬手拨了拨发丝,忽然手腕一翻,露出袖中一柄尖刀,紧紧抵在自己
心口,惨然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她身上的焚血诀只有我才能解开,你若逼
我,我便杀了自己!让她受一辈子苦!」

  程宗扬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哈」的笑了一声,然后道:「好啊,记住用力
点,免得一刀扎不死,还得让我再给你补一刀。我来帮你数:一,二,三……」

  卓云君咬紧牙关,手腕却禁不住微微战栗,程宗扬刚数到「五」她手指忽然
一松,尖刀掉在地上,接着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卓云君摆出自尽的样子,程宗扬就知道自己赢定了。他冷冰冰道:「你要肯
死,早就死了!你下面有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还跟我装什么烈女!贱人,给我
爬过来!」

  卓云君身子颤抖着,片刻后终于抛下矜持,四肢着地地爬到程宗扬脚边,然
后扬起玉脸,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程宗扬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膝上,一手伸进她的衣襟,先送过一缕真气,探明
这贱人的身体仍然受着禁制,比起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这才
放下心来,握住她饱满的雪乳。

  卓云君肌肤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悸而绷紧,微微有些冷汗,摸上去又滑又凉。

  不过她双乳仍是一样敏感,只揉捏几把,乳头便硬硬翘起,在掌心中滑来滑
去。

  「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一个拜过妓馆的祖师爷,作过娼妇的
逃奴,居然戴顶玉冠就冒充仙子。」

  程宗扬嘲笑道:「卓贱人,把衣服脱掉!」

  卓云君玉脸时红时白,明知道主人要在静室里作什么,也无法违抗,她双手
解开衣带,然后挽住衣襟,慢慢脱下。

  门上忽然轻轻一响,申婉盈的声音道:「师傅。」

  卓云君浑身一震,张口欲喊,程宗扬手指比她更快,闪电般在她颈侧一拍,
封住她的哑穴,然后身体一滑,游鱼般掠过丈许的距离。

  卓云君眼角微微跳动,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险一搏。两个多月不见,主
人的修为又精深了许多,这一跃已经有了第五级的实力。

  程宗扬先推了一下门,然后拉开门闩。申婉盈毫无戒心地推门进来,突然劲
风袭体。申婉盈一手托着木盘,一边侧肘封住袭来的手指。肘指相交,一股灼热
的真气从曲池穴透入,顷刻间整条手阳明经络的穴道都被制住,身体顿时一软,
失去反抗能力。

  这股真气自己虽然没有接触过,但纯正精微,与自己所学同出一源。申婉盈
本身修为不弱,但心里先入为主,以为是师傅试探自己的修为。她嗔怪地说道:
「师傅……」

  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

  程宗扬顺手封住她的哑穴,接着一手接住她手中掉落的餐盘,一手搂住她的
腰肢,抬脚掩上门,踢上门闩。

  申婉盈先是一脸茫然,待看清室内的情形,不由目露惊恐。自己的师傅软绵
绵跪坐在椅上,道袍褪下半边,露出两只高耸的乳房,其中一只白腻的乳球还留
着发红的指痕,似乎刚被人用力抓捏过。

  程宗扬把餐盘放到案上,然后拉过另一张椅子,让申婉盈坐好,看着卓云君
道:「卓贱人,这是你的弟子吧,果然是水乡女子,很水灵嘛。」

  卓云君哑穴松开,不等呼吸顺畅,便喘息着说道:「不……不要……她是申
服君的女儿……」

  「是吗?那要看你乖不乖。」

  卓云君用耳语般的声音乞求道:「求你……不要让她看到……」

  程宗扬微笑道:「是不是要让你妈妈来,你才听话呢?」

  卓云君浑身一抖,立即噤若寒蝉。

  程宗扬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申姑娘,真不巧让你撞见。不过你师傅是
我的逃奴,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关系。卓贱人,你说对不对?」

  卓云君仍沉浸在对小紫的恐惧中,半晌才应道:「是……」

  申婉盈丹田被制,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她勉强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丝毫
声音。申婉盈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师傅会被人制住。她追随卓云君多年,深
知自己师傅性烈如火,就连门中的教御也毫不假以辞色。可在这个男子面前,却
仿佛丧失了所有的骄傲。连师傅都失手被擒,这个男子的修为究竟有多深?还有
他用的功夫,为何与太乙真宗如此相像,而且还高明了许多?

  申婉盈脑中翻翻滚滚都是疑问,却见那男子毫不客气地扯住师傅的道袍,从
头到脚剥了个干净,扔到一旁。

  那男子笑道:「你们师徒情同母女,有什么好害羞的?申姑娘,瞧瞧你师傅
这一身白肉,光溜溜又白又结实,很诱人吧?」

  卓云君默默承受着主人的羞辱,心里却都是小紫的身影,想到她将给自己带
来的苦楚,身体就不由一阵战栗。如果换作是小紫,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低
贱的举动,来讨好和迎合那位主人。

  程宗扬打定主意要狠狠羞辱这贱人,没想到申婉盈会误闯进来。正好也不用
和她客气,便当着她弟子的面,把这贱人仙子的面纱撕得粉碎,让她门下弟子看
看这位师傅下贱的一面。

  「申姑娘,看你师傅的大白屁股,又圆又翘的,够不够浪?」

  程宗扬拍着卓云君的屁股道:「第一次给你师傅开苞的时候,你师傅这只大
白屁股下面衬着白绫,一边淌着落红,一边还念着《太上感应篇》道法不是一般
的精深呢。卓贱人,再念一遍来听听!」

  卓云君赤裸着白光光的肉体跪在椅子上,她背对着两人,一边翘起丰满浑圆
的大白屁股,任他拍打玩弄,一边念道:「太上有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
恶之报,如影随形……」

  申婉盈一双妙目怔怔看着师傅,脑中一片空白。

  程宗扬笑道:「说到给你师傅开苞,你这个贱贱的师傅可有一只上好的美穴
呢。」

  程宗扬抓住卓云君的臀肉,将她白生生的雪臀扒开。卓云君喉头哽了一下,
本能地想要躲避,最后还是认命地抬起屁股,将自己最羞耻的部位展露出来。

  旁边的灯树将卓云君的肉体映得纤毫毕露,从后面看去,卓云君的白臀丰腴
圆润,肌肤没有半点瑕疵,宛如一团白腻腻的凝脂。在她臀间,那只性器微微隆
起,白美而饱满的阴唇软软合并起来,中间是一条细细的红肉。

  一双手伸过来,接着身体仿佛被猛然打开,卓云君僵着身体,感受着他粗暴
地将自己玉户剥开,把自己性器内部的淫状展现在弟子面前。

  「看到了吗?你师傅的浪穴外面又肥又嫩,里面的肉眼却又小又紧。这种穴
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凤眼。既漂亮好看,最适合像这样握在手里揉捏把玩,而且
还有个好处,这种穴眼小穴浅,插进去,很容易就顶到你的师傅的花心。以前你
师傅给我当奴婢侍寝的时候,每次都乖乖趴好,我骑在她屁股上,每干一下,你
师傅的凤眼美穴就是一紧,接着那只大白屁股一抖,干几下就水汪汪的……」

  说着程宗扬并起双指,往卓云君的嫩穴中一送。卓云君低叫一声,那只凤眼
嫩穴猛然收紧,红嫩的穴眼紧紧夹住他的手指,浑圆的白臀一阵哆嗦。

  程宗扬按住她的屁股,在她穴内掏挖几下,然后「啵」的拔出手指,把湿滑
的液体抹在她屁股上,笑道:「卓贱人,乖乖把屁股扒开,让主人在你淫贱的凤
眼穴里干一回!」

  卓云君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像玩物一样被主人摆弄性器,自己最后一
点尊严也被粉碎,无以言状的羞耻感使她仿佛在炼狱中煎熬。这样羞耻的举动她
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但那是在建康,自己的淫态只被主人看到。而这里还有自己
的弟子。她不知道婉盈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今夜之后,自己尊严的师道形像就仿
佛坠落在岩石上的水晶,再也无法挽回。

  卓云君两手伸到身后,慢慢抱住屁股,将丰腴的臀肉朝两边分开,凤眼穴小
巧而紧凑的穴口在灯光下像花蕾一样绽放开来,带着湿滑的水光,微微颤动着,
暴露在主人怒涨的阳具下。

  程宗扬挺起阳具,对着卓云君红嫩的穴口猛干进去。富有弹性的蜜穴被粗硬
的肉棒猛然顶入,龟头重重撞在浅露的花心上。卓云君下体一阵酸软,蜜穴随即
收紧。程宗扬第一下就来了个尽根而入,龟头顶住她的花心重重撞了几下。卓云
君咬住红唇,鼻腔发出低低的叫声。

  程宗扬按住她的腰肢,迫使她臀部抬起,每一下都完全捅入她的嫩穴,将那
只凤眼塞得满满的。卓云君肥美的阴唇朝两边张开,露出里面红腻的美肉。随着
肉棒的进出,她紧窄的穴口被带得翻进翻出,淫液点点滴滴溅洒出来。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上百下,然后用力拔出阳具。卓云君白净的手指紧紧扒着
臀肉,红艳欲滴的穴口向外鼓起,像拔出一个塞子般,发出「啵」的一声,然后
从圆张的蜜穴中淌出一股淫水。

  程宗扬将卓云君翻过来,让她按住椅背,下身向前挺起,然后抬起她一条白
美的玉腿,把阳具送到她体内。

  申婉盈这时已经看出来,自己的师傅并没有受制,手脚都活动自如。可她却
像个卑贱的女奴般,顺从地与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作着令人羞耻的接触,没有丝毫
反抗。眼前的一切完全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申婉盈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一个令人
羞耻而且恐惧的噩梦,无法醒来。

  那男子调笑声不断传来,而自己尊敬的师傅却迎合着他的调笑,时而挺起下
体与他交媾,时而耸起双乳,让他揉捏玩弄。师傅的面孔看起来如此熟悉而又陌
生,申婉盈几乎没有办法将这张面孔和那具肉体正在做出的举动联系起来。

  那男子赤身露体,裸露出精壮的躯干,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块块隆起,轮廓分
明。他像神只一样将师傅压在座椅上,随着身体的起伏,腹部肌肉不住运动,仿
佛蕴藏着无穷的精力。在他胯下,那根阳具像标枪一样坚挺,棒身上鼓涨着蚯蚓
般的血管,看上去狰狞而又凶恶。

  而师傅却带着笑容,在他身下分开雪白的双腿,上身平躺,敞露着腿间的玉
户,用她最柔软最娇嫩的部位承受着男子粗暴的侵犯。随着男子身体的起落,师
傅下体不时闪露出来,白玉般的股间溅满清亮的液体,中间那只被男子称为凤眼
的蜜穴红艳艳张开,像一只小嘴,不停吞吐着粗大的肉棒。

  那男子双手放在师傅胸前,肆意玩弄着那对白光光的乳球。师傅似乎已经忘
了近在咫尺的弟子,那男子每次抚摸,都令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叫。申婉盈
不知道师傅被天女酥浸泡的双乳早已变成一对敏感无比的淫肉,她看着男子那双
手掌,心里的惧意越来越强烈。

  刚开始卓贱人除了惊惧以外,还有那么一点羞忿,但随着自己的侵入,她似
乎找到了在建康的那段日子,身体越来越顺从,甚至开始知道迎合自己的进入。

  程宗扬两手捻住她的乳头,下身顶住她的阴阜,以极快的动作用力抽送。

  蜜穴在快速的磨擦间,温度迅速上升,柔腻的花心在龟头的撞击下收缩着不
住颤抖。忽然卓云君咬住唇,发出一声仿佛带着哭腔的闷哼,当着徒弟的面开始
泄起身子。

  程宗扬紧紧顶在她高潮的蜜穴中,阳具不时挺动,让她高潮更加强烈,持续
的时间更久。卓云君双腿分开,绷紧的脚尖点住地面,那只被阳具撑满的凤眼美
穴不停抽动,吐出湿滑的淫液。

  卓云君一边泄身,一边紧紧搂住程宗扬的腰,在他耳边颤抖着小声道:「她
是处女……」

  程宗扬眼神一利。卓云君耳语道:「破了她的身子……不然我们的名声就全
毁了……」

  「她是你的徒弟,对你忠心耿耿。卓贱人,有你的啊,连这样的徒弟也要拖
她下水?」

  「拖她下水,今天的事就不会泄露出去。我知道盈儿,你破了她的身子,她
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这贱人一边被干得高潮,一边还不忘把自己的弟子推进虎口,这份果决和不
留情面,自己还差了老大一截。不过卓贱人说的没错,如果自己只当着申婉盈的
面干了卓云君,卓云君的师道尊严破碎无余,申婉盈对这位师傅再忠诚,也不免
在心里埋下根尖刺。就算她还认这个师傅,卓云君也没有面目再去面对这个看尽
自己耻态的弟子。如果把申婉盈也拉下水,师徒俩就平衡了。当然,把卓贱人师
徒俩放在一块搞,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七章掌教伏威

  卓云君的高潮持续了将近两分钟,程宗扬又狠狠挺动几下,干得卓贱人低叫
连连,才拔出阳具。

  程宗扬狞笑道:「卓贱人,真不巧,你这位弟子看到她不该看的。为了免得
走漏风声,我只有一剑杀了她!」

  申婉盈通红的面孔一下变得苍白。她正是如花年纪,就这样被恶徒杀死,无
论如何也不愿意。

  「不要!」

  卓云君哀求道:「求求你放过她……她不会往外说的……」

  「嘴巴长在她身上,又不是你身上!少废话!再啰嗦我连你一块杀!」

  申婉盈心头不住战栗,眼看着师傅哀求半晌,那个凶恶的男子终于改变了主
意,他打量了自己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想留她性命也容易……」

  申婉盈心头的大石刚落下,便听到那男子狞笑着说道:「叫她也乖乖地让我
快活快活!」

  申婉盈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又涨得通红。

  卓云君婉言道:「主人若想寻乐,便用奴婢的身子好了。奴婢伺候主人是应
当的,盈儿年幼无知,请主人饶过她吧。」

  那男子把师傅往椅上一推,用力挺入,只顶弄几下,刚泄过身的师傅就承受
不住,脸上露出痛楚的神情。

  那男子嘲笑道:「好没用的贱人,再强撑下去,不怕我活活干死你?」

  卓云君白着脸,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吃力地说道:「只要能替下盈儿,我这
当师傅的,宁肯一命换一命。」

  申婉盈心头一阵激动,禁不住流下泪来。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这贱人,难怪能混到太乙真宗的教御,如果没有自己,以
卓贱人的手段,也够蔺采泉喝一壶了。

  「少啰嗦!主子这会儿阳精未泄,火气正旺!小心我给你这位漂亮徒弟来个
先奸后杀!哼哼,你费这么多唇舌,不若教她好生服侍我,如果服侍得我高兴,
说不定还留她一条性命。想明白了吗!」

  卓云君还在哀求,申婉盈颈下的穴道忽然松开,脱口道:「师傅!徒儿答应
了!你千万别伤了身子!」

  「徒儿……」

  卓云君挣扎着过去,与申婉盈抱头痛哭。

  半晌,卓云君收起眼泪,「师傅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位程公子,是我们太乙
真宗新任的掌教。」

  申婉盈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卓云君柔声道:「程公子得到上一任掌教,紫阳真人亲传的九阳神功,手里
又有掌教的亲笔书信,自王掌教仙逝后,便是我太乙真宗的主人。不合师傅心高
气傲,未曾将主人放在眼里,一连三次都完败在主人手下。师傅做错了事,心甘
情愿接受主人的惩罚,可是好徒儿,你又何苦呢?」

  申婉盈惊愕半晌,眼神变得又敬又畏。原来是掌教真人,怪不得以师傅没有
受制,也毫不反抗。想到那男子是掌教真人,刚才师傅种种无法理解的姿态,此
时在她眼中都成了对宗派的忠诚和奉献。

  程宗扬心里啧啧连声,这段话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卓贱人还真会把握弟子
的心理。她亲自开口认定自己的身份,由不得她门下弟子不信,轻易就把这少女
骗得服服帖帖。

  「掌教才华横溢,修为高深,年纪又轻,能够得到他一星半点的传授,便是
我等之福。不是师傅不肯,终究你还是处子之身,那些双修的法门,你如何又能
学得?」

  申婉盈忽然脸上一红,含羞垂下眼睛。

  卓云君摇了摇头,「你若愿意,也便罢了。我太乙真宗门人十万,又有几人
能有机会与掌教真人双修呢?」

  说着她回过头,柔声说道:「盈儿已经肯了,多谢主人成全。」

  申婉盈身上的穴道还没解开,卓云君无力解穴,于是退到一旁,一边朝程宗
扬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意。

  外面忽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说得真好听呢,卓美人儿。」

  卓云君脸上突然一白,再没有丝毫血色。

  小紫轻盈地走进静室,笑吟吟道:「卓美人儿,你又漂亮了呢。」

  卓云君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恐惧,接着伏下身,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
妈吉祥……」

  「妈妈吉祥,你也吉祥。」

  小紫笑道:「这是你徒弟?好漂亮的小姑娘。」

  申婉盈讶异地看着这个精致如玉的绝色少女,然后向师傅投过求助的眼神。

  卓云君咬了咬牙,「这是紫姑娘,也是我们太乙真宗的主人。」

  申婉盈从未见过这样的称呼,心里更为错愕,却无法再问。小紫笑道:「你
徒儿被封了穴道,卓美人儿,你不帮她解开吗?」

  卓云君道:「主人亲手点穴,奴婢不敢擅解。」

  「原来是这样啊。」

  小紫笑靥如花地看着她,眉眼间似乎没有丝毫怒意。

  卓云君却知道自己这次大败亏输,再难有机会逃脱。小紫笑得越开心,自己
的下场越凄惨,若是被她痛骂甚至痛殴一番,反而有一线生机。

  不等主人开口,卓云君便道:「掌教真人,紫妈妈,卓奴门下弟子盈儿,自
愿服侍掌教真人,伏请掌教真人允许。」

  程宗扬抱着手臂走过来,胯下阳物硬梆梆挺起,龟头紫红发亮,引得申婉盈
一阵脸热心跳。

  上下打量了申婉盈一番,程宗扬挑起唇角,「很好。」

  小紫用指尖挑起申婉盈下巴,然后笑道:「不用怕,让你师傅来服侍你。」

  卓云君将申婉盈抱到静室中央的蒲团上,然后抽下她的衣带,将她的锦服褪
了下来。被自己视若母亲的师傅宽衣解带,申婉盈脸色越来越红。围在领中的裘
领分开,寒意浸入肌肤,忽然间身下一凉,贴身的亵裤已经被师傅除下,露出两
条白生生的玉腿。

  申婉盈低叫一声,双手急忙抱住身体。她小腹白滑而平坦,白美的双腿并在
一处,腿缝中露出几缕柔软而黑亮的耻毛。往上是纤细的腰肢,洁白的胴体和圆
鼓鼓的乳房。她玉脸飞红,面孔害羞地扭到一旁,身体微微颤抖。

  卓云君一边伏身帮徒儿除去鞋袜,一边翘起浑圆的雪臀,将自己光溜溜的大
白屁股和水汪汪的凤眼美穴展露在主人面前。

  这是雌兽表示臣服的姿态,这种姿态将最重要的性器官暴露给对方,完全放
弃了对自己的保护,表明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性,同时也把性权力交给对方。

  她的姿态很快起到效果,当臀部受到第一次撞击,卓云君暗暗松了口气,知
道在主人对自己的肉体失去兴趣之前,自己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小紫一脚踩住卓云君的雪臀,白花花的臀肉在她脚下抖颤着滑来滑去,那只
凤眼美穴随着臀肉的颤动不住开合,滴下清亮的淫水。

  卓云君将弟子的衣袜脱除干净,柔声道:「好好服侍主人,掌教真人是我太
乙真宗的神阳,用心承受掌教真人的恩泽。」

  申婉盈羞怯地点了点头。

  小紫笑道:「你是师傅,不教她怎么会呢?」

  卓云君明白过来,笑道:「盈儿,师傅来教你。用心学哦。」

  卓云君挽住少女的双膝,朝两边分开。申婉盈咬住嘴唇,脸上红得仿佛火烧
一样,双腿微颤着被师傅拉开。

  她性器干干净净,乌黑的耻毛,白嫩的肌肤,红润的蜜肉,色泽分明。她阴
阜隆起,阴唇软软的,微微分开,散发出处子的芬芳,里面是浅嫩的红色。

  「盈儿,还记得《道德真经》么?真经有云: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
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以前你说不懂,师傅也没有给你讲。今
日师傅告诉你……」

  卓云君抚住申婉盈的玉户,轻轻一按,「这个便是你的玄牝了。勤字通尽,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女子的阴门,是天地的根本,绵绵不绝,用之不尽。」

  「大易有云:一阴一阳谓之道。若想修行精深,必从阴阳着手。当日讲丹诀
时,为师说过鼎炉,你的辟瘴丹药便是从鼎炉炼出。但鼎炉不仅是器用,以身体
为鼎炉,修炼元丹,便是内丹之法。」

  「一阴一阳鼎内存,灵龟入炉深更深。主人的阳物便是灵龟,盈儿的阴门便
是玉鼎。玄关诀说:玄关一玄通真诀,干坤辟破蓬壶阔。黄庭有个元翁客,抱琴
侍守天边月。二水清兮三水浊,金花开,兑头缺,峨嵋山上紫霞飞,霞飞化了红
炉雪。龙吟逼,虎啸迫,灵龟吸尽金乌血……金乌是至阳之精,盈儿只需打开阴
门,让主人的灵龟进入鼎炉,待掌教真人阳精注入,便是与主人同修秘法。」

  小紫笑道:「卓美人儿,你的修为好精深呢。」

  程宗扬听得似懂非懂,虽然自己练过太乙真宗最高明的功夫,但卓云君这一
大段究竟是真的,还是蒙骗人家无知少女,自己也分辨不出,但估计八成都是蒙
的。

  申婉盈却听得目眩神驰,师傅这番话仿佛给她打开一扇大门,原来熟悉的经
文口诀,突然间有了崭新的含义。正思索间,忽然她娇躯一颤,却是被师傅的唇
舌含住阴户。

  小紫把卓云君的面孔推到申婉盈下身,吩咐道:「里里外外都要舔到哦。」

  卓云君玉脸埋在徒儿股间,细细舔舐起来,将她柔嫩的性器舔得湿润。申婉
盈身体像触电般颤抖着,下身传来奇妙的感觉,眼神越来越迷离。

  沐羽城悄然进入深夜,夜色下的茅草屋有着图画般美感,静谧而又安祥。城
中唯一一所楼阁,此时却未曾入眠。

  楼阁上的静室内,两具美妙的女体并肩躺在一处,左边是一个三十许人的美
妇,她玉体裸裎,一身白肉光滑紧凑。右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同样一丝不
挂,洁白的肌肤显得更加柔嫩。那美妇似乎刚欢好过,下体淫液横流,充血的穴
口微微鼓起。旁边的少女玉户也一片湿滑,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在她们面前,是一男一女。男的浑身赤裸,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女的穿着
一袭紫衣,绝美的面孔仿佛夜间精灵般姣美而精致。

  「师傅和弟子差不多高呢。不过师傅的奶子大很多,小徒儿要努力哦。」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卓贱人的奶头比弟子深好多呢。」

  「那当然啦,卓美人儿被你搞过那么多次,泄身的时候奶头都快要涨碎了,
颜色当然深了。」

  美妇一边任他们观赏着品头论足,一边柔声道:「妈妈叫女儿卓奴好了,女
儿只是主人的奴婢,当不得美人儿。」

  小紫笑道:「谁不知道卓教御是个大美人儿,有什么好谦逊的?卓美人儿身
子好白哦。」

  「师徒两个皮肤都很白嘛,不过徒儿的更水嫩一点,师傅的虽然不够嫩,但
够光够滑,很出色的白肉美人儿嘛。」

  「卓美人儿,刚才说你下边叫什么名字啊?」

  「凤眼。」

  卓云君两根食指按住阴唇,将秘处分开,「奴婢穴口生得小巧,里面又浅,
主人说叫凤眼穴。」

  「真的呢,做师傅的小穴多生了那么些年,反而比徒儿还小呢。」

  申婉盈垂下眼睛,忽然下体一凉,嫩穴敞开,柔嫩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她
颤声低叫道:「师傅……」

  卓云君柔声道:「盈儿,让主人看看你的鼎炉。」

  说着她抬起眼,对程宗扬道:「掌教真人,你看盈儿的小穴像不像两片红莲?」

  「好漂亮的红莲,卓美人儿,你徒儿的小穴比你的要鲜嫩呢。」

  小紫笑着将两女的身子放在一处评论比较,然后宣布道:「卓教御这个大美
人儿是我的。那个给你好了。」

  程宗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俯身握住少女的小腿。申婉盈心如鹿撞,神情间
露出一丝紧张。程宗扬朝她一笑,「别怕,你师傅被我搞过那么多次也没事。不
过你是第一次,破身的时候会有点痛。」

  申婉盈小声道:「多谢掌教……」

  程宗扬分开她的双腿,俯身将龟头顶在她红莲般的嫩穴中,轻轻一送。

  「啊!」

  少女痛叫一声,颦起眉头。

  被卓云君舔舐过的穴口一片湿滑,阳具顺利挤入穴口,硬梆梆捅进蜜穴,顶
在少女未曾开苞的娇蕾上。程宗扬微微退了半寸,接着用力插入。

  申婉盈只觉下身一阵剧痛,那根肉棒已经硬生生破体而入。程宗扬将她双腿
压在身前,两手抱住这个温婉如水的少女,阳具像铁棒一样,深深干入少女未曾
人事的嫩穴。

  申婉盈咬住嘴唇,掌教的灵龟在自己娇嫩的玉鼎中来回抽送,带来一波又一
波的痛楚。她勉强承受着片刻,忍不住道:「好痛……掌教真人……盈儿受不住
了……」

  「你师傅的第一次,是被我们两个一起开的苞,痛得她险些晕过去。你看她
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痛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女孩子嘛,痛一次就好了。」

  申婉盈泪眼模糊地看过去,只见自己师傅白光光的美腿大张着,正露着红艳
的嫩穴,被那个精致的小姑娘插弄。那小姑娘腰间系着一条皮革,皮革上挺着一
根半尺多长,通体洁白的物体,却是一根象牙制成的圆棒。圆棒顶端刻着一个栩
栩如生的乌龟头,吻部微张,露出尖尖的舌头,这会儿正在师傅凤眼美穴小巧的
穴口内不停进出。

  「这根象牙杵还是刚做好呢。卓美人儿,好好伺候它哦。」

  「多谢妈妈,」

  卓云君挺起下身,一边迎合象牙杵的进出,一边道:「妈妈的象牙杵好精致
……」

  小紫腰肢一挺,粗圆的象牙杵重重捅入美妇体内。卓云君蜜穴被棒身塞得满
满的,淫液被挤得从穴口溢出,下体水汪汪一片湿泞。

  小紫笑道:「卓美人儿,你看象牙杵上是不是还缺什么呢?」

  卓云君望着插在自己腹下的象牙杵,勉强道:「没有……」

  「缺符咒啦!」

  小紫「啵」的一声,把滴着淫液的象牙杵从卓云君体内拔出,然后放到她面
前,笑道:「要刻上符咒才好玩。你说是不是?」

  卓云君脸色微微发白,勉强道:「妈妈说的是。」

  「你们太乙真宗的符咒,刻什么好呢?五行诀好不好?」

  卓云君轻声道:「女儿修为未复,只怕刻上符咒也无法生效……」

  小紫笑吟吟道:「你的焚血诀还是挺厉害呢。」

  卓云君连忙道:「女儿知道了。」

  她咬了咬唇瓣,「只是……只是……五行诀是格斗的杀着,从来未曾用到这
里过……」

  「只有我才这么天才,想到用五行诀帮你修炼鼎炉。还不谢我?」

  卓云君只好道:「谢谢妈妈。」

  卓云君接过珊瑚匕首,将五行诀的符咒刻在象牙杵上。当她刻下最后一个字
符,小紫将她手掌往匕首锋刃上一搪,鲜血立刻涌出,将新刻的符文染得殷红。

  片刻后鲜血渗入刻痕,杵身恢复成象牙洁白的色泽。

  卓云君双腿笔直伸开,像触电一样剧烈的抖动着,淫液从紧窄的穴口涌出,
将身下的蒲团浸得湿透。象牙杵光滑的表面刻满符咒,变得凹凸不平,随着杵身
在穴中起落,身体无法自制地作出剧烈反应,把她所有的矜持都尽数撕碎。

  卓云君完全不知道小紫是如何摧动五行诀的,她只能感觉到那根象牙杵上五
行不住变换,进入时坚如钢铁,仿佛要将自己的蜜穴捣碎,拔出时又宛如生出无
数细小的藤蔓,将自己穴内的蜜肉扯得脱出。忽然间棒身变得其冷如冰,棒端的
龟头顶在自己花心上,传来冰凉入骨的寒意,让花心抽动着缩成一团,接着又变
得火热,整只蜜穴都好像要被烫化一样。最让她无法承受的是象牙杵运行到土诀
的时候,棒身变得重逾千斤,自己小巧的蜜穴仿佛被一只拳头硬插进来,每一道
细小的褶皱都被紧紧塞满。

  白色的象牙杵一端连在少女腹下深棕褐色的皮革上,一端插在美妇红嫩柔腻
的蜜穴中,那只小巧的凤眼美穴宛如泉眼,淫液顺着棒身不断涌出,水量惊人。

  随着象牙杵在肉孔中进出,上面新刻的符文微微闪动光泽,白、青、黑、赤、
黄五种颜色在符文的刻槽中不停流转。浸过淫水和鲜血的符咒仿佛与她的血脉连
为一体,游走在她肉体承受能力的极限边缘。卓云君感觉自己就像在被五个不同
禀赋的巨人同时奸淫,每次她都觉得自己这回再无法承受,将会受到无法治愈的
伤害,但当棒身再次进入,她都发现自己的蜜穴仍然完好如初,和最初一样敏感
而完整,只有肉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

  旁边的申婉盈咬住手指,纤细的眉头拧紧,破体的痛楚使她眼睛湿湿的,充
满泪光。卓云君门下都是女弟子,申婉盈第一次与异性接近,便裸裎相对,肌肤
相亲,而且对方又是掌教的身份,无论身体和心理都带来巨大的震撼。程宗扬感
受到她的紧张,刻意放慢了动作,缓缓抽送。

  男子强壮的身体压在身上,结实的肌肉磨擦着自己的肌肤。在他强壮的身体
下面,一根粗硬的肉棒以稳定的节奏在自己紧狭的蜜穴中进出,渐渐的,下体的
痛楚虽然仍旧强烈,羞处却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玉鼎内有一朵花蕾,在灵
龟的顶弄下悄然绽放。身体如同在月夜下的小船上顺着潮水时浮时沉,感觉时而
清晰,时而朦胧。

  恍惚中,耳边传来一阵叫声。申婉盈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师傅在尖叫。申婉
盈从未见过师傅这样失态的样子,她仰面躺在一只蒲团上,双腿大张着,被那个
少女侵入下体。那少女用的象牙杵比掌教的阳具略细一些,但师傅的反应却比自
己强烈百倍。她白滑的肉体不停起伏,腰肢扭动着,竭力挺动下体,她股间敞露
的蜜穴色泽愈发娇艳,充血的蜜肉宛如怒放的鲜花,湿淋淋翕张开合。

  卓云君发出的叫声在室内回荡,这间静室四面都张挂着帷幕和壁毯,隔音效
果极好,楼阁内隔了她们师徒也没有其他人,叫得再大声也不虞被人听到。她双
手握住自己的丰满的乳房,白腻的乳球被捏得发红,一边尖叫一边抛动下体,那
只浑圆的雪臀被淫水浸透,挺动时像淌水般汁液乱滴。

  申婉盈望着失态的师傅错愕地张开嘴巴,忽然身下一痛,却是被掌教真人尽
根而入。

  掌教真人用嘲讽的语气道:「看到了吗?你把师傅当成云中仙子,其实到了
床上,这仙子就露出本相,着实比娼妇还淫浪几分。」

  小紫转过眼睛,笑道:「你师傅是在练双修法,这支象牙杵,正好来炼她的
玉鼎。人家趴着好累,卓美人儿,来换个姿势吧。」

  在主人的命令下,卓云君双手按住椅面,两腿张开,脚尖点住地面,那只白
嫩的大屁股向后挺起,白生生翘在半空。小紫轻松地站着就能把象牙杵送到她穴
中。这种姿势更便于用力,小紫笑吟吟挺动腰肢,动作并不怎么激烈,她面前的
女体却如受雷殛,那只水光光的大白屁股剧烈着哆嗦着,浑圆的臀球仿佛被一个
巨汉侵入,被挤得膨胀起来,她的蜜穴完全张开,娇嫩的凤眼暴露在空气中,红
润而小巧的穴口夹住白色的象牙杵身,随着棒身的出入像触电般来回抽动,淫液
四溢。

  那根光滑的象牙杵仿佛充满魔力,小紫毫不费力就将那具熟艳的女体玩弄在
掌股之上。卓云君受伤的手掌紧紧抓住椅子,红肿的双乳悬在身前,前后甩动。

  她两条大腿并在一处,丰满而圆硕的大白屁股悬在半空,大张的臀沟内,淫
水乱溅,整只屁股就像一只滴水的雪球,被顶得上下抛动,抖出一片丰艳的白光。

  这个仙姿佚貌的大美人儿红唇圆圆张开,不停发出带着颤音的淫叫,那具白
滑的肉体就像一只美妙的玩具,曲线丰腴又充满弹性,随着臀后的撞击,来回屈
伸。不多时,她的凤眼美穴就在象牙杵的插弄下又达到高潮,穴口像喷泉般溅出
淫水,打湿了小紫的衣衫。

  小紫嗔怪地在她屁股打了一记,「真讨厌,把人家的衣服都弄湿了。」

  卓云君正处于高潮的战栗中,下巴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道:「就你自己不脱衣服,还怪别人。」

  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小紫,心想死丫头也脱得光光的,与卓贱人
淫狎媟戏,该是何等艳景。

  小紫笑道:「都脱了衣服就分不出谁是主人,谁是奴婢,谁在戏弄谁了。」

  程宗扬哼哼两声,拥住身下的少女,阳具长驱直入,一连干了小半个时辰,
才大喝一声,把精液射在卓贱人女弟子体内。

              第八章师徒同堕

  天色黎明,浮凌江水光潋滟,江上的渔船随着水流微微晃动。梦娘拥着锦被
倚在舱里,眼神空蒙地望着江岸,见到程宗扬,不禁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程宗扬挟着一卷被褥跳上船,讶道:「你一夜都没睡么?」

  梦娘不好意思地说:「老爷和主人都不在,妾身心里害怕,不敢睡……」

  程宗扬玩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有老虎。」

  「妾身怕老爷和主人不回来,不要梦娘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笑道:「怎么会呢!」

  他贴在梦娘耳边,小声道:「我还等着阿梦吃我的香蕉呢。」

  梦娘玉颊升起一团红晕,过了会儿才羞答答道:「老爷射得好多,妾身咽了
几次才咽完,喉咙里都是老爷的味道……」

  梦娘羞媚的模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在她唇角亲了一口,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然
后弯腰把被褥放在舱内。

  被褥内似乎有东西在动,但主人不去理会,梦娘也不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
一旁,看着他从江中汲了水,生起炉火,烧好茶水,然后递给自己一碗。

  「谢谢。」

  梦娘捧着滚烫的茶水,小口呷着,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乘肩舆从沐羽城出来。小紫挽着一个少女从肩舆上下来,吩
咐道:「君姬要和云中仙子出门几日,采撷药材,你们好生看着了炼丹炉,不要
断了炉火。」

  「弟子明白了。」

  那几名少女都来自沐羽城,既是申婉盈的门人,又是申服君的属奴,自然没
有丝毫违抗,躬身道:「恭祝君姬和仙子一路顺风。」

  小紫挽着申婉盈上了船,渔船一下变成五个人,拥挤了许多。申婉盈元红新
破,走路时脸上微露痛楚。待那几名少女抬着肩舆走远,她屈膝向程宗扬施了一
礼,「弟子见过掌教真人。」

  「不用了。」

  程宗扬道:「离开沐羽城,外面随时会有教内叛逆的眼线,在外不要叫掌教,
就称我公子好了。」

  「是,公子。」

  说着,申婉盈不禁红了脸。

  程宗扬并不想带上申婉盈,但自己刚给她破了体,便把卓云君带走,只怕她
过几日明白过来,对自己恨之入骨倒没什么,就怕她泄漏卓贱人的下落,索性把
她一并带走,让卓贱人再用些说辞令她深信不疑,到时再送她回沐羽城。至于卓
贱人,自己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这回天赐良机,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逃出自己的掌
心。

  程宗扬拿起竹篙,往岸上一撑,渔船离开江岸,逆水北上。

  小紫轻笑一声,一脚踩住卷起的被褥,轻轻踢了一下。梦娘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被褥滚动着散开,露出里面一具身无寸缕的女体。

  卓云君簪好的玉冠歪到一边,发髻散开,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战栗着,下
体露出一截白色的物体。股间的玉户微微红肿着隆起,两条大腿像水洗过一样湿
淋淋的,散发出肉体淫靡的气息。

  「真是糟糕,忘了带你的衣服,」

  小紫笑道:「卓美人儿,这一路你只好光着了。」

  卓云君取那根象牙杵,然后道:「妈妈身体可好?让女儿给妈妈揉揉肩膀好
么?」

  「真乖,过来吧。」

  小紫知道她说的是焚血诀,只是当着申婉盈的面,不好明说。

  舱内的帘子,用来隔出前后,小紫把卓云君叫过来,然后拉上帘子。卓云君
用了半个时辰,才将焚血诀减弱少许,她昨晚高潮多次,体内本来就不多的真气
此时更是所余无几。以这样的进度,只怕要半个月才能完全解除焚血诀。不过小
紫并不着急,路上一半时间来解除焚血诀,一半时间拿出象牙杵,让卓美人儿与
它一道练双修法。

  从沐羽城返回筠州,一路逆水行舟,速度慢了许多。由于船舱狭小,小紫和
卓云君占了船尾,剩下三个人只好挤在一处。路上不知道卓云君给申婉盈灌输了
什么,那少女望着程宗扬的眼神愈发崇慕。有时程宗扬性起,拉着申婉盈欢好,
那少女也不避忌,顺从地让他拥着,在被中除去衣物,裸着身投怀送抱,每次都
让他尽兴。倒是梦娘在旁不时露出羞态。

  撑船是个体力活,船上又多了两个人,吃水更深,路过象牙窝时,程宗扬本
来想载几只象牙回去,也只好放弃。从筠州到沐羽城,只用了两天时间,返程时
路途似乎一下远了许多。第二天程宗扬从午后一直划到深夜,也没见到来时的乱
石滩。这一天连续划了五个时辰的船,双臂就像灌了铅一样,又酸又困,只好找
了处水湾,把缆绳系在岸旁的树上,准备在船上过一夜,看明天能不能赶到荆溪
县衙,与吴三桂等人会合。

  回到船上,梦娘和申婉盈已经睡着了,倒是帘后还有些细微的动静。程宗扬
挑开帘子,只见卓云君正用湿巾抹拭身子,她身子本来就白,这时擦拭干净,更
是白滑可爱。

  小紫蜷着身睡在一旁,她身上盖着锦被,长发散开,披散在枕头上,脸上似
乎多了几分血色。听到声音,她闭着眼睛道:「我要睡觉。别吵。」

  程宗扬吐了吐舌头,放下帘子,钻进被中。刚躺下,帘子便一动,一具光滑
的女体偎依过来。

  卓云君嫣然一笑,轻声道:「妈妈让女儿来服侍主人。」

  「死丫头是想自己睡着舒服,才把你赶过来吧?」

  船上并肩睡三个人已经够挤的,这会儿再添一个人,几乎翻不开身。程宗扬
把卓云君拉到中间,合身压在她光洁的肉体上,挺起阳具在她腿缝间顶了顶。卓
美人儿顺从地张开腿,蜜穴微微挺起,一手握住他的阳具,把龟头送入自己湿润
的穴口。

  程宗扬挺身而入,阳具顶入蜜穴,一边挺动,一边在她耳边道:「感觉你比
以前还紧了,怎么搞的?」

  「是紫妈妈让奴婢用浪穴夹象牙杵……」

  程宗扬摸住她的双乳,手指一捏,她下体便一阵抽动,传来又暖又密的紧握
感。

  程宗扬挺动片刻,旁边一个鼻息渐渐变得急促。他扭头一看,却是申婉盈。

  她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面上浮起红晕,显然是听到他们正在做的事,禁
不住害羞。程宗扬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一手一个把师徒俩搂在怀里。他在师傅体
内插弄片刻,然后移到弟子娇嫩的胴体上,阳具一沉,顶住申婉盈股间柔腻的肉
缝。

  卓云君玉手伸过来,一手把徒儿的下体剥开,一手扶着主人的阳具,送进徒
儿的蜜穴内,轻笑道:「主人用力干盈儿几下,免得盈儿说主人偏心。」

  申婉盈蜜穴微微有些干涩,但程宗扬阳具上沾满淫水,挺动几下,便顺利进
入少女体内。

  「盈儿,下面还痛么?」

  申婉盈微微摇了摇头,一边细若蚊蚋地说:「回师傅,已经不痛了。」

  程宗扬挺动着阳具,只觉少女的蜜穴又嫩又紧,抽送间有种处子的生涩。随
着阳具的进出,抽送渐渐变得顺畅,穴中春潮滋生,两片柔软的阴唇微微张开,
肉棒仿佛陷入一片温柔的水乡中。

  程宗扬一手拥着身下的少女,阳具不停抽送,一手拥着卓云君,张开手掌在
她成熟的胴体上四处游走。卓云君敞开身体任他抚弄,片刻后,程宗扬又换到卓
云君身上,阳具熟门熟路地干进她的蜜穴,甫一进入,便禁不住笑道:「师傅的
小穴原来比徒儿浅这么多。」

  忽然旁边一声轻笑,却是旁边的梦娘也被吵醒,被他逗得笑出声来。程宗扬
露齿一笑,索性张开被子,把梦娘也卷进来。他身下压着卓云君,左手拥着申婉
盈,右手拥着梦娘,被中体香四溢,三具曼妙的女体纠缠在一处,触手可及都是
滑腻如脂的雪乳,光洁柔嫩的肌肤。

  程宗扬交换着在卓云君和申婉盈两女体内抽送,对梦娘只是动手动脚,仍保
持着最后的底线。不过梦娘的身子真是诱人,那身丰腴细腻的雪白美肉把旁边的
两女也比下去了。

  大美人儿和小美人儿师徒俩翻过身,挺起雪臀,被程宗扬从臀后进入。卓云
君的屁股光圆白硕,弹性十足,阳具插进去,就像干进一只丰润的皮球,有一半
是被她的臀肉弹出,省了一半的力气。申婉盈的屁股略显娇小,就像一只白生生
的雪团,交合时在腹下来回滑动,光润可爱。

  梦娘还穿着亵衣,她的屁股自己只能摸摸,但手感已经值回票价,如果不是
身下还有两个听话的屁股可以让自己尽情插,也许已经忍不住干进她白锦团般的
美臀里。

  程宗扬轮流干着两女的屁股,在两只美穴中各射一次,才搂着几具光溜溜的
玉体睡去。

  醒来时,只见旁边枕上散着一丛乌亮的青丝。梦娘侧着身,静静睁着眼睛,
似乎在看着自己,又似乎在看着虚空中一点,眼神一片空蒙。

  「喂。」

  程宗扬抬起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双安静的美眸微微一转,就像一幅水墨画像被仙人妙手一点,顿时活了过
来,变得妩媚而明艳。

  「早。」

  梦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一边抬起手指,挽起散乱的发丝。

  淡红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想到昨晚她玉体的妙态,程宗扬一阵心动,正要伸手重温美梦,只见梦娘挽
好秀发,然后抬起身,忽然身上罗衫一紧,扯开半边,却是自己夺到她的衣角,
这会儿被挣得松开,露出里面丹红的抹胸。两只丰乳在衣内跳动着,荡漾出柔美
的波纹。

  梦娘挽起罗衫,抬眼看着他,美目带着无辜的神情轻声道:「这个……扯坏
了呢。」

  程宗扬拿起罗衫,然后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是扣子。」

  「扣子。」

  梦娘重复了一遍,一边看着那颗扯坏的钮扣,然后抬眼一笑,挽起衣服离开。

  程宗扬转过身,只见卓贱人背对着自己睡得正熟,申婉盈睡在对面,师徒俩
脸对着脸,乳房对着乳房,两具玉体一丝不挂,雪肤花貌,艳态横生。

  程宗扬刚被梦娘撩拨起欲火,这时看到两团美肉,也不客气,挺身把阳具伸
到卓云君臀间,顶住她的穴口挺弄几下,便挤了进去。插弄片刻后,卓云君被他
干得醒来,乖乖地弓着腰举臀相迎,一边发出低低的媚叫。

  申婉盈刚朦胧地睁开眼,便被程宗扬拉住。程宗扬让卓云君趴在少女背上,
两只雪臀迭在一处。卓云君双手向下,扒开徒儿的臀肉,又让徒儿抬起手,抱住
自己的臀肉朝两边扒开,那种交迭媟戏的淫态,动人心魄。

  申婉盈伏在下面,两手抱着师傅雪滑的臀肉,只觉师傅丰满的雪臀被重物干
得一颤一颤,臀沟不停凹陷。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移到自己臀间,被师傅剥开的
嫩穴一紧,被掌教贯入体内。

  掌教的阳具在自己蜜穴内大力抽送,火热的阳物和充满力道的撞击,让自己
浑身发软。师傅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哝,一边诉说掌教出神入化的修为,一边教自
己怎么服侍掌教的灵龟。自己身体每一丝震颤都瞒不过师傅,同样,师傅被掌教
抽送时的呻吟和颤抖,自己也感同身受。渐渐的,师傅的肉体仿佛与自己融为一
体,同时承受着掌教主人的宠幸。远处仿佛传来柔婉的箫声,申婉盈闭上眼睛,
发出轻声的娇吟。

  程宗扬神清气爽的掀开帘子,只见梦娘与小紫相对而坐,正执着一管新制象
牙箫,轻轻吹奏。

  「梦娘还会吹箫?」

  梦娘放下箫管,赧然道:「我也不知道,拿起来便吹了。」

  又会绘画,又会吹箫……这么多才多艺,梦娘以前不会是青楼名妓吧?程宗
扬记得,除了青楼妓女,一般女子很少学这些才艺。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吃早点的声音好大呢。」

  程宗扬笑道:「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们打些野味来。」

  「我要吃烤象拔!」

  「我还想吃呢!」

  这一路吃的都是鱼,嘴里几乎淡出鸟来。程宗扬有心打几只野兔、獐子,换
换口味,与小紫逗了几句口,便上岸寻找猎物。

  岸上林木莽苍,程宗扬不敢离船太远,沿着江岸走了片刻,眼前一亮,看到
一只小鹿。他轻手轻脚地移近,然后飞身掠去,忽然侧方风声响起,程宗扬抬手
一抓,却是一支削好的竹箭。

  手指触到箭杆,便微微发痒,程宗扬心叫不好,连忙抛下箭支,一手掐住脉
门,阻止血脉上行。那只小鹿听到动静,立刻弹跳着跃入丛林。

  片刻后,几个人影从林中出来,却是几个蛮人。其中一名汉子有着古铜色的
皮肤,头巾上插着几根野鸡翎毛,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那几名蛮人握着弓箭,戒备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一名蛮人过来伸出手。

  程宗扬试着把毒素逼出少许,见状一把拧住那蛮人的手腕,手臂一屈一伸,
将他甩开。

  周围的蛮人立即散开,各自张开竹弓,搭上剧毒的箭支。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忽然叫道:「麻黩!麻黩!还有相雅!相雅!」

  蛮人对视几眼,那首领发出一串鸟鸣。远处林叶晃动,过了会儿,一个白衣
女子从树下跃下,「是你!程商人!」

  正是曾经见过的荆溪女子相雅。

  程宗扬松了口气,「我在树林里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射我?」

  相雅飞快地与族人交谈片刻,然后笑道:「他们在打猎,好不容易围到一只
鹿,刚射了一箭,你就跳出来。麻析怕你中毒,过来看你的手,却被你摔了个跟
头。」

  程宗扬这才明白过来。相雅大大方方地拿起他的手,看了一下,然后从腰囊
里取出几片树叶,嚼啐敷在他手上。

  「没事了。过一会儿洗干净就好了。」

  程宗扬笑道:「都是我的错,把你们的鹿吓跑了。麻黩呢?」

  「他被荆棘扎到脚了,在山上。」

  相雅抿嘴一笑,「前些天有人说看到江上有船,是程商人吗?」

  「是啊!我还给你们带了货物呢!」

  程宗扬临行时想着与荆溪蛮人的交易,请他们带路,专门带了些物品,结果
一路都没碰到人,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躲在暗处打量自己。

  听说有货物,那些荆溪人都高兴起来。程宗扬手上的毒已经淡了许多,当即
带着众人到船边,把准备的物品搬下来。

  蛮族最需要的物资一向是铁器和盐巴,荆溪人也不例外。除了这两种之外,
程宗扬还专门带了几匹布料,东西当然是孙益轩布行里的。

  那些蛮人摸摸铁制的农具和小刀,都露出笑容,再看到布匹,更是欣喜。那
首领捏了几颗盐粒放到口里,然后大声叫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相雅笑着说:「寨子里好久都没有盐了。」

  那首领又说了几句,相雅道:「族长谢谢你带来的货物,不过程商人,我们
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请你等一会儿,我们回寨子里拿来东西和你交易。」

  「你们的寨子有多远?」

  「来回要半天时间。」

  程宗扬道:「那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相雅露出失望的表情。

  程宗扬笑道:「我急着回去有事。这些货物都留在这里,我下次来的时候,
你们再给我交易的物品。」

  相雅高兴地说:「程商人,太谢谢你了!」

  如果来的时候见面,自己跟着他们到寨子里走一趟也没什么,但今天已经初
六,明天就是初七,孙益轩年前就送来帖子,王团练要在宅中请客。王家大少爷
那件事不知道秦桧处理得怎么样,今天无论如何要赶回去。

  相雅把程宗扬的话告诉首领,首领过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说了几
句。

  相雅道:「族长说,你把我们当朋友,我们就是你最忠诚的朋友,荆溪人的
寨子永远都欢迎你。」

  程宗扬笑道:「过几天我还会到这里来,到时候就到你们的寨子作客。」

  与荆溪人挥手告别,程宗扬撑船继续往上游划去,直到午时才看到那处乱石
滩。这船自己无论如何也抬不过去,程宗扬把船拖到岸边,然后徒步去前面的县
衙。

  卓云君没有衣物,照样被褥一卷,由程宗扬扛在肩上。申婉盈扶着梦娘,小
紫拿着剩下的象牙,跟在后面。吴三桂已经等了两天,见到家主身边多了一个女
子,很是吃了一惊。

  程宗扬道:「船呢?给我配两个划船的,我是说什么也不划了!」

  「三天前会之就把船送来,就等着公子赶紧回去。这船我来划,公子好生歇
着!」

  吴三桂亲自驾船,把众人送回筠州。路上问起这几日的情形,吴三桂说昨日
店铺开张,一天工夫就收了上千石粮食。城中人都说程记粮铺收粮施粥,善心动
天地,连香竹寺的金刚也显灵下凡,因此不少人家都送了粮食来结缘行善。

  「王家大少爷呢?」

  「冯大法去看了,说烧得挺重。」

  吴三桂压低声音,「那个泼油的家人已经被王团练亲自下手活活打死了。」

  程宗扬冷笑一声,「王团练下手够狠。会之怎么说?」

  「会之说,那家人当了替罪羊,王团练面上没言语,心里恐怕对公子已经存
了恨意。明日赴宴,城中的商人都在,他未必会说什么。铺里的粮食、钱铢,还
有那些烟花,要想办法先运走。」

  死奸臣既然这么说,看来情形不妙。谁知道自己运气会这么背,刚在筠州落
脚,就和云家安排的靠山结下仇。王大少爷的事算不得什么,但因此坏了自己的
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城南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除了滞留的民夫,城中的乞丐和周围十里八
乡的贫户都赶来讨粥。连常平仓的班头也拿了只咸鸭蛋,在营门前就着粥边吃边
喝。

  程宗扬在船头看了片刻,然后目光移到常平仓那十几座巨大的仓库上。宋军
的口粮供给都在这仓中,在江州与宋军对峙的孟老大和小狐狸这会儿知不知道,
自己离宋军的生命线如此之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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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集

  内容简介:

  来到六朝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遇到「诈骗」!贼尼假借宗教名义行敛财之
实,甚至连女徒都拿出来卖!不过,精明狡黠的秦桧仍乖乖掏钱,这贼尼的身分
……

  常平仓一烧,星月湖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决意将夏用和的大军分批吃下。乱
枪打鸟的火炮、柔韧坚实的铁丝网,星月湖的奇计层出不穷,真能顺利逼迫宋军
退兵吗?

  第一章 宴无好宴。

  建康,乌衣巷。

  晋国丞相王茂弘慢吞吞地看着文书,良久才交给谢太传,然后闭上眼睛,手
掌摩挲着膝盖,似乎要昏睡过去。

  坐在下首的王文度却没有他那么好耐性,作揖道:「王丞相!宋军入境,视
我大晋朝廷如无物,岂可听之任之?」

  坐在他旁边的是仆射周伯仁。今日朝中重臣在相府议事,周伯仁却一坐下来
就连呼上酒,还未开始议事已连饮数杯,这时拿着酒樽,醉醺醺睁开眼睛,讶然
道:「我大晋朝廷如今可有物吗?」

  王文度为之气结。这位周仆射少有令名,身居高位,却终日沉缅于酒,好作
惊人之语。当日在舟中就是他第一个说「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如果不是
大晋真的不得其主,就他这张大嘴巴,少不得要下狱问罪。

  桓大司马满不在乎地说道:「宋军不过是借道而已,王侍中何必惊扰?」

  「宋军在江州立下营寨,重重围困,十日前已经开始攻城,哪里是借道!」

  王文度又朝王茂弘一揖道:「王丞相!江州虽小,也是我大晋土地,岂可容
宋军放肆?此事关乎朝廷体面,请丞相三思!」

  「唔唔……」

  王茂弘连连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十分认可。

  谢太传一览而过,随手把文书递给周仆射。周伯仁一下子没有接住,王文度
抢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十万!」

  谢太传安慰道:「匪寇不过千余,宋军剿过匪便罢了。」

  王文度拿的是宋国的国书。因为晋帝重病,无法上朝,政事都由丞相处置,
因此朝中重臣一大早都聚在丞相府中。

  书上写着宋军借道江州,不意遭遇匪寇,死了一名都指挥使,如今正在剿匪,
请晋国予以谅解。

  看到谢太传从容的样子,王文度暗自惭愧,自己气度终究还是有所不及。

  他镇静了一下,勉强道:「萧侯坐镇江宁,哪里会有匪寇?即便有匪寇,以
萧侯的勇武,举手便平定了,何必由宋军越俎代庖?」

  玄武湖之战,桓大司马虽然在王谢两家的压力下选择观望,但与萧道凌交情
菲浅,闻言当即道:「萧侯手里哪里有兵?」

  王文度掷下文书,冷眼道:「大司马不必诳我!萧侯当日离开建康,至少从
石头城水师大营带走了万名精兵,难道面对千余匪寇便束手无策?」

  「莫吵,莫吵。」

  王茂弘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少陵侯在宁州,以他的部曲,能守住大江便
不错了。至于江州的匪寇便交给宋军去操心吧。」

  王文度叫道:「丞相!」

  谢太传劝道:「由于江州匪患,百姓都已迁到宁州,如今少陵侯麾下并无兵
丁,只有万余部曲。因此丞相已命幼度带北府兵前去,以保宁州无忧。晋宋两国
向来交好,清除边境的匪寇未必是我大晋一家的事。况且宋国贾太师书中已经说
过,清剿江州匪寇之后,江州城池房舍都由宋国重建,更不敢占我晋国尺寸土地。」

  王文度出身世家,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谢太传这番话有几重意思,其一是只承认少陵侯手下是部曲,也就是依附于
主人的家兵和私兵,而不是朝廷募集的正式军队。其二是北府兵的动向,说是保
宁州无忧,实际是控制形势。第三层意思则是暗示毁掉江州城也在所不惜。

  王文度终于明白,王丞相和谢太传对宋军的入境毫不在意,竟然腾出江州的
土地让宋军与匪寇厮杀。

  震惊之余,王文度脱口道:「那伙匪寇究竟是何人?」

  「还能有谁?」

  说话的却是周仆射,他一口饮尽樽中美酒,然后呼了口气。「岳武穆,星月
湖余孽。」

  「砰」的一声,王文度肘边的小几跌落在地。

  程宗扬从浮凌江上岸,江畔已经有马车等候,车夫戴着斗笠,看起来有些面
熟。

  程宗扬也没在意,把被褥裹着的贱人塞到车里,自己乘了匹马,返回城中。

  已经过了申时,程记粮铺还未打烊,门前的水牌上标着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

  阶下停着几辆载满粮食的大车,祁远正和一名客人在店内商讨价钱。

  程宗扬朝他作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谈生意,自己从侧门进院子。

  院内堆着新购来的粮食。易彪正在看守放钱的仓房,他拉了条长凳坐在门前,
见到程宗扬只是点头致意,报了平安,并没有起身。

  秦桧迎出来道:「原以为公子昨日就回来,却等到今日。」

  程宗扬边走边道:「路上长伯跟我说了。王团练那边情形不好?现在是什么
说法?」

  秦桧苦笑道:「正是没有说法,在下才觉得事态不妙。王少爷自家不慎烧着
衣服,又被家仆泼上灯油才酿成大祸,此事香竹寺大门前几百人都看得清楚,王
团练自然无法委过公子。但王少爷出事的由头却是公子身边的那位美婢,王团练
明面上无法委过,暗中迁怒定是少不了的……」

  说着,秦桧住了口。

  程宗扬瞧出异样。「怎么?他想找我麻烦?」

  「我私下找过王团练的管家打听,他言语中透露,王团练知道是少爷调戏公
子的美婢才出事,在家里大发雷霆。」

  「朝王少爷发火?」

  秦桧摇了摇头。「是朝公子发火。那管家说,为了一个奴婢酿成这等祸事,
直接打杀了便是,公子如此护短,好不晓事。公子若不舍得杀就送到府中伺候少
爷,事平了再还给公子。」

  程宗扬火冒三丈。「放屁!」

  秦桧从容道:「在下知道公子定是不肯的。昨日开市,我找牙人买了两名出
色的婢女,公子明日赴宴,我便把人送去。」

  程宗扬暗道:不如把卓贱人送给他!凭卓贱人的手段,要不了两日就弄死那
小子!但这事程宗扬只是想想,也没有当真。

  「息事宁人也未尝不可,王团练若是接了,往后两不招惹,拉他下水的事不
用再提了。」

  「是。」

  秦桧顿了顿,然后道:「还有件事,孟团长派了人来。」

  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秦桧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是鹏翼社的车马行到筠州开了分号,昨日才租
下铺面,来了十几个人。」

  「来的是谁?」

  那名车夫走进来,摘下斗笠。程宗扬看了半晌,才从他眉眼的轮廓中找到一
丝熟悉的痕迹,叫道:「俞子元!怎么是你!」

  「程少校。」

  俞子元行过礼,笑道:「在下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

  「什么时候化妆成个娘儿们让我认不出来,那才叫本事呢。」

  程宗扬笑道:「江州那边恨不得一个人切成两个使,孟老大怎么舍得派你来
了?」

  「来的就我一个,其余的都是从其他分社调来的兄弟。」

  俞子元笑道:「如今筠州生意好,换了筠州车马行的招牌来赚几个钱。」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鹏翼社被宋国盯上,社里的星月湖旧部大都去了江州。

  孟非卿怕自己的人手不够用,暗中派人来,换了名字在筠州开分社,一是方
便自己行事,其次也是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如果在以前,自己会觉得孟老大过于小心,现在自己与云家安排的王团练结
仇,倒要佩服孟非卿的谨慎。

  有了这些得力的臂助,自己更多几分底气,即使与王团练翻脸,自己抱着金
铢逃命,谏他们也追不上。

  店铺本来只够五、六人居住,自己房里已经有了小紫和梦娘。这会儿又多了
卓云君和申婉盈,哪里还有住处?

  申婉盈还好说,卓云君那贱人却是时刻不容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把
她放在外面。

  眼下不是找房子的时候,程宗扬便让她们两个打地铺,又在房内拉了道帘子。

  不是把她们两个隔开,而是避免被外面看到。

  秦桧买的两名美婢留在牙人处,准备明天赴宴时直接带去。程宗扬打定主意
没有去看,免得见了心软。如果因为王团练而坏了自己的大事,江州之战再拖延
下去,死伤的都是自己的弟兄。孰重孰轻,自己还是清楚的。

  吃过晚饭,程宗扬坐下来开始看这两天的帐簿。城南的粥棚和知州滕甫的赞
许,给自己带来不少方便。

  筠州人都知道程记粮铺的东家仁义,收粮价格比别处高出许多,买粮又是施
粥行善的好事,已有几个大户人家来卖粮,这两日收了近三千石。

  院子里堆的粮食不是来不及入库,而是库房已经满了,只能堆在院子里。

  这三千石粮食都是按四百铜铢的价格收的,一共用了近六百金铢。

  最大的一笔开销则是日昌行老板周铭业的一万石粮食。

  原本说好三万五千银铢,十日之内再加一成;周铭业为了挣这一成利润,只
怕年都没过,昨天传来消息说是备好了货,只等搬运。至于价格,以金铢结帐的
话,只收一千九百枚。

  程宗扬用笔杆掏了掏耳朵。手里一下子有了近两万石粮,用去近三千金铢。

  这两万石粮食折一千多吨,若是全搬到粮铺,大家只好睡在粮食上了。要是
直接从浮凌江运走又太过招摇,必须想个办法掩人耳目才好。

  因为房间不够,自己只好找一间库房当作办公室。比起自己以前待过的现代
化办公室,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库房显得很寒酸,充作座椅的木箱也远远不如皮
革座椅舒适。

  但一想到屁股下坐着足足二百公斤的黄金,程宗扬觉得特别安心——单是分
量就压倒世上任何一张豪华座椅,实在太奢侈了。

  至于房间另外一角的箱子里则装着一批从江州带来的烟花。一是金铢,一是
烟花,能不能在筠州打开局面就看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了。

  程宗扬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灯芯,正思索间,院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阿弥陀佛。」

  程宗扬停下笔杆,听着冯源趿了鞋子,「踢踢哒哒」地跑过去,拉开门就是
一句:「无量天尊!」

  接着道:「喂,师太,这儿是我们道家的地盘,你若想化缘,一来天晚了,
二来你也敲错门了。」

  程宗扬莞尔而笑。各大宗门都以道家自居,冯源法术不怎么样,他们平山宗
也没沾道家什么光,维护道家的利益却是不遗余力。

  那尼姑也不生气,柔声道:「贫尼自香竹寺来,欲见你家主人。」

  听到香竹寺,程宗扬心里不禁暗暗叫糟。自己偷了根竹子,竟然被失主找上
门了。

  冯源道:「我家公子不信这个。别以为我们程头儿设棚施粥是你们的功劳,
我们程头儿那是天生的心善,跟你们佛家没关系。你知道平山宗吧?你知道今天
在粥棚掌勺分饭的就是我们平山宗的大法师吗?你知道……」

  「我与程公子乃是旧识。」

  一句话把冯源的滔滔不绝堵了回去。过了会儿,冯源道:「程头儿,外面有
个尼姑说是找你的!」

  程宗扬叹口气,搁下笔,先揉了揉脸,弄出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才出门。

  一名四十多岁的尼姑立在门外,她眉眼柔和,头上戴着尼帽,手拿拂尘,胸
前挂着一串佛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贵重木料。

  程宗扬看到自己在观音堂撞上的年轻尼姑没有跟来,心里顿时松口气。没有
目击证人,自己打死不认账,她也没辙。

  程宗扬先行了一礼,假惺惺地道:「师太可是来化缘的?来人啊,取两串钱
来,给师太奉上。」

  「贫尼并非为化缘而来。」

  「那是化斋?哎呀,我们这儿不忌荤腥,没什么素食。茶水倒是素的,不知
道师太……」

  「贫尼也非是为化斋而来。」

  那尼姑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然后道:「贫尼慈音,乃是为香竹寺之事而
来。」

  「原来是慈音师太。还真是巧,大年初一我才去贵寺上过香。」

  程宗扬装傻道:「贵寺真是灵验,听说金刚像会自己倒下来压住恶人——不
过这事跟我可没关系。」

  慈音慈眉善目地说道:「金刚显圣,镇恶驱邪,公子得见,乃是福缘。不过
贫尼亦不为此事而来。」

  那就是香竹的事了,死尼姑这么笃定,先杀杀她的威风再说。程宗扬抱起肩
膀,「刚才师太说与我是旧识——咱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慈音淡淡道:「若不是如此说,如何能让贵属闭嘴呢?」

  程宗扬看了慈音尼姑几眼,「我记得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吧?」

  「阿弥陀佛,贵属是好辩之人,能省些口舌,想必佛祖不会怪罪的。」

  说着她自顾自的朝院中走去,一边道:「出家人所需不多,公子刚才说有素
茶,便来杯素茶吧;素点府上既然没有,公子就不必麻烦。」

  这尼姑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程宗扬只好亲自跑回去捧了茶来,请慈音在
院中坐了,一边向易彪使了个眼色,让他到仓房内回避。

  「师太既然不是化缘讨斋,又不是因为在下曾至寺里上香,不知这么晚找在
下何事?」

  慈音看了看茶水。「没有饼茶吗?」

  杯子里泡的是自己惯喝的茶叶,没想到一个尼姑这么挑剔,还要饼茶。有也
不给你喝!

  「没有。」

  「哦……」

  慈音浅浅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左右打量。「这院子也不大呢。」

  「比起贵寺是小了很多,哈哈……」

  程宗扬打着哈哈,慈音倒叹了口气。

  「檀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庙大了,免不了有些宵小之辈趁机出入。我一
个出家的尼姑总不好出面去管,有时候贼人进出也是免不了的。」

  程宗扬放下杯子。「师太,你这是当面骂我的吧?」

  慈音讶然道:「我是说王团练家的少爷,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程宗扬心里骂了声「贼尼」,索性道:「不错!是我拿了你们的竹子,不过
出家人四大皆空,割肉饲虎也割了,为了一根竹子用得着找上门吗?那根香竹我
已经扔了,师太若是不乐意,我出钱给你们修座金刚像怎么样?」

  慈音笑逐颜开,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公子一片善心,贫尼多多谢过了。

  不过呢,贫尼也不是为香竹而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你门也进了、茶也喝了,重修金刚像你也
笑着纳了,这会儿又说不是为这事,那你为何而来?」

  「小徒静善失了颗佛珠,还请公子赐还。」

  那颗金星紫檀的佛珠——程宗扬心里干了一声。这尼姑还真是抠门,为了一
颗佛珠,巴巴地跑上门来。

  「师太早说啊!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圈子吗?」

  慈音低眉顺目地说道:「贫尼也无法,若说得早了,只怕公子不认。」

  程宗扬噎了一口。她若开门见山就要佛珠,自己可能真的来个抵死不认。说
到底还是自己作贼心虚、沉不住气,先漏了底。

  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程宗扬只好道:「等着。」

  程宗扬回房从背包里翻出那颗佛珠,朝小紫翻了翻眼睛,又顺手在卓云君身
上捏了一把,再出来递给那尼姑。

  慈音眉开眼笑,「承情承情。」

  她接过佛珠,纳入袖中,一边站起身,双掌合什。

  「贫尼今日就不打扰了。庙里的金刚像还请檀越多多费心。公子若是事忙,
贫尼就明日再来,请留步,请留步。」

  程宗扬险些吐血,这贼尼是讹上自己了,自己若不给香竹寺修金刚像,她就
天天上门来打扰。死丫头,你这一下可砸了好几百石粮食出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师太,过两天我到你庙里去,你千万不用来了。修座金
刚像要多少钱,你出个价来,我一文不少地交到你手里。」

  「檀越想必是误会了,贫尼只是在观音堂挂单,寺里修佛像的事与贫尼不相
干。再说,贫尼是出家人,怎么好去拿铜钱,染上一身铜臭呢?要知道,贫尼用
的钵盂还是紫金的呢。」

  「……你是想要金铢吧!」

  「金、银都是佛家七宝,贫尼自然是不忌讳的。公子既然发大善心,愿以金
铢重修金身,贫尼便代为收下,想来寺里的师兄也不会见怪。」

  慈音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客气地施礼道:「公子刚才说还有两串钱?

  出家人清苦,要足陌的才好。「

  居然怕是小串,还指明要足陌的!程宗扬道:「成串的都是铜铢!师太不怕
铜臭味?」

  慈音从善如流地说道:「公子说的是,那便换成两串银铢吧。」

  两串铜铢和两串银铢可差了一百倍,贼尼姑真能张开口!

  程宗扬黑着脸拿出十几枚银铢。「就这些了!」

  似乎是看到程宗扬脸色不好,慈音没有再挑剔,接过来纳入袖中,合什道:
「阿弥陀佛,公子留步,改日再结善缘。」

  善缘个鬼啊!程宗扬拍上门,转身叫道:「死丫头!那根香竹呢?我要把它
做成马桶刷子!」

  内院的一间耳房打开门,却是林清浦朝自己招了招手。

  店铺的房间不够,祁远、冯源住一间,易彪、敖润和吴三桂挤在一间,林清
浦的水镜术需要静室,原本单独住一间,现在人手一多便只能与秦桧同处一室。

  这会儿死奸臣出去散步,九成九是去常平仓踩点,只有林清浦一人在屋内。

  掩上门,林清浦道:「那师太的法号可是' 慈音' ?」

  「你认识?」

  「只是听说过。」

  林清浦道:「据说慈音出自玉音庵,也是十方丛林一支,多年来云游天下、
四处化缘,没想到会在香竹寺挂单。」

  「十方丛林出来的?这贼尼简直是从钱眼里生出来的,太能搂钱了。」

  林清浦道:「慈音师太十余年前大发弘愿,要建一座观音行院。」

  「难怪呢。建座观音行院要不少钱,老尼姑揭死也未必能建起来。」

  林清浦咳了一声。「慈音师太打着玉音庵的名号四处化缘,江湖中的施主看
在十方丛林的面子上纷纷解囊,数年间便赚够了建观音院的钱。慈音师太曾说观
音院建成之后,要为施主立碑传世,结果她化够缘,一没寺庙,二没碑记,那笔
善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叫道:「这个死尼姑是骗子?」

  林清浦道:「江湖中风言风语,但此中内情在下就不清楚了。慈音师太带了
那笔善款一走了之,有几年不闻音讯,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

  程宗扬想起那个小尼姑打出佛珠的指力,单凭这手修为,真要打起来,自己
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难道慈音这个贼尼还不如她的徒弟?要靠招摇撞骗为生?

  「骗子吗?」

  小紫听他说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吟吟道:「人家最喜欢骗子了。」

  「你是喜欢骗那些骗子吧?」

  「骗傻瓜一点都不好玩,骗那些自作聪明的傻瓜才好玩。」

  小紫一脸期待地说:「人家还没骗过尼姑呢,既能驱财,又能骗色,一想就
很开心哦。」

  「……死尼姑祖宗的坟头这会儿肯定在冒青烟。」

  程宗扬累了几天,明天又要赴王团练的宴席,也没心情与卓云君师徒胡混,
只和小紫逗了一会儿,倒在床上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刮起北风,天气愈发寒冷。程宗扬披了一件玄黑色的大氅出
来,鸥翼社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前。

  有了鹏翼社的车马,出门方便许多。程宗扬带上祁远和冯源,一道前往王团
练位于城南的大宅。

  祁远管着粮铺,自己若离开筠州,诸事都由他打理,这次赴王团练的宴席当
然少不了他。

  冯源算是半个烧伤大夫,这趟是去看看王少爷的伤势。秦桧则去牙人处取了
那两名新买的美婢,暗中送往王宅。

  王团练的宅院在城外,他是箱州的地头蛇,经营多年,房舍占地颇广,两扇
黑漆大门较之荆溪县衙还大了些,不过这会儿大门紧闭,只在侧院开个角门供人
出入。

  今日来的都是城中的商户,说得好听些是前来赴宴;说得直白些,都是来给
王团练送孝敬的,能走角门已经不错了。

  程宗扬进去便看到孙益轩,这个云家布在筠州的暗桩朝他使了个眼色,装作
随意地进了茅厕。

  「事情的经过,公子的伴当已经跟我说了。王团练向来睚訾必报,这次的事
只怕不好善罢千休。」

  孙益轩低声道:「公子想抹平此事,要先献出那名美婢才好谈。」

  程宗扬一口回绝。「此事再也休提。」

  孙益轩点了点头。「我这便掐断与王团练的联系。公子虽是做正当生意,也
请多小心。」

  程宗扬从茅厕出来,冯源已经去内宅给王少爷看伤,祁远在外面守着。

  「找到席位了吗?」

  「在那边,院中第九席。」

  「王团练的客人真不少,连房间都坐不下,还要摆到院子里。」

  「堂上只摆了三席,剩下的都在院里。席位也不是按身份高低、生意大小排
的,只看送的礼金多少。送的多坐首席,少的坐末席。」

  祁远悄悄道:「商户也是讲面子的,有些送的礼金不够,被赶到末席或是院
子里坐,到了端午节又加倍送礼,只为坐个好位子。」

  「这个王团练倒会做生意。」

  程宗扬冷笑道:「就是这生意霸道了些。」

  程宗扬刚寻到自己的席位,旁边一名等候多时的家仆便道:「是程老板吗?

  老爷请程老板到堂上坐。「

  听到这声招呼,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羡慕、讪笑、同情……各种目光都有。

  程宗扬作了个罗圈揖,笑道:「王团练有命,不敢辞。得罪了,改日请诸位
吃茶。」

  众人纷纷抱拳还礼,自己刚走,背后议论声四起。程宗扬也不理会,到了堂
上才发现自己的位子在首席。

  程宗扬明白这顿饭不好吃,与众人揖了揖手便坐下来等王团练出面。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进来,他四、五十岁年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黑色茧
绸袍,两道卧蚕眉,目光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堂上、堂下的客人都站起来向主人问好。王团练只略抱了抱拳:「这几日家
中有事,简慢了些。」

  说着,旁边的家人送上酒菜,都是些平常之物,值不了几个钱。来的客人也
不是为酒菜,都道:「这一年小的们受了多少恩惠,本该请团练一场,却来叨扰,
大人太客气了。」

  酒过三巡,王团练执壶开始敬酒。前几位都是城中的大商贾,知道王团练的
规矩,小心告了罪,逊谢几句便接来喝了。

  程宗扬站起身。「粮商程宗扬,见过王团练。」

  王团练斟了一个满杯,淡淡道:「程老板事忙,今日才得见面,一定要多喝
几杯。」

  程宗扬平常都穿布衣,今日因为赴宴,特别披了条大氅,借以掩饰腰后掖着
的两柄快刀。他接过酒杯一口干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王团练多多指
点。」

  「程老板设棚施粥,连知州大人也赞许过的,王某哪里敢指点。请。」

  程宗扬一连饮了三杯,王团练还要再斟,他一手覆住杯口,微笑道:「在下
连喝三杯,再喝,就要让座中诸位笑话不懂礼数了。」

  王团练哈哈一笑。「我敬的酒便是礼数,程老阅尽管放宽量,几杯薄酒,王
某还是奉得起的。」

  席上几个都是成精的老商贾,听着双方唇枪舌剑,一个个都扮成庙里的菩萨,
一句也不开口。

  王团练果然是个狠角色,这番话说得狠辣,越是这样,自己越不能喝。程宗
扬微笑道:「让团练敬酒,在下已经是僭越了,不如让在下敬王团练几杯。」

  王团练仰天大笑,半晌才收住笑声。「这就是程老板不懂规矩了。今日是王
某请客,程老板远来是客,怎好让程老板来敬酒。」

  「虽是客人,心意却是十足。请王团练莫负了在下一片心意。」

  王团练执壶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有多少诚意。堂上鸦雀无声,正沉默间,
一个家人过来,在王团练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王团练放下酒壶,道声「失陪」,便进了内室。

  程宗扬也不干站着,坐下来挟口菜慢慢吃着。旁边一席坐着日昌行的周铭业,
悄悄向他竖了竖拇指,赞他被王团练逼酒还镇定自若。

  程宗扬知道这会儿是秦桧把人送来,王团练进去看礼物。秦桧选的两名美婢
花了自己不少钱,王团练若是满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过了一刻多钟,王团练满面春风地进来,连声告罪,然后拿过酒壶,这次却
隔过程宗扬,往下敬酒。

  程宗扬松了口气,随意吃了些菜便即告辞。王团练也不挽留,只道:「来人
啊,替我送送程老板!」

  程宗扬离开院子,便看到祁远、秦桧、冯源、俞子元几个正聚在一处等候自
己,脸色不是普通难看。

  程宗扬心里一沉。「怎么了?」

  祁远道:「程头儿,你再不出来,我们恐怕得进去抢人了。」

  「出了什么岔子?会之,你不是送了两名美婢给姓王的吗?」

  「送了。」

  秦桧沉声道:「王团练带了那两名美婢去见王少爷,问明不是那天在庙里见
到的,当场便打死了。」

  程宗扬牙关格的咬紧。王团练出来时满面春风,谁知道他刚在后宅杀了两名
无辜的女子,还那么若无其事。

  冯源道:「我给王少爷治伤,亲眼看到的。王团练拿棍子打死两名美婢,然
后对少爷说,让他安心养伤,一个商人婢有什么要紧的?若是不识相,连商人妇
也一并夺来伺候少爷——程头儿,我只是在旁偷听来的,作不得准。」

  「什么偷听,他是说给我听的!」

  程宗扬杀机立涌。不除掉王团练,自己的粮食生意也不用做了。

  俞子元初来乍到,对情形不太了解,不过看众人的神情也能猜出几分,低声
道:「公子……」

  程宗扬明白俞子元的意思。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要杀死姓王的算不得什么难
事,但如今满城都知道自己与王团练有仇隙,王团练莫名其妙被杀,头一个怀疑
的就是自己。

  「先不用急。」

  程宗扬道:「会之,从滕知州那边开始做吧,王团练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是。」

  「告诉长伯,开始往荆溪运粮。子元,这件事要辛苦你了。」

  「是。」

  「老四,孙老板那边你去知会一声,详情不必多说,只说我们准备走别的门
路。」

  几个人都答应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那个小王八蛋伤势怎么样?能不能
活过春天?」

  「王少爷只伤着头脸,我给他涂过药,性命是无忧了,倒是被砸的那一下伤
得重,骨头断了七、八根,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是个废人。」

  「大伙戒备些。」

  程宗扬冷着脸道:「咱们外来是客,能不动手绝不动手,但谁要敢动手,怎
么收场由咱们说了算!」

              第二章慈音非真

  离开王团练的府邸,程宗扬直接赶到粥棚,林清铺领着几个帮忙的民夫刚开
始施粥。

  秦桧一路看程宗扬的举动,对他的心意明白了八、九分。

  他掖好袍角,一副短打扮地跨到桌上,冲着领粥的民夫、村人抱了抱拳,张
嘴便是一口土话:「各位乡里乡亲!这位就是给咱们施粥的大善人!程记粮铺的
老板!程公子!」

  众人一片谢声不绝,有几个体弱的还跪下磕头。

  「我们几个是远处来的,在山里遇雪受了寒,走不得路,当官的扔下我们便
走了。若不是程大善人给了口热饭,连尸骸都回不了乡。」

  程宗扬连忙扶起来。「老人家,别这么说!我也是受过穷的,知道饿肚子的
滋味,大伙儿千里迢迢运来粮食,自己却吃不上一口,我虽是异乡人,心情却与
你们一样。夫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年纪轻轻,只是手里有些粮食,哪
里受得了各位的大礼呢?」

  「恩人哪!」

  程宗扬扶着几人起来,一边提高声音道:「各位!我知道大伙儿这时虽然吃
着饭,心里还悬着,担心中午吃了,晚上还有没有?今日吃了,明日还有没有?」

  人群里发出笑声。「极是!极是!」

  「我今天在这里说一句:大伙儿不用再把心悬着了!」

  程宗扬用力一挥手,「这粥棚今日开、明日开,过了十五照样开着!不管你
是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肚里乏食,尽管来吃口热饭!」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程宗扬大声道:「有人说,我粥棚里的分量实惠,会把
人都引来。有些人家里有粮也来吃现成的,落得便宜。我说,一口白粥哪里会吃
穷了?各位民夫兄弟从家乡扛着粮食来箱州,这是为国效力!接济了旁人,自己
却空着肚子,哪有这般道理?即便我粥棚里分量实惠、即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
来吃、即便有人贪便宜,但只要有一个往前方运粮的民夫兄弟还在,我程宗扬就
不能让他空着肚子离开咱们筠州!」

  程宗扬声音响亮,在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听着他的话语,人群的欢呼声
越来越高,后来每说一句都迎来一阵欢呼。

  听到最后,不懂那些农夫,连过来蹭饭吃的本地人都念位「大善人」。

  等呼声渐歇,程宗扬抱拳道:「兄弟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若再废话只怕耽
误大伙吃饭,落了埋怨。」

  众人都大笑起来。

  「我就剩最后一句,说完就走,大伙儿安心吃饭。」

  场中安静下来,等着他最后一句话。

  「今日是初七,城里各行都开了业,大伙儿吃饱饭、身上有了力气便去城里
找份工。我这粥棚别的做不到,让大伙儿填饱肚子,后顾无忧,把钱都攒下来,
早日挣够回家的盘缠,还是能做的!」

  这句话一出,当即有人掉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别人若见了还以为我这饭菜不好。这样吧,今天每人给
一颗咸蛋!白粥管够!吃饱了不想家!」

  如今盐价高昂,能有喊蛋吃便是好人家。每人有一颗喊蛋,这是作梦也想不
到的好事!众人又哭又笑,就像滚油中泼碗凉水,把「程大善人」的名号念不绝
口。

  程宗扬回到粥棚,秦桧看了他半晌,然后叹道:「秦某一向自负口才,公子
这番话却怎么也想不到,更不能像公子这般如话家常,却一字一句都能进到人心
里。」

  「调动、调动大家的情绪,给咱们粮铺扬扬名罢了。」

  「公子说得小了。」

  秦桧朝领粥的人群展臂画了个圈子,低声道:「看看这些民心!公子这番言
词让人人都有效死之心,即便这会儿面对千军万马,只要公子振臂一呼,他们赤
手空拳也冲杀过去了。」

  「你不是想暗示我打筠州吧?」

  秦桧低低一笑,「有何不可?」

  程宗扬叹口气。「给别人吃口热饭就让别人去作炮灰,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秦桧愕然道:「什么炮灰?」

  「你放过鞭炮吧?鞭炮点燃了,啪的一响冒股烟,剩下的就是炮灰。」

  秦桧不由得怔住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开口,一名随从打扮的汉子奔进来,叫道:「程公
子在哪里?」

  程宗扬出面道:「找我有事?」

  随从屈膝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老爷有请!」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你家老爷是哪位?」

  「滕知州。」

  程宗扬一愣,「怎么没见知州的仪仗?」

  「我家老爷是便服来的。」

  那随从爬起来,佩服地看着他,低声说道:「公子那番话小的也听到了,若
不是跟着老爷,小的这会儿便到粥棚给公子帮忙。私下向公子说句,我们老爷是
个铁面人,陛下发脾气也不怕的,又跟贾太师大吵一番才贬到这里来。但公子那
句' 只要一个民夫在,就不让人家空着肚子离开箱州' ——小的瞧着我们老爷眼
睛也湿了。」

  程宗扬兴冲冲地进来,「啪」的掩上门,叫道:「卓贱人!过来让老爷爽一
下!」

  小紫道:「这么高兴?王傻瓜的事办妥了吗?」

  「翻脸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房内拉着帘子,没看到卓云君和申婉盈。

  程宗扬心情畅快也不在意,坐在床上道:「我见着知州滕甫,他答应我在江
边设一处粮仓,专门用来赈济没饭吃的民夫和城中的贫民。」

  小紫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处粮仓,每日只管往仓里运粮,夜间再装船运走,谁
也瞧不出来。」

  程宗扬没想到事情能解决得这么顺利。见面的时候,滕甫态度很温和,丝毫
没有传说中的严厉,反而问他施粥有没有什么难处?

  程宗扬灵机一动,说前来领粥的饥民太多,因为粮食无处堆放,每天都要运
几次;市面交易的粮食又是带皮的,需要随时春好,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自己只是随口提出来,滕甫当即说道:在江边设一处粮仓,地皮、砖石都由
官府拨出;这里有服徭役的民夫,也由官府统一徴用。粮仓建好之后,官府并不
插手,由程记粮铺经营。

  程宗扬的感觉就像一个流着油的肉馅饼从天而降,正好砸到自己的脑门上,
但他心里明白,这位滕知州只是一时激动,自己如果答应下来立刻会成为众矢之
的。

  占了官府这么大的便宜,往后想抽身也没那么容易。

  秦桧七窍玲珑、一点就透,当即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地替家主推辞,声称家
主程公子施粥本是出于仁厚,既然来筠州经商,为筠州分忧也是分内之事,并不
冀求回报,况且官仓私营于体制不合,建议粮仓只在施粥期间由程记粮铺借用,
一旦战事平定、民夫散去,就交还官府。

  滕甫连连称许,说道:「有其主乃有其仆!连下人都有这般见识,可见程公
子平素行事有方!」

  程宗扬连声逊谢,心里却乐开了花。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购粮食,再以施
粥的名义运到粮仓,任谁都不会起疑。

  至于每天都要运粮当然是粥棚用度太大。现在每天来吃粥的都有几千人,自
己就是报个上万人也有人信。人口繁杂,谁能数得清楚?

  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了滕知州这座靠山,谁想来找麻烦都得掂量掂量。

  滕甫曾在朝中担任御史中丞的高官,与贾师宪不合才请郡外放,到筠州任知
州。宋国宰相一级的高级官员到地方担任州府长官,或者担任州府官员数年便升
任宰相是种常态,谁也不敢说滕知州明年会不会又成了滕相爷。

  有滕甫这张成色十足的虎皮,程记粮铺行事更加方便百倍。

  程宗扬将粮仓位置选定在河湾附近,在常平仓之后,表面上是因为施粥结束,
粮仓便即交公,将来围墙一圈就成了常平仓的一部分,其实是借着常平仓那一排
十几座大仓的掩护,方便自己往浮凌江运粮。

  当天下午粮仓便开始动工,建仓的工匠都来自滞留的民夫。

  因为是修建给自己吃饭的粮仓,人人感恩,不惜力气,速度比平常又快了数
倍。

  用不了五、六日,两座各能容纳五千石的粮仓便能建成。

  粮仓的事双方有志一同,皆大欢喜,与王团练翻脸的危险性也因为搭上滕甫
这线而降低许多,程宗扬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卓贱人呢?」

  小紫却道:「我要去豹尼姑。」

  程宗扬奇道:「什么尼姑?」

  「香竹寺的尼姑。」

  「慈音啊?那死尼姑有什么好看的?」

  程宗扬压低声音,耳语道:「咱们都出去了,卓贱人怎么办?」

  小紫笑道:「带她一起去好了。」

  「别开玩笑!」

  程宗扬道:「筠州有太乙真宗的道观,他们不认识咱们,但肯定认识卓贱人,
带她出去让有心人看见就麻烦了。咦?卓贱人呢?」

  「在里面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自有法子,你去叫马车来。」

  鹏翼社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马车在巷口,他们对外说程记粮铺的老阅仁厚,
听说这间筠州车马行是新开张的,因此包了他们的车马来用。

  程宗扬出去交代一声,马车立即驶到门外。车夫已经得到大营的军令,一句
话都不问,只等程少校的命令。

  程宗扬等了片刻,小紫便推门出来。筠州虽然不常下雪,这两天却寒风刺骨,
她穿了一袭小羊羔皮缝制的轻裘,抱着一只狐皮暖手,一绾青丝垂在胸前,水盈
盈的美目带着天真好奇的稚气,怎么看都像一名不谙世事的纯美少女。

  程宗扬看周围没人,低头在她粉嫩的玉颊上香了一口。「死丫头,打扮这么
嫩,出去就说是我新纳的小妾好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新纳的小妾在后面呢,出来吧。」

  门帘微动,出来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画着长长的黛眉,嘴上是浓浓的胭
脂,又红又艳,上身穿着一件翠绿的衫子;虽然是冬季却敞着襟,里面的抹胸开
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胸脯。腰间系着一条花汗巾,下身穿着一条水红的百褶长
裙。看起来就像青楼艳妓,哪里有半点以前的模样?

  程宗扬很是陌生地看着打扮艳俗的卓云君,半晌才笑出声来。「卓贱人这模
样真够看啊。」

  「走啊,看尼姑去喽。」

  小紫笑着登上马车,卓云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程宗扬跳上车,对车夫说了香竹寺的位置,然后放下厚厚的车帘笑道:「卓
教御这么个大美人儿,硬被你打扮成路边的野鸡,恐怕蔺老贼见了也认不出来。

  喂,卓贱人,你的脸这么红是因为抹了胭脂,还是羞的?「

  卓云君笑了笑,身子依偶过来拥住他的手臂。

  卓贱人这么主动,真有些娼妓的样子。程宗扬看得有趣,搂过她粉白的颈子,
狎戏地亲住她的小嘴。卓云君被他压在座椅上,仰脸送上唇舌,任由主人痛吻一
番。

  程宗扬一边吻,一边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一摸之下,程宗扬才知道卓
贱人为什么这么主动。

  不知道死丫头是从哪间成衣店买来的衣裙,都是极薄的夏装,隔着衣物能感
觉到她丰腴的肉体微微发抖,显然受冻了。自己体内真气充沛又披着大氅,身上
毫无寒意;马车虽然遮着布帘,但没有放火盆,温度也只比车外好一点。

  沐羽城气候温暖,卓云君初到筠州,由于修为被制,仅剩的一点真气只能护
住心脉,耐不得寒,这会儿一边任他亲吻,一边将丰秾的肉体贴在他身上;一半
是讨好主人,一半也是怕冷。

  程宗扬自然不会跟这贱人客气,卓贱人既然主动投怀送抱,自己正好大快朵
颐。他的手掌先伸到她抹胸里摸弄那对肥软的奶子,然后顺着她细软的腰身伸到
裙内,摸她的大腿和屁股。

  卓云君裙内是一条绸裤,薄纱紧紧贴在腿上,更显得大腿丰腴圆润。程宗扬
的手掌沿着她的美腿一直伸到腹下,刚摸到就不禁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抚掌笑道:「卓美人儿,让主人看看你新做的裤子。」

  卓云君红着脸拉起那条百褶裙,只见里面是一条石榴色的薄绸裤,裤脚散开
犹如花瓣,作工精细,形如舞衣。然而股间却是敞开的,没有缝上裆底,裤缝间
露着下腹白生生的美肉。

  「这是妈妈给奴婢做的开裆裤,下面开着裆,好方便伺候主人……」

  程宗扬禁不住大笑。死丫头真会戏弄她,竟给了她一条开裆裤穿。

  看着卓云君腹下半遮半掩的妙处,程宗扬一阵心动,抬手拨开她的裤裆,伸
进去摸了几把。

  卓云君提着裙子,双腿微微张开,挺起下腹露出股间的美肉任他摸弄。

  程宗扬摸弄片刻觉得有些异样,于是让她转过身子。只见卓贱人后裆开得更
人,直接将裤后的红绸剪掉,大片心形布料,整张丰满雪臀几乎都暴露出来。

  程宗扬哈哈大笑。「卓教御一把年纪还穿这么暴露的开裆裤。死丫头,你真
够坏的!」

  小紫笑道:「她年纪虽然大了些,辈分却小,当我的干女儿才三、四个月,
当然要穿开裆裤罗。」

  卓云君脂粉下的玉颊已经红透了,冰凉的空气从腿间直升上来,寒意侵体,
使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程宗扬把卓云君拉到怀里,一边拉开大氅,让她分开双腿跨在自己身上。

  卓云君的双膝跪在马车的座椅上,骑在程宗扬的腰间,把裆中白生生的美肉
送到他胯下。她双手伸到裙下拨开秘处,小巧的凤眼美穴与阳具一触,立刻被火
热的棒身费得打个哆嗦。

  卓云君一手分开玉户,一手握住阳具,用红嫩的蜜肉顶住龟头,柔腻的穴口
蠕动着将阳具慢慢纳入体内。刚才被挑弄出的淫液湿湿地沾在下体,凉得仿佛结
成冰晶。

  这会儿主人的阳具挤入体内,仿佛一根滚热的棒子插进小腹,在冷冰冰的蜜
穴中越进越深,带来滚烫的暖意。

  程宗扬一手揽住她的腰肢,阳具一挺,龟头钻进蜜穴,重重顶在她的花心上。

  卓云君浑身一抖,趴在他怀中,颦起眉头发出一声低叫。

  程宗扬笑道:「卓教御的妆化这么须,真和妓女一样,还是路边那种!串小
钱就上一次的私娼。」

  「这个大美人儿比私娼还便宜呢。」

  小紫摊开手掌,巧笑倩然地说道:「程头儿,该给我钱了。」

  程宗扬哼了一声,摸出一把铜铢。「死丫头,比贼尼姑还枢。」

  「程头儿嫖了卓美人儿十二次,每次十个铜铢,破卓美人儿的元红和后庭各
加五个,一共是一百三十枚铜铢。」

  「有你的,我嫖妓你还算这么清楚。」

  「人家要给卓美人儿抽头,怎么能不算清楚呢?卓美人儿,每接一次客就给
你抽一枚铜铢。这是十二枚,我帮你戴起来好了。」

  小紫拿出了十二枚铜铢。这死丫头的记忆力简直能和黑魔海的活体档案库媲
美,她还用珊瑚匕首在每一枚铜铢上刻下嫖宿的日期,然后分别挂在卓云君胸前
的两绺发丝上。

  最上面两枚铜铢刻着八月十六和九月初三,那是卓云君被主人破处和开肛的
日子。

  卓云君伏在主人怀里,两手挽着长裙,那张丰满的大白屁股从开着裆的红绸
裤间露出,在主人腰间上下起落。

  美穴间小巧的凤眼被粗大肉棒撑满,随着雪臀抛动而时隐时现。两串铜铢在
她发绺上碰撞着,每一枚都记载她每次失身的耻辱标记。

  小紫笑道:「已经有了十二枚,再赚够九百八十八枚,卓美人儿就可以赎身
了呢。」

  程宗扬把卓云君丰挺的双乳从衣内扯出来,把玩她雪滑的乳肉,一边笑道:
「死丫头,你还有什么坏主意?」

  「人家才没有坏主意呢。我看到筠州富贵人家的女孩好多都缠足,人家也给
卓美人儿缠一双小脚好了。」

  小紫笑道:「把脚缠得小小的,我的干女儿就不会跑那么快了。」

  程宗扬抬起卓云君的下巴,隔着脂粉仍能看到她脸色发白,眼中的惧意怎么
也掩藏不住。

  程宗扬挑起唇角。「好主意!卓贱人,给你缠一双漂亮的小脚,太乙真宗的
人更认不出你呢。」

  卓云君苍白的面孔渐渐恢复血色,平静地说道:「主人不挑断奴婢的脚筋已
经是恩赐了。多谢妈妈。」

  自己也一直在想怎么防止这贱人逃跑,打断她双腿之类的太过血腥;挑断脚
筋让好端端一个美人儿成了残废,实在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观。相比之下,还是死
丫头的主意最好。

  在建康时,丽娘也是缠过足的,不过晋国缠足不用折断趾骨,只是用布条将
脚缠紧,让脚生得更娇小纤美一些。

  卓贱人早已不是幼女,要把脚缠小就没那么轻松了。这贱人够识相,已知道
落在死丫头手里不会好受,做好准备逆来顺受。

  程宗扬翻过身把卓云君压在座椅上,让她翘起浑圆的大白屁股,从后方一番
猛干,不一会儿卓贱人冰凉的身子就暖和起来。

  烧香多在上午,这会儿寺中没有多少客人,大门内破碎的金刚像早已收拾干
净,不过四大金刚少了一尊,看起来颇为滑稽。

  程宗扬下了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寺院。他披着玄黑色大氅,将一名浓妆艳抹
的女子拥在怀中,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那女子被大氅裹住,整个身子贴在他身上似的,脚步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一名正在扫地的僧人迎过来,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上香,请移步
正殿。」

  程宗扬笑道:「忙你的吧,我在庙里逛逛,跟你们没关系。」

  僧人看了他怀中娼妓打扮的女子一眼,垂首道:「施主若往内院,贫僧不敢
阻拦,只是内院是僧人所居,还请女客留步。」

  「哇,大和尚,你睁着眼说瞎话吧?内院至少藏着两个尼姑,还跟我说女人
不许进去?」

  僧人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慈音师太是在敝寺挂单的比丘尼……」

  程宗扬打断他,「我就是找她的。」

  僧人一时语塞,只好让到一边。

  旁边的少女一脸天真地问道:「哥哥,那个小和尚为什么一直在看你粉头的
屁股呢?」

  僧人心里叫道:我哪儿有!

  公子哥儿模样的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和尚都是色中饿鬼,别看他一脸老实
相,说不定跟慈音那贼尼姑还有一腿呢。」

  小紫眨眨眼睛:「什么是有一腿啊?」

  死丫头,还装嫩呢!程宗扬坏笑道:「就是那个小和尚把中间的腿放到贼尼
姑的腿中间……」

  僧人扔下扫帚,一愿望地飞奔出去。程宗扬还在后面说:「看到了吗?那和
尚就是有三条腿才跑那么快。」

  「阿弥陀佛。」

  慈音一手拿着念珠手串,一手挽着拂尘,道貌岸然地从堂内出来。

  小紫跟在程宗扬身后,只露出半张面孔。见到慈音,她的目光微微一闪,在
慈音的拂尘和念珠上打了个转。

  慈音只往两女身上看了一眼,目光便落在程宗扬身上,看着自投罗网的公子
哥就像看着一尊金佛一样,两眼都笑成月牙:「公子终于来了,贫尼等候多日,
还以为公子事忙,忘了此事,正准备往公子府上一行。」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师太,你昨天晚上才来过好不好?」

  「哎呀,庙里平安都靠金刚护持,如今缺了一尊,贫尼心急如焚,虽是一日
之隔却如同三秋。」

  心急如焚?是想钱想疯了吧?怎么没把你这个贼尼焚死呢?

  程宗扬拿出钱袋,摆出一副羊牯的样子大剌剌地道:「在下这次来就是给金
刚重塑金身,师太看需要多少钱?」

  慈音眉开眼笑,「不多不多,二百金铢足矣。」

  程宗扬拿钱的手停在半途。这贼尼笑成面团似的,一张嘴却是狮子大开口。

  二百金铢,就是把四大金刚全修一遍也用不完啊。

  程宗扬例落地收起钱袋,拱手道:「在下带的钱不够,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完起身就要走。

  「公子且慢!不知公子带了多少钱?」

  程宗扬坐地喊价:「二十。」

  慈音扼腕叹道:「着实是少了些……也罢,既然是公子一片心意,贫尼暂且
收下。」

  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取出钱袋。慈音双手接过,笑眯眯地道:「……剩下
的请公子写张欠条。」

  程宗扬一听就炸了,一把夺过钱袋。「老尼姑!你也太过分了吧!把我当凯
子啊!二十枚金铢!你爱要不要!」

  程宗扬态度坚决,声称修座金刚像要二百枚金铢,自己这冤大头也太冤了。

  慈音好言好语说了半晌,也没让他添一个子儿,只好道:「那便二十金铢吧。」

  程宗扬假意讨价还价,心里冷笑:骗我?小心死丫头把你的裤校都骗过来,
让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师太,给我写收张收据。」

  慈音讶道:「区区二十枚金铢,哪里便要收条?」

  「二十枚金铢是平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万一有人昧了我的钱,香竹寺的大和
尚问起来,我好有个凭据。」

  「公子既然是行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慈音嗟叹不已,但程宗扬毫不心动,把她对自己的惋惜之情当成耳旁风。

  慈音见说不动他,只好道:「请公子稍等,贫尼这便给公子写张手条。」

  一边唤道:「静善,给施主看茶。」

  当日见过的美貌女尼从堂内出来,小紫一看到她,眼睛又是一亮;她用一柄
羽毛扇遮住面孔,露出一双笑吟吟的美目上下打量那名女尼。

  那女尼看到程宗扬怀中秾艳的美人儿,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冷着脸奉
了杯凉茶。

  卓云君穿得单薄,只能靠程宗扬的大氅御寒,身子紧紧贴在他臂间,加上她
的妆扮怎么看都是一个水性扬花的浮浪娼妇。

  程宗扬不介意对方怎么看卓贱人,但当日接了这名女尼的一颗念珠,手心肿
了两天不说,连念珠也被慈音讨去,没得到半点好处,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快。

  注意到静善的眼神,程宗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手伸到卓云君裙内,在她
档里捏了一把。卓云君叫了一声,身体像蛇一样在大蹩内扭动。

  静善寒声道:「这里是观音佛堂,请檀越自重!」

  程宗扬笑呵呵对怀里的美人儿道:「贱人,有人看你不顺眼呢。」

  卓云君哪里看不出主人的心思?她妩媚地瞥了小尼姑一眼,咬着主人的耳朵,
用小尼姑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那位小师太嘴上说得响,心里多半也想钻到主
人的人怀里。」

  她伏在主任的身上,吃吃笑道:「小师太要跟奴家争风吃醋呢。」

  静善拿起茶杯朝卓云君脸上泼去。拿水泼卓贱人没什么,但冲掉她脸上的脂
粉,露出真面目就麻烦了。

  程宗扬挥起大氅挡住,叫道:「观音堂的尼姑要打人吗?」

  慈音急忙从堂内出来,斥道:「这是贵客!哪里能得罪的?」

  静善将茶杯损到一旁,转身离开。

  慈音对这个徒弟似乎莫可奈何,换上笑容道:「公子息怒,巾㈱年少无知,
还请恕罪。这是字据,请公子收好。」

  庙里的金刚像好端端地会倒下来,别人只当是佛祖发怒,自己心里却是一清
二楚。

  真论起来,死丫头推倒金刚像,自己花钱重修也是应该的。但自己知道是一
回事,被人当凯子敲诈又是一回事。

  程宗扬本来想借机大闹一场,让慈音灰头土脸,若能赖掉这二十枚金铢更好。

  那个小尼姑好对付,自己略一撩拨就动了怒;慈音却是老奸巨猾。自己明知
道她是钱没拿到手才做做样子,也不好再借题发挥。

  程宗扬悻悻然拿了收条,仔细看过才付了钱铢。

  慈音亲自送到堂外,一路道谢,礼数周全。

  程宗扬「嗯嗯啊啊」的敷衍,心里却在纳闷,等出了寺庙才道:「死丫头,
你怎么变这么乖了?」

  小紫笑吟吟地挑起唇角,柔声道:「程头儿,你逮到一条大鱼了。」

  程宗扬哂道:「一个要钱不要脸的老尼姑也算大鱼?」

  「是小尼姑啦。」

  程宗扬惊愕间,又听小紫道:「那个老尼姑是鲨鱼,我才不钓呢。」

              第三章秘书相传

  初七这天,程记粮铺又收了一千余石的粮食,联通日昌行的一万石粮食陆续
运往江畔还未建好的粮仓。

  秦桧透过孙益轩的关系,暗中买来十余艘船,虽然都是普通的渔船,但加固
之后也能盛载数十石粮食。

  当天晚上,筠州车马行的汉子便操舟将第一批粮食运往荆溪。

  初八一早,程记粮铺挂出水牌标示每石粮食收购价五百铜铢。周铭业刚拿到
近两千金铢的粮款,闻讯连忙过来打探。

  程宗扬苦笑解释说:知州大人有命,让粥棚维持下去,如今来分粥的每天都
有上万人,消耗的粮食简直是个无底洞。但官府有令,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也不
敢违抗,只好拼命做下去。

  周铭业满眼同情,有道是财不露富,这个公子哥儿年轻好事,一到筠州就开
粥棚施粥,如今被官府盯上,再多的家产也抵不住官府挥霍。

  周铭业陪着他嗟叹半晌,然后试探道:「在下还有些存粮,不知贵行……」

  「要!」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是现粮,多少我都要!」

  从程记粮铺出来,周铭业的长随小心道:「掌柜的,听说宏升也备了一万多
石粮食,准备卖给程记。」

  「不用管他们。」

  周铭业道:「立即去收购粮食,筠州没有就去周围的州县。越多越好、越快
越好,价格就按四百铜铢一石,若是宏升提价,咱们也提,只要不超过程记的收
购价就成,便宜总不能让宏升一家吞了。」

  长随压低声音道:「即便是敞开来施粥也用不了一万石。掌柜的,程公子一
出手就收了数万石粮食,是不是想……」

  周铭业叹了口气。「这位姓程的公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宋国的规矩。他
想哄抬粮价、囤积居奇,少不了要血本无归。想必是晋国没有常平仓,他按着晋
国的规矩来,孰不知一旦官府开仓放粮,哪家粮商能扛得住?」

  长随频频点头。宋国各州县设的常平仓就是为防止商人操弄粮价。这位程公
子不知深浅,算盘打得虽好,也免不了要碰得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掌柜何必去收购粮食?」

  「有钱为什么不赚?」

  说到利益,周铭业立刻收起刚才的那点慈悲。「程公子愿买,咱们愿卖,公
平交易。等他明白过来,咱们也赚足了,到时候到时候若是程公子愿意,咱们便
把程记粮铺接过来,多少给些钱,免得程公子回不了乡。」

  「掌柜的高见!」

  程宗扬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的议论,不过随着收购价格逐步提高,起初不怎么
在意的宏升粮铺这几天也动了心思,派管事过来接洽,与祁远敲定一万石的交易。

  紧接着周围州县的粮商也闻风而动,陆续有人来和祁远商谈粮食生意。

  祁远做生意比自己有耐心得多,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总能比自己开出的价钱
低上不少。

  程宗扬索性把收购的事都交给祁远,自己每天和建康、晴州和云氏在宋国各
地的粮铺联络,观察价格走向。

  从年前开始,宋国的粮价便开始上扬,过完年更是一路走高。早在初五开市
当天就有州府涨到五百铜铢一石。

  受此影响,各地粮铺纷纷提价,但大半只提了出售价格,收购价涨得并不多。

  因此,市面上的大量粮食流入云氏手中,现在的开支已接近十万金铢。

  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一个月,云氏在宋国的各处生意都要面临资金枯
竭的危机。

  云氏从建康和晴州各地的商号大量抽调资金,全部投入宋国的粮食交易,竭
力维持资金流动。嗅觉灵敏的晴州商人也注意到宋国粮价的波动,开始谨慎地减
少粮食交易,无形中减轻云氏收购的压力。

  程宗扬重新核对一遍数字,然后起来伸个懒腰。他对这些枯燥的数据并不感
兴趣,却踏踏实实地把它当成一份工作。

  任何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都知道,打仗比的不仅仅是指挥调度、兵器装备、武
艺精熟,后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

  袭击对方的军事运输之时,截断粮道都是作战的常识。自己要在星月湖中立
足,对得起肩上的少校银星,必须有拿得出的功绩。

  因此程宗扬别开蹊径,引入「经济战」的概念,将战场从单纯的军事领域推
展到商业领域。这比截断粮道更隐蔽,效果也更好,毕竟截断粮道挣不到钱。

  令程宗扬比较安心的是,宋国官府似乎还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不过现在正值
年关,官府也在放假,要到了初十才恢复运转,案牍往来西药几天时间,元宵节
时能做出反应已经算快了。

  那时粮价应该涨到八百铜铢以上,在程宗扬的预计中,粮价涨至每石八百铜
铢之后,交易量会大幅减少,届时资金压力会小得多。

  如果自己预计错误,到时候市面上仍有大量余粮,自己却耗尽资金,无力再
进行收购,粮价会迅速下跌,而云家一大半的产业也将灰飞烟灭。

  卧室内放着火盆,满室皆春。梦娘当初穿的衣物太过华贵,为了避人耳目,
换了一身平常人家穿的锦袄,但她的丽色掩也掩不住。

  这会儿梦娘正在窗下描图,随着她细致的笔触,一朵娇艳的牡丹在雪白的宣
纸上渐渐绽开。

  关于梦娘的身份,程宗扬有过不少猜测,但她对以前之事一无所知,想问也
问不出来。自从发现她会画画,程宗扬又试了别的手段,没想到她除了画得一手
好画之外,箫也吹得不错,弹起琴来更是名师指点过的水准。

  在这个时代,琴棋书画都会的女人九成都是名妓。程宗扬一开始以为自己从
黑魔海手里救了个名妓出来,但他发现梦娘还会刺绣——一般的名妓可不大教这
个。

  但如果说梦娘是良家出身,她又一点厨艺都不会。就这样,梦娘的身世又扑
朔迷离起来。

  小紫刚解过焚血诀,露出一侧雪白的香肩,懒懒地卧在榻上。程宗扬躺在她
背后,侧着身道:「还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小紫的肌肤像玉一样凉凉的,光滑柔润,程宗扬一边揉,一边道:「卓贱人
是不是偷懒了?这么久还没解开。」

  「一下治好就不好玩了。」

  小紫伏在榻上让他按摩肩膀,一边道:「让卓美人儿每天解半个时辰才有趣。」

  程宗扬不太高兴地道:「死丫头,有你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小紫道:「每天能看看太乙真宗卓教御的运功路径,不好吗?」

  怪不得死丫头一点都不急,原来存着这分心思。

  以她的悟性,恐怕过几次就不需要卓贱人,自己也能解开焚血诀,说不定反
给手给卓贱人下一道——这死丫头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

  程宗扬道:「喂,你不是要钓小尼姑那条大鱼吗?」

  小紫笑吟吟道:「放长线才好钓大鱼。」

  慈音这两天都没有露面,程宗扬怀疑那贼尼是不是拿了自己钱就溜了。但小
紫笃定那对光头师徒会主动来咬钩,只要安静等着就行。

  至于另一对师徒这时正在研习宗门真请。不得不承认,卓贱人虽然是个贱人,
但不妨碍她是个好老师,教起房中术也能深入浅出,头头是道。

  「扫尽灵台无一念,身闲清净运玄功。呼吸虚无神守舍,百脉归源如水清。

  西北安炉炼灵药,东南立鼎法神功。鼎炉相对真做手,慧剑挂在水晶宫。黄
婆勾引为媒聘,灵龟入炉深更深。铅来投汞猫捕鼠,汞去投铅兔见鹰。九转神丹
入金鼎,十月胎完造化成。寒暑不知真造化,体变纯阳是真金……这是我太乙真
宗的内丹口诀,你记住了吗?「

  申婉盈小声道:「徒儿还是不甚明白……难道……难道我太乙真宗的女徒都
做过这些吗?」

  「双修与房中诸术,都是我太乙真宗的正派术法。」

  卓云君道:「只不过有缘修习者极少,就如九阳神功,我太乙真宗门人十万,
又有几人学过?若非盈儿你得掌教真人垂青,为师也不会传授予你。」

  申婉盈沉默半晌。「师传以前说过,修行是养练自身的精气,为什么要假之
于外?」

  「精气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先天之精称为' 真元' ,藏于丹田,后天之精乃
是' 阳精' ,藏于肾府。以前师传教你的都是先天之精如何修炼,如今才是后天
之精。」

  卓云君道:「男子以精为主,女子以血为主。精盛思室,血盛怀胎。孤阳绝
阴,独阴无阳,欲心炽而不遂,则阴阳交争——掌教亲自与你双修,以后天之精
注入你玉鼎之内……」

  卓云君笑叹着摇头,「这是徒儿你的莫大福分。」

  申婉盈脸上微微发红,过了一会儿又道:「可是师传为什么要和掌教真人唇
舌相接?」

  「傻徒儿,」

  卓云君道:「那是房中三十法中的' 饮玉浆'.男女双修,多有嬉戏,为的是
令阴阳感动,为师与掌教真人唇舌相接,先饮玉浆,然后为师用唇舌吮掌教阳根,
使掌教真阳鼓荡,接着掌教抚遍为师全身,握捏为师双乳,抚弄为师的羞处,都
是为了让师传脉振血盛,玉鼎春涨,才好承精养练。」

  「那样会脉振血盛吗?」

  卓云君轻笑一声,接着申婉盈发出一声低叫:「师传……呀……」

  「盈儿,心跳得快吗?」

  「好快……师传不要……」

  「盈儿,把腿张开。」

  片刻后,卓云君道:「玉鼎已经湿了呢。」

  申婉盈鼻息渐渐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

  卓云君柔声道:「告诉师传,盈儿喜欢与掌教真人双修吗?」

  半晌,申婉盈羞濯地说:「喜欢的……」

  卓云君笑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师传与掌教双修的样子,盈儿又不是没见
过。」

  「第一次看到师传和掌教双修,徒儿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师传那时候身子颤
得好厉害,徒儿还以为师传受伤……后来看到师传屁股一直翘着,徒儿才知道不
是……」

  「掌教身体强壮,灵龟又大。师传凤眼穴生得小巧,被掌教脔弄时,整个玉
鼎都塞满了。」

  申婉盈羡慕地说:「师传的凤眼穴生得真美。」

  「盈儿也不差啊。这么鲜嫩的美穴,难怪掌教喜欢呢。」

  卓云君道:「盈儿与掌教双修这几日,不但进境超过你那些师姐妹们一截,
身子也滋润许多。这几日可有什么心得吗?」

  「被掌教真人抱住,盈儿的身子便软了;掌教的灵龟在徒儿玉鼎内进出,热
热的像一股真阳,一下一下补入徒儿体内……」

  申婉盈毫无戒心地向师传诉说自己的感受,程宗扬在外面听得心头火热,轻
轻放开小紫,然后一把掀开帘子。

  申婉盈小小惊叫一声,双颊顿时红了。她躺在榻侧,亵裤被褪到膝下,双腿
分开露出娇嫩的下体,正与她的恩师媒戏。

  卓云君却显得十分从容,她放开申婉盈,恭敬地说边:「奴婢见过掌教。」

  「卓教御辛苦了,这会儿还在教自己的徒儿呢。」

  程宗扬打量这名美妇一眼,然后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一边拉开
她的裙带。

  鲜红的罗裙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开着裆的褒裤。程宗扬亲吻着,将手指放到
她的下体,拨开她的耻毛,伸到那条细嫩的肉缝中。

  卓云君在他肩间扭动着,下体柔柔挺动,用耻缝的蜜肉磨擦他的手指。

  申婉盈对自己师传的信任根深蒂固,而且她也不是白痴,稍加习练就知道这
些秘传的口诀真实不虚,讲的都是双修与房中这两种宗门的不传之秘。

  只是口诀中的「阴阳感动」,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如此令人羞耻的动作。不
过若非如此,又如何能令「阴阳感动」?

  太乙真宗的美貌女教御在掌教真人的狎戏下,很快便情动十分。年轻的掌教
搂住师传的屁股,阳具对着蜜穴用力一送,便撞入师传体内。

  师传一足立在地上,一腿抬起;上身后仰,下体向前挺出。被掌教精壮的腰
腹一挺,白美的肉体就像水一样掀起波浪。

  申婉盈忽然发现,师传的耳垂不知何时穿了两个耳孔,戴了一对象牙耳环。

  身为教御的师传在掌教身下承欢奉迎,那种情浓难舍的艳态,让她惊觉师传
不仅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娇媚的女人……

  申婉盈看得意乱神迷,忽然腰间一麻,被人封了穴道。那名宝石般精致的绝
色少女袒着半边雪肩,腰间挑起一根雪白的象牙杵。

  少女笑吟吟卸去申婉盈的衣裤,然后俯下身,那根象牙杵仿佛破入一颗成熟
的水蜜桃般,没入她的蜜穴,挤出一股湿热的液体。

  「哦……」

  申婉盈的玉体向上弓起,发出一声似痛非痛的叫声。

  那少女娇笑道:「小徒儿,把师传教你的房中术施出来吧。」

  那少女年纪比自己幼小,态度却是把自己当成奴仆、婢女一样的下人,但不
知是因为她绝美的容貌,还是她神秘莫测的身份,申婉盈心里却生不起半点气恼
和怨怒。

  毕竟自己师传在少女面前不仅如奴似婢,而且还如同娼妓一般被她侮弄狎玩,
也没有半点违逆。

  那枝象牙杵上附着一层淡淡的气息,由蜜穴透入子宫,由子宫而入丹田,像
截无形触角一直延伸到丹田内部。自己的行功路径、修为深浅,完全暴露在触角
下。

  申婉盈本能地想抵抗,但那股气息与自己修炼的功法同出一源,轻易将自己
的底细看个通透。

  申婉盈意识到,象牙杵上刻了太乙真宗布气的符咒。师传往常也用布气之术
察看自己修为的进度,只不过多半是透过经络,而这枝象牙杵深入体内,几乎是
抵着丹田探察气脉的运行。

  卓云君对旁边的媒戏视而不见,一味在主人身下婉转奉迎。

  程宗扬对这美妇没有什么好感,只不过是这贱人有几分姿色,能悦人耳目,
又在自己掌心飞不出去。

  卓贱人也识相,被死丫头调教过后知道厉害,这次落到自己手中更是驯服至
极。自己上过的女人虽然不少,但像她这样晓事的不多,不拿来打炮简直可惜。

  对这贱人,程宗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先干了她的蜜穴,然后让她爬起来撅
起白生生的大屁股,自己当着申婉盈的面,采了太乙真宗这位女教御的后庭花。

  卓云君在玄武湖的别墅已经被他开过肛,这次故地重游,虽然后庭仍有几分
吃痛,但还能勉强承受,只是面对徒儿惊讶的目光不好解释。

  毕竟自己被插的是后路,无论双修还是房中术都没有用后庭的例子,只好佯
作不知,咬牙让主人享用。

  小紫忽然笑道:「程头儿,你瞧。」

  她身下的象牙杵退出半截,只留了一半在申婉盈体内。那少女玉户张开,水
汪汪的蜜穴夹着光滑的象牙杵,微微抽动。

  师徒俩交换过来,程宗扬甫一入体就觉得申婉盈的蜜穴内暖融融的,蜜肉像
张小嘴一样吸吮着,肉棒一阵酥爽。

  这就是太乙真宗的房中术,一群女道冠竟然练这个,实在太伤风败俗了。

  程宗扬停了片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对房中术很有天分啊。」

  那小徒儿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多谢掌教褒奖……」

  小紫却笑道:「程头儿,你被卓美人儿骗了,人家的房中术是男人练的,她
欺你不知晓内情,只教了自己的徒儿。」

  卓云君绯红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雪白。小紫要她在象牙杵上刻下布气的符咒时,
卓云君就知道她会趁机窥伺自己宗门的绝学,但她本人已经鱼在砧上,哪能顾得
了许多?不用说双修和房中术,即使自己的烈焰凤羽,早在建康时就已经吐露一
尽,供她参详。

  但卓云君没有想到,小紫竟然从申婉盈体内的运行状况中,察觉到自己没有
吐露的内情。

  「太乙大道三十六途,房中只是旁支小术。」

  卓云君字斟句酌地说道:「王师兄对房中术弃而不修,因此掌教真人不详内
情。但王师兄弃修房中术,一身修为一样惊世骇俗。」

  这贱人的话倒没错,对王哲来说,花时间搞房中术还不如打坐一个时辰的进
境来得快。不过自己的生死根比下力气修炼更快,这点时间耗得起。

  程宗扬轻松地说道:「艺多不压身,我这个掌教对自己门里的功夫都不懂,
未免太没面子了。」

  卓云君道:「奴婢愿为主人演示。」

  第四章 九法炼精。

  「男女相接有《素女》九法、《玄洞子》三十法。《素女》九法笫一曰' 龙
翻'.」

  卓云君让申婉盈仰卧,挺起玉户,然后从后面拥住程宗扬的腰臀,将他的阳
具送入徒儿体内。

  「阴下阳上,女仰男俯,以灵龟入于玉鼎,在鼎内疏缓动摇,行八浅二深之
法。死往生返,弱则入,强则出。」

  程宗扬被卓云君推着屁股,不用费半点力气,阳具便在申婉盈的蜜穴内抽送。

  连续八次之后,阳具深入穴内,然后接连两下将身下的少女干得玉体娇颤。

  看到申婉盈两条玉腿绷紧,情不自禁地挺伸起来,卓云君道:「女子双腿挺
伸,欲切摩其阴上也。主人这时扣弄她的俞鼠,便会津液流溢。」

  「什么俞鼠?」

  卓云君拿起他的手放到徒儿阴门上方。程宗扬明白过来,捻住申婉盈的阴蒂
一阵揉捏,果然,那少女颤抖着,蜜穴涌出大量淫液。

  「九法第二曰' 虎步'.女子俯身屈体,臀仰首伏……」

  那少女俯身翘起雪臀,被掌教真人从后面进入,阳具顶在蜜穴最深处,一连
干了四十下,每一下都正中花心,然后停下来。

  一阵如狂风暴雨般的交合之后,阳具忽然抽出,蜜穴内又热又麻,仿佛那根
阳具还留在里面。

  申婉盈娇喘着,本能地扭动腰身,雪团般的玉臀内,红腻的蜜穴大张着,不
断倘出淫水,顺着白美的大腿直流下来。

  卓云君道:「女子腰旋,欲左右搏也。这是说女子腰肢摆动是想要男方变换
角度,左右刺弄。」

  说着她推着主人的腰背,让主人把阳具放在徒儿体内左右挺弄。没几下,少
女白嫩的屁股就颤抖起来,柔腻的蜜穴夹着肉棒开始翕合。

  看到徒儿情动,卓云君连忙推动主人。程宗扬只觉腰后一紧,阳具猛地贯入
少女体内。卓云君道:「顶住她的花心,以阳物御气相接。」

  程宗扬依言而行,阳物没入申婉盈体内,龟头紧紧顶住滑软的花心,接着一
股阴精从花心涌出。程宗扬挺起阳具,真气与阴精一触,一股清凉气息顺着阳具
流入体内,宛如一股细泉流入丹田。

  小紫支着颐,眼睛睁得大大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禁不住笑了起来。

  程宗扬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孩子,不许看!」

  小紫笑道:「人家又不是没看过。程头儿,她泄了身子呢。」

  程宗扬低头一看,一股牛乳般浓白黏液正从申婉盈穴内淌出,沿着红嫩蜜穴
垂下一条长长的白亮淫痕。

  「程头儿,你好没用哦。有的番僧能用阳物把阴精都吸干净,一点都不流出
来。」

  「那是什么功夫?抽水机吗?」

  「是啊,能把一碗水都吸干净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要不要练?」

  「这功夫也能练出来?怎么练?」

  小紫笑吟吟道:「把一根铜棒插到马眼里,先用细的,然后换到小指那么粗
……」

  「骗鬼啊!」

  小紫脸一扭:「你不信就算了」卓云君道:「那些番僧用的是采阴术,出于
房中术而有过之,已经几近邪道。阴精内蕴精气,得其精气即可,不必吸尽阴精。」

  说着卓云君嫣然一笑,「恭喜主人,盈儿的阴精已经被主人得了。盈儿是未
育的少女,虽然主人修为通神,得其阴精也不无小补。」

  「真会拍马屁。」

  程宗扬哼了一声。申婉盈泄出阴精,这会儿沉沉睡去,自己却是神气清爽,
再干上几遍也不觉得累。

  小紫用脚尖挑了挑少女淌着阴精的屁股。「卓美人儿,你这徒儿才几下就不
行了。」

  「主人阳气勃发,盈儿刚破过身,承受不起。」

  小紫笑道:「九法只用了两种,后面还有七种呢。卓美人儿?」

  卓云君道:「小徒无能,只好由我这师传代劳了。」

  「少废话!」

  程宗扬把她推到地上,一边道:「你们的房中术用起来还有点意思,越干越
爽嘛。」

  卓云君玉体横陈,赤条条地躺在徒儿身旁,然后双腿抬起搭在程宗扬肩头上,
娇声道:「九法第三曰' 猿搏' ……」

  程宗扬抱住精通道术的美人儿,先扛着她的双腿,对着她敞露的阴门干了几
百下。然后卓贱人伏下身,身体伸直俯卧,一边被程宗扬趴在背后干进臀缝,一
边微微抬起身,让主人一手伸到腹下,探入阴门、揉弄阴蒂;自己在下面左右摆
臀,迎合阳具的进出,用的是九法第四种:「蝉附」。

  接着是九法第五种:「龟腾」。卓云君重新仰卧,两手垫在臀下,双膝弯曲
抬到胸前。程宗扬握住她的小腿,一边深插狂弄,一边推着她的腿膝顶弄乳房。

  卓云君的双乳本就敏感,这种姿势又使她阴门大露,主人每一下都撞在阴内,
几乎撞碎阴蒂,不禁快感连连。但她全身都被束缚,只能像一只光溜溜的玉龟,
垫着屁股被主人干得左右摇摆。

  卓云君一边用九法与程宗扬交合,一边告诉他阳具抽送的九状。

  程宗扬早就不是童男子,阅过的A片更是考个博士都不难,没想到会让太乙
真宗的女教御当了自己的性技巧老师。不过卓贱人讲的技术确实让自己耳目一新。

  阳具左击右击,如猛将破阵,上挑下刺,如野马跳跃,出没如群雕浮波,浅
时如雀啄粟粒;深时如大石投海;缓送如冻蛇入窟;急刺如惊鼠透穴;抬头拘足,
如鹰捕狡兔;上下颠弄,如巨帆狂风……

  程宗扬一边听,一边在这个大美人儿身上实践,不到半个时辰,卓教御就被
她自己教的技术干得阴精狂泄,只好换了申婉盈来抚慰主人的灵龟。

  程宗扬一口气干到第九种的「鹤交颈」,他跪坐着双腿张开,怀中的少女跨
在自己腰腿间,拥着自己的脖颈,性器相接。自己一边抱着她雪滑的屁股摇摆举
动,感受她蜜穴的妙处,一边摩弄她的双乳,性致越来越高。

  「小徒儿,掌教真人要射到你里面了。」

  申婉盈体软如绵,勉强点了点头。卓云君却道:「不可……」

  说着一手伸到程宗扬身下,按住他的会阴穴,将他射精的冲动抑制下去。

  「精关一动而不泄,则气力强。再动不泄,则耳目聪明……十动不泄,通于
神明。」

  卓云君说的是房中术的「久战不泄」,从一次不泄到坚持十次不泄。但程宗
扬初学乍练,只坚持了两次。不过这两次延续一个时辰,卓云君和申婉盈师徒两
人轮流逢迎,被他干得泄了两次身。

  到了射精的时候,卓云君又说了少泄之法,让他只射了一半出来。但前面两
次忍精不泄,射精的快感却超过以往数倍。

  程宗扬干完之后反而觉得精神更加饱满,这番交合的酣畅淋漓超过以往的任
何一次。

  昨晚连番大战用了两个时辰,差不多是半夜时间,但程宗扬一觉醒来却神完
气足,丝毫没有纵情声色的疲倦。

  他看了看榻旁相拥而眠的师徒俩,暗道太乙真宗确实有些门道。

  自己本来头痛该怎么处置申婉盈,但这小姑娘已经在卓贱人的译谆教诲下,
对她那番言词信了十足,看来再过几天,把她放回昭南的沐羽城也不会出什么大
乱子。

  接下来两天,浮凌江畔施粥的粮仓修建进度顺利,程宗扬去过两次,和来监
工的箱州官员见面,彼此都十分客气。那些官员告诉他,由于人力充沛,料想过
完元宵节就能完工。

  程宗扬试探着打听宋军的动向,那些官员也不隐瞒,说了年前宋军在烈山失
利,伤亡两、三千人的消息。私下里,官员们对贾师宪派出上四军的两支大军攻
打一座江州小城,都有些腹诽。

  「苍鹰搏兔,不外如是。」

  一名官员这样评价。

  另一名官员更不客气:「哪里是苍鹰搏兔?猛虎击鼠还差不多!以十万禁军
对数千匪寇,胜不足喜,败则贻笑天下。」

  「败是不败的,但这胜了也贻笑天下。动用禁军?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不
过是边地匪患,即便厢军不足用,加上乡兵也够了。」

  程宗扬道:「我是个商人,对政事不懂,不过江州好像是晋国的吧?难道可
以派禁军去剿匪?」

  两名官员同时摇头,然后道:这些事自有朝廷操心,自己只管支应粮草,免
得朝廷怪罪。至于军功——把那些贼寇全砍了首级也不够分,自己这些后方的文
官也不用想了。

  程宗扬道:「在下每天施粥都要近千石粮食。前面十万大军,每天总该吃好
几千石吧?」

  两名官员都笑了起来。「单是士卒吃的,每天有三千石便够了。但把三千石
送到前面,算上路途的吃用,两万石的耗费都不够。如果从临安起算,耗费更大。

  这常平仓一共有五十万石粮食,看起来不少,真打起仗来只够支应前线二十
天的用度。「

  另一名官员道:「年前运往前线有几十万石,算来够用到元宵节。原以为大
军一出,这点匪患顷刻便灭了,谁知道夏夜眼那厮坐拥十万大军却不思进取,一
直在城下筑寨,看来还得往前方运一次粮。」

  旁边的官员冷哼一声。「暮气。」

  宋国重文轻武,夏用和虽然是军中大将,品秩比他们高出一大截,这些低阶
文官言语间却毫不客气。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些官员言语中透露的讯息真是用钱都买不到。前线粮草供应只到正月十五,
而筠州的常平仓有五十万石军粮,准备在元宵前后启运。

  几艘渔船驶过来在粮仓旁停下,渔夫举着刚打的鱼,与押运粮食的祁掌柜讨
价还价。

  两名官员看了一眼,笑道:「程老板真够大方,那些民夫有粥吃便够了,还
每曰买鱼。」

  程宗扬道:「滕知州既然看得起小人,小人自然不能给滕知州脸上抹黑。上
千石的粮食都出去了,也不差这几百斤鱼。」

  两名官员也不在意,只笑了笑,又说起这几日粮价腾贵,贾太师这十万人马
打完仗,筠州也耗尽民力,只怕两、三年缓不过来。

  程宗扬负手看着渔船,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些渔船是从荆溪县衙而来,荆溪距这里的粮仓有六十余里水路,前几日都
是夜间运送粮食,由鹏翼社的汉子操持渔舟,一入夜便出发。

  去时满载粮食,顺风顺水,回程都是空船,一夜能运送两次,到天亮时返回。

  十几条船一起运送,每晚能运两千余石。

  但粮铺收来的粮食源源不绝,由于库房装不下,从宏升粮铺和日昌行买来的
两万石粮食都直接运到粮仓。按这样的速度,只把存粮运完就要花十几天工夫。

  程宗扬索性改变方式,大白天也照运不误。那些渔船借着卖鱼名义停在栈桥
下跟祁远讨价还价,卖完就驾船扬长而去,继续去下游打鱼来卖。

  如果那些官员细心一些,就会发现渔船离开时吃水深了许多。不过他们只注
意到粥棚每日多了鱼肉,驻守常平仓的乡兵现在也成了粥棚的常客。至于贩运粮
食,纵然看到也未必有人多想。

  这几天算得上诸事顺遂,自己唯一担心的是,自从那日赴宴之后王团练始终
没有动静,不知道他到底打什么算盘?

  反正自己除了买点粮食、施施粥,什么都没干,他想抓住自己的把柄也没那
么容易。

  不过程宗扬刚回到粮铺,那点轻松立刻飞到九霄云外,打起十二分精神。

  死丫头口中的鲨鱼这会儿坐在院内的树下,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平淡笑容,
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秦桧等人都不在,出面陪客的是林清浦。他一边和慈音说话,一边陪着笑脸,
那笑容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见到程宗扬,林清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揖手。「公子,这位是香竹寺的慈
音师太。在下先告退了。」

  程宗扬抱着肩膀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师太,我钱给了,收条也写了,
又来干么?」

  慈音稽首道:「阿弥陀佛,贫尼是专程来谢公子的。」

  「不用谢。」

  程宗扬摆出待宰肥羊的模样,大剌剌地道:「几个小钱而已,师太若没什么
事就再会吧。」

  慈音叹道:「公子何必拒人千里呢?实言相告,贫尼还是为佛像来的。」

  「佛像?修好了让我去开光吗?」

  「贫尼实在是想修好,只是钱款还差了些。」

  「差多少?」

  「八十金铢。」

  程宗扬冷笑一声,然后喝道:「来人啊!」

  和程宗扬一块儿回来的祁远闻声过来,叉手道:「公子。」

  「把你打听的价钱给这位师太说说。」

  祁远清了清喉咙:「小的找了四位塑像师传,贵寺大小的金刚像,便宜的一
尊二百银铢,即便贴上金箔,各种料钱连工钱,最贵也不过三百五十银铢。二十
金铢的价格连奸商也不开的。」

  「听到吗?」

  程宗扬道:「二十金铢的收条罾在我手里,你满世界去打听打听,什么金刚
像要一百金铢一尊!」

  「阿弥陀佛,公子息怒。」

  慈音笑容不改,「想必是公子误会了,这一百金铢并不是一尊金刚像。」

  「那是多少?难道你拿了钱去修十八罗汉?」

  「公子的管家方才也说了,筠州一尊金刚像要不了二十金铢。可恨贫尼苦修
律典。不识世事,拿了公子的善款立刻找了工匠如数支付。」

  慈音说着,眼眶不禁红了。

  「那工匠得了钱便按二十金铢的价格修金刚像,谁知公子不小心多给了钱,
那金刚像比旁边三尊都大了一圈。方丈师兄当时看到便晕过去,眼下要改也来不
及了。那工匠说,要想四尊金刚像相同大小,只能把旁边三尊搬走,重新塑过。

  说来都是公子的不是,若非走投无路,贫尼也不好再厚颜再向公子化缘。如
今方丈师兄缠绵病榻,每日以泪洗面,贫尼只求公子大发善心,救我师兄一命。


  这贼尼姑真够不要脸的,眼都不眨就抛出一车谎话,竟然怪自己出的钱太多,
把金刚像修大了,让香竹寺的方丈看得气倒。解决的方法是自己出钱再修三尊一
模一样的,真当自己是肥羊吗?

  「老师太,就算三座都要重修,六十枚金铢也够了吧?多的二十枚是给你买
棺材吗?」

  慈音一点都不生气。「施主有所不知,庙的佛像不可随意抛弃,即便破废也
要入土安葬。这多出来的二十金铢,一是安葬三位护法金刚,二是给方丈师兄诊
病。二十金铢已经很窘迫了。」

  死丫头还在房里,她连面都不露,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程宗扬犹豫着是不是要立刻拍案而起和这贼尼翻脸。忽然门外一声朗笑,秦
桧施施然进来,向慈音深揖一礼。

  「南荒一别,久未谋面,不意今日重逢,师太别来无恙?」

  慈音的笑容僵硬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不过刚才的嘻笑哀态一扫而空,变
得高深莫测。

  「原来是秦二。你家侯爷死了吗?竟然放你出来。」

  「侯爷身体尚好,有劳师太挂怀。」

  秦桧恭敬地说道:「倒是令姊挂念师太得紧。」

  慈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少跟我提那个贱人。」

  秦桧从善如流地说道:「师太如凤翔九天,多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踪。不
知师太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慈音道:「你们程公子欠了我一笔钱,贫尼是来索帐的。」

  「师太,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慈音伸出手,冷冷地道:「两千金铢,贫尼拿了便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程宗扬叫道:「你这是讹诈!」

  慈音冷笑道:「善哉善哉,公子所言正是。」

  程宗扬一挽袖子就要拍桌,却被秦桧拉住。他似乎对那贼尼颇为忌惮,朝自
己猛打眼色。

  慈音视若不见,啜着茶道:「殇侯的手居然伸到箱州来,他是在南荒的泥坑
待够了,想出来散心吗?」

  秦桧道:「一直未能知会师太,在下已经从侯爷门下除名,如今是程公子的
手下。」

  慈音道:「难怪别人说程老阅的手下有几个能言善辩、长袖善舞的走狗,原
来是你的功劳。」

  「不敢。」

  秦桧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奚落而动怒,态度恭敬地说道:「在下随公子来箱州
求财,偶遇师太可谓有缘。」

  慈音听到「求财」二字,脸上的冷漠顿时不翼而飞,热切地说道:「求财?

  哪里的财路?「

  秦桧尴尬地咳了一声。「师太……」

  慈音不悦地打断他,「有财大家发嘛,何必这么小气?」

  然后换上笑脸对程宗扬道:「程公子是有名的善心人,若有发财的路径,何
妨一起做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看秦桧恭敬的态度,慈音师太身份不会低到哪儿去,但一
说到钱财就原形毕露。真不知道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这么贪财?

  「发财的路子倒是有。」

  程宗扬坐下来喝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师太能投些本钱,半年内保
你有一倍的利润。」

  慈音叹道:「贫尼是出家人,哪里有本钱?」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程某事情繁忙,师太若是没有其他事就
请告辞吧。」

  「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稍等、稍等。」

  慈音寻思半晌,「若是以物抵押如何?」

  「师太想用什么东西抵押?」

  慈音面带春风地说道:「小徒静善年方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冰玉做的骨骼,
水做的肌肤,公子若是不嫌弃,便按一千金铢的价格抵押给公子。」

  慈音的提议让程宗扬一阵发晕。拿活人当抵押品?这贼尼太没人性了!

  「你说的抵押,是不是抵押到期再原样还给你,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慈音笑眯眯道:「那是当然。」

  「休想!」

  程宗扬一口回绝,「别说一千金铢,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你!」

  「公子若是不肯抵押也好办,价格降一半,五百金铢卖给公子。公子拿她当
牛作马也由公子的心意。」

  慈音一点都不气馁,鼓动道:「我那徒儿公子也见过,可是个俊俏的小尼姑
呢。」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死丫头还准备钓鱼,这鱼都自己跳到鱼篓里来了。

  「五百金铢,就是绝色的姬妾也能买几个了。」

  「我那小徒虽然剃度过,但论起风情比那些美姬也不差呢。公子若还是不情
愿,便按四百个金铢入股如何?」

  慈音喊价一降再降,最后敲定一百金铢把徒儿静善卖给程宗扬。

  程宗扬怕上当,坚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慈音要求先拿二十枚金铢当利息,
剩下的算是她投的本钱,半年之后付清一百八十枚金铢。

  双方争执不下,程宗扬道:「师太,你空口白话就想再拿我二十枚金铢?当
我羊牯啊!」

  慈音道:「贫尼是出家人,做生意就讲一个' 信' 字,向来都是以诚为本。」

  「……师太,你是出家人吗?」

  「阿弥陀佛,贫尼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慈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公子若是怕人财两失,不如贫尼找个保人。」

  秦桧立刻道:「两位慢聊,在下告辞。」

  慈音一挥拂尘把秦桧扯回来。「秦二,你方才说得好,相逢便是有缘,如此
便与贫尼作个保人吧。」

  秦桧朗然笑道:「在下正有此意!只是秦某身为程公子属下,出面作保与情
理不合,还请师太三思。」

  「你我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俗礼?难道公子信不过你吗?」

  程宗扬咧了咧嘴。「让师太说中了,让他作保,我还真有点信不过。」

  「原来如此。不知秦二信得过程公子吗?」

  秦桧道:「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公子信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无妨,你先替程公子给贫尼二十金铢,算是你借给程公子的。你既然信得
过程公子,不用担心他不还。如果你担心我与程公子的生意不成,就由你来作保。

  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自己?你自己当自己的保人,这下总信得过了
吧?

  秦二,拿钱来吧!「

  只见慈音拿着钱囊施施然走远,剩下程宗扬与秦桧面面相觑。

  「奸臣兄,你好像被人骗了。」

  秦桧缓缓点头。「破财消灾吧。唉,秦某这点积蓄只怕风吹雨打去了。」

  直到傍晚,小紫才带着浓妆艳抹的卓云君回来。程宗扬道:「死丫头,你跑
哪儿去了?」

  「人家带卓美人儿去道观上香。嘻嘻,那些牛鼻子没一个认出她来呢。」

  「你是知道卓贱人比你还害怕被人认出来吧?」

  程宗扬心情正好,顾不得埋怨死丫头出去生事,「哈哈,慈音老尼姑下午来
了,你猜她来做什么了?」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午见面的情形,然后道:「老尼姑答应把静善那个
小尼姑作价一百金铢卖给我,先取二十金铢的利钱,半年之后若是满意再付余款;
若是不满意还可以退货,一铢也不多要。等于是二十金铢的价格把那个小尼姑卖
给我半年。怎么样?划算吧?」

  小紫同情地看着他。「程头儿,你被人骗了呢。」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贼尼是够狡猾的,那一番话把奸诈无比的秦会之都绕
晕了,奸臣兄钱都给了还没回过味来。」

  「大傻瓜,自己被人骗了还可怜别人,人家好同情你哦。」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被骗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地道:「慈音巴不得甩掉静善那个小尼姑,偏偏你这
条大头鱼要了钩,答应买下来。你想要那个小尼姑,偷也行、抢也行就是买不得。」

  「为什么?」

  小紫眨了眨眼睛。「琵琶花精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琵琶花精?」

  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你说谁是琵琶花精?」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等等!」

  程宗扬闭上眼想了一会儿,「秦会之说过,苏妖妇有姊妹三人,其中的琵琶
花精败在你的便宜老爸手里,不知下落。难道是她?」

  「是啊。」

  「可是死奸臣刚才说慈音的姊姊在南荒——难道不是叶媪吗?」

  「没错哦。苏妲己她们是结义姊妹,叶姨是琵琶花精的亲姊。要不然你以为
秦傻瓜怎么知道她们的身份?」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她怎么会当尼姑?」

  小紫笑道:「当尼姑吃的、用的都可以化缘,住在庙里又不用出房租,捉鬼、
念经还有钱拿。她那么喜欢赚钱,当然要做尼姑了。」

  林清浦只知道玉音庵的慈音师太,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看来琵琶花精是败
在岳鹏举手下之后才用「慈音」这个法号出家当比丘尼。

  王哲一死,曾经被他制服的苏妲己就出来兴风作浪。但岳鸟人死了足足十五
年,琵琶花精一直不改尼姑的身份。

  程宗扬当然不信小紫说的「当尼姑好赚钱」的笑谈,那么她是有什么忌惮吗?

  慈音与叶媪虽然是亲姊妹,但那句「贱人」可见姊妹间的关系早已破裂,自
己纵然有心打听,只怕慈音这些年的经历,叶媪也不了解。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自己与苏妖妇势不两立,撞上她的结义姊妹肯定是能
下狠手就下狠手。

  但秦桧对慈音的态度,显然叶媪对这个亲妹妹还有几分香火情。凝羽还随着
叶媪疗伤,自己怎么好对叶媪的亲妹妹下手?

  话说回来,纵然自己放过慈音,慈音若知道死丫头就是岳鸟人的女儿,又怎
么会放过她?……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岳鸟人,你的仇家实在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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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欺之已方。

  香竹寺,观音堂。

  慈音拿着钱袋进来,正要打开,一条黑白相间的细长物体忽然伸来,像豹足
一样轻捷地踏住那只淡黄的丝囊。

  轻风拂过,白色纱帷飘荡起来,露出纱帷后一个俊俏的身影。

  静善一手挽着佛珠,俏生生地立在柱旁,一条修长豹尾弯成弧形,从她的身
后一直延伸到慈音手边,长及丈许,黑白交错的豹纹在柔美中蕴藏着野兽凶猛的
力度。

  慈音叹了口气,松开钱袋。

  静善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豹尾一卷,把钱袋收回去,冷冷道:「果然是贼
性不改,这时候还想着骗人钱财。」

  慈音淡淡道:「小师太还是年轻,哪里知道世间的父子可以成仇,夫妻可以
反目,师徒可以冰火不容,亲如手足也可以你死我活。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这些钱
铢,至少它们不会背后给你一刀。」

  静善冷笑道:「你骗了那么多钱,难道能救你一命吗?」

  慈音道:「如果不是我拿钱买命,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凝在空中的豹尾突然挑起,像鞭子一样朝慈音抽去。慈音拂尘一旋,白色的
细丝旋转着散开,吐出一朵淡红的荷花花蕾。

  娇艳的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和碧绿莲蓬。虽然是真气凝成却
维妙维肖,犹如实物。

  接着她一声清吟,犹如玉石琵琶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动,让人禁不住沉醉在优
美的旋律中。

  静善眼中闪过一抹妖异光泽,接着红唇轻动,「咄」的一声轻喝,慈音的清
吟随即断绝。那条黑白相间的豹尾从荷影中穿过,将那朵荷花击得粉碎,然后重
重抽在慈音胸前。

  慈音的护体真气轻易被豹尾破开,身躯如落叶般的飘飞出去,跌倒在地。她
抚着胸,唇角涌出一股鲜红血迹。

  静善的豹尾在身后昂起,她穿着白色僧衣,两条修长美腿交错着款款走来,
然后一脚踏住慈音的胸口,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你想不到他会给你留下一个禁制,而且还泄露出来了吧?」

  慈音脸色苍白,唇旁殷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静善俏脸一板,寒声道:「你在香竹寺已经住了一个月,十天之内再不把玄
水玉交出来,我便剥了你的皮!」

  说着她豹尾一挑,扯开慈音的衣袖,从里面挑出一颗佛珠握在手中,转身离
开。

  慈音望着静善的背影,苍白面孔逐渐变得冰冷,刹那间,她看似寻常的面孔
就像拂去尘埃的花间精灵,流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冷艳风华。

  敖润光着膀子提了桶凉水,「嗷嗷」叫着兜头浇下。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酷
寒天气,但进出都要穿着重裘,那桶水也和冰水差不多。

  敖润这个凉水澡洗得惊天动地,让冯源抱着皮袄在一旁看得直咧嘴。「我说
队长,洗个澡用得着这么鬼叫吗?」

  「痛快!痛快啊!」

  敖润拿着钢针般的猪鬃刷子在身上刷着,对冯大法的讥讽理都不理。他的胸
前长着半寸长的护胸毛,像毯子一样纠结成一片,身上肌肉块块隆起,单论身板,
三个冯源捆起来也及不上他。

  敖润昨晚一夜没睡,和鹏翼社的人马一起把金铢装船后运往荆溪,这会儿刚
回来。他拿着鬃刷把自己浑身刷得发红,然后又「嗷嗷」叫着浇了一桶凉水,接
着把衣服拧干,披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回房间,一边叫道:「冯大法!给哥哥生
堆火!哥哥要烘衣服!」

  冯源一口回绝:「程头儿吩咐了,今天让我养精蓄锐。队长你要用火,我到
灶上给你拿。」

  「木柴一股烟火味儿,哪儿有你烘出来的干净?」

  敖润道:「我跟你说,你们平山宗的火法烘衣服最合适……」

  「我呸!我先把你的裤衩都烧了!让你太冬天光着屁股套皮袄!」

  程宗扬一边听着两人在外面斗口,一边拿着笔杆在库房写着辞行的书信。

  来筠州的半个月接连出了王团练和慈音这两桩意外,虽然暂时没有造成危害,
但对自己的粮食生意深具威胁。

  不过在解决这两桩麻烦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俞子元坐在他对面,同样一夜未睡,这会儿看起来却精神奕奕。库房所有的
金铢已经转移到荆溪县衙,按照计划,今晚之后,除了祁远在城中的粮铺应付门
面,吴三桂、易彪、林清浦、冯源,连同俞子元从鹏翼社带来的几名兄弟都会转
移过去。

  敖润则和程宗扬同行——毕竟自己来筠州是雪隼佣兵团牵的线,冯源既然留
下来,至少敖老大要回去向石之隼覆命。

  「公子要回江州?」

  程宗扬拿起信纸吹干墨迹,笑道:「这叫制造不在场证据。」

  程宗扬无意久留,今天粮铺挂出每石六百铜铢的收购价,铺面的粮食收购量
显着减少,一般人家已经开始惜售观望。相反的,来自同行的交易量大增。宏升
粮铺大量出货,日昌行的周老板甚至把库存全部搬空,从程记粮铺的这位少东家
身上狠狠赚了一笔。

  周边州县的粮商不肯让筠州这两间粮行吃独食,连日来,祁远已经陆续谈定
十几笔生意,少的数千石,多的上万石。按这样的规模,一个月内自己手中的存
粮就能突破二十万石。

  时间正好。秦桧文质彬彬、儒雅风流,既出口成章又写得一笔好字,轻易博
得箱州官府那些文官的好感,言谈间将他们无意透露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没费
多少力气就把宋军的后勤供应摸得一清二楚。

  随着年节结束,各地民夫陆续抵达,明天就是正月十一,筠州常平仓存粮将
从,明天开始启运,以支应烈山前线。

  从箱州到最前方的金明寨,运粮队伍需要六到八天。据秦桧打探的消息,宋
军的存粮最多只能支持八天左右。

  周铭业等人猜得不错,自己确实在筹划着操弄粮价。

  不过那些商人只想到官府会调用常平仓平抑粮价,让自己这个不懂规矩的外
来商人血本无归,却无论如何难以想到,自己操弄粮价的手法是直接烧掉箱州的
常平仓,让他们无粮可调!

  筠州常平仓的数十万石存粮一旦被毁,前线的宋军立刻陷入无粮可用的困境,
负责后勤供应的官员只能以最快速度调集粮草。周边州府的常平仓一旦告罄,粮
价将一飞冲天。

  在关系到胜败生死的紧要关头,王团练的威胁、慈音的出现,都成为可有可
无的插曲。

  秦桧来筠州的头一天就把常平仓的建筑图弄到手,这些天去常平仓闲逛没有
十次也有八次。有死奸臣负责放火,可以提前庆祝箱州常平仓的末日。

  至于程宗扬自己必须赶在筠州常平仓被毁的消息传到宋军大营之前,回到江
州和孟老大、小狐狸一起面对宋军可能采取的激烈攻势。

  「草民程宗扬,见过滕大尹。」

  程宗扬来之前,原本想着见到官就叫声「大人」。秦桧一听,赶紧交代这位
不懂礼节的家主,无论汉晋还是唐宋,「大人」都是儿子对亲爹的称呼,千万不
能乱用,家主恐怕以前就常被人笑话。

  对于滕甫来说,直接的就称「知州」,文雅的称「大尹」,以滕甫担任过御
史传承,自请外放做州官的身份,叫声「州牧」也不为过。

  滕甫点了点头。「坐。」

  程宗扬没想到滕甫会亲自接见他。滕甫是一州之主、文官首领,自己只是个
外来商人,能递一份书信进去已经不错了,可滕甫看过信便让人召他在花厅见面。

  滕甫敲了敲信笺。「字写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不敢掠美,是秦会之的手笔。」

  「会之是个人才,不但写得一笔好字,经义也是极精的,处事又干练。如此
人物却做了商贾……」

  滕甫摇了摇头,「野有遗材,宰相之失啊。」

  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的手下,这墙角挖得太直接了,程宗扬只好来个笑而不
言。

  「不过论起仁厚,」

  滕甫话风一转,「会之却是不及你了。」

  「大尹谬赞了。」

  「你信上说粮价高昂、本金不足,准备还乡再携来钱款?」

  「是。在下初来箱州,粮价每石不过三百铜铢,如今已经涨了一倍。铺中虽
然尚可支撑,不免捉襟见肘,恐怕有负大尹所托,才要回乡一趟。」

  滕甫叹道:「也是老夫强人所难。你既然是做粮食生意的,依你之见,粮价
是否还会再涨下去?」

  程宗扬明白过来,滕甫肯接见自己是因为担心粮价。毕竟他是一州的父母官,
粮食高涨关系到州中的民生,不容他不关心。

  「粮价高低,在下不敢妄言,不过如今粮价高涨,根子还是在于去年的秋粮
欠收。在青黄不接的时节一有风吹草动,粮价立即高涨。」

  秋粮欠收是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风吹草动是贾师宪擅自兴兵,人心
动荡。贾师宪身居高位,如此倒行逆施实是误国之辈!滕甫心里怒气难平,面上
却不肯露出来,只点了点头。

  程宗扬继续道:「大尹心怀黎民,数次暗访粥棚,又兴建粮仓供应饥民。在
下虽是商贾,但仁义之道,匹夫有责。」

  「好,好!」

  滕甫赞许几声,问道:「听说你的粮铺在今日收购粮食的价格,已经是每石
六百铜铢?」

  程宗扬按着编好的说词道:「在下是外来商人,每日施粥用粮极多,除了提
价收粮,没有别的门路。但在下与大尹有约在先,粥棚要一直常设下去,直到所
有民夫还乡。市面粮价四百铜铢,我便用五百铜铢收;市面五百铜铢,我便拿六
百铜铢收。为保证外来的民夫和城中的饥民有口饭吃,在下即便倾家荡产也在所
不惜!」

  程宗扬这番话只能骗鬼,他与秦桧对滕甫的看法一致,这位知州虽然品行高
致、学识精深,但对经济一无所知。

  换成其他商贾立刻便猜到程宗扬挑动粮价上涨是不怀好意,但滕甫是行事方
正的君子,正是「君子欺之以方」。

  粮价上涨,不得不高价收粮——这也是因为程宗扬有施粥的先手,换成另外
一家带头涨价,滕甫肯定会起疑,但程宗扬说出来只会让滕甫大为感动:程记粮
铺只收不卖,收来的粮食都施粥,维持地方稳定,又从哪里赚钱去?

  滕甫感叹良久。「只是亏了你了。」

  程宗扬笑道:「施粥再久也有个了结的时候。在下在筠州的生意却是打算常
做的。不瞒大尹,那天在城外许诺粥棚一直设下去,实是在下一时冲动,事后也
有些后悔。只是没想到大尹微服亲至,又建了粮仓给在下使用。能让大尹青眼有
加,在下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纵然有些肉痛也硬着头皮做了。」

  滕甫大笑道:「老夫青眼,怎抵得了你万贯家财?」

  「滕大尹名满天下,能得大尹垂青何止千金?」

  「既然你如此义举,老夫也不能让你白做。」

  滕甫道:「便将你施粥用的粮食折成钱铢,老夫亲写箭子为你捐个员外郎的
官职。虽然是虚职也算有个身份,往后见着官员,至少不必跪拜。」

  捐官?员外?程宗扬嘴角抽搐一下,想象自己戴着方帽、挺着肥胖的大肚子,
走路一摇三晃,被街坊尊称一声「程员外」的可憎模样。

  「……大尹,不合适吧?」

  滕甫道:「朝中文恬武嬉,斗虫玩物之徒尚居高位。何况纳捐只是给你一个
官身,并不要你去做官。经商虽然利润丰厚,终究不是传家之计。」

  「斗虫玩物」这句是有所指的,贾师宪自己不检点,也难怪别人讽刺。程宗
扬道:「大人一片好意,但在下是建康人。」

  「我宋国亦有客卿。」

  滕甫不容推辞,「工部屯田司掌管官营田地租种,便是屯田司员外郎吧。待
你回来,老夫亲自与你讨一份告身。」

  程宗扬推辞不过,只好接受滕甫这片好意。

  程宗扬对这个员外的身份腹诽不已,秦桧听完却是讶然。「员外郎?滕知州
真这样说的?」

  「可不是嘛!奸臣兄,帮我想个法子推掉吧。」

  「万万不可!」

  秦桧道:「员外郎不是小官,即便是虚职,对公子将来行事也方便百倍。滕
知州一向方正,向来看不起拿钱买来的捐官,况且工部的屯田员外郎不容易买来,
多半他是亲自上劄子荐举公子。」

  秦桧解释说,宋国的官员出身最正式莫过于科举,由进士得官。除此之外,
还有老子当大官,给儿子挣来的隆补官;靠大臣荐举的荐官;拿钱买卖的捐官。

  捐官对老百姓来说是官,在朝中却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种。相比之下,荐官
还要好一点。滕甫多半是不想让他承自己的情,才说是捐官。

  「临安人手里有几贯钱的,多半被人叫做' 员外' ,但真的有员外郎官职者,
万中无一啊,程大员外!」

  「你给我闭嘴吧!死奸臣!」

  秦桧笑道:「员外息怒。小人只问一句,捐官的履历要不要小人来写?」

  「怎么不写?」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不要白不要。对了,我这员外和王团练的团练,哪个
大?」

  秦桧笑道:「团练是地方从八品的闲职,说白了不过是个乡兵头子,怎么能
与屯田司正七品的员外郎相比?」

  员外郎才七品,团练比员外郎还低三级,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是箱州
一霸,地头蛇的威风真是了不起。

  程宗扬道:「盯着他,免得他坏了咱们的事。」

  「今晚长伯亲自去。」

  秦桧摩挲着手指,悠然道:「天干物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
啊。」

  存放的钱铢搬运完毕,众人随即去了荆溪,只留祁远在粮铺。敖润和两名鹏
翼社的兄弟已经备好车马在外面等候。

  首先离开的是申婉盈,经过卓云君多日来的误导和引诱,再加上这些天来的
欢好,短短几天时间,申婉盈就从疑惑到对师传的言词深信不疑。程宗扬把她裹
胁到筠州是担心她走漏风声,现在洗脑成功、不怕她反水,便派两个人送她回沐
羽城。

  有卓教御这个明师亲身传授房中术,不仅程宗扬玩得身心愉快,申婉盈也受
益菲浅。昨晚一场大战,卓美人儿卖力奉迎,她那个水嫩的弟子更是把自己当成
神明一般。

  程宗扬兴致高涨,索性把她们两个赤条条摆到一处,让师徒俩交颈叠股,各
自敞开风流美穴;自己一边抚乳扪阴、恣意把玩,一边用灵龟轮流去炼她们的玉
鼎。

  她们两个有没有进益说不准,自己爽到却是真的。

  得知只有自己独自返回沐羽城,申婉盈显出几分失落,卓云君便解劝说:如
今教中有小人作祟,掌教伏龙在涧,身边不能有太多人;异日掌教重执权柄定然
会让她成为内室门人。况且她一个年轻弟子,能和掌教双修数日已经是难得的福
分,将来受惠无穷。申婉盈听师传如此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诸事齐备,小紫和梦娘先上了马车,接着浓妆艳抹的卓云君被程宗扬拥着,
小鸟依人般地从房内出来。程宗扬在她衣内摸了几把,然后把她推上马车,自己
翻身跃上马背。

  有死丫头可以斗口,有梦娘可以欣赏姿色,还有供来消遣的卓贱人,这趟旅
途一定不会寂寞。

  筠州的局已经布好,有秦桧在,自己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大可以后顾无
忧。

  程宗扬将王团练和慈音抛在脑后,一挟马腹,坐骑当先冲出,意气风发地说
道:「走!我们回江州!」

              第六章铁丝奇效

  江州。金明寨。

  刘宜孙盘膝坐在地上,旁边的饭菜已经结了一层薄薄冰渣,却是一口都没有
动过。他盯着墙壁上黄泥干裂的纹路,黑色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渊潭。

  这座囚牢是他带着三川口败阵的士卒们修建的,没想到自己成了第一个犯人。

  数日前黄德和的密奏送至临安,一句「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暗中通匪」,
将已经堕下悬崖的刘宜孙彻底打入深渊。

  这次调动的宋军士卒,包括大多数禁军指挥使都以为本次出征是向晋国借路,
剿灭江州的匪寇,私下都在嘲笑晋军的无能。

  刘宜孙却知道事情不这么简单,父亲虽然没有对他吐露过内情,但「星月湖
大营」却是他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

  只看这些年来,宋国从君王到朝中重臣,再到军中,都于对曾经风云一时的
星月湖大营讳莫如深,以至于年轻士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就可知道宋
国上下对「那个人」的忌惮。

  黄德和的诬告正戳中宋主和当权贾太师的痛处,朝中的反应也无比激烈。

  刘宜孙得知自己在临安的亲人已经悉数下狱,连生还的中级军官,包括王信、
种世衡和郭逵也受到怀疑,与自己同时被囚。

  一名士卒悄悄进来,拿走结冰的饭菜,又递来一碗热汤,低声道:「都头,
吃点东西吧。」

  刘宜孙道:「我不饿。」

  军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屈的,三川口一战幸存者还有不少,几千双
眼睛都盯着是谁最先逃跑。

  按照军律,黄德和弃主将逃生导致全军溃败,最轻也是死罪。但谁都没想到
黄德和会在密奏中直指刘平与星月湖余孽勾结。普通士卒不知内情,知道内情的
将领,谁又肯牵涉进去?

  黄德和这记诬告刁钻阴毒,算准没有人肯火中取栗,替刘平剖清与星月湖的
关系。宋国以文御武,即使夏用和那样成名已久的高级将领,在贾太师面前也如
同仆役小儿。以武将的身份替刘平诉冤,只怕「星月湖」三字刚说完就被推出去
斩了。

  热汤渐渐凉去,刘宜孙仍一动也不动地保持刚才的坐姿。幸亏父亲遗泽尚在,
营中军士也知道他受的冤屈,没有人为难他。坐牢的这几个,反而让他从繁重的
劳作解脱,难得休息了几天。

  那名士卒又进来道:「刘都头,有人来看你了。」

  「宜孙,你怎么这副熊样?」

  随着一个自信满满的声音,一名年轻人踏进牢房。他和刘宜孙差不多年纪,
顶盗贯甲,身手璃健,一看就是将门子弟。

  刘宜孙扭过头,勉强牵了牵唇角。「任兄,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儿子任怀亮,因为同样出身将门,又同在
禁军任职,两人在临安时就一向交好。

  这次刘宜孙是先锋,任福的龙卫左厢军是后军,两人一同出征,在战地首次
见面却是在牢房内。

  任怀亮端起架子,板着脸对那名士卒道:「我和你们刘都头有话要说,你先
出去吧。」

  等士卒离开,任怀亮就露出原形。他摘下头盔扔到一边,然后朝刘宜孙眨了
眨眼,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熟肉。

  「牛肉?从哪儿来的?」

  「昨天旁边州县送来劳军的酒肉,我特地给你留的。」

  刘宜孙不信。「朝中三令五申,禁止宰杀耕牛,劳军怎么会用牛肉?」

  任怀亮嘿嘿笑了两声。「我没说完,这是县里带来拉车的牛,我看着眼馋,
顺手宰了。」

  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盛酒的银扁壶,「来!抿一口祛祛寒!哎呀,你怕
个鸟啊!没影的事还真能冤屈你了?撑破天坐半个月牢就出来。」

  刘宜孙拿起银扁壶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仿佛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里,辛辣无
比。

  任怀亮抓起一块牛肉,边嚼边道:「黄德和那杂碎,让老子撞上他非给他来
个一刀两眼儿!我呸!监军的太监没一个好人!」

  刘宜孙被酒水呛到,咳嗽一声,抹了抹嘴唇。「也不能这么说,不过黄都监
辱及先父,我刘宜孙与他不共戴天!」

  任怀亮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想起刘伯伯往日的英姿,心里也不好受。

  「刘伯伯一世英雄,却被小人算计。娘的!那伙匪寇连番施诈,真够下作的!」

  「一群乌合之众,我大军一来就龟缩在城中。」

  任怀亮越说越恼,「夏帅也真是的,放着十万大军,就年前虚攻一次,连江
州的城墙都没摸到便回来了,天天离着江州城远远地建寨挖沟。我就纳闷了,这
是谁打谁啊?难道怕几千名匪寇冲出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任怀亮一边说,一边摇头:「夏帅真是老了,也不想想朝中有一帮文官盯着,
夏帅这么拖下去宛若畏敌如虎,怯战的罪名可跑不了。」

  刘宜孙道:「你我是武职,这些话不好乱说。」

  「要不是你,我会说这些吗?」

  任怀亮哂道:「难道你还会告发我?」

  刘宜孙摇了摇头。任怀亮与他父亲任福一个性子,胆大包天、好勇斗狠,言
词无忌。

  正说着,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号角,片刻后一名亲兵奔进来,掩不住满脸喜色,
「衙内!江州城里的乌龟出来了!」

  「什么!」

  任怀亮一下子跳了起来。

  「第四军的常鼎常指挥使先和敌寇交上手,这会儿任将军刚从夏帅那里请了
军令,正招集众将出兵。」

  任怀亮抓起头盔,像火烧屁股一样拔腿就跑:「妈的!天上掉馅饼啊!这分
功劳是我们龙卫左厢军的!宜孙,看我替你多斩几个敌寇的脑袋!」

  「怀亮!小心!」

  刘宜孙在后面叫道:「那伙敌寇非同一般,告诉任伯伯,万万不要轻敌!」

  任怀亮满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龙卫军与敌寇遭遇完全出于意外。宋军为了围困江州,在城南和城东建了金
明和定川二寨,由捧日军和龙卫军分别驻守。

  江州西面是大江,东面、南面都是平原,城北靠近烈山支脉,地势崎呕,不
适合扎营。为了防止敌寇弃城逃窜,宋军逐日派出游骑在城北巡视。

  没想到龙卫左厢第四军的骑兵却捕到一条大鱼,城外竟然有十几辆大车的物
资正悄悄运往江州北门。龙彻第四军的骑兵随即出动,栏截敌寇的小队,不知道
车上究竟装载了什么物品,看到车队遇袭,一直在江州龟缩不出的敌寇居然派出
数百人接应,拼了命要将大车抢回来。

  第四军指挥使常鼎接到敌讯,立刻出兵猛扑江州北门,截断敌寇退路。那些
悍匪见状顾不得入城,护送车队一路向北逃跑。

  「那些贼寇跑得倒快。」

  常鼎道:「见我军断其后路,立刻北遁。」

  「刘肃呢?」

  说话的是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他年逾四十,体格高大威武,鞍侧挂着两柄
四刃铁筒。

  捧日、龙卫四厢都指挥使中,刘平是进士出身,石元孙是石守信之孙,葛怀
敏是葛霸之子,全都出身将门,只有任福是从士兵做起,一路当到都指挥使,在
禁军中声名显赫。

  常鼎道:「末将担心贼寇施诈,与刘指挥使轮番追击。接战中,抢得敌寇大
车一辆。」

  士卒掀开车上的油布,只见里面放着数十根铁枪一般的巨箭,尾部是铁制的
翎羽。众人都是军中宿将,一眼看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叫道:「一枪三剑
箭!」

  任福脸色冷了下来。「一枪三剑箭」因一次发射三枝而得名,这种铁制的巨
型弩箭只有一种弯机可使用:「三弓床弩」,俗称「八牛弩」。

  八牛弩最大射程超过三里,超远的射击距离和极强的力道,使宋军多次以此
击杀敌军大将,同时也是宋军的绝密武器。江州的贼寇居然有八牛弩,此战之后,
军器监的官员们恐怕要全部清洗一遍。

  不过任福对那些文官的命运没有兴趣,他关心的是八牛弩一旦在江州城头出
现,会给攻城的宋军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任福沉声道:「立即回禀夏帅!」

  说着他一磕马刺,率军朝北急追。

  得知敌寇出城,任福便向主将夏用和请令出兵,但夏帅上了年纪,与以往的
果决判若两人,只允许他袭扰,严禁追击。

  现在敌寇的运输物资中发现了一枪三剑箭,便是夏用和亲至也得穷追下去。

  但刘平兵败的阴影尚在,任福连续发出命令,除战斗力稍弱的第九、第十军
以外,他将其余将士全部召集过来。纵然敌军有埋伏,两万人的军队也超过江州
所有敌寇数倍。

  任福对自己的龙卫左厢军信心十足,单论实力,龙卫左厢军恐怕是宋军最强
的一支,军中猛将云集,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逊于其他的禁军名将。

  程宗扬拿着黄铜望远镜注视远方的地平线,在他左侧是倚着马匹的萧遥逸和
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右侧则是自己手下的四名上尉:臧修、徐永、杜元
胜、苏饶。

  程宗扬的一团由谢艺留下的一营和萧遥逸的六营组成,由于没有直属营,实
力最为薄弱,因此整个雪隼佣兵团都被调拨过来组成左翼联军。

  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视月霜,程宗扬就对这位佣兵团长深具戒心,因此把
小狐狸也拽上。

  萧遥逸交了兵权,被孟老大打发去守城,正因为无缘参加此役而准备哭给孟
老大看,程宗扬雪中送炭的义举让他这会儿还在笑。

  「差一刻七点。哦,是辰时。」

  萧遥逸低头看了看闹钟,然后抬头望着程宗扬,由衷地说了一遍:「程哥,
你真是我亲哥!」

  「你都说了一百多遍。」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就你头发留那么长,看起来跟娘儿们一样。」

  萧遥逸换了一身星月湖的军服,愈发英武,只不过他军帽下的头发却披到肩
后,用一条丝带束着,让他肃杀的军人形象中多了几分柔美的飘逸。

  萧遥逸嘀咕道:「你以为我想留啊?打完这仗我还要戴冠呢。程哥,不如咱
们两个换换,你来当江州刺史,我来替你当团长。」

  「嘘!」

  程宗扬打断他,低声道:「来了。」

  「不对啊。」

  程宗扬看着远处的烟尘,喃喃道:「看样子只有一万人出头,其余的军队哪
儿去了?」

  「分兵了。」

  臧修看着刚递来的军报道:「龙卫军追到川口,兵分四路。主将任福带领第
一军桑怿、第四军常鼎、第五军刘肃、第六军王庆为一路。第二军朱观、第三军
武英为一路,第七军赵津和第八军的王珪策应。」

  肃遥逸两声:「大战在即遝分兵,任将军是疯了吧?」

  程宗扬道:「侯二哥挑的好地方,好水川这地形,两万人怎么也铺展不开。

  何况人家分出来的一路都比整个星月湖大营的人多。「

  「也多不了多少。现在我们星月湖可是满员,整整八个营,两千四百人。况
且还有老石的人马。真打起来,他们全部加在一起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萧遥逸扭头看着石之隼,笑嘻嘻道:「是吧,老石?」

  这些天两人已经混得恁熟,石之隼带来的六百名雇佣兵还有两架八牛弩,说
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他居心难料,萧遥逸真想交这个朋友。

  石之隼的两手笼在袖中,痩削的面孔因为即将来到的大战而微微绷紧,闻言
只点了点头。

  好水川之战的计划是侯玄提出的,计划以星月湖大营全部主力,在野战中重
创龙卫左厢军。星月湖大营主力出战必定导致江州城防空虚,最大的危险是宋军
趁机攻城。

  好在星月湖人马并不多,江州城内包括民夫在内有近万人,少了两、三千人,
一时也看不出来虚实。

  只要速战速决,赶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战斗目标,撤回城中,宋军即使
大举攻城,众人也有信心守得住。

  侯玄挑选的战场——好水川,位于江州城北四十里。江州城北说是山地,其
实是高地,来自烈山余脉的雨水长年冲刷,在平原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扇形冲积区,
三十多里范围内的地形沟壑纵横。

  最主要一条被称为「好水川」,说是川却没有水,川中宽度不过一百余步,
深度却超过两丈。此时星月湖大营主力就在川中等候龙卫军的到来。

  根据原定计划,战场左翼由程宗扬一团的两个营和雪隼佣兵团组成,数量一
千二百人。右翼是侯玄的三个营,数量九百人。中路则是孟非卿亲自出动,除了
他的直属营以外,还有从未出过手的斯明信和卢景,数量同样是九百人。

  另外还有两百名左右的雇佣军作为辅兵,全军总数超过三千人,但对手却是
两万员精锐,比起三川口一战的比例更加悬殊。

  月霜也在中路,她刚升了少尉,负责指挥一个排。

  程宗扬可以想象,孟老大肯定把手下最出色的人手全挑出来交给她,况且还
有秋小子那个跟屁虫,只怕这场大战下来,她连根汗毛都伤不到。

  程宗扬昨日刚刚抵达江州,随即接到林清浦从荆溪传来的讯息。他离开箱州
的当晚,秦桧与冯源联手潜入箱州的常平仓,一场大火下来,仓中积存的五十万
石军粮被烧掉九成有余。

  之所以剩下一万多石是秦桧趁着救火的机会,带领民夫从火场中抢出来,顺
手搬到自家仓中,眼下已经姓了程。

  另外一千来石压仓底的陈粮,秦桧发现连猪都不大爱吃之后,很慷慨地送到
知州衙门。

  于是箱州常平仓一场大火损失惨重,秦桧本人却戴着不避危难、积极组织民
夫灭火和维持秩序、救灾有功的平民义士等光环,受到筠州官府的表彰。

  面对一脸憔悴的筠州官员,秦桧动情地说:「秦某虽是外乡人,却早把筠州
当成自己的家。这次常平仓遭受天灾,各位官长奔走救援,辛苦之状,筠州数十
万父老有目共睹,连秦某本人也多躬各位长官指挥有方,才能救出一点粮食。尺
寸之功未立却受此表彰,草民愧不能受。」

  一众官员都感叹良久,道:是天灾难免,我们这些官员辛苦,那是分内的事,
秦先生的义举却是难得,这表彰无论如何都得收下,好让我们回去向滕知州覆命。

  程宗扬佩服至极,死奸臣放了火、抢了粮、受了表彰,还讨好筠州的官员,
又顺带把失火的责任推到老天爷身上。别人是一鱼两吃,他是一条鱼来回吃八遍,
每次都能吃出新鲜,真是太有才了——箱州的官员实在应该给他立座牌坊。

  常平仓被焚的消息确认之后,孟非卿立刻抓住时机,抢在消息传到金明寨之
前展开好水川一战。若此战取胜,宋军丧失两成精锐,又得知即将断粮,唯一的
选择就是撤军。

  好水川地势崎岖,星月湖大营以八牛弩专用的一枪三剑箭为诱饼,引双!罾
左厢军的任福,一入川口就分成数路佯作逃窜。

  任福果然上当,他根据车辙、足印,以及路旁抛弃的大车判断,敌寇有车十
四辆,人数在三百人上下。于是任福调集麾下的八个军全力出击。

  这是为了防止重蹈刘平的覆辙,任福才不惜使出苍鹰搏兔的手段,即使敌寇
有诈,两万人马也足以把敌寇撑死,孰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侯玄的算计中。

  烟尘中隐隐可以看见宋军的旗号,石之隼眯起眼睛,「是桑怿。」

  「老石真好目力,难怪暗器玩这么好呢。」

  萧遥逸赞叹两声,然后道:「程兄、石老哥,你们知道孟老大为什么选龙卫
左厢军吗?」

  石之隼笑而不言,程宗扬道:「软柿子还是硬柿子?」

  萧遥逸笑了起来。「硬!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你猜他什么出身?六扇门!别
人是独行大盗,他是独行捕快。六扇门虽然也杀贼,可谁都没他杀得多,为人又
有谋略,索性让他转了军职,这次出征才加入龙卫军。

  「第三军指挥使武英是客卿出身,多谋善战。任大将军让他分兵就是因为武
指挥使为人谨慎,把他踢开,免得他在旁边劝说碍手碍脚,而且有他领军也放心。

  第八军指挥使王珪是禁军猛将,擅使铁鞭,不逊于刘平手下的郭遵。他的出
身你怎么也猜不到。「

  萧遥逸微笑道:「太乙真宗!想不到吧,一个猛将居然精通阴阳术算。」

  程宗扬恍然道:「难怪那次郭遵看到月丫头用真武剑,只擒不杀。他既然是
太乙真宗的,为什么不追随王师帅呢?」

  「王珪比师帅从军更早,而且和岳帅结过梁子。」

  「……你能给我找出一个跟岳帅没仇的例子吗?」

  「有啊。」

  萧遥逸连忙分辩道:「第二军的指挥使朱观跟孟老大的关系好得很。如果不
是他当时已经有军职,差点儿进了我们星月湖。」

  萧遥逸叹口气,「跟老朋友交手,孟老大心里也不好过吧。」

  程宗扬冷笑道:「少给我转移话题。我问你岳帅,你把孟老大拉出来说什么?」

  萧遥逸讪笑道:「一时想不到不代表没有嘛,说不定我明天能想起来呢。嘿
嘿,刚才说了那么多猛将,还没提到主将任福。任大将军当年和岳帅一起打过真
辽,孤军夜袭百里,攻破白豹城,一战成名。龙卫左厢军人才济济,净是龙虎之
辈,若能打掉他们,宋军十成战力至少要折掉四成。」

  好水川由烈山余脉流下的雨水冲刷出一条条深沟,形成一个倒执的扇形,合
并一处流入大江。

  宋军在川口分兵,不可避免的越行越远。任福亲率四个军近万人的主力衔尾
疾进,与朱观和武英的距离相隔已近五里。

  一直沉默的石之隼忽然道:「任福好勇斗狠,现在的速度已经有克制了。」

  程宗扬拿着望远镜道:「看得出来。相比之下,武英那边够慎重的。」

  比起任福主力的士气如虹,朱观与武英的第二军和第三军一边行进,一边不
辞劳苦地派出士卒翻过山梁,与两侧第七军的赵津和第八军王珪联络,始终保持
相同、的进度,这使他们与主力的距离相隔更远。

  不过在这样的地形中,自己一方的通讯联络也困难得多。随着任福军在川中
迂回转进,被山梁一隔,连程宗扬也看不到他们行进到哪个位置。已方人员的数
量只有任福一路人马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能同一时间及时投入战斗,倾全力攻灭
宋军一路,在敌众我寡之下,这场仗不用打就输了。

  程宗扬正嘀咕孟老大会怎么指挥三路相隔数里的人马同时出击,忽然间,一
片白鸽带着尖锐的呼哨声,从里许外的山谷飞起。

  萧遥逸精神大振:「任福进来了!」

  看着漫天的白鸽,程宗扬终于想起历史上出现过的一幕——满川龙虎辈,犹
自说兵机。这就是说宋军那一川战死的龙虎精锐了。

  任怀亮抛下手中的银泥盒,气怵怵地道:「娘的!谁在盒里塞这么多鸽子?」

  宋军前锋追逐敌寇,却在川中看到几百个银白的泥盒,里面还有扑腾的声音。

  桑怿担心有诈,命令停军等待主将。

  任福亲自赶来也琢磨不出银泥盒中藏什么,便让人打开。谁知银泥盒里都是
鸽子,刚打开就飞出来。

  尖锐的鸽哨声拉开好水川之战的序幕,接着一杆两丈高的大蠢出现在远处的
山梁上。

  大纛的旗杆是新制的,旗帜却仿佛经历过无数沧桑,上面布满创痕。腥红的
战旗上,一个巨大的「岳」字即使隔着两里的距离也清晰可见。

  那道山梁正处在川口的位置,川谷形成一个丫字形。宋军追逐良久的两辆大
车此时停放在山梁下。

  任福的瞳孔微微收缩,望着大纛下那个雄伟的身影,一字一字说道:「孟非
卿!」

  鸽哨响声未歇,周围伏兵四起,第一波箭雨便让近百名宋军失去战斗力。任
福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他挺直身躯沉声道:「敌寇主力既然在这里,倒省了我
们再找路。敌寇即使倾力而来也不过数千,我军却有两万!只用一军便足以扫平
他们,何况我有八部龙虎之师!谁替我把岳贼的旗帜拿来!」

  旁边一名牵着马匹的将领欠了欠身却没有作声。任福知道他为人一向沉默寡
言,也不以为意,下令道:「桑怿!你带第一军去!只要拿下岳贼的战旗就是大
功!」

  桑怿身材矮小,貌不出众,怎么看都不像是勇力过人的武将。他的腰间悬着
一柄长剑,因为从军,以前惯用的铁尺换成一枝铁简挂在鞍侧。

  另一名将领高声道:「末将请战!」

  他身高六尺,足足比桑择高了一个头——事实上在龙卫军里,即使普通士兵
的身高也在五尺七寸以上,合一米七七,上四军中天武军更是要求五尺八寸,合
一米八的身高。桑怿能进入禁军完全是特例。

  桑择忽然道:「我只带一个营,剩下的布阵。」

  说着他翻身跃上马背,拔剑朝自己军中一指,挑出一个营朝前方的战旗杀去。

  任福知道他是趁敌寇立足未稳而抢先踏阵,好给自己留出时间布阵。毕竟宋
军步兵坚阵天下闻名,只要能够结阵就立于不败之地。

  但好水川地势狭窄,而且长途追逐之下,四个军近万人在川中拉出两、三里
的距离,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结好阵势。

  任怀亮看着桑择仗剑而出,不禁眼红,叫道:「爹爹!」

  任福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挥手,「去吧!」

  任怀亮欢呼一声,带着自己一个都的骑兵跟随桑怿一道杀向前去。

  随着敌寇伏兵四出,川中已经有数处开始激战。任福不去理会,接连下令,
收拢士卒开始结阵。

  桑怿伏在马上,不断出剑挑飞射来的箭枝,迅速逼近敌寇战旗所在的山梁。

  相距还有百余步的时候,两辆并排停在山梁下的大车忽然朝两边分开,油布
覆恣的冲妃拖出;逍环状物体,仿佛一道不断拉长的黑色巨蟒,顷刻间便将山梁
连同两侧的谷口全部封住。

  最前面的几名宋军骑兵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彼此交换惊愕的眼神。任怀亮
更是张大嘴巴,吃了一口的灰尘也忘了吐掉。

  敌寇的大车上载的并不是八牛弩箭,而是一堆环状铁丝。那道铁丝环竖起来
有半人高,上面密密匝匝拧着两寸长的铁刺。无论人马,只要撞上去少不得一身
是伤。

  这种铁丝网放置极为容易,只要拖出来就自然而然地竖起成屏障。而且它呈
环形,根本无法推倒,最多只能接近后想办法斩开。

  比起六朝军队惯用的鹿角和竹签,这种铁丝网优势极大,半人的高度使骑兵
根本无法策马跃过,也不能靠马匹的蹄铁强行践踏;想把它斩断免不得费一番力
气,要接起来却极为容易,而且战后收拾起来也方便,不用像散置的鹿角和铁蒺
藜一样担心遗漏。

  任福在阵后窥见,脸色又冷了几分。周围几名将领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别出
心裁又易施难攻的防守器具,不由得相顾失色。

  任福旁边的亲兵队长刘进却是当年与主将一起出过兵的,失声道:「铁丝网!

  将军——「

  「住口!」

  任福冷冷道:「一道铁网,能奈我何!刘肃、常鼎!去后路收拢你们的兵卒!」

  刘肃和常鼎的第四军、第五军最早开始追击,为了节省马力,此时都堕在后
面。

  二将回过神来齐声应诺,带着亲兵朝后奔去。

  敌寇突然拖出的环状铁丝网转眼将通途变成险地,不仅让冲阵的宋军骇然惊
惧,连石之隼也为之愕然,半晌才道:「岳帅奇思妙想,今日方得一见。久闻星
月湖大营多有奇技,果然名不虚传!」

  萧遥逸一脸得意,献宝似地对程宗扬道:「程兄,咱们的铁丝网怎么样?想
不到吧?」

  程宗扬心里暗骂:好你个岳鸟人,我还准备做一批,在守城时大显身手,结
果又让你抢先一步。少显摆一点你会死啊!

  石之潍连声称奇,又道:「这铁丝网若要打造也不甚难,难就难在如何把铁
器打造得如此柔韧。虽是精铁却如丝绳一般。」

  程宗扬道:「哪需要打造,都是拉出来的。」

  这下轮到小狐狸愕然了。「你知道怎么做?」

  程宗扬耸了耸肩。石之隼道:「怎么可能!铁器易折,一拉之下还不寸寸断
裂?」

  「那是炼铁的方法不对。」

  萧遥逸紧接着问道:「哪里不对?」

  程宗扬道:「石炭。」

  宋国吃亏在太早用煤,当时又没有炼好的焦炭,煤中含硫导致铁质脆硬,如
果用木炭,效果会好得多。

  萧遥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就和程宗扬说出「沙发」的那次一样,看
着程宗扬的眼神都变了。

  程宗扬忽然一笑:「你们岳帅是不是做梦都想造一挺机枪出来?」

  萧遥逸佩服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已经造了,不过是机炮,一会儿你就
能看见。」

  「不是吧?」

  程宗扬满脸遗憾地说道:「怎么没炸死他呢?」

  刘肃带着亲兵逆着人流朝自己的军队驰去,两侧的山梁上不断有冷箭射来,
宋军的盾手在外掩护,其余士卒各自按照所属的队、都、营、军收拢。

  但好水川最宽处不过百余步,地势曲折多变,整支大军犹如一条长达三里的
巨蛇,前后不能相望,只有在山梁上才能看到蛇身各处不停爆发的激战。

  远远看到第五军的旗帜,一名亲兵拿出号角准备召集诸营结阵。刘肃一把夺
过来放在嘴边,接着苍凉的号角声在谷中响起。

  眼下是分秒必争,早一刻结阵就能早一刻稳住阵脚、早一刻展开反击。

  刘肃不担心己方会败,毕竟自己身边有四个军的龙卫军精锐,武英、王珪这
些猛将也随时会投入战场。

  忽然亲兵惊叫道:「将军!」:刘肃扭过头,只见几名穿着黑色军服的敌寇
出现在山梁上,接着推出一个古怪的物体。

  那物体像一只水桶,铁制的桶口有尺许大小,桶身长约两尺,朝天放置;尾
部的小孔中伸出一根棉线。一名敌寇拿出火措吹了吹,点燃棉线。

  旁边的匪贼从容不迫地用一条薄纱蒙住桶口,然后把铁桶倾斜下来朝着自己
的方向,接着铁桶猛然向后一挫,发出一声雷霆般的震响。

  刘肃眼看着桶口喷出一股浓烟,那层薄纱一瞬间化为乌有,紧接着无数细小
的铁漠黎从桶口飞出,雨点般将自己笼罩起来。

  刘肃竭力拔出佩刀,还没有举起就连人带马栽倒在地。离他最近的几名亲兵
也被波及,浑身钉满铁蒺藜。他的左眼也中了一枚,温热的鲜血不断流淌;他看
到周围的亲兵朝自己冲来,叫喊声却渐渐变得模糊。

  「真的是星月湖大营的贼寇啊……」

  刘肃的脑中浮出最后一个念头,然后手指一松,佩刀滚到一边。

  「这种机炮射程不远,最多只能打二十步,准头更靠不住。岳帅原本准备在
里面装上铁丸,但一打就飞得没影了,只好换成满天星。平时没什么用,碰到人
多的时候,打出去总能捞到一群倒霉的。」

  萧遥逸苦着脸道:「就是火药太贵了,一股烟就打掉我好几十个银铢。」

  程宗扬道:「你们岳帅也太缺德了吧?铁疾藜上还带毒?」

  「那东西打到身上也扎不深,不带毒就没用了。」

  「打过去把人毒死?这机炮也太糟了吧!」

  「机炮最大的功效不是杀人,而是吓人。」

  萧遥逸低声笑道:「你瞧,没人敢过来了吧。哈!好像打到大家伙,看那盔,
是军指挥使吧?喷喷,他真够衰的。」

  机炮刚才那一发的射程才十几步远,如果不是从上往下打,能不能捞到人命
都是问题。

  虽然机炮只是吓人的东西,但效果奇佳,宋军拼死抢了主将的遗体就远远退
开,惊惧地看着敌寇手中的火摺。

  那几名敌寇把炮口转到哪一边,那边的宋军就如潮水般退却,等于仅用三个
人就扼守住百步长的一段山梁。

  刘肃精良的甲胄阻挡大部分的铁蒺藜,但脸上中的几枚却要了他的性命,他
也成为好水川一战里,第!个战死的军级指挥使。

              第七章瓮中捉鳖

  看到敌寇拉出铁丝网,任怀亮先是一怔,接着眼睛亮了起来,一边吐掉嘴里
的灰尘,一边叫道:「好东西!孩儿们!拿我的斧头来!」

  桑怿默不作声,坐骑却越奔越快,迅速超过最前方的几名骑兵,一路绝尘。

  在距离铁丝网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他一兜坐骑,战马侧向一边,贴着铁丝
网横向奔驰。

  如果是任福前来破阵,肯定是以强对强,强行破开铁丝网,与敌寇厮杀。

  但桑择并不急于进攻,他的目的是拖延正面的敌寇,给主将争取布阵的时间。

  敌寇既然用铁丝网自守不出,他又何必硬闯?

  但星月湖贼寇显然不愿意让他巡视下去。山梁上,一队手持长枪的敌寇刚刚
现身,风一般的沿着近乎垂直的崖壁掠下。在距离地面还有数尺的地方,各自挺
起长矛,用矛尾点住地面一弹,轻易越过铁丝网。

  桑怿眼睛眯缝起来,这些敌寇用的长枪居然都是白蜡杆。

  六朝的制式长枪对枪身的要求都是越硬越好,白蜡杆却是柔韧异常,最好的
材质甚至能弯成环形而不断。

  由于白蜡杆的柔韧性,以往军中攻坚斗强见长的枪法全都不再适用,较向内
家枪法偏移。宋军擅使内家枪法的好手也不少,麟州杨家的杨家枪便是其中翘楚,
但一次撞见数十名内家枪的高手,桑怿纵然早有准备也大感意外。

  对面一名敌寇轻捷地越过铁丝网,双足一落地就像钉子般钉在地上,显露出
高明的身法。桑恽一挟马腹,坐㈱㈱然加速;那名敌寇上身一摆,身随其足、臂
随其身、腕随其臂,枪锋流星般刺出,达到全身力道合而为一的境界。

  桑怿长剑掠出,鸿毛般沾在敌寇的白蜡枪身上。修长如玉的白蜡杆被长剑一
沾,枪身如怒龙般翻滚起来,在尺许的范围内盘旋突刺。

  双方交手,还是桑怿牢牢占了上风,无论那敌寇怎样甩动长枪,剑锋都稳稳
贴住白蜡杆,朝他手指削去。

  剑锋触指的刹那,敌寇双臂一振,白蜡枪身猛然胁曲如弓,接着他的双手放
开枪身,挽住长枪上端,弓状的枪身瞬间弹直,枪尾直刺桑怿的小腹。

  一柄铁简忽然递出,重重敲在枪尾的部位。桑怿虽然换了铁简,却还是当成
铁尺来用,这一击倾注了九成功力;对面的敌寇脸色一红,向后退开。

  桑择的鸿飞剑羽毛般飞起,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朝敌寇喉咙抹去。

  「叮」的一声,一件硬物格住剑锋。那兵刃顶端弯如新月,往下平直狭长,
两侧弯出犹如银翼,却是一柄奇异的翼钩。

  胯下的坐骑哀鸣一声,跪倒在地。桑怿腿不弯、膝不屈便从鞍上弹起。他将
铁简悬在左腕上,右手握剑横在身前,两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悦的
金铁声。

  「幻驹斯明信?」

  对面的汉子穿着黑色军服,肩上银星璀璨,只是脸色仍然阴沉。虽然近在咫
尺,整个人却像罩在军服内的一团幽灵,飘浮不定。

  用程宗扬后来的话说:别人穿上你们这身军服,整个人都有精神多了;四哥
这身衣服一穿,活脱脱就是个地狱来的盖世太保嘛。

  斯明信淡淡道:「桑捕头追了我这么久,今日好让你得偿宿愿。」

  桑怿慢慢道:「你和云骖卢景这些年做下的案子,不用我一一说明吧?桑某
自请军职便是要捕你二人归案。」

  斯明信发出一声冷笑:「你追了我这么多年,连屁都吃不到,还恬着脸大言
不惭。若论杀的人,你桑择也不比我少吧?」

  「桑某平生所杀都是证据确凿的犯奸之辈。斯中校十余年来滥杀无辜,虽然
事出有因,但你的翼钩下冤屈了何只一条性命?」

  斯明信哂道:「岳帅受的冤枉还少吗?桑捕头,废话少说,看你的剑厉害,
还是我的翼够厉害。」

  随桑怿杀来的一营宋军已经与敌寇战在一处,桑择却仿佛与高手斗剑,从容
不迫地摆出起手式。斯明信跨前一步,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的幽魂,被军服带着
向前移动。

  虽然身处烈日下,桑惮仍不禁颈后生寒,忍不住去看斯明信是不是有影子。

  斯明信一声低笑:「桑捕头想给你们任将军争取时间,主意虽好却是晚了。」

  右侧的山梁上,星月湖第六营的军旗高高竖起,接着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出现
在战旗下。他虽然穿着军服,但那种风流倜傥的气质怎么也掩不住,就像一名潇
洒出尘的贵公子来战场度假。

  那个公子哥儿望着远处「岳」字大纛的摆动方向,露出动人的笑容,然后张
嘴就像个兵痞一样大爆粗口:「奶奶的!终于轮到老子了!」

  萧遥逸踢开旁边大车上的油布,抓住一根长近两尺的铁橛子,然后扯着铁丝
网从山梁上一跃而下。

  山梁高近两丈,萧遥逸这一跃却掠出近五丈,仿佛一只云鹤朝着第五军的军
旗扑去。

  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萧遥逸崭新的军服上就溅上鲜血;他的左手扯着铁丝
网,右手抢过一杆大枪,蛟龙般地朝宋军阵中直杀进去。几名躲闪不及的军士被
布满锐刺的铁丝网带到,立刻遍体鳞伤。

  高瘦的石之隼紧跟在他身后,两只大袖不断扬起打出各种暗器。

  臧修抱着雷霆战刀和杜元胜分列左右,一个刀如雷霆,一个枪如电闪,沿着
不断拉长的铁丝网,硬生生将宋军从中断开。

  指挥使刘肃战死,第五军在虞侯刘钧的指挥下匆忙结阵,这时阵脚未稳就被
这群虎狼杀入阵中,还未组织好的阵形立刻被冲散。

  好水川宽度不过百余步,萧遥逸脚不停歇,只几个呼吸间就杀了个对穿,然
后飞身而起,将铁橛钉在对面的崖壁上。

  在他身后,一道长逾百步的环状铁丝网来回滚动着横在谷中,上面的尖刺还
挂着宋军的衣甲和血迹。

  徐永和苏骁同时掠出,隔着十步的距离又拉出一道铁丝网。龙卫左厢第五军
混乱中被两道铁丝网拦腰截断,中间留出一片空旷之地。

  紧接着臧修的一连随即占据空处,依靠两道半人高的铁丝网为掩护,将试图
合拢的宋军杀退。

  与此同时,远处的崔茂与王韬也分别拉出两道铁丝网,将四个军的龙卫左厢
军截成四段。

  好水川的形状可以说是一连串的「之」字形,即使同在一军,前后也无法看
到。

  他们挑选的位置都是龙卫左厢军的军旗所在,和萧遥逸一道将第一军、第六
军、第五军从中截开。

  每道封锁线之间的宋军数量虽然还有一个军,却分属两名不同的都指挥使,
让宋军的指挥更加混乱。只有落在最后方的第四军还保持完整,但都指挥使常鼎
却被拦截在第五军的区域内。

  任福这时才知道自己追逐的大车中,除了第一辆装着一枪三剑箭,其余十四
辆大车上装的全都是铁丝网。其中两道被孟非卿用来封锁谷口,其余十二道都用
来截断自己的四个军。

  三道封锁线这时已经拉出四层布满尖刺的环状铁网,在宋军的队伍中扩出三
十多步的无人区。敌寇布下这道死亡线不费吹灰之力,自己想要闯过去却是千难
万难。

  宋军的阵形已经被彻底冲乱,任福当机立断:「全军弃阵!向左翼突围!」

  好水川之战最惨烈的一幕开始出现,宋军不顾生死地朝山梁上猛扑。但敌寇
居高临下,弓箭、机炮、碎石……各种准备好的军事物资不断倾泄下来。

  尤其是敌寇抛出的石蒺黎- 一种宋罾㈱未见过的防具,由四根不规则的枝状
物组成,形如蒺藜,每一枝都长近尺许。落到地上后,三面朝下,一面朝上,材
质非铁非木却与石头差不多,与铁丝网构成一片难以逾越的障碍。有军士费尽力
气将石蒺藜砸开,却发现石头里面包着尖硬的铁枝。

  恐惧在宋军中蔓延,他们追逐敌寇超过四十里已经人困马乏,而敌寇各种诡
异的器具更是让他们一身勇力都没有用武之处。很快,几支失去都指挥使的军队
就开始混乱。

  任怀亮接过重斧朝面前的铁丝网劈去,环形的铁丝被斧刃劈得变形却没有断
开,反而有种劈到空处的失力感,让他难受得想吐血。

  铁丝网上缠满细小的铁刺,想握住根本无处下手。任怀亮咬牙跳下马,朝贴
在地面的铁丝又是一记重劈。

  川中都是多年冲积来的黄土,铁丝随着斧刃陷入土中,不但没有断折,反而
在地上立得更加牢固。任怀亮气得七窍生烟。

  整道铁丝网柔中带硬,重斧劈上去软不受力,但若是人撞上去,少不得被上
面的乱刺扯下几块肉。

  两名宋军用长刀试图把螺旋状的铁环推开,让后方的军士冲过去。但对面的
敌寇长枪一摆,白蠘杆宛如银蛇从网环中穿过,将一名宋军握刀的手臂刺穿。

  血光飞溅中,刚被推开的铁丝网又摇晃着重新合拢。那名宋军付出一条手臂
的代价,铁丝网却丝毫不变,似乎在嘲笑宋军的有勇无谋。

  孟非卿坐在山梁上,身后的大纛向左一指,柅守在川上的星月湖军士便聚拢
过去,将蜂拥突围的宋军打退。

  桑怿的右臂被翼钩划伤,他剑交左手,毫不退让地与斯明信苦斗。

  斯明信的军服也破了一处,流出的鲜血让桑择多少安心了些。自己的对手是
活人,并不是没有形体的鬼魅。

  斯明信的双钩犹如一道光网,绕着桑怿飞速转动,鲜血一滴滴从光网上溅出;
桑怿仍然死战不退,死死守住脚下尺许的土地。

  忽然一阵蹄声响起,山谷右侧的铁丝网分开一线,一匹红鬃烈马出现在视野
中。马上的骑手显露过人的骑术,操纵坐骑从狭小的缝隙中一闪而过,没有沾到
半点尖刺。

  女骑手束在脑后的长发飞舞着,洁白的面颊因为川中的血战,微微浮现兴奋
的红晕,眼中露出迷人光彩。

  紧接着十余名敌骑一并驰来,那道令无数宋军饮恨的铁丝网在他们面前宛如
无物。那些骑手两骑一排,用长枪轻轻一推,布满尖刺的铁环便即分开;骑手在
铁丝网重新弹回的刹那已经穿过障碍。

  桑择自问也有他们的眼力和精准,但对铁丝网的弹性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无
论如何也无法像他们做的那般熟练。

  退路被封,前军陷入重围,这些都没有影响到桑怿的出招。但看到敌寇的骑
兵,桑择口中不禁泛起一股苦涩的滋味。

  他的才能不仅仅限于一个捕快,如果给他两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好好熟
悉麾下的士兵,即使困于重围,桑怿也有信心指挥部下坚守求胜。

  然而他加入龙卫军实在太晚,面对敌寇的伏兵只能靠一己之力踏阵,为主将
争取时间。但纵然早有准备,敌寇的强悍也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桑怿意识到,自
己雄心勃勃的第一战也许就是最后一战。

  任怀亮已经放弃徒劳地攻击铁丝网,眼看那名女骑手冲过来,他狠狠啐了一
口,觉得跟一个娘儿们打架实在丢脸,但又不能不打,只能骂咧咧地跨上马迎向
敌寇。

  月霜擎出真武剑,朝对面那个年轻人的重斧劈去。任怀亮惊讶无比,剑轻斧
重,这丫头竟然敢和自己硬拼,难道是疯了?

  剑斧相交,任怀亮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那柄真武剑斩在斧上,满蓄的
真气宛如长江大河,一举将他的力道斩开。任怀亮虎口剧震,重斧脱手而出。

  两名亲兵围拢过来,一人刺向马上的女骑手,一人刺向她的坐骑。任怀亮猝
不及防下吃了个大亏,他用流血的手掌拔出佩刀,在暴喝声中朝月霜兜头砍去。

  那匹红鬃烈马屁股后方探出一个满是灰尘的脑袋,秋少君两条腿跑得一点也
不比四条腿的战马慢,就是灰尘太多让他有点受不了。

  他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然后长剑紧贴着马腹刺出;那两名亲兵几乎同时大腿
中剑,撞在一处。

  秋少君抹着脸上的灰土,一边叫道:「月姑娘,小心啊……啊!」

  月霜一脚把秋少君踹开,以真武剑挑起任怀亮的佩刀,接着一抹,从他颈中
掠过,斩下他的首级,顺手绑在鞍侧。

  任怀亮的尸身在马上摇晃一下,栽倒在地。他嘴唇动了动,说的却是:宜孙,
我被一个女人打败了,真够丢脸的啊……

  任福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战死,他指挥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三次突围,都
被敌寇打退。崖壁已经被宋军的鲜血染红,却没有一名军士能够活着登上山梁。

  他看出敌寇的数量只有两千余人,不及自己一军,但他们占据地势,更有大
蠢进行指挥,每次自己组织反击都被敌寇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打垮。

  任福很清楚敌寇的目的——用铁丝网将自己近万人军队分割开来,再一块一
块的吃下去。但他除了拼死一战,竟然毫无办法。

  忽然,一面战旗高高挑起,那是星月湖二营的营旗,旗杆上悬着一颗首级,
正是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任福知道被分割的第一军已经完了,桑伟拼死给自己争
取的时间却被几道铁丝网完全粉碎。

  斯明信与卢景联手才能这么快速的斩杀桑怿。随着孟非卿直属营的白蠘枪兵
连和他的二营投入战场,不到一刻钟,被分割出的第一军千余名士卒就在数百名
星月湖精锐的攻击下溃不成军。

  许多宋军士卒试图冲过铁丝网,但他们强行碾平第一道铁丝网就付出无数血
肉的代价。不少人模仿敌寇拨开铁丝网的动作却被夹在中间。

  紧接着敌寇的骑兵和枪兵并肩涌来,抵挡不住的宋军接连退却。拥挤中,越
来越多的士卒被铁丝网缠住,动弹不得。

  守在铁丝网中间的敌寇拉开第二道铁丝网,几名骑兵甩出钩子,将横向铺开
的铁丝网拉成纵向。大批宋军被困在崖壁和铁丝网之间,虽然还在挣扎,但已经
失去战斗力。

  如果敌寇用机炮齐射,这些宋军只怕无一幸免,但敌寇没有开始屠杀,而是
用铁丝网清出一条通道,护着中间的骑兵,迅速逼向任福的中军。

  任福身边是第一军和第六军残部,由于刚才的强攻,两千余名士卒已经半数
带伤。他们面前还横着两层铁丝网。

  前军已经溃败,大都被堵在崖壁下方狭窄的角落里,无力再战。敌寇仍不断
增兵,紧接着,对面山梁上一队挽着长弓的黑衣敌寇投入战场。

  任福将近千名军士分成十队,盾手在前掩护,弓手袭击。宋军的弓手一向是
倚多为胜,只要能开得强弓就是好弓手,至于准头,几千枝箭飞出去总能射中几
个,百步穿杨的箭术太过奢侈。

  然而敌寇的弓手在一百步外就开始劲射,区区九十张硬弓竟然对宋军造成几
乎相同数量的伤亡。

  任福叹了口气,「我知道刘平是怎么败的了。」

  说着他挺起胸膛,厉声道:「星月湖的贼寇想吃掉我这两万人,也没那么容
易!」

  他身边的亲兵齐声高呼,一边把龙卫军左厢主将的大纛高高举起。

  敖润拿着铁弓,紧张地盯着谷中的战况。眼看有宋军逼近月霜,敖润急忙挽
弓将那名宋军射倒,一边大叫道:「月队长,小心啊!」

  月霜远远朝他挑起拇指,敖润一张大嘴顿时笑得合不拢:「有我老敖在,你
就放心吧!哈哈——啊!」

  程宗扬一脚踹在敖润的膝弯,那佣兵汉子「扑通」栽倒,险些跌个狗吃屎。

  敖润还没来得及叫骂,两枝羽箭就从他头顶射过。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敖队长,让你带人堵着宋军,你倒好,只记得拍月
丫头马屁,你瞧瞧人家马屁股后面,高手还少吗?」

  敖润害怕地摸摸脑袋,一边讪笑道:「都是一个队里出来的,多看了两眼。

  老程,你别多想啊。「

  程宗扬笑眯眯道:「睡都睡过了,我还多想什么呢?」

  敖润眼睛一下瞪圆了:「程头儿!真的假的?」

  「我还骗你?」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她自己找上门来的。瞧瞧,有什么不一样吗?」

  敖润看了半晌。「好像……没有啊……」

  「亏你还是见多识广呢,这都看不出来?瞧瞧她的脸有这么红过吗?再看看
她的招术,修为是不是高了一大截?」

  「还真是啊!怎么一眨眼,月队长的这身功夫都赶上老敖了呢?」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我干的。」

  敖润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干的?」

  程宗扬暧昧地笑了笑,然后朝月霜比了个非常非常下流的手势。

  敖润瞠目结舌,远处的月霜气得脸色煞白,也不看前方的宋军便纵马直扑过
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若有心脏病,这会儿肯定犯了。月丫头,你也太疯了吧?任
福的中军你都敢闯啊!

  「秋小子!还不拦住她!」

  秋少君狼狈地跟在后方,他的身上倒是没有伤,就是袍子上印了不少靴印,
看尺码大概都是同一个人的。

  「不行啊,她光踢我。」

  秋少君道:「程兄,你可要给我作证啊,那天不是我把她的床弄湿的。我来
的时候床上就湿了一大片……哎哟!」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虫小子啊虫小子,你就算是处男也不能
一点常识都没有吧?被月丫头活活踢死都活该!

  月霜胀红了脸,拼命催马。忽然宋军冲出一骑,他从腰间解下一只流星在头
顶抖开,拦住月霜的去路。

  萧遥逸在宋军阵中冲杀两遍,这会儿正躺在地上装死人,顺便养足体力。见
到那名将领,他立刻眼睛一亮,跳起来叫道:「第六军指挥使王庆!他是我的!

  谁跟我抢我干他祖宗!「

  「啪」的一声,卢景在他脑后拍了一把,横眉竖目地骂道:「这死孩子,怎
么就不学一点好呢?你们萧家也是世家,有他妈的你这种满口粗话吗?」

  「五哥你轻点!」

  萧遥逸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们卢家也是世家,我的脏话都是跟你学的。」

  「少罗样,去把王庆砍了!」

  「是!」

  萧遥逸大叫一声,朝川中跃去。

  程宗扬笑道:「卢五哥不装瞎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卢景道:「你的人马呢?」

  「全投进去了。」

  程宗扬指着下面的战场道:「臧修和徐永带领一营拦截宋军。杜元胜和苏骁
领着六营以攻代守,冲击敌阵。我们这里位于中间,前面有两个半军,后面有一
个半军,压力最大。卢五哥,这铁丝网虽然好,但有点太狠了,兔子逼急了还咬
人呢!一条生路都不留,这些宋?㈱砠命来,咱们的伤亡也不会小了。」

  「龙卫左厢有四个军近在咫尺,此时距离他们的主营定川寨也不过四十里,
留出一条生路,被围的就是我们这支孤军了。」

  「老匡他们怎么样啊?武英他们四个军离这里顶多两、三里,这边打得天翻
地覆,老匡他们真能保证外面听不到一点声音吗?」

  卢景注视着远处的宋军旗帜。「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疑心。」

  忽然山梁上传来一阵欢呼。萧遥逸跨在王庆的坐骑上,嘴里横咬着一柄滴血
的快刀,一手挽着缰绳,一手将王庆的头颅高高举起。

  至于月霜,这会儿已经被她的部下拦住,与任福的中军边战边退。

  「老八身手见涨,我和四哥联手才杀了桑择,他自己就把王庆斩在马下。」

  「王庆好像受了伤,」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是石团长暗中出手了。」

  卢景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石团长这回真够卖命的。你不知道吧,他
的雪隼团最大的金主是晴州帛氏。」

  程宗扬看了卢景一眼,心平气和地问道:「帛氏和岳帅有仇吗?」

  「据我所知……」

  卢景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么说,石团长对我们星月湖至少没有恶意了?」

  「难说。」

  卢景道:「雪隼佣兵团暗地里与龙宸有不少来往。」

  程宗扬想起虞氏那对姊妹花,难道老石跟她们有一腿,所以来报仇的?看样
子也不像啊。

  雪隼佣兵团总共一千多人,这下就拉来六百人,为了月霜把家底都赔进去,
怎么算都不合算。

  「龙卫左厢四个军已经死了三个军指挥使,只要杀掉任福,这一战就胜了一
半。」

  「五哥准备亲自出手?」

  「用不着。」

  卢景朝北边的山谷看去,「真正的硬手是王珪,在禁军时他与艺哥较量过,
还略胜一筹。要对付他恐怕要孟老大亲自出手了。」

  被截成四段的宋军各自为战,最前面的第一军残部已经被击溃。崔茂与王韬
各带一个营,与清一色手持五尺御林军刀的二团直靥营联手,将任福背后的第六
军、第五军残部一扫而空。

  这时任福的四个军还剩下两个半军,接近六千人的实力,但第四军和一半的
第五军都被挡在最后,与任福的中军隔着两道一共八层铁丝网。任福身边只剩下
千余名能战之士,他面对的却是星月湖的六个营。

  星月湖大营主力都是步卒,其中六个营使用制式装备,刀、盾、矛全部统一
制作,另外允许每人携带一件自己惯用的防身武器。这样只需要一种成套的制式
装备,六个营的军士都能通用。

  例外的是两个直属营。程宗扬曾见过侯玄的直属营,全部使用刃长三尺八寸、
柄长一尺二寸的御林军刀,在战斗中盘旋进击,杀伤力惊人。孟老大的直属营是
唯一佩弓的部队,长枪全是修长如玉的白蜡杆。

  在六朝之中,真正的强军人数都不多,秦国的锐士不足两千人,汉国最精锐
的幽州突骑不过四千人;晋国北府兵虽然有五万人,其中的精锐只有三千人;唐
国第一强军玄甲精骑,数量最多时也不到四千人,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千多人。

  相比之下,星月湖大营的两千余人已经不算少了。

  三川口之战,星月湖大营投入三个营不到八百人,重创刘平六千人的军队。

  好水川一战,星月湖大营全军出动,在占据地形的优势下,以两个营防守、
六个营出击,逐一吃掉被分割开的宋军,敌我比例接近一比一,得胜更是轻而易
举。

  龙卫军最大的弱点是没有装备神臂弓,但宋军装备神臂弓的部队本就不多,
这次只有捧日军装备了四个营,剩余的弓弩在崎岖的山谷中根本无法施展。

  好水川的地形是一串「之」字形叠加,弓箭没办法拐弯,大半射到崖壁上,
还有部分射中了己军。

  任福带领残兵再次反扑,但敌寇隔着铁丝网,仅利用弓箭就击退宋军的攻击。

  任福的盔甲成为敌寇的首选目标,他的坐骑最先被射死,接着自己也同时中
了十余箭,好在有瘊子甲防护,没有伤到致命部位。

  任福缓缓站起来,握着四刃铁简指着对面的敌寇,厉声道:「贼子!敢与我
任福决战吗!」

  「战就战!」

  那名女骑手挺剑道:「你若敢就来吧!」

  任福放声大笑,「我任福从军二十年,大小数十战,却让一个女流之辈看扁
了!」

  笑声中,他的左足一顿,十几步外的红鬃烈马铁蹄一软,几乎失蹄跌倒。

  月霜急忙拉起缰绳,坐骑转了半圈才稳住身形。任福的笑声忽然断绝,虎目
盯着她鞍侧的那颗首级,半晌后放声笑道:「好!好!好!我父子同尽于此,又
有何憾!兀那女子!拿命来!」

  任福徒步朝月霜掠去,人在半空,那柄四刃铁简就划过一道弯弧,击向月霜
的额头。月霜寸步不让,真武剑光华大作,与任福硬拼一记。任福的亲兵随主将
冲来,被月霜属下的军士尽数挡下,双方一场混战。

  程宗扬把急得冒火的裁润扔在山梁上,自己溜进川内找到萧遥逸:「小狐狸,
那条老狐狸露出尾巴了吗?」

  萧遥逸低声道:「没有。如果不是他私下窥视月姑娘,我会认为他是真心来
江州助战的。」

  连小狐狸都这么说,看来石之隼确实是盼着自己一方赢。不然他这时反水,
只要让开路,让宋军从川中出来,自己一方就要陷入血战了。

  程宗扬打量着石之隼,正琢磨他有什么用心,萧遥逸忽然道:「任福还是很
有几下子的,月姑娘只怕赢不了他。程兄,你不去帮帮她?」

  程宗扬干笑两声:「星月湖这么多大哥在场,还能让月丫头吃亏了?我若进
去帮忙,说不定脸上先挨任将军一简,背后再挨月丫头一剑。」

  萧遥逸奇道:「月姑娘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你们到底结了什么仇?」

  程宗扬叹了口气:「因爱成恨吧。」

  萧遥逸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口酸李,整个脸都皱起来。「程兄,你干脆打死我
吧……糟糕!」

  萧遥逸猛地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场中形势大变,任福从月霜的剑影中脱
身而出,一简将她的坐骑打得脑浆迸裂,接着从丹田发出一声虎吼。

  月霜坐骑踣地,正待跃身离马,忽然听到这声虎吼不禁玉容失色,真武剑一
晃,露出一个细微的破绽。

  任福续身而入,挥简朝月霜颈中击去,厉声暴喝道:「报还一报!一头还一
头!」

  斯明信如幻影般掠来,翼钩交错锁向任福的喉咙。卢景的腰间飞出一只精钢
打制的妖爪,直抓任福的脚踝。任福雄壮的身躯忽然一震,那身由精铁冷锻而成
的瘊子甲轰然破碎,铁盾般将翼钩和妖爪格开。

  斯明信和卢景出手无功,崔茂和王韬在后方阻击第四军的攻击,无法回援。

  眼看月霜就要丧命在任福的铁简下,秋少君突然从马屁股后伸出头:「喂,
我要刺你眼睛了!」

  少阳剑低鸣一声,宛如一点星光射向任福的左眼。任福头颅微微一偏,避开
剑锋,铁简加速挥落;忽然他浑身一震,铁简仿佛击在沸腾的铁水中,一瞬间变
得滚烫。

  秋少君与月霜同时出掌,掌中一阴一阳两条太极鱼旋转追逐,硬生生将他的
铁简挡住。

  「太乙真宗!」

  任福朗笑道:「任某便代王珪王指挥使清理门户,杀掉你们这对狗男女!」

  秋少君道:「我是处男!」

  月霜恼道:「放屁!」

  任福铁简盘舞,将两人笼罩在铁简重重密影中,一边冷笑道:「你这女子早
已非处子之……」

  忽然一柄长枪飞来,那长枪悄无声息,任福完全没有生出半点感应,等他发
觉,枪锋已经及体,从他的左颊直贯而入。

  任福痛哼一声,一把握住枪杆「格」的一声拧断,再用断枪朝秋少君一甩,
回肘打在月霜腰间。

  眼看月霜朝自己飞来,程宗扬大叫不妙。任福这一击其实是借物打力,被他
击中的月霜并没有受多少伤,目标是掷枪的自己。自己如果去接等于与任福硬拼
一记,后果难料。如果不接,结果就很简单了,月霜摔到地上肯定立刻死翘翘。

  程宗扬掷枪的手段是活用了生死根。在这场大战,谷中的死气虽然比自己想
象的要少,但死者大都是真元充沛的高手,品质相当不错。

  刚才任福大展神威,将斯明信、卢景、秋少君的救援尽数格开,程宗扬就留
了一股死气没有转化,而是把它附在枪上;果然以任福的修为也对附着死气的这
记冷枪没有察觉,被自己一枪贯颊。

  任福当年奇袭白豹,是禁军有数的高手,这一接相当于受他全力一击,自己
能不能撑得住实在很可疑。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袖手旁观,眼看着月丫头吧
叽一声在自己脚边摔得爬不起来,自己也不用再混了。

  程宗扬硬着头皮,张臂把月霜抱住,然后见他整个人像球一般往后滚去,一
直滚出十余步,硬生生碾过一层铁丝网,在上面留下一串碎衣血肉,最后头下脚
上撞在第二层铁丝网才停住。

  程宗扬抱住月霜,以一个半倒立的姿势挂在铁丝网,半晌才叫道:「我干!

  铁丝网上也带毒!岳鸟人,你他娘的太缺德了!「

  一群人旋风般冲过来,先七手八脚地抢出月霜,看她只是被铁丝网挂伤两处,
并无大碍,才把程宗扬拖起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先救她!」

  萧遥逸道:「听你骂人中气那么十足,我就知道我亲哥没事。」

  「还没事?你看我背上还有没有肉!还有毒!扎你一下试试!」

  「你以为我没挨过?」

  萧遥逸叫道:「那年我溜到营外去偷老乡的鸡吃,回来就掉到铁丝网里,我
喊救命都没人理,一群人在旁边看我笑话,让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脸肿得跟猪
头一样。」

  斯明信冷笑道:「岳帅好不容易才从大秦引来的种鸡却让你吃了,躺半个月
都是轻的!」

  「你们少废话了,」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觉得这毒快攻到我的心脉了……」

  「不怕不怕,五哥是用毒的高手。五哥!五哥!咦?五哥哪儿去了?」

  卢景妖爪飞舞,与任福斗得正急。任福虽然血流满面,身形却如渊淳岳峙,
稳如泰山。忽然两人一触即分,卢景的左腕垂下,似乎受了伤,任福的臂上也多
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亲兵队长刘进抱住他的腰,嘶声道:「将军!大有为之身!」

  任福颊上中枪,说话含糊不清,意思却是分明:「我任福身为大将,兵败,
自当以死报国!」

  说着他腾身在崖壁上一点,跃上山梁,挥起四刃铁简将两名佣兵的头颅打得
粉碎。

  残余的士卒呐喊着抢过来,任福铁简狂舞,硬生生在乱军丛中夺下一片立足
之地。等苏饶带人替下雇佣兵,将任福的去路堵住,已经有百余名宋军从这个缺
口成功突围。

  任福铁简已折,遍体血污,他长笑一声:「岳帅!待任某到九泉之下再与你
一决雌雄!」

  说着他一手扼住喉咙,将自己的喉骨拧碎。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诸军都指挥使刘肃、桑怿、王庆、任福先后战死,残余
的宋军虽多也无力还击。星月湖军士抢走任福的大蠢便迅速退出战斗,朝北侧转
移。

  厮杀声渐渐止歇,十几道铁丝网间沾满了伤兵、死马的血肉,崖壁钉满箭矢,
折断的长枪和遗落的长刀满地都是,川中血流如溪。

  武英的第三军正行进在距离主将任福不足一里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旁边正在
进行的激战。

  派遣在高处了望的士卒不断传来讯息,任将军的大纛仍在,除了鸟雀飞过天
空的声音,只有行军的马蹄和脚步声。

  武英低头想了一会儿。「与王都指挥使联络。」

  不多时,传信的士卒奔回,「禀将军!王都指挥使命属下回报,王都指挥使
刚才占卜一卦,为大凶之兆,请三路合军。」

  武英抬起头,「朱兄?」

  朱观立刻道:「合兵!说实话,这么静,我也有些心惊肉跳。任将军的大岁
既然就在左近,不如我们移兵一处。」

  紧接着几名士卒接连奔来:「禀将军!发现大批敌寇!」

  「敌寇已占据侧面高地。」

  「敌寇多有伤员,似乎刚经过恶战!」

  「敌寇开始列阵,距我军只有二百余步。」

  就在这时,前方坳处转过一骑,铁黑色的战马上,一名高大的壮汉半眯着眼
睛,仿佛刚睡了一觉般懒洋洋的。

  他打了个呵欠,摘下军帽抓了抓头发。「龙卫军真是不经打啊,不知道葛怀
敏跟他老子比起来谁厉害?」

  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大声道:「侯玄!是你!」

  侯玄挺了挺腰:「孟老大也来了。朱兄,你这一仗败得不冤。」

  武英道:「未经一战,何谈胜负?侯将军,武某入宋未久,久闻星月湖八骏
威名,却无缘一会。」

  侯玄用军帽拂了拂肩上的银星:「中校,不是将军。不瞒你说,刚从军那会
儿,我做梦都想当将军,结果提拔我的上司被贾师宪阴了,害得我老侯十五年升
不了职,唔,已经十六年了。我一个放牛娃出身,当个官容易吗?挡我官路,仇
深似海啊。」

  朱观在武英耳旁道:「他的部下还没有到位,故意在拖延我军。」

  武英点了点头。「我率人冲杀,你在后面结阵。」

  朱观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我建议全军撤退。」

  武英惊道:「不战而退?」

  朱观苦笑道:「我和他们一起打过仗。孟非卿和侯玄出现其中一个,这一仗
就败了五成。两人齐出肯定是有了十分胜算。我老朱不怕死,却不能让手下的儿
郎白送性命。」

  「朱将军此言差矣。」

  旁边一名文官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若退,我军必定大溃。敌寇既然
恶战在先,请立即布阵,并召赵津、王珪军策应!」

  武英道:「耿通判说的是!今日之战,有进无退!」

  远处侯玄微微一笑,把军帽扣在头上,然后一挟马腹,坐骑直奔过来。他鞍
前横放的玄武槊长一丈八尺,三尺槊锋不知饮过多少鲜血,散发着逼人的寒光。

  武英皱起眉:「他要做什么?」

  朱观道:「单骑破阵。」

  武英环顾左右,「此处众将云集,他也敢来?李禹亨!」

  身后一名将领挽起雕弓,策马上前。他一手连珠箭精妙至极,用尾指和无名
指夹住箭羽,然后翻指上弦,六箭首尾相连,宛如一条长线朝来骑射去。,侯玄
赞了声:「好箭法!」

  他在坐骑上仰身避开箭矢,接着抬手一捞,拽住最后一枝箭的尾羽,屈指弹
出。

  李禹亨握弓的手掌一震,接着他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自
己胸口一截短短的尾羽。

  侯玄朝手上吹了口气,悠然道:「要杀人,一枝箭就够了。」

  朱观叹了一声。「武将军,请诸将散开吧。这厮的玄武槊酷烈至极,只有靠
坚阵才能挡住。」

  武英摘下宣花斧:「不可堕了士气!」

  武英身为客卿,处处都比旁人多想一步。他用的宣花斧是宋军制式武器,柄
长一丈,斧轮长二尺,专门用来破敌摧阵,但比起侯玄的丈八大槊还是短了许多。

  侯玄越逼越近,转眼闯入最前方的一营宋军之中。营指挥使刚拔刀呼战就被
槊锋穿透胸膛。侯玄黑色的长槊墨浪般翻滚着,顷刻间连杀七人,在阵中淌出一
条血路。

  果然是猛将,较之王珪也不遑多让。武英凝神戒备,接着策骑向前,与侯玄
错马而过。忽然一股巨力涌来,腰侧仿佛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武英脱鞍跌出,腰
侧已经被槊锋刺透。

  武英捣住腰间的伤口,盯着那匹铁黑色的战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这时诸将齐聚,还没有来得及返还。随着侯玄虎入羊群般一扑,都虞侯李简、
訾赞,罾帛挥使罾帛、陈泰、沈合……纷纷跌下马来,连朱观身边两名亲兵也被
刺死。朱观长叹一声,拨马便走。

  当日星月湖大营还在宋军序列的时候,朱观是个低阶武官,与孟非卿和侯玄
相熟已久。

  八骏之中,天驷侯玄的勇武之名还在铁骊孟非卿之上,实在是因为需要孟非
卿出手的时候太少。他现在既然也来了,朱观对这一战的结果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朱观唤来自己的第二军,下令向东南退却。这时第七军的都指挥使赵津已经
移兵过来,看到宋军一片混乱不由得大惊,立即率军投入战斗。他的第七军是全
骑兵,没有步卒辅助,根本无阵可结。但当他移师过来,正撞见一匹铁黑色的战
马从重围中杀出。

  侯玄一看到他穿着都指挥使的衣甲,立即挺槊将他刺落马下,接着也不看他
的生死便绝尘而去。

  武英重伤难起,喘着气道:「那煞星呢?」

  通判耿传道:「向北去了,多半是去寻王珪王都指挥使。」

  武英呼了口气。「侯玄虽勇,未必能胜得过王珪。我军损失如何?」

  「李简、訾賨两位都虞侯战死,五位营指挥使四人战死,一人重伤。」

  武英沉默片刻。「侮不听朱将军之言。如今诸将皆死,君可随朱将军一并回
师。」

  耿传怫然道:「安出此言?武将军尽管休息,这里有耿某在!」

  说着耿传拔出武英的佩剑,挺身道:「诸军听令!步卒全部占据高处,让开
道路,命第七军骑兵上前。传令召集第三军所有都头、第七军五位营指挥使。胜
负在此一举,诸君努力!」

  星月湖军士没想到会在一支指挥官几乎全灭的宋军面前碰上硬骨头。侯玄一
番袭杀,只挑将领出手,武英的第三军中军职最高的只剩下都头,赵津的第七军
也只剩下营指挥使。

  眼看宋军将要崩溃却逐步稳住了,竟然是一名文官仗剑在前,指挥步骑与星
月湖的精锐展开对攻。

  程宗扬被送到后方疗伤解毒,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刚掀起营帐,
他就看到月霜。

  月霜外伤并不重,只是中了她老爹留的毒,一时无法起身。

  程宗扬一见到月霜,满肚子的怒气就发作。

  「好个月丫头,每次打仗都要我来救!从大草原到瓠山,到三川口,再到好
水川……我救过你多少次了?你的武功那么差,少出一次头会死吗?次次都让我
给你擦屁股!是不是有瘾啊!」

  同样是中毒,月霜的状况比他差了很多,至少没有力气骂回来。她的脸色苍
白,咬着牙微微发抖,半晌才勉强道:「你这个畜牲!」

  「喂,大家好歹也同床共枕过,你骂我畜牲,那你算什么?兽交啊!好吧好
吧,我是强奸过你一次,但你也强奸过我,对不对?你若觉得吃亏,再强奸我一
次好了。」

  月霜脸色时红时白,拼命拿起手边的真武剑,朝程宗扬刺去。

  她动作极慢,几次程宗扬都以为她会拿不稳,把剑掉在地上。但她手颤得像
抽风一样,居然还把剑递到自己的铺上。那丫头的力气连被搏都刺不透,贴着被
子下面的缝隙,一点一点伸进来。

  程宗扬寒毛直竖。自己的伤都在背后,这会儿是趴着,月霜那死丫头剑尖正
对着自己腹下,就算她没有力气去割,随便一搅,自己的命根子就算毁在她手里
了。

  「月丫头,别乱来。」

  程宗扬柔声道:「那可是你的解药啊……你下半辈子的幸福,还有我下半辈
子的幸福都在你一念之间……大家这么熟了,理性一点,你说好不好?」

  月霜咬牙道:「不好!」

  「呃……呃……哦!」

  程宗扬翻着白眼,身体抽动着,发出低哑的惨叫,然后一头栽倒。

  月霜浑身的力气仿佛消失了,她挽着真武剑,脑中一片空白,突然间眼眶一
红,泪水涌出来,发出低微的泣声。

  忽然间程宗扬爬起来,拉开被子,看着身下被刺穿的褥子叫道:「月丫头,
你玩真的啊!刺这么深!」

  月霜哭声一滞,抬起眼睛。程宗扬把真武剑踢到一边,然后掀开她的被子朝
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把。「月丫头,太过分了吧?」

  月霜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带着晶莹的泪珠,愕然道:「你不是中毒了吗?」

  「你爹那个鸟人都死了这么多年,用的毒早过期了,倒是卢五哥的解毒药太
霸道才让人动弹不得。他们怕你中毒,多上几份,要不然你这点伤还会爬不起来?」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她的屁股。忽然停下手琢磨一下,然后在她耳边吹着
气小声道:「月丫头,刚才说给你擦屁股,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你猜是什么
……」

  「住……住手……」

  「就是给你擦屁股啊!」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她的裤子扒下来。

  「来人……」

  「所有人都去截击宋军,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用。哇,月丫头,你的屁股越
来越白嫩了。」

  军服的长裤下露出一张白玉般的雪臀。几天不见,月霜的臀部似乎丰腴了些,
曲线显得更加圆润而饱满,白腻的肌肤又细又嫩,臀沟微微张开。因为她一直在
骑马作战,雪滑的臀肉被马鞍磨得有些发红。

  「滚开……」

  月霜的胴体忽然一颤,感到一个火热的物体伸到自己的臀间,在光润的臀沟
上下滑动。

  程宗扬吸收满川死气,阳精正亢奋至极。他挺着阳具,用龟头在月霜滑嫩的
臀肉内挑弄着,还故意顶了顶她柔嫩小巧的菊孔。月霜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
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把龟头顶到她娇腻的穴口。他没有挺身而入,而是松开
支撑的手臂,利用身体的重量挺着阳具,把硬邦邦的肉棒挤到她的蜜穴内。

  月霜竭力挣扎,但她力气小得像只可爱的猫咪,倒是她摆动屁股阻止自己进
入的动作,让自己感受到莫大的快感。

  程宗扬干脆保持着月丫头能够摆动屁股的深度,把阳具停在她嫩穴内,感受
她蜜肉柔腻的磨擦。

  月霜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察觉他的企图,身子僵硬着不再动作。程宗扬嘿嘿
笑了两声,阳具一挺来个尽根而入。

  「几天不见,你这身子更水嫩了。喂,月丫头,你刚才为什么掉眼泪了?」

  月霜咬着唇瓣,一声不响。刚才流出的泪水还沾在面孔上,眼眶又红又肿。

  程宗扬从她身上翻出那副墨镜替她戴上,遮住她的泪眼,一边笑道:「这一
招叫' 蝉附' ,可是你们太乙真宗的正宗功夫。你看咱们像不像两只蝉?我在上
面用大肉棒干你的小肉洞,你在下面用小肉洞裹住我的大肉棒。人在人上,肉在
肉中,出出进进,其乐无穷……」

  「月姑娘!」

  秋少君在外面喊了一声便钻进来,结果一脚踏住掉在地上的真武剑,又像兔
子一样跳出去。

  程宗扬急忙拉过被子把自己和月霜牢牢盖住。秋少君惊魂甫定,挽着剑进来
道:「月姑娘,你的剑怎么掉地上了?」

  说着他猛地张大嘴巴。

  月霜屈着玉颈伏在狼皮褥上,娇美的面孔上戴着一副墨镜。在她身后,程宗
扬紧贴着她的背脊,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秋少君不解地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沉声道:「我正帮
月姑娘推血过宫。」

  秋少君叫道:「骗谁啊!推血过宫是这样的吗?」

  他刷的挥出少阳剑,「月姑娘,我来救你!」

  「滚开!」

  月霜吃力地说道:「他就是帮我推血过宫,用得着你管!」

  「哦,是我孟浪了。」

  秋少君抓了抓头,难为情地说道:「不好意思啊。」

  程宗扬道:「我帮月姑娘疗伤,不好让人打扰的。」

  「我明白了!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有人到这里!」

  秋少君说着钻出帐篷四处巡视。

  月霜香肩紧紧绷着,过了一会儿她冷冷地道:「你快一些。」

  「……你屁股抬起来一点,我才好用力。」

  「我抬不起来。」

  「垫个枕头你介不介意?」

  「不。谁知道多少人枕过。」

  「那你说用什么?」

  「你要垫就用马鞍。」

  月霜的红鬃烈马被任福击杀,马鞍却留下来,这时正放在帐内。程宗扬拿过
来让她伏在上面。

  月霜吃力地抬起腰肢横卧在马鞍上,那张白嫩的美臀圆圆翘起,像一件优美
的艺术品。臀缝下,被自己捅弄过的嫩穴微微张开,露出娇腻红嫩的肉孔。

  程宗扬两手扶着鞍桥,压住月霜的雪臀,感觉就像骑马一样,骑在她圆翘的
屁股上,阳具在她臀内用力靠。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出她的神情。但她没有作声,一直默默承受自己在她体
内的抽送。

  在肉体的欢愉中,溅血的战场仿佛渐渐远去。空旷的原野只有陌生而熟悉的
一男一女,守着天地间孤零零的一顶帐篷,激烈而沉默地彼此交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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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集

  内容简介:

  原以为好水川一战能够轻松收拾宋军残尾,一个督粮官却指挥着兵卒,硬是
跟星月湖耗上了!

  好不容易结束意料外的这一战,筠州又传来消息:宋国调集大量工匠潜行而
来。

  程宗扬总算了解孟非卿何以对看似昏聩的夏夜眼如此忌惮。

  为了把握时机逼迫宋军尽速退兵,星月湖不得不夜袭定川寨,所有法师全部
上阵。

  但……充满兽人的选锋营前来驰援?宫里来的太监居然是孟将,一招把萧遥
逸打得性命垂危!

                第一章

  江州城南,金明寨,宋军大营。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开厚厚的帐毡,涌入中军大帐,干冷的气流带来刺骨的寒
意,帐内的气氛却如同滚油浇在火上。

  一名姿表雄毅的将领勃然大怒,拍案吼道:「四日前筠州常平仓失火,为何
今日才报至军中?」

  「回将军。」

  前来报信那名官员微微躬身,然后直起腰,不卑不亢地说道:「常平仓正月
十日夜间失火,下官次日便押运粮食离开筠州,直趋军中,一路不敢稍停留。」

  「筠州至烈山,沿途均设有兵站,四百余里路程马递两日可达,急脚递一天
便能赶到!军情如火,岂能延误!」

  「下官带有一千余石粮食,六日路程四日走完,不知下官哪里可有错处?」

  那名官员不动声色地说道:「急脚递是御前专用,一日疾行五百里,枢府尚
不得与闻。即使将军有令,下官也不敢动用。」

  发话的武将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他身为禁军大将,整个宋国比他
职位高的武将也不过十几个,前来报信的只是筠州一个提举茶马的九品小官,却
敢当面顶撞,不由怒火更盛,高声道:「急脚递本就是军兴之用!你们这些鸟文
官——」「怀敏!」

  坐在上首的主帅夏用和拦住他的话头,然后和颜悦色地对那名文官说道:
「提举一路辛苦。来人啊,请提举到后帐安歇。」

  那官员一拱手,转身离开大帐,对众将的怒火视若无睹。葛怀敏朝案上重重
击了一拳,「一介小吏!朝廷的军务都坏在这帮文官身上!」

  「他官职再小,也是文官!」

  夏用和沉着脸道:「想让人说你跋扈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当年狄青狄大帅由边将积功进入枢密院,成为武将中的
第一人,结果不到半年就自请去职,没多久就一病不起,说到底就是怕了这跋扈
二字,忧惧而亡。至于另一位真正跋扈的岳帅,莫须有的罪名,帐内众将多少都
知道一些……

  葛怀敏重重呼了口气,抱拳道:「夏帅!军中粮草已不足三日之用,原以为
今日粮草能够运来,眼下筠州常平仓失火,重新筹措粮草,至少需时半月,即便
将兵站存粮全调上来,也不敷使用。」

  另一名与他平级的将领道:「若军中减食三成,再调集各兵站存粮,半月还
是能撑得过的。就怕筠州官员筹粮不力,迁延时日。」

  夏用和道:「有滕御史判知筠州事,筹粮的事不用尔等操心。」

  这次出征的有四位厢都指挥使,龙卫军左厢任福,右厢葛怀敏,捧日军左厢
刘平,刚才发话的是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他和葛怀敏都坐在下首,而在主帅旁
边,还放着一张交椅,上面坐着一个锦衣人。他缓缓开口道:「任将军出兵已有
两个时辰,可有消息传来?」

  声音阴柔,却是一名宦官。

  那宦官面色苍白,下巴光溜溜没有胡须,戴着一顶平冠,冠上左右各垂下一
条紫色的貂尾,正中装饰着一只金璫,正是被称为大貂璫的宫中显贵。

  宋国文官与武将之间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在看不起太监这一点上,还是很
有共鸣的。不过对这位宦官,众将没有半点轻视。监军李宪,大貂璫,位居宦官
职位中最高的景福殿使。他虽是太监,却上马拓边降敌,下马精通财政,如今坐
到这个位置,是实打实用功勋铺起来的。

  葛怀敏道:「任将军带了八个军去,便是江州也打下来了。」

  石元孙听出他口气中的不满,打圆场道:「任将军久经战阵,若有消息,定
会派人传来。倒是任将军方才派人送来的一枪三剑箭令人心寒,还请监军上书,
请朝廷彻查八牛弩是不是真的泄露到江州。」

  李宪淡淡道:「这札子自然是要上的。但任将军虽然兵力雄厚,终究是孤军
深入。江州贼寇既然有八牛弩,未必没有别的后手。」

  他拱了拱手,「还请夏帅定夺。」

  「曹琮!王仲宝!」

  夏用和点了两名军都指挥使的名字,「你们各自率军前去接应。」

  这两名将领都属于刘平的捧日左厢军,主将刘平身死,捧日左厢军从先锋一
下掉到殿后的位置,这些天只能做做筑寨杂役,两人都以为自己的江州之战就此
结束,不会再有立功的机会。夏帅的命令使两人一阵振奋,连忙起身抱拳,「得
令!」

  北风越来越急,乌云四合,天色随之阴暗下来。李宪换了换坐姿,心里的不
安却有增无减。

  任福出兵不过两个时辰,距离不会超过四十里,若是出事,营中的精骑驰援
用不了半个时辰。而且他带的足有八个军,近两万精锐,江州的贼寇即使倾巢而
出,也未必有一万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任福都没有败阵的可能。可李宪仍
然觉得不放心。

  他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主将,虽然已经年过七十,夏帅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脸
上刀刻般的皱纹看不出半点喜怒。

  不会是北府兵,李宪从夏帅的表情得出这个结论。那么危险会是来自哪里?

  ……

  江州城北四十里,好水川。

  惨烈的战事已接近尾声。星月湖大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解决了任福亲率的
四个军。但面对不足两个军的宋军残部,却意外地打成一场烂仗。

  遭遇星月湖大营时,龙卫左厢军的三个军正合兵一处,诸营将领都集中在主
将身边。侯玄的突袭导致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身负重伤,第七军都指挥使赵津战
死,虞侯李简、訾贇,指挥使李禹亨、郑业、陈泰、沈合……诸营将领几乎一网
打尽,摧毁了两个军的指挥体系。第二军都指挥使朱观眼见不敌,立即率领本部
撤退。

  眼看失去指挥官的第三军两千多步卒和第七军两千名骑兵就要溃散,谁知战
场中却出了变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随军文官挺身而出,担当起指挥重任。他利
用第七军的骑兵硬顶住星月湖大营的攻击,然后指挥第三军的步卒占据高处,结
阵自守。

  此战星月湖大营的目标很清楚,重点是击溃对手,而不是歼灭。星月湖大营
全军出动,加上雇佣兵,也不过三千人,对手八个军,近两万人,双方兵力一比
七,歼灭战既不可能做到也没有必要。因此星月湖大营最后确定的作战计划,在
侯玄原有袭击方案的基础上,融合了由斯明信和卢景提出,程宗扬命名的「斩首
行动」,以宋军的指挥体系为目标,破阵斩将,重挫宋军士气。

  按照星月湖诸人的预计,这两个军的指挥体系都已经不存在,群龙无首,用
不了多大力气就能击溃。因此侯玄破阵之后立刻带走了自己的直属营,与孟非卿
合击第八军的王珪。

  龙卫左厢军强将云集,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第八军都指挥使王珪。那个堪与
谢艺争锋的猛将是此战的必斩目标,在星月湖的估算中,第八军一军战斗力甚至
在普通的两个军之上,因此星月湖诸人并没有把这两支失去将领临阵指挥的宋军
当作对手,结果吃了大亏。

  宋军失去将领不但没有溃散,反而在那名文官的指挥下采取骑兵密集冲锋的
战术,给步卒结阵争取时间。为了解决宋军的骑兵,崔茂、王韬、萧遥逸联手出
击,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歼灭了宋军的骑兵,宋军步卒却趁机结成坚阵。突袭变
成了攻坚战,令星月湖大营兵力不足的弱点显露无遗。

  这次好水川之战,星月湖大营出动了所有八个营,击溃任福带领的宋军主力
之后,孟非卿与斯明信、卢景率三个营合击王珪的第八军,接着侯玄也带领直属
营前去参战。剩下的四个营分别是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和崔茂、王韬的两个营。

  原属于谢艺的第一营还好一些,萧遥逸的第六营打散后加入左武军,大草原
一战伤亡惨重,崔茂和王韬参加过三川口之战,受伤的士卒大多还没有痊愈,实
力大打折扣。

  好水川距离宋军大营只有三十余里,随着溃兵的逃亡,宋营大军随时可能得
到任福战败的消息赶来支持,留给众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幸好战事已临近末尾,对面的宋军此时也濒临绝境。第七军的骑兵在不适合
驰骋的沟壑中殊死作战,数轮攻击下来已经所剩无几,更要紧的是宋军的箭矢仅
剩下千余支,对于一支以弓箭见长的军队来说,无矢可发就等于绝境。

  一名身着绿色文官袍服的官员仗剑立在战阵最前方,敌寇几名悍匪数次破阵
而入,都被他指挥军士挡住。这时战况稍歇,他立即命军士结阵固守,由伤兵将
战死的军马拖到阵前构成屏障,一边回到阵中对奋勇作战的军士逐一嘉奖,稳定
军心,激励士气。

  看着宋军重新稳住阵脚,萧遥逸恨的牙痒。他在硬冲宋军战阵时,被几名骑
兵缠住,大腿中了一枪。崔茂在三川口时被神臂弓射中,伤势仍未痊愈,程小子
又倒霉地中了自家的毒被送到后方休养,四名营团级校官,只剩下王韬一人独撑
大局。

  萧遥逸恼道:「那孙子是谁?」

  王韬主管星月湖大营的情报,对宋军的官员了如指掌,「是个督粮官,叫耿
傅。」

  萧遥逸破口骂道:「我就靠了!一个后方来的督粮的鸟文官添什么乱呢!」

  星月湖八骏中,最勇的三人分别是天驷侯玄、龙骥谢艺和青骓崔茂。侯玄的
玄武槊所向披靡,擅长破阵,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谢艺最具韧性,
长于以强对强,愈战愈勇。崔茂则如孤狼,惯于孤身闯阵,以乱战取胜。这会儿
他遍体血污,盘膝坐在一旁,道:「宋军败在指挥上,军士并非不堪一战。如今
骑兵尽去,我倒要看看上四军的步卒,能撑多久!」

  第三军都指挥使武英被侯玄的玄武槊刺中腰侧,伤口深及尺许,重伤不起,
已经无法指挥战事。但刚才贼寇与骑兵对冲的场面,他亲眼目睹,着实令人触目
惊心。那伙贼寇的凶猛剽悍出人意料,往往不足十人的小队就敢与一个都的宋军
正面交锋,身手的矫健和战术的精练,都是自己生平仅见。

  那群敌寇的主力,大多是年纪三十以上的积年悍匪,无论武艺、战术还是经
验都处于巅峰。即使在最激烈的搏杀之中,他们也能及时避开致命的攻击,保住
性命,而每次还击都能令一名宋军失去战斗力。宋军虽然占据地势,勉强没有溃
散,但随着第七军的骑兵伤亡殆尽,步兵箭矢告罄,距离最后的失败只是时间问
题。

  武英让亲兵请来耿傅,他倚在土坡上,郑重地向这位文官拱手施礼,「疾风
知劲草,今日一战,乃识耿君!」

  耿傅一直在第一线指挥作战,手臂、大腿多处负伤,却没有丝毫惧色,他朗
声笑道:「武将军麾下好劲卒!」

  武英喘了口气,「武某虽是客卿,但只怕这些贼寇的来历并非寻常……」

  交手至今,这伙贼寇的凶悍有目共睹,传说中武穆王的亲军星月湖大营已经
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耿傅道:「有死而已。」

  武英叹道:「武某身为武臣,食君俸禄,兵败当死。君乃文官,并无军责,
不过是随军督运粮草,陷身于此,何苦与武某俱死?」

  耿傅道:「为君分忧,何分文武?」

  说着他拱手长揖一礼,偷窃道:「耿某心意已决,将军不必多言。」

  武英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见他这般说,不顾腰间的伤口,大声笑道:「能
与耿君俱死,武某与有荣焉!」

  两人相视而笑,将生死置之度外。

  耿傅转身拔出长剑,高声说道:「贼寇士气已衰!只需再支持一刻钟,我捧
日、龙卫诸军齐至,贼寇插翅难飞!传我号令!擂鼓!」

  鼓声隆隆响起,宋军第三军仅存的士卒奋力高呼,「杀贼!杀贼!」

  宋军居高临下,盾手、刀手、枪手、弓手……一排排层次井然,结成严密的
阵型,即使一只蚊子也未必能飞过去。

  对面的山丘上,王韬拿出闹钟,看了看时间,「我们已经拖得太久了。这次
出击无果,就要立刻撤退。」

  萧遥逸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文官掐死,虎着脸叫道:「臧和尚!」

  臧修跨前一步,「在!」

  「剁了他!」

  臧修将战刀横咬在口中,双手一分,扯开军服,露出淡金色的身躯,一言不
发地朝宋军冲去。

  在这里投入四个营一千二百人,却打成烂仗,众人都觉得颜面无存。是胜是
败,就看这次出击能不能击溃对手。

  宋军同样在苦战,他们最大的信心来自同行的六个军,还有四十里外的十万
雄师。能多支持一刻,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看着冲杀而来的对手,宋军士卒「杀贼」的呼喊声越来越响,既是给自己壮
胆,也是提振同伴的士气。然而对面的敌寇却默不作声,他们的队列形成一个整
齐的锥形,最前方一个大汉上身赤裸,雄壮的身体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就像快刀
上最锐利的那一点锋刃。

  从战场上空俯览,防守一方发出潮水般的战吼,进攻的一方寂无声息,却像
一柄尖刀狠狠刺进宋军的阵列。鲜血立刻飞溅开来,染红了川中的黄沙。

  臧修手中战刀发出雷鸣般的呼啸,硬生生从宋军坚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他的
金钟罩已运至巅峰,无论刀枪剑矢,落到身上都被震开。龙卫左厢第三军除了重
伤的主将,军职最高的就剩下几个都头,根本没有人阻挡杀得性起的臧和尚。

  耿傅离臧修只有十余步,雷霆战刀劈出的鲜血几乎溅到他身上。耿傅从容自
若,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他紧盯着敌寇的调动,趁那名悍匪孤身直入的机会,
指挥军士将后面的敌寇挡在坡下。

  武英忍痛叫道:「耿君!刀枪无眼!」

  耿傅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万军丛中,他与臧修的视线撞在一起,仿佛溅起
一缕火花。

  臧修不是不知道这鸟文官是有意吸引自己的攻势,但自己此次出击,要的就
是他的首级,就是千军万马也横趟过去。暴喝声中,藏修手中的战刀雷霆大作,
周围几名宋军被雷声震慑,出手略缓一线,立刻身首异处。臧修精赤上身,宛如
一尊金甲战神踏血而来,刀锋直指那名文官。

  耿傅仗剑而立,在那名悍匪距离自己只剩三步的时候才喝道:「大斧!」

  十余柄打磨雪亮的斧轮从他两侧同时劈出,攻向臧修。臧修战刀光如电闪,
发出连串的雷鸣声,却无法劈断对手精钢打制的大斧,攻势顿时受挫。

  宋军器之精者,无过于神臂弓与大斧。第三军没有神臂弓,用的大斧却是优
中选优,无论钢质、份量,都不是一般重斧可比。这时一个都的斧手同时出击,
上百柄大斧仿佛一只周身都是斧刃的机甲怪兽,滚滚前进,虽然没能斩杀那名悍
匪,却把他一点点挤下山坡。

  眼看这次进攻又功败垂成,萧遥逸叫道:「六哥!」

  崔茂手指屈伸了一下,然后道:「不可。」

  他们手边并不是没有机动兵力,臧修之外,杜元胜、苏骁和徐永各自有一个
连,此外还有雪隼团的三百名佣兵,一直都没有投入战斗。晴州的雇佣兵名声一
向不坏,但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伺月霜之后,无论孟非卿还是程宗扬,都对他
深具戒心。这次野战把雪隼团全部拉出来,也是担心他们心怀异志,趁城中空虚
搞出事来。

  交战至今,雪隼佣兵团只负责在外围防御、打扫战场,实力仍保存完整。也
正是因此,他们始终留着三个连,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萧遥逸想把这三个连和
雪隼佣兵团一同押上去,孤注一掷,崔茂却不同意。

  萧遥逸转头道:「七哥!」

  王韬道:「这一战的目的是重创龙卫左厢军,只要孟老大能拿下第八军的王
珪,即使吃不掉这边的宋军,失去所有指挥官的第三军也等于被打断骨头。」

  崔茂道:「如果我是那个姓耿的,岂能让你们说走就走?」

  三人正在争执,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怎么还在打?」

  萧遥回过头,先是一怔,「你怎么爬起来了?」

  「一点小伤,不妨事!」

  程宗扬的衣服刚才被铁丝网扯破,这会儿换了身军服,外面披着条军用的斗
篷,要不是脸上多了块瘀青,看上去也算威风凛凛。

  萧遥逸顾不得多问,「你来得正好!」

  他说了目前的状况,然后道:「你是一团团长,侯二哥既然不在,主意由你
来拿。」

  崔茂说的没错,双方已经打成僵持的局面,如果这时候撤退,宋军不追击才
是傻子。程宗扬扭头看了一眼,没见到石之隼,于是直接点名,「敖润!」

  敖润一直没捞到出战机会,正在心里嘀咕星月湖的爷儿们是不是看不上自己
这些佣兵,听到声音胸脯一挺,叫道:「程头儿!」

  「你看宋军怎么样?」

  敖润估量了一下,「挺扎手。单对单,咱们赢定了。结成阵势,不好打。」

  「一对三行不行?」

  敖润嘴一咧,「没问题!」

  「那好!」

  程宗扬道:「看到那个文官了吗?把你的兄弟都拉上去!只要干掉那个文官,
别的不用你管。」

  「瞧我老敖的吧!」

  敖润把雪隼团三百名雇佣兵聚拢过来,高声道:「兄弟们!咱们雪隼团的宗
旨是什么?」

  佣兵汉子叫道:「公平、正义、责任和勇气!」

  「宋军十万打咱们几千,公不公平?」

  「不公!」

  「晋国的江州,宋国派兵来打,正不正义?」

  「不义!」

  「东家出钱,咱们卖命,这叫什么?」

  「责任!」

  敖润摘下铁弓,「轮到咱们雪隼团了!让星月湖的爷儿们看看咱们兄弟的手
段!跟我来!」

  佣兵汉子们拔出兵刃,跟着敖润呼啸而下。三百名雇佣兵投入战场,顿时打
破了僵持的战局,宋军纷纷后撤,倚仗地势勉力支撑。

  萧遥逸低声道:「程哥,你比我还狠啊,这点儿佣兵全扔进去了?」

  「孟老大说过,打仗最忌讳一点点添人,打成消耗战。况且我们还有三个连
的预备队。」

  把三百名佣兵都派上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无论是崔茂、王韬还是萧遥
逸,都不像程宗扬那样和雪隼佣兵团的人有过命的交情,必要时能指挥得动。

  「苏骁!」

  程宗扬叫来原属六营的双杰之一,「你去冲宋军的侧翼,把你们那个专门吓
人的炮搬上,掩护雪隼的兄弟。」

  苏骁一点头,带着自己的连队绕向宋军阵侧。宋军的战吼声在川中回荡,令
人热血沸腾,这边的雇佣兵和刚加入星月湖大营的新兵也纵声高呼,排遣内心深
处的恐惧,只有星月湖大营的老兵沉静无声,这些百战之士,早已不需要叫喊给
自己壮胆施威。

                第二章

  胜利的天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星月湖大营一方偏斜。萧遥逸跃跃欲试,
用商量的口气道:「程兄,要不咱们兄弟走一遭?」

  程宗扬一口回绝,「少来!你是想让我背着你吧?哟,小侯爷居然受伤了?

  这枪怎么不往中间偏点,扎到你中间那条腿上呢?「

  萧遥逸悻悻道:「我以前又没打过仗,吃点亏你就笑吧。」

  星月湖大营解散时,萧遥逸才十几岁,与那些久经沙场的兄长相比只能算菜
鸟,侯玄、崔茂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都是多年血战积累的经验,不是看看就
能学会的。

  萧遥逸打量了程宗扬几眼,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看起来怎么……」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萧遥逸眉毛挑了挑,忽然一拳击来。

  程宗扬横臂挡住,真气一触,立刻察觉到小狐狸手上只使了六成的力道,用
的是诱招,真正的攻势在下面一脚。程宗扬侧身避开,接着反掌切出。

  腿掌相接,萧遥逸腿法力道强猛凌厉,将他手臂震得发麻,结果却是小狐狸
一声惨叫,抱着腿跳开。

  「太毒了吧!朝人家伤口上打啊!」

  「谁让你先动手的?这不找打吗?」

  萧遥逸坐在地上「霍霍」地叫着痛,半晌才道:「程兄,你修为进得太快了
吧?什么时候进到第五级了?」

  程宗扬一怔,「有吗?」

  「还差了一点——我问你,刚才你怎么知道我要出腿的?」

  「你刚才那一拳击来,力道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强。反而真气下沉,我猜你会
出腿。」

  「这是第四级入微的境界,加上我没有刻意隐藏,你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
怪。」

  萧遥逸道:「但我问你,你反击的时候本来是攻我的膝盖,为什么往上移了
几寸,打中我的伤口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出手的时候并不知道那里是你的伤口,只不过你刚
才那一腿踢来,真气中有一处瑕疵,好像招术里有个小小的破绽,于是临时移了
几寸。」

  程宗扬抬起头,皱眉道:「这是第五级吗?我怎么没感觉呢?」

  「第五级的坐照,坐而忘机,观照正理。」

  萧遥逸上下打量着他,「你修为虽然差不多够数,运用还差了一大截。古怪,
别人到了你这样的修为,真气早就运用自如了,你不会是吃了什么仙丹硬拔上来
的吧?」

  「吃仙丹就低人一等啊?」

  程宗扬道:「要说古怪,把修为划分出层级才古怪吧?就好比从四级到五级,
难道说我多炼了一口气,就有天差地别的变化了?我明天感冒一场,是不是又从
五级掉回四级呢?这种层级的化分很不靠谱嘛。」

  萧遥逸一脸稀奇地看着他,「程哥,你哄我的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
道?」

  程宗扬道:「我说错了吗?」

  「错得太离谱了!」

  萧遥逸叫道:「要不是跟你一块儿偷过鸡摸过狗,我都怀疑你是出来混的。」

  程宗扬强辩道:「划出级别是定修为的高下对吧?五级比四级高,那么四级
就肯定打不过五级——这种鬼话你信吗?」

  萧遥逸一个劲儿摇头,「外行!太外行了!五级修为不一定能稳赢四级,但
五级修为和四级修为打一百场,五级能赢九十九场。明白了吗?」

  程宗扬哂道:「修为等级的划分怎么定的?难道也有个委员会,制定一套标
准?」

  「你竟然不知道?」

  萧遥逸看着程宗扬理直气壮的样子,禁不住道:「你不是蒙我的吧?」

  被小狐狸识破自己的底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宗扬大大方方一摇头。

  萧遥逸叹了口气,「我从头讲吧。修为的层级,代表进入的境界。第一级筑
基,是筑下基础,找到修炼的门径——」他压低声音道:「我敢肯定,你是把这
一关隔过去了,才会说出那么外行的话。哼哼,是不是王哲?」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猜得倒挺准。」

  「正宗的道家底子,我还能看不出来?你要是老老实实从头开始练,一个筑
基,至少要用三年,该学的早就都学会了。王哲也真是,给你筑完基就不管了。

  这么多年你怎么练的?「

  「他就教我了一点打坐呼吸的基本功。」

  萧遥逸道:「程哥,你也太天才了吧?这么多年你就瞎摸过来的?」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其实也没多少年。」

  「十年?十五年?看你的水准,王哲是在你八九岁的时候给你筑基的吧?我
猜是十五年,王哲给你筑完基不久就去了左武军,不然也不会撒手不管。奇怪,
王哲那牛鼻子怎么就会看上你呢?」

  如果自己老实说其实不到一年,不知道会不会把小狐狸气疯?自己现在的修
为拿出去虽然很能唬几个人,但程宗扬心里知道,自己那点儿真气差不多全是白
捡来的。王哲来不及教自己,武二这个老师又渣到极点,渣到不能再渣,殇侯那
死老头跟自己相处的时间不短,却只在临分手时才揭破身份,临时指点了一把。

  重要归重要,跟基本功可是一点边不沾。

  再往后就是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搞了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可能他也没想到自
己当时有着四级修为,进入入微的境界,对修炼的理解却连一个初学者都不如,
也没有涉及这些常识。以至于自己现在坦克都能开了,还不知道怎么爬。

  「别扯这些没用的。筑基之后呢?」

  「筑基之后,真气运行十二周天,收敛心神,吐纳养气,修为一到,你就能
看到体内经络的运行,这便是第二级内视的境界。明白了吗?」

  萧遥逸道:「修为级别的划分并不是别人说你是你就是,而是从个人的进境
自有感觉。」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内视也能划一级,这也太简单了吧?」

  萧遥逸摇了摇头,「筑基是起步,内视是让你选择怎么走。每个人的经络都
有差别,打个比方吧,我们都是人,但人和人的容貌气度都不一样,经络也是如
此。没有内视,对自己的经络和进境一无所知,说不定两天就练死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接着说。」

  「气盈于内,施之于外,是谓生象。一般的小门派,练到第三级的生象,就
可以出师了。」

  萧遥逸道:「一般江湖上的好手大多是这个层级。功底扎实的,开碑碎石都
不是难事。」

  程宗扬一边听一边点头,吴战威、易彪都属于这个层级,彼此虽然有高下之
分,但差别并不大。

  「再进一步,便是入微之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到了入微的境界,才算
一窥道法门径。」

  萧遥逸道:「这一关如果没有人指点,很难跨过去。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
么练出来的?」

  自己筑基是靠王哲帮的忙,第二级内视是大草原之战后,在苏妖妇的地牢中
获得的。第三级生象,是在南荒,当时糊里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鬼王峒时的
事。第四级入微的突破,自己却印象极深。回忆起来,在突破之前,自己有很长
一段时间徘徊不前,真元虽然不断积累,但一直没有质的突变。却是在与苏妲己
交手时,自己被她打得呕血,反而从她身上得到一丝助力,跃入第四级的境界。

  这事当时自己就觉得古怪,现在想来更古怪。苏妲己身上怎么会有太乙真宗
的正宗玄功?难道是王哲下在她身上的禁制,冥冥之中阴差阳错,又在无意中帮
了自己一把?

  「喂,想什么呢?」

  程宗扬定了定神,「我在想第五级的坐照。我听人说,这一级是内功修行的
分水岭,许多人一辈子都练不到这一级。」

  「没错。要达到坐照的境界,除了明师指点,更要紧的是自身资质。许多人
一世修行,直元积累虽然不少,却困在入微的境界,无法寸进。跨过这一级,才
算真正的修行有为。肉身由后天返先天,犹如脱胎换骨。练到这个境界,冬天披
一条薄衣不惧风寒,十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到五六十岁年纪,面貌还像三十来
岁,」

  萧遥逸道:「世俗凡人望之如神仙就是这种境界了。」

  程宗扬想起苏妖妇和卓婊子,这两个贱人年纪都不轻了,岁月却没有在她们
容貌上留下什么痕迹。自己原来就怀疑是不是修炼真元有养颜驻容的附加效果,
现在听小狐狸一说,还真是这样。

  「喂,」

  程宗扬很谦虚地问:「后天返先天,是不是天人合一?」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哼哼冷笑两声,「省省吧你。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大宗
师,那叫第九级的入神,这世上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程宗扬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又问:「三真有什么区别?」

  「简单地说,真元是性命,真阳是精力,真气是你能用出来的力量。打个不
是很恰当的比方,比如你赚了一笔金铢,你把其中的大头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谁
都夺不走,这是真元;拿出一部分平时开销,整天油光满面,走路带风,这是真
阳;财大气粗,看到哪个山头不顺眼,从利息里拿一把钱砸出去给平了,这是真
气。」

  程宗扬抛出自己思索很久的问题,「你刚才说每个人的经络不同,同一门功
夫各人练出来也不完全一样——如果一个人练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功心法呢?」

  「那是找死。轻则变成废人,重则全身血脉爆裂。这种傻事没人干,一般人
也干不了。」

  程宗扬接着问道:「既然都是真元、真阳和真气,为什么不能相融呢?」

  「你能把两只老虎关一起吗?」

  「难道练了一种就不能练另外一种?我要一上手就练了五虎断门刀之类的低
浅功夫,想换也不行吗?」

  萧遥逸耐心地解释道:「天下武学好几千种,大部分都源自佛、道两宗,当
然还有黑魔海那些邪派。同源还好办,行功路径大同小异,只不过有高下之分。

  比如道家六宗,公认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是道宗第一神功。上乘功法,平常
人一辈子也练不完,再换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等于把以前练的全都推倒重来,所
以十方丛林的大和尚可能会参详道家的心法,但肯定不会去练。「

  自己平时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冲突啊?不过自己的真元都是捡来的,九阳神功
和太一经的心法哪个顺手用哪个,平常再有五虎断门刀作掩饰,不是死老头那种
大行家,或者泉贱人那种知根底的,等闲也看不出来。至于以后怎么样,还要死
老头的解决之道是不是够彻底。

  萧遥逸给程宗扬好好上了一课,然后问道:「月姑娘呢?」

  程宗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伤势还算稳定,就是寒毒又犯了。」

  萧遥逸道:「月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切,上次和郭铁鞭交手也是犯
了寒毒,本来身体就有隐患,还偏好冲锋陷阵,想想就伤脑筋。」

  程宗扬却知道月霜那丫头并不是鲁莽或者自不量力,实在是自己这个解药有
点坑人。每次月霜体内的寒毒被压制,实力大进,往往比她平常高出两个等级,
很容易让她错估自己的能力。结果一旦遇到强敌,几下就被打回原形。月霜多半
也心知肚明,知道寒毒不解,她那些纵横沙场的梦想都不可能实现,才会忍了自
己一次又一次。就像刚才,自己刚压着她漂亮的小屁股干完,便立刻被她踢了出
来,纯粹是把自己当药方用了。

  萧遥逸却在皱眉苦思,一边嘀咕道:「得想办法给月姑娘治疗寒毒……喂,
程兄,你看月姑娘怎么样?」

  程宗扬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萧遥逸哼了一声,「意思是紫姑娘已经跟着你了,你少打月姑娘的主意!」

  「她要是打我的主意呢?」

  萧遥逸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收住笑,叹了口气,「月姑
娘和紫姑娘一个爹,性子却天差地别,如果合起来再分成两个,那就完美了。」

  月霜和小紫的性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但把她们两个中和一下,就
真的完美吗?死丫头那种妖精和月丫头那种好战分子加在一起,简直是恶魔的化
身……

  程宗扬扯开话题,「雪隼的石团长呢?」

  萧遥逸立刻提起戒心,四两人处张望,却看不到雪隼佣兵团这位副团长的身
影。从卢景处得知雪隼佣兵团与龙宸暗中有牵连,众人都更上了一份心思,没想
到一圈人盯着,还能让石之隼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不好!」

  萧遥逸低叫道:「月姑娘!」

  程宗扬一把拉住他,「有秋小子在。」

  萧遥逸道:「他是太乙真宗的。」

  「太乙真宗也有好人吧?」

  「有!在大草原都死光了!」

  萧遥逸到底放心不下,叫道:「萧五!你去照看月姑娘!」

  萧五刚才跟着他冲敌破阵,也受了伤,闻声立即跃上坐骑,朝阵后奔去。…

  …

  战场上的搏杀还在继续,臧修的金钟罩最多只能在巅峰状态维持一刻钟,这
时身上澄金的色泽已经减淡。宋军步卒有两千余人,加上失去马匹的骑兵,有近
三千人的规模,在耿傅的指挥下,他们用血肉之躯硬顶着那些悍匪的攻击,一点
一点拖延时间。

  耿傅盯着坡下的贼寇,然后又抬起头,望向阴沉沉的天际。战场中虽然杀声
震天,双方拼了命的殊死搏斗,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除了眼前的战场之外,周
围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鸟鸣,也没有友军的喊杀声,战场仿佛被扣在一
个无形的罩子中,与外界隔绝。

  耿傅叫来两名都头,下令道:「立即带你们的部属抢占北侧的山梁!」

  一名都头道:「通判,那边离战场太远了。」

  「不用你们作战,只要能抢占下来,就是大功!」

  「是!」

  两名都头应了一声,带着两个都二百名宋军离开战场。

  果然,贼寇发现宋军的举动之后,立即派人袭扰。让这一小股宋军占据北侧
的山梁,对这边的战局并没有直接影响,但星月湖众人都明白,王珪的第八军就
在北侧不远处沟壑纵横的川谷中,一旦两边合兵,宋军超过五千人的实力,足以
把他们死死拖住。

  山梁上很快爆发激战,双方的厮杀和飞溅的血光远在阵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战场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耿傅握惯笔管的手
指却不由捏紧剑柄。一直没有见到援军的原因,这时已经可以解答。龙卫左厢八
个军被分割成四部分,任福亲领的四个军,自己的两个军,朱观的第二军和王珪
的第八军,相距也许不过一两里地,音讯却被完全阻隔,无不以为自己陷入孤军
作战的绝境中。

  耿傅虽是文官,也深知士气的要紧。矢尽被围,无援可济。这种绝望感,足
以令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崩溃。

  耿傅高声道:「任将军的大军就在左近!诸君奋勇杀贼!」

  闻说主将就在旁边,宋军士气顿时高涨起来。雪隼佣兵团的汉子虽然悍勇,
但大规模作战的经验比训练过的宋军少得多,虽然将宋军冲得后退,却无法破阵
而入,只能和对手一起一点一点消耗彼此的血肉。

  耿傅又调出两个都,朝西面和东面突进,三千名宋军拿出几个都的军士不算
什么,星月湖大营派出徐永的一个连,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现在还能够动用
的,只剩下杜元胜手下的一个连。包括程宗扬在内,几名校官都知道预备队的重
要性,不到生死关头,这个连绝不会动用。

  死亡的气息在川谷中弥漫,甚至比击溃任福的主力时更强烈。这次好水川之
战,星月湖大营战略方面作了调整,不再以歼敌为主,而是追求杀伤率,宋军大
量士卒受伤,无法作战,真正战死的却不多。这时死亡的数量却迅速增加,程宗
扬额角的生死根霍霍跳动,胃部像被人扭住一样,传来反胃的恶寒感觉,与此同
时,背上的伤口阵阵痒痛,各种不适感使他一阵心浮气燥,深埋在心底的杀戮欲
望隐隐膨胀起来。

  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那种尖锐而亢奋的金属声熟悉无比,让程宗扬
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才意识是王韬带的闹钟。

  王韬按下闹钟的振铃,然后道:「树旗。」

  一杆大旗高高树了起来,九条豹尾在风中摇曳着,旗上字迹分明,正是龙卫
左厢军主将任福的大纛。

  战场似乎停滞了一下,浴血厮杀的宋军抬起头,望着主将的大纛在敌寇营中
举起,仿佛被一盆冷水淋下。被长官鼓动而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王韬竖起任福的大纛,是原定的计划,以主将的战旗引诱王珪的第八军朝自
己的方向移动,给他们设下圈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这边的宋军还没有溃
散,王珪的第八军一旦攻来,自己就落入两面受敌的险境。

  王韬挽起焚天斧,雄鹰般从丘上飞起,掠向敌阵。长斧一抡,一名都头连人
带刀被拦腰斩断,上半截身体带着一篷血雨冲天而起,碎裂的战甲片片飞散。

  宋军为之气夺,潮水般向后退开。耿傅须发飞舞,怒喝道:「怕什么!此战
有进无退!」

  「弓手听令!」

  耿傅厉声喝道:「看准那名匪首,把所有箭矢都射出去!」

  一名文官表现出的非凡勇气,激起宋军士卒的血性。还有箭矢的弓手纷纷张
开弓弩,朝着那名匪首的方向奋力射出。

  宋军的弓手以力气为主,射术倒在其次,这种依靠阵型、攻击力度和覆盖密
度射击的战术思想其实与近代火器战争的思想相契合。近千枝利箭呼啸而出,编
织成一张致命的大网。王韬的焚天斧迸出火光,火龙般撕开箭网,如果宋军有足
够的箭矢,这百余步的距离足够耗尽他的真气,但现在,宋军的步卒坚阵就要面
对八骏之一朱骅王韬的重斧了。

  耿傅连声下令,指挥士卒围攻敌寇,突然他身体晃了一下,一股鲜血从他颈
间涌出,顷刻就浸透了他绿色的官袍。耿傅双手握剑,柱在地上,鲜血狂涌的颈
中露出一截银色的隼羽。他竭力扭头,朝侧方看去。

  贼寇都被挡在坡下,旁边离自己数十步的地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瘦的
身影。他双手没在袖中,面上带死神般淡淡的微笑,然后袖口一动,一枚银隼箭
流星般飞来,正中耿傅眉心。耿傅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举剑发令,然而猛地失
去所有力气,重重扑倒在地。

  「通判死了!」

  惊惶波涛般席卷了宋军的残兵,耿傅绿色的官袍已经成为他们最后的信心。

  这时看到通判倒地,不少军士丢下武器,四散奔逃,刚才还严密整齐的阵型
顿时雪崩一样溃乱下来。

  敖润唾了口血沫,叫道:「孙子!你们也有顶不住的时候!给我追!」

  副团长石之隼出现在战场中,他拦住敖润,说道:「我们是被雇佣来江州,
一切听程公子的吩咐。」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雪隼团几百佣兵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程宗扬与萧遥逸
面面相觑,难道石之隼真的是来帮忙的?

  有几名宋军武官试图重新收拢阵型,却被溃兵冲倒。逃跑的军士越来越多,
很快宋军就不再有战斗的勇气,人人争向夺命,自向践踏。混乱中,只见都指挥
使武英抱住耿傅的尸体,仰天大叫几声,然后拿起佩剑,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与第三军的战斗已经比预计拖延了半个时辰,击溃宋军之后,星月湖众人来
不及打扫战场,便立刻与孟非卿所带的主力会合。

  王珪只有一军,星月湖大营却以孟非卿为首,投入了期明信、卢景三个营,
随后连侯玄也赶去参战,兵力接近一比二,是江州之战比例最接近的一次,可见
星月湖上下对王珪的重视。

  程宗扬抵达时,战事刚刚结束。孟非卿、侯玄和斯明信都脱了军帽,向地上
的对手致敬。

  「王珪三次换马,孤身杀伤我兄弟数十人,两根铁鞭全部打断,被我的天龙
霸戟震伤虎口,还奋击自若。」

  孟非卿道:「是条好汉子。」

  以王珪的修为,大有机会突围逃生,但侯玄设下计策,在己方阵营树起龙卫
军任福的大纛,使王珪误以为主将尚在,指挥军队全力向大纛的方向猛扑。战至
午时,王珪部属已经伤亡大半,有军士试图逃走,被王珪亲手斩杀。王珪向着临
安的方向再拜之后,单骑踏阵,独斗孟非卿,力战身死,部属随之溃散,在星月
湖的追杀下死伤殆尽。

  侯玄加入之后,卢景被调去阻挡朱观的第二军,见到战事已经结束的旗号迅
速撤离。在宋军得到消息,大举进攻之前,众人已经安然撤回江州城。……

  好水川一战,令宋军大营一片哗然。起初龙卫军回报时,只说有小股运输物
资的贼寇,葛怀敏还觉得任福动用八个军是小题大作。当从溃兵口中得知任福军
遭遇贼寇主力的消息,夏用和、李宪立即率兵赶赴战场,但为时已晚。

  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好水川已经血肉狼藉。此战清点的结果,令宋军上下大
惊失色。龙卫军左厢八个军除朱观的第二军据险退守以外,其余七个军自主将任
福以下,七名都指挥使桑怿、武英、常鼎、刘肃、王庆、赵津、王珪尽数战死,
都虞侯、营指挥使等各级将校战死不下四十人,士卒死伤过万,勇将云集的龙卫
左厢军几乎是全军覆没。

  更让诸将心寒的是,此役真正战死的士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余近万都是被贼
寇击伤,或者在溃逃时自相践踏造成骨折而失去战斗力的伤员。尤其是被铁丝网
刺伤的士卒,伤口大多溃烂,宋军用尽了营中所有的解毒药物,才救下这些人的
性命。

  营中一下多了近万伤员,大半一月之内都无法再上战场,粮食消耗却丝毫不
少。军粮充足时,这样的战果夏用和还可以庆幸,毕竟大部分伤员都可以恢复,
如今筠州存粮被烧,军中余粮连半月也未必能支持下来,一下多了近万负累,再
加上抚恤、养护的费用,巨额支出足以让任何一个将领作噩梦。

  次日的军事会议上,第一次有人提出退兵。

  「军中本来就乏粮,如今又多了这么些伤兵,犹如雪上加霜。」

  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道:「不若我军暂退,返回筠州就食。」

  葛怀敏年轻气盛,当即道:「金明寨和定川寨呢?要不要留军驻守?」

  石元孙反问道:「谁守?一把火烧掉!留着给那些贼寇用吗?」

  「不能退!」

  龙卫军右厢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道:「贼寇不足万人,我捧日龙卫二军尚有
六万精兵,如何能退?」

  捧日军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道:「什么样的精兵也不能不吃饭。筠州常平
仓被焚,粮草从何而来?」

  有人折衷道:「先遣一军,护送伤兵返回筠州,再汰去老弱,留五万精兵足
矣。」

  忽然一名大汉站了起来,抱拳道:「夏帅!我军久驻城下,兵疲无功,却让
贼寇来去自如,曹英不才,请领一军攻城!」

  一直没有作声的夏用和沉下脸,然后将铁如意「光」地扔在案上。曹英话里
的意思,如果每日围攻,敌寇岂敢倾城而出?这是在指责自己手握大权,却拥兵
不动,以至于让敌寇打出好水川一战。

  「老夫上阵杀敌时节,汝父尚是黄口小儿!」

  夏用和咆哮一声,然后拂袖而去,远远扔下一句话,「谁敢无令出兵,定斩
不饶!」

  帐中一片死寂,夏用和在军中积威多年,此时发怒,谁都不敢造次。可这次
军议关系到数万大军生死荣辱,一军主帅什么主意都不拿,就这么一怒走了,诸
将都是打老了仗的,哪里见过这种奇事?

  半晌李宪才笑了一声,「大伙不必担心,夏帅自有定计。各位将军小心看好
自己的兵。十万大军在外,不是闹着玩的。」

  李宪宽慰几句,诸将陆续散去,石元孙和葛怀敏却留了下来。

  「大貂璫,夏帅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这会儿帐内再无旁人,石元孙言语也不避讳,说道:「我们都知道江州不好
打,可谁能想到岳贼还有这么多余孽?」

  葛怀敏却道:「岳贼余孽再凶悍,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问过溃兵,敌寇
有不少是新附逆的,人数也不多。夏帅到现在也没拿个主张出来,这么军队在城
下,既不围又不攻,少不了被人家一口一口吃掉。」

  曹英是他的部将,葛怀敏话里话外都是同样的意思,李宪如何听不出来?石
元孙主退,葛怀敏主战,夏用和的心思他却怎么也琢磨不透,军中赫赫有名的夏
夜眼何时变得这样昏愦了?不围不攻,难道是想让敌寇自己走出来?可好水川一
战,敌寇倾巢而出,夏夜眼也没什么动作。

  夏夜眼征战多年,是被朝廷倚为柱石的大将,以往作战颇能任贤纳谏,博采
众长,可这次出兵江州,却一改往日作风,刚愎自用,容不得半点意见,难道真
是老糊涂了?

  李宪心里猜疑,脸上却不肯露出底细,打着哈哈道:「夏帅老于军伍,这么
做自有他的用意。」

  坐拥数万大军,却一仗不打,石元孙和葛怀敏都觉得浑身力气无处可使。眼
看监军的大貂璫也没有主意,两人都有些泄气。

  过了会儿,石元孙道:「还有一事。刘平刘都指挥使被黄德和那厮诬告,军
中尽人皆知,我们是武将,不好替刘将军分辩,大貂璫……」

  李宪点头道:「此事本监已有札子呈递,料想这几日朝廷就会派人前来。两
位放心,有本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

  石元孙和葛怀敏放下心来,拱手向大貂璫告辞。李宪摸了摸袖中的札子。军
中诸将明知刘平被冤,苦于不好分辩,却不知军中尚有一位进士出身的武职,已
经通过自己上书朝廷。

  张亢,以他进士出身,在地方任过官职的资格,在军中做个都监也不甚难。

  若不是得罪了贾太师,何至于只当个微不足道的步兵都头。如果把他收在麾
下,倒是一大助力,只是不知道他得罪贾太师有多深,自己扶持他,如果引来贾
太师的恼怒,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三章

  「石团长回来之后,先去了水香楼,黎明时才离开。然后去赌坊掷了几把大
小。」

  萧五道:「石团长指上功夫出色,虽然赢得不多,但我看他的手法,多半要
掷几点就能掷出几点,去赌坊似乎不是为赢钱。」

  程宗扬揉着太阳穴没有作声。

  萧五继续道:「离开赌坊大概是午时,石团长又回水香楼,泡了一个时辰的
澡,然后就回了宅子。中间和几个雪隼团的人见过面,并没有什么异常。」

  雪隼团交游广阔,在江州也有关系,别人住的客栈军营,石之隼却趁城中大
户搬迁,租了一处大宅,算下来比住客栈还便宜。如今江州人去城空,星月湖的
人又不可能各处巡守,他要和外人接头,城中到处是空宅,想查都无迹可查。

  程宗扬道:「盯紧姓石的,看看有没有和生人来往。」

  等萧五离开,程宗扬才起身解下斗篷。自己本来应该在阵后养伤的,却被月
丫头踢了出来。这会儿毒性虽然已经解除,但满背都是被铁丝网挂出的伤口,看
来这两天自己只能趴着睡了。

  旁边伸来一双玉手,替他接过斗篷,却是卓云君。这处客栈的后院是三面小
楼,南面一侧留着门,关上门,院里只有一个天井。小紫从筠州回来,推说自己
好静,平时从内插了门,再无一个外人。梦娘和卓贱人虽然在楼内,却从未与外
人接触过。

  至于祁远,这些日子在士敏土窑监工。每隔一两日,兰姑来陪他一宿,两个
都是豁达人,露水夫妻倒也做得恩爱。

  楼内既然没有外人,卓贱人平时的装束就火辣多了。她上身围着一条棕红色
的熊皮抹胸,下身穿着及膝的熊皮裹腿,一条手掌宽的熊皮短裙围在腰间,侧面
开着口,里面却是光溜溜的,走动时甚至连下体也遮掩不住。这种衣物不管留在
身上,还是脱下来都方便。主人来了兴致,卓云君只要弯下腰,便能服侍。

  卓云君扭动着腰肢,将斗篷收起来,那具丰腴熟艳的胴体被熊皮包裹着,白
花花的肌肤与粗糙的兽皮相映成趣,程宗扬忍不住伸进去摸了几把,然后脱下沾
满血迹的衣服,赤条条走到院中。

  木桶里放着新汲的凉水,程宗扬兜头浇下,冲去身上的沙土和血污,然后用
力擦洗。梦娘拿着巾帕,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小紫俏生生倚在檐下的廊椅中,笑
道:「好冷呢。叫人送些热水,让卓美人儿陪你洗啊。」

  程宗扬解开头发,用皂角揉搓着,一边道:「你看我背上的伤,能在木桶里
泡吗?要伴浴,你来还差不多。」

  「好啊,木桶太小啦,我们一起去江里,」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脱得光光的,让你追好不好?」

  「说点别的吧!能在水里追上你,我得游得比鲨鱼还快!」

  程宗扬冲去身上的污迹,然后从梦娘手里拿过巾帕,抹去身上的水珠,一边
道:「你那个便宜姊姊又受伤了。」

  小紫道:「若是要紧的伤,你会现在才告诉我吗?」

  程宗扬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聪明。」

  小紫伤势渐愈,虽然还有些慵懒,但精神好了许多,容颜愈发娇艳。这时她
美目含笑,白玉般的娇靥多了几分嫣红,娇美的唇瓣微微挑起,散发出珠玉般的
光泽。程宗扬越看越爱,禁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小紫的唇瓣软软的,带着香甜的气息,让人仿佛要沉醉其中。程宗扬心头的
欲望越来越强烈,今天他吸收的死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几乎能与大草原上那次
相比——那次双方虽然死伤惊人,但大量死亡是在自己离开战场之后才出现。这
次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两千道,丹田早已满溢。可惜死丫头跟自己这么久,摸也
摸过,亲也亲过,却始终没有乖乖服侍过自己。

  这会儿亲着她的小嘴,程宗扬下身不由怒涨起来。他在肚子里叹了一声,相
处这么久,自己还不知道死丫头的心结?这种事只有慢慢来了。

  程宗扬松开她的小嘴,又宠溺地捏了捏她娇俏的鼻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手。小紫眨了眨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娇笑。程宗扬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阳具硬
梆梆挺着,充血的龟头又圆又大,看上去比上边憋得还难受。

  「有什么好笑的!」

  程宗扬作势抓住她的肩膀,一脸狞笑地说:「小心我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扯住卓云君塞到他怀里,笑道:「拿她泄火好了。」

  「算了吧。」

  程宗扬放开卓云君。自己吸收的死气还没有转化成真元,仍是以真阳存在,
现在交合,免不了外泄。泄给月霜没关系,就当日行一善,上了卓贱人,那可太
便宜她了。谁知道她得了自己满蕴真阳的精液,会不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抓紧时间练功,还能赶上和卓贱干一炮,程宗扬道:「两个时辰之内,天塌
下来也别来打扰我!」

  一边说,一边就那么硬挺着回到楼内。

  盘膝趺坐,收敛心神,用吐纳调整呼吸的频率,逐渐敛息入定,片刻后,程
宗扬舌尖抬起,顶住上颚,搭成天桥,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进入物我两忘的境
界。

  通过内视,可以看到由生死根转化的浓郁真阳蓄满丹田,仿佛一片莹白的海
洋。组成海洋的每一滴水,都是一点独自旋转的光粒。程宗扬催动气轮,周围的
真阳像浩瀚的海洋般涌动起来。真气由丹田直下会阴,再沿脊柱上行,通关元,
过大椎,上玉枕,到达颅顶的百会,然后再由神庭、印堂,降至上颚,到达督脉
的终点。接着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舌尖淌下,犹如一股清泉从胸腹经鹰突、鸩尾、
璇玑诸穴向下,沿任脉汇入丹田。

  真气不停滋长着,犹如长江大河,在经络间运行。气息游动间,似乎触摸到
经络承受极限的边缘,那些莹白色的经络,仿佛一根根透明的管子,在真气的冲
击下不断鼓胀,似乎随时都可能突破极限。

  第五级的修为是一道分水岭,只有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真正被称为
高手,不惧疾病风寒,衰老期大幅延长,更有脱胎换骨,洗髓易筋这些神奇的功
效。而程宗扬更关心,则是王哲曾经说过,自己修为达到五级,要去一个地方,
太泉古阵。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从菜鸟进入到第五级边缘,还没有顾得上打听太
泉古阵的详情。说起来,自己与王哲相处时间虽短,但现有的一切,一大半都是
他的恩德所致。王哲曾经交待自己做三件事:第一件照顾月霜,很难说自己是不
是做到了。第二件,那只让自己替他执掌太乙真宗,消除教中内乱的锦囊,基本
上已经搞砸了。还剩这第三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做到。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程宗扬竭力将生机转化成真元,试图冲破那道看不
见的极限。然而尽管真气越来越多,他却感觉丹田内就像一只蚕蛹,被厚厚的茧
壳包裹着,竭力舒展的翅翼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中,难以张开。另一方面,自己
的翅翼还在不停生长,似乎要被空间勒断。

  那种被束缚的憋闷感越来越强烈,程宗扬坚忍良久,可滋生的真气似乎耗尽
了内息,胸口传来窒息般的感觉。终于,程宗扬忍不住由内呼吸转为外呼吸,急
促地吸了口气,就在这时,无数纷杂的意象涌入脑海,种种不甘、恐惧、仇恨、
痛楚……各种死者在濒死前的体验冲击着灵台,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撕碎。

  程宗扬紧守着灵台一点清明,苦苦支撑。真气在经络间迅猛涌动,仿佛泛滥
的洪水冲击着堤岸。手脚的经络在真气冲击下开始变形,自己的四肢仿佛正在不
断膨胀变粗。真气愈发狂暴,残留在丹田的真阳抹上一层诡异的红色,仿佛鲜血
汇成的池沼。

  程宗扬听说过修行中的种种幻觉,却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突然
间,真阳仿佛全部汇聚在一处,朝自己下身涌去。阳具暴跳着勃起,精液就像沸
腾一样亟需渲泄,可龟头的冠部却像被一个铁箍束住,无法射出。

  难以发泄的欲火烧炙着神经,让程宗扬宛如置身炼狱。血色的真阳从丹田涌
出,仿佛涌入每一寸肌肤,杀戮和渲淫的欲望充斥脑海。他仿佛看到卓云君正走
进静室,自己抬起妖兽般的长爪,一把抓住那贱人。卓云君胴体上的熊皮在利爪
下粉碎,露出白美的肌肤。程宗扬挺身将拳头般的龟头狠狠捅进她下体。粗如人
腿的肉棒捣进美妇的蜜穴,卓云君脸上露出痛楚和恐惧的表情,她张开嘴,唇间
涌出鲜血。

  程宗扬奋力抽插几下,欲火不但没有被遏制,反而愈发高涨。他一转头,看
到泉玉姬的身影,随即丢开卓云君变冷的肉体,将那个漂亮的捕快压在身下。泉
贱人凄声惨叫,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透过她张大的嘴巴,程宗扬看到一条被割
断的舌头。

  原来是拉芝修黎。程宗扬把那具光溜溜的肉体踩在脚下,两手抓住她雪白的
腰臀,仿佛要将她肉体折断一样,用力干着这个天竺美妇。和前两个女人相同,
拉芝修黎的肉体虽然美妙,却无法满足他野火一样的欲望。程宗扬抓住躲藏在一
边的阿姬曼,用母女俩的肉体抚慰着自己怒涨的阳具。没有哪个女人能承受自己
巨大的阳具,程宗扬抽送几下,两具肉体已经不堪使用,他随即转身,抓住芸娘
和丽娘。

  一个又一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女子进入自己的视野,死去的阿葭和莺儿也
复活过来,加入到这场死亡与性欲的狂欢。天际挂着凄清的残月,好水川的山谷
中淌满鲜血,那些白皙的肉体一具具浸在血泊中,四肢交叠着,摆出各种撩人的
姿势。自己在女性的尸山血海中疯狂地追逐着猎物,被欲望驱使着,不停地屠杀
和淫虐。

  身体在真气的冲击下膨胀变形,仿佛化为妖魔,如果自己停下脚步,身体满
溢的精血就会立刻爆裂。

  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山谷尽头,下一个瞬间,自己已经掠到她背后。程宗
扬一把抓住她,将她推倒在地,然后撕开她的衣物,从后面狠狠干进她体内。身
下的肉体无助地挣动着,程宗扬一边抽送,一边拧下她的头颅,高高举起。

  月光下,一张深藏在心底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紫玫望着自己,那双充满无穷哀伤的眼睛,正慢慢失去光彩。

  程宗扬大叫一声,心头像被锯齿割破,滚烫的热血泼溅出来,将月光下的天
宇染得腥红。

  忽然,下体一动,仿佛被一张温润的小嘴含住。程宗扬怔怔望着紫玫滴血的
头颅,丹田仿佛一只无底的沙漏,浑身的力气迅速消失。

  下体的触感越来越清晰,程宗扬却仿佛化身为岩石,与那只头颅四目交投,
在好水川的旷野中被风沙侵蚀,一点点崩坏掉落。

  不知过了钓,紫玫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瞳孔深处透出一丝光彩。程宗扬野
兽般嚎叫一声,眼前一切旋转起来,苍穹变幻,星转斗移……画面交错间,天际
凄冷的月光变成一豆灯光,风沙刺骨的好水川也化为一间静室。

  小紫望着自己,如星的美眸中充满关切。她屈膝跪在自己身下,那张嫣红的
小嘴正含着自己的阳具,细致地吞吐着。而自己正挺身而立,一手还抓住她的秀
发。

  身体重新有了知觉,感觉到心跳和气轮的旋转,灵台恢复清明。一股酸意冲
上鼻腔,程宗扬喉咙哽住,哑着嗓子道:「死丫头……」

  小紫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她两手环着自己的腰,光洁的玉颊贴着自
己的小腹,娇美的红唇裹住阳具,舌尖在龟头上轻柔的挑弄,传来滑腻而酥爽的
感觉,每一丝细微的碰触,都真切无比。

  她衣衫破碎大半,一侧雪滑的肩头裸露出来,白玉般的颈中还有被自己掐过
的瘀肿痕迹。那件贴身的龙皮胸甲被扯开一半,龙角状的黑色皮革歪到一边,露
出一侧浑圆的雪乳,优美的形状,仿佛一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

  小紫轻轻吸弄着,安抚自己狂暴的欲念。唇舌美妙而柔滑的触感,使自己心
底那头暴戾的妖兽渐渐蛰伏下来。程宗扬伸出手,摩挲着她精致的面孔,指尖从
她眉轮一点一点摩挲到耳垂,仿佛要将她的玉靥刻在心底。

  阳具在她口中吞吐着,忽然一滑,被一股吸力纳入喉咙深处。一团柔腻无比
的软肉包裹着火热的龟头,有节律地轻轻翕动,那种奇妙的感觉,与自己以前的
体验完全不同。

  程宗扬忽然省悟过来,这是小紫的喉鳃。

  死丫头整天叫自己大笨瓜,其实……自己一点都不笨。与小紫相处这么久,
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知道她那个化解不开的心结。

  两人在一起时,亲吻搂抱这样亲密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连自己干女人
都不避她。可小紫从来没有让自己射过一次精。不要说性交、肛交和口交,就是
连用手让自己爽一下都没有作过。

  这并不是小紫故作矜持,或者故意吊自己的胃口,而是她下意识拒绝这样去
做。小紫生存的环境,给她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在她成长的岁月中,见过太多
女子自愿或者不自愿地与男人交欢的场面。

  在鬼王峒,在南荒,甚至在六朝,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当她们伏在男人身下
都宛如奴婢。不管她们曾经的身份如何,那一刻,她们都是作为男人发泄欲望的
玩物,猎艳的战利品,买卖的交易品而存在。

  而小紫的母亲,那个来自碧鲮族的艳姬,为了漂亮衣服和好吃的食物,轻易
便拿肉体交换的举动,更让这个少女刻骨铭心。这一切给小紫的影响就是:在她
潜意识中,拒绝成为女人,拒绝像女人一样去服侍男人。

  因此,她虽然有着绝世的容颜,却更喜欢像男人一样征服女人。她可以和自
己唇舌相接,却不会去亲吻自己男性的象征。她有着娇柔入骨的风情,却不肯拿
出最少的一点来讨好男人。甚至连她超乎寻常的智力和记忆力也不仅仅只是天生
的,程宗扬总觉得她有一种信念,她要用自己的智能证明,一个女人可以比所有
男人更聪明。

  因此,她迟迟不肯成为自己的女人,她害怕会变成那种附庸于男人的凡俗女
人。她怕把一切交给自己,伏在自己身下,便从形式上与卓云君、泉玉姬那些女
子沦为一处。这是小紫化解不开的心结。……但程宗扬并不打算揭破这些,就让
她觉得自己笨笨的好了。自己会耐心等待,等待她心里开出鲜花的那天。

  程宗扬想起在南荒的时候,武二那个臭不要脸的曾用他的破锣嗓子嚎过一首
山歌:妹是鲜花送哥栽,哥有办法让花开,一夜浇你三回水,哪朵不开用手掰!

  粗犷到粗鲁的民谣引来一片笑声,当时苏荔笑着唱道:千里采花来送哥,想
要找哥隔条河,妹变蝴蝶飞过来,有缘千里来会合……

  想起武二和苏荔那对在哪儿都能放得开的狗男女,程宗扬唇角禁不住露出一
丝笑容。

  有碧姬那样的母亲,小紫的技巧简直是天生的,她娇嫩的喉鳃宛如一团暖暖
的果冻,在龟头上柔腻地滑动着。她的吸吮有着奇妙的节律,自己无法渲泄的欲
望被安抚下来,狂乱的真气渐渐平息。肉体欲望虽然还像火一样强烈,脑海中杀
戮的狂念已经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像被铁箍束住的龟头在她喉鳃中胀起。程宗扬试图拔出
阳具,小紫却抱住他的腰,将他阳具含得更深。

  程宗扬屏住呼吸,龟头一阵跳动,在她娇媚的小嘴中喷射起来,浓稠的精液
一波波射入她喉咙深处。

  良久,小紫吐出阳具,一手掩着喉咙,小声娇嗔道:「你射得好多……」

  程宗扬爱怜地抚着她颈中的瘀痕,「痛不痛?」

  「有一点。」

  小紫嫣然一笑,「还好,味道不算很讨厌。」

  程宗扬坏笑道:「天天给你吃好不好?」

  小紫啐了他一口,然后拉好破碎的衣服,过了会儿道:「大笨瓜,你刚才为
什么要笑?」

  程宗扬笑道:「我想起南荒一首山歌,」

  他清了清嗓子,放声唱道:「妹是山上映山红,哥是水里一条龙!青龙爬在
鲜花上……后面我忘了。」

  小紫挑起唇角,眼波狡黠的一转,「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程宗扬跪下来抱住小紫,低声道:「死丫头,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
屈。」

  小紫拨了拨他的阳具,笑道:「那你就委屈了。」

  程宗扬搂住她香软的身体,小紫伏在他肩上,半晌才道:「你刚才的样子,
好吓人……」

  「我……我是走火入魔了吗?」

  「嗯。你浑身的血脉都鼓了起来。还有你这里,」

  小紫点了点他额角,「红得好像要流血一样。到底是怎么了?」

  「我离第五级还有一步,却没迈过去。」

  程宗扬苦恼地说道:「恐怕要找个人指点一下了。可惜死老头离得太远,这
边又脱不开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宗扬不由得笑了起来,小紫的声音圆转柔滑,带着奇妙的共鸣声,这样平
平常常一句俗语,从她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咳珠漱玉,分外好听。

  「论聪明我比不上你,不如多下点力气,混个过得去的高手。至少再遇见苏
妖妇,不用被她追着打。」

  「星月湖那么多傻瓜,还不够你用吗?」

  「做生意讲究投资,回报率最高也最可靠的投资,莫过于投在自己身上。」

  程宗扬道:「我不是说星月湖的人靠不住,但我出门总不能把孟老大、小狐
狸他们都带上吧?」

  「你不想把星月湖收过来吗?」

  程宗扬很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而是时势不足。星月湖的人你见过
不少了,别说那几位爷,就是一般的尉官、士官也都是个顶个的猛人。想让他们
服气,不是靠交情就够的。」

  「所以你要求补充新兵吗?」

  程宗扬大摇其头,「补充新兵我倒没别的想法。那些新兵都由老兵带着,跟
我没什么关系。星月湖大营是你爹爹……姓岳的一手带出来的,彼此间已经有一
二十年的交情。就好比我和祁老四、吴大刀他们正做生意,这会儿突然来个陌生
人,说他才是掌柜的,谁肯服气?就算他真有实打实的本领,也得能拿出手段,
镇住我们才行。」

  小紫静静听着,没有作声。

  「所以,我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星月湖大营有一个很稳定,很团结,
而且非常强有力的团队。作为一个外人,要在这样一支团队获得一席之地,甚至
更进一步,获得主导权,最好的作法,就是树立一个目标,引导他们按我的思路
来进行。论打仗的经验和能力,星月湖大营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我强,所以我要
引导他们的思路,进入到我最擅长的领域。」

  「这不是阴谋手段,而是堂堂正正的行事方法。星月湖大营都是人中英杰,
用阴谋诡计只会让他们看不起。所以我提出商战,弥补星月湖大营战略层面的不
足,同时也是我能以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们的地方。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星月湖
大营得到胜利,我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位置。」

  小紫笑道:「我明白了,你在晴州为什么要去打黑魔海。」

  程宗扬苦着脸道:「就知道你会揭我伤痕,没错,那是个不太成功的尝试。

  不过也小有所得。「

  在晴州拔掉黑魔海的据点,是程宗扬有意引导星月湖诸人作的第一件事,单
纯从完成情况来看,价值并不太大,没有获得更多关于黑魔海的信息。但在此役
中,自己的意见被充分采纳,并赢得了臧修和敖润等人的认可,因此程宗扬说小
有所得。不过这件事最大的助力是孟非卿的无条件支持。对自己掌控星月湖大营
权力的每一步,他都在背后尽力支持。以粮食交易为武器的商战,是自己脱离孟
非卿扶助的第一步,也是自己对他最好的回报。

  「可单有这些还是不够。星月湖大营龙虎如云,只靠做生意,出主意,未必
能让所有人都看得上。孟老大在晴州就开始教我军事,三川口给我一个无关要紧
的支持任务,好水川之战本来早就安排好了,一直等到我回来,让我和小狐狸合
领一军——每次打仗都把我拉上,是告诉我:要想真正在星月湖大营立足,还要
靠军功。」

  「所以我有一机会,就急着突破第五级。不然别说和侯二哥、崔六哥比,就
是让我像臧和尚那样冲阵,我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程宗扬拥着小紫叹了口气,「这次差点走火入魔,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
候了。」

  小紫笑道:「你想找人指点你突破第五级,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办法?」

  小紫扬声道:「卓美人儿。」

  程宗扬立刻叫道:「喊她干嘛!」

  找卓云君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但这种晋级的修炼,走错一点就万劫不复,卓
贱人随便做点手脚,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卓云君进来,正听到程宗扬表示对自己的戒心,不由得一脸尴尬。小紫却笑
道:「大笨瓜,你若死了,她就剩我一个主人了。你觉得她会选你这个软心肠的
傻子呢,还是选我呢?」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对卓贱人不放心,怕她施坏,却没从她的角度考虑
过,对卓贱人来说,自己这个主人比死丫头起码要好两万多倍。就从这一点讲,
她也不敢让自己出半点岔子。一旦确认安全,卓贱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死老头
离得太远,孟老大的功夫又走得跟自己不是一个路数,卓贱人可是正经的太乙真
宗六大教御之一,自己的修为本身是王哲打的底子,除非王哲复生,恐怕找不到
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小紫走到卓云君面前,笑道:「好女儿,要乖乖的哦。」

  卓云君恭恭敬敬应道:「是。」

  程宗扬抱住小紫,「你不用走吧。」

  「大笨瓜,」

  小紫在他耳边轻声道:「人家也要去修炼。」

  程宗扬明白过来,坏笑道:「我说每天喂你吃吧。」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离开房间。卓云君跪在门侧,等她身影消失,才掩上
门,转身看着自己的主人。

                第四章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东方的天际渐渐发白,紧闭的房门微微一响,从里面
打开。

  一个秾艳的妇人扶着门框,赤条条从房内出来。她身无寸缕,裸着白美的玉
体,似乎耗尽体力,步履蹒跚。那张风韵艳致的面孔上,潮红还未褪去,唇上的
胭脂褪了大半,唇角还沾着浊白的精液。一对丰挺的雪乳在胸前晃动着,被握得
红肿,乳沟湿湿的,还留着乳交的痕迹。她下身的蜜穴不知被干过多少次,两腿
都无法合拢,股间的凤眼美穴一片狼藉,穴口不住淌下浓精。浑圆的雪臀更是像
被殴打过一样被干得发红,臀沟满是精液,中间那只小巧的菊肛被阳具捅出一个
圆洞,随着她的步伐,大股大股的精液不断从屁眼儿中溢出,顺着两条白美的玉
腿一直淌到脚下。

  她就像娼妓一样,一身白馥馥的美肉都被人尽情肏弄过,虽然被干得走路都
有些吃力,脸上却挂着笑容,那笑容中隐约还有几分骄傲。

  小紫推开门,只见程宗扬盘膝坐在地上,像刚睡过一觉一样神清气爽,精神
饱满。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食指和中指张开,用力比了个手势,「大功
告成!」

  卓贱人用房中术引导程宗扬渡过第五级的关口,程宗扬终于可以说,自己也
算一个高手了。尽管自己还是星月湖大营八位校官里最底子的一个,好歹也是五
级的修为,不好说独当一面,至少没那么容易死了。

  好水川之战,真正的硬仗是与武英的第三军和王珪第八军两场战斗,伤亡数
量超过整场大战的一半。尤其是耿傅指挥的第三军,程宗扬、崔茂、王韬等人补
充的新兵伤亡率高达七成,能够上战场的老兵,更是跌至五成以下。

  萧遥逸开出价码,凡是战殁的士卒,每人支付五十金铢的抚恤金,直接付给
家人。负伤者由营中负责治疗,战斗致残者由官府奉养。五十金铢相当于一百贯
铜铢,寻常人家全部家产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么多。消息传到宁州,立刻有大量丁
壮要求入营。

  萧遥逸这时显露出严格的一面,所有要求入营的,必须先成为民夫,入营的
军士全部从民夫中挑选,即使一些江湖人闻风来投也不例外。一般江湖人谁肯和
民夫混在一处?大部分人在宁州听到消息就偃旗息鼓,转身另投明主。有几个加
入民夫的,无一例外都是冲着星月湖大营的名头。后来这些人中能撑过惨烈的江
州守城战的,都如愿进入星月湖大营。

  江州的民夫从两万裁减到一万人的规模,并不是人手不够,而是萧遥逸没钱
了。孟非卿分两笔从陶氏钱庄借来二十万金铢,第二笔有程宗扬帮忙,十万金铢
算是拿全了,第一笔先扣掉利息,拿到手中只有五万多金铢。江州之战进行了一
个多月,单是雇佣兵的支出就高达两万金铢。加上购买的粮食、兵甲、民夫的工
钱、烧士敏土用的石灰沙子、打造器械、各种药材、火药,林林总总算下来,已
经用去近十万金铢。如果不是黑吃黑从晴州的黑魔海截获了晋宫内府那笔金铢,
再打一个月,不等宋军退兵,自己就先破产了。

  王韬和萧遥逸从民夫中挑选精壮补充到星月湖大营,其他几位也没闲着,很
快又制订了一个方案,目标是定川寨。

  「筠州传来消息,常平仓被焚后,当地官员四处收罗粮食,最快也要十天才
能送到烈山。」

  孟非卿道:「现在宋军正从沿途的兵站调粮,大概能支撑到后方粮草到达。

  侯玄,说说你的方案吧。「

  侯玄起身,拿着一根细木棍,在会场中间的沙盘上指点道:「宋军目前兵力
分配在三个营寨,金明前寨、金明后寨和定川寨。金明后寨是宋军的伤兵营,可
以暂时不用理会。金明前寨是宋军主营,驻守的是捧日军左厢七个军和右厢十个
军,除去空额,实际兵力接近四万。」

  沙盘左侧是方形的江州城,向南十五里,是金明前寨。金明后寨与前寨相隔
不过两里,差不多是连在一处。江州城右侧,东北方向,还有一座营寨,与金明
寨主营遥相呼应。

  「定川寨,目前共有十二个军,实际兵力在两万五千人以上,主将是龙卫军
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

  卢景怪眼一翻,「有名有名,大宋的将种啊。」

  葛怀敏以将门世家子弟从军,深受器重,宋主曾特赐铠甲,称其为将种。但
卢景等人对他评价不高,认为他远不及刘平,比任福也差了许多。任福曾经夜趋
百里,奇袭白豹城,葛怀敏也曾经率领数十骑独闯敌境。不过葛怀敏比任福更胆
大,即使大军出征,也常常率领亲兵前出,脱离中军。有些人说他骁勇胆豪,有
些说他鲁莽,非是大将所为,但星月湖大营综合多方面信息分析,这位将种其实
是个怯懦之辈,战场上一旦遇到压力,很容易出现错着。

  「好水川一战,宋军锐气己折,看现在的情形,夏用和已经转为防御,在粮
草接济上来之前,不会发动攻城。好水川一战,龙卫左厢七个军基本上已经被打
残。再加上三川口一战,捧日左厢军折损的三个军,宋军已经折损了十一个军,
超过四分之一。刘平、任福、李士彬三名高级将领战死,他们的残部实力可以再
打一个折扣。但总兵力仍在七万以上,居于压倒性多数。因此——」侯玄点了点
沙盘,「我们下一个目标,定川寨。此战目的,阵斩葛怀敏。这样,宋军捧日、
龙卫四厢,只剩下石元孙这一名都指挥使,夏用和寸功未立,连折重将,最轻也
是一个罢职。」

  程宗扬清了清嗓子,「军事的事,我不太熟。但三川口,我们是三个营八九
百人对三个军;好水川是八个营全部出动,对宋军八个军两万人。定川寨足足有
十二个军,而且还是据寨而守,怎么打?」

  「这里有一份详细的计划。」

  王韬拿出一份方案,「宋军最大的弱点,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以前与我
们交手的捧日左厢军和龙卫左厢军还好一些,也免不了像桑怿那种一两个月前刚
被任命的军都指挥使。而龙卫右厢军除营指挥使以外,至少有七个军都指挥使到
任不足半年,葛怀敏担任厢都指挥使更是只有两个月。我估计,他手下的士兵一
多半都不熟悉这个主将。所以我们的作战方案很明确,设法挑起宋军内乱,让他
不敢在寨中停留。」

  程宗扬呼了口气,「谁扮作宋军?」

  卢景白眼一动,收起平常的乞丐模样,露出世家公子的贵气,从容道:「舍
我其谁!」

  ……

  会议结束,众人都已散去。程宗扬伏在沙盘边,看着上面的各种旗号,「三
川口六百对七千,赢了;好水川三千对两万,又赢了。现在是两千四对两万五,
还是攻人家的寨子——老大,你怎么总喜欢打这种仗呢?」

  「我最喜欢的仗是两千对两千。」

  孟非卿道:「无论是大汉的幽州突骑,唐国的玄甲天军,秦国的锐士,昭南
的虎贲,还是晋国的北府兵,宋国的选锋营,我都敢列阵而战。可惜没得选择。

  我如果不拿两千对两万的硬搏,明天就是两千对十万的局面。「

  程宗扬道:「那个夏夜眼,名声挺大,好像徒有虚名嘛。」

  「哦?何有此论?」

  「宋军都打一个月了,连城墙的边都没怎么摸,反而野战连战连败,夏夜眼
除了睡觉,好像就没干别的事。」

  「如果你是攻城的一方,会如何打呢?」

  「既然我有十万大军,干脆每天拿出三个厢,每厢抽出三个军,三面同时攻
城。九个军两万多人,江州加上民夫也才这么多。每厢十个军轮替,还有一个整
厢在大营休整。城中的守军可是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就不信打不下来。」

  孟非卿微笑道:「照你这样打,一个月能打下江州吗?」

  程宗扬想了想,「难说。毕竟我知道江州是士敏土城,一个月恐怕不够。」

  「伤亡的士卒会有多少?」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一天算一千,两三万人吧。」

  「城中的伤亡呢?」

  江州城防自己心里有数,让星月湖的老兵据城而战,比起野战的伤亡率肯定
要低得多,「加上民夫大概是四五千,老兵大概占十分之一。」

  「宋军全力攻城,一个月未必能攻下江州,伤亡两三万人,即便杀死几千民
夫,我星月湖军士伤亡也不过数百。现在夏夜眼同样没有攻下江州,伤亡一万余
人,我星月湖的精兵却折损六百余人。」

  孟非卿道:「夏用和远远看了几眼,便知道江州城的虚实,夜眼之名果不虚
传。」

  「夏夜眼放着江州不打,难道就能把我们耗死吗?」

  孟非卿坦然道:「我也猜不透他的手段。夏夜眼从军五十余年,是战场上成
精的老狐狸,只怕另有后着。」

  「会有什么后着。」

  「可能是在等临安的消息。从江州到临安,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月。如果他真
的是在等临安的回复,这几日就会有动作。所以,」

  孟非卿将一面小旗插在沙盘的营寨上,「定川寨一战,最迟定在后天。」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快?士兵还没有补充完。」

  「此战是奇袭,不用补充的新兵。除了上次参战的八个营,还有雪隼佣兵团
的人。」

  孟非卿道:「此战若胜,宋军必定退兵。石副团长再有什么伎俩,我们也不
必担心。」

  宋军一退,江州就成了星月湖的天下,别说一个雪隼佣兵团,就是来十个八
个,孟老大也不会皱皱眉头。

  「雪隼佣兵团折损了两百来人,大营的兄弟折损了六百多。不算上一战活下
来的新兵,一共是一千六百人。老大,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孟非卿一笑,「到时我会亲自上阵。我会把一些人交给你,定川寨一战的胜
负,就看你们的了。」

  「交给我?谁?」

  「营里的法师。」

  孟非卿想尽办法给自己铺路,这份心意自己不能不领情。

  「好。」

  程宗扬一口答应下来,然后道:「谢谢。」

  孟非卿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挣来的。」

  他拿起侯玄制订的作战计划,「还有事吗?」

  「有。」

  程宗扬却没说什么事,只笑道:「我得和小狐狸商量一下,再找你来说。」

  孟非卿也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你拿定主意,尽管放手去做。」

  ……

  程宗扬从营帐出来,脑后突然一痛。自己刚迈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一般的
袭击立生感应,怎么可能被人打中脑袋?程宗扬一手按住,却是一颗石子。

  「谁!」

  秋少君的大脑门从一处营帐后面露出来,使劲给他施眼色。程宗扬走过去,
没好气地说:「虫小子,你做什么呢?这么鬼鬼祟祟?」

  「太乙真宗有人来了。」

  程宗扬一惊,江州城如今戒备森严,能摸进来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庸手。

  「蔺老头还是林之澜的人?」

  「我说不准。昨天我送月姑娘回来,路过城南的土地庙,感觉到有同门在这
里吐纳过。」

  「连有人吐纳过你都能感觉到?不会是瞎扯吧?」

  秋少君不高兴地说:「我的先天五太最擅长感应,绝对不会错。而且那人修
为不在我之下,不然气息也不会留那么久。」

  「比你还强?太乙真宗这种高手,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吧?」

  「不好说。我们太乙真宗门徒众多,有些偏远道观的弟子,一辈子也未必能
去龙池。不过这些地方往往藏龙卧虎,有时一连数代都默默无闻,却突然出来一
个天才。」

  秋少君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王珪就是这样。他那一支是以占卜出名,他却
对武学别有所长。可惜他辈份太低,支系太远,算起来只是我的徒孙辈。去龙池
也没有他的位置,不得已才弃教从军。」

  「怎么说着说着脸就垮下来了?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我只是听说过他。」

  秋少君揉了揉鼻子,「师兄说,我已经可以设帐授徒了,可我不想收弟子。」

  「为什么?」

  秋少君郁郁寡欢地说:「我怕收的弟子将来到龙池也会被人歧视。」

  程宗扬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就当掌教好了,去歧视别人的弟子。」

  秋少君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本来想看看月霜,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让死丫头来吧。自己和月
丫头见面,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月姑娘没事吧?」

  「还好。这会儿正在和人谈打仗的事。我听得无聊,就溜出来了。」

  程宗扬露出一丝坏笑,「虫小子,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吧。」

  秋少君高兴起来,「好啊。」

  ……

  「哇,这里这么热闹啊。」

  秋少君眼睛几乎都不够看了,「我在江州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那边在做什么?是不是赌博?好多钱啊……」

  「哇,这是在赌什么?押手指头吗?少根手指头多不方便,他还不如押耳朵
呢……谁赢了!谁赢了?」

  秋少君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欢呼雀跃,看着什么都是新鲜的。

  「咦?这里怎么还有女人?」

  秋少君瞪大眼睛,「女人也可以赌吗?」

  「那是荷官。」

  「哦,荷官。」

  秋少君说着突然一愣,下巴险些掉在地上,「那里还有个女人……」

  程宗扬一边找敖润的身影,一边随口道:「那也是荷官。」

  「……为什么那个荷官没穿衣服?」

  程宗扬扭头看时,才发现是个妓女,她裸着上身,耸着双乳,两名佣兵正在
打赌,看她乳头上能套几枚金铢。那妓女笑得花枝招展,让虫小子这个土包子看
得不解。

  「呃,她赌输了,衣服都赔光了。」

  这些佣兵大多是雪隼团的,刚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拿到金铢,便来水香
楼豪赌。谁知道明天是死是活,乐得一日是一日。

  「老敖!」

  敖润从一群赌徒间挤出来,「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就在这儿。好不容易挣的几个钱,可别全输了。」

  「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沾沾运气。我跟冯大法说好了,在江州赚的钱先给老
王家里送去。」

  说着敖润挠了挠头,「身上留够吃饭的钱就行,实在没钱赌。」

  敖润虽然有点市侩的狡猾,但义气这条没得说。为了给死去的兄弟家里留些
钱,竟然能忍住不赌。

  秋少君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热闹的场面,程宗扬贴在敖润耳边低声说了几
句。敖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程宗扬拿出一个竹制的名刺递给他。敖润接过来一看,正面写的是「盘江程
氏」,背面却是几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花押?」

  敖润摸了摸,那些花纹都是烙上去的。

  「VIP。」

  程宗扬道:「有这张卡,往后楼里的开销,都给你免了。」

  「真的假的?」

  程宗扬笑道:「拿给兰姑看看就知道了。行了,秋小子就交给你了。」

  「好说。」

  敖润大咧咧过去,扯住秋少君,「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哥哥带你到楼上耍
去!」

  「好啊。」

  秋少君生性随和,被敖润一拉,就兴高采烈地跟着上了楼。……

  江州战事一起,城中的官吏都迁往宁州,连衙门也被萧遥逸拆掉加固城墙,
只剩了几名没有官职的小吏维持秩序。萧遥逸挂着江州刺史的衔,索性在城中设
了一处帐篷,充作临时衙门,打架斗殴,吃饭不给之类的,还要管一管。

  程宗扬进去的时候,小狐狸正右手拿着毛笔,左手拿着算盘,一边「辟辟啪
啪」打得飞快,一边埋头记账。

  「小狐狸,我没看错吧?你居然会打算盘?」

  程宗扬记得宋代还没有算盘,「哪儿来的?」

  「原来是晴州商人用的,用着方便就传开了。」

  萧遥逸丢下算盘,长叹道:「这仗再打一个月,我可就精穷了。」

  程宗扬笑道:「不如你把江州卖给我吧。」

  萧遥逸眼睛一亮,「发财了?」

  「财还没有来得及发,不过已经开始回本了。」

  程宗扬道:「昨天会之传来消息,筠州官员已经开口让粮铺减少施粥的份量,
要求五天之内,筹措两万石的粮食,纳入常平仓。价钱依照市价,每石一贯。」

  萧遥逸拍案道:「这就是一万金铢!你手头有多少粮食?」

  「粮食是不少,可惜不敢全卖给官府。不然我一个小小的粮铺存着十几万石
粮食,今天卖给官府,明天就被抄家。」

  程宗扬道:「要想个办法倒一手。」

  萧遥逸笑道:「这就是你的事了。赚了钱,别忘了给我分一份。」

  「那当然。云家出的本钱,利润一半归云家,剩下的要分成几股。」

  「几股?谁的?」

  「你知道,我的盘江程氏是一个公司。」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我还真不知道!」

  程宗扬哈哈笑了两声,「那你知道公司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个我听岳帅说过,就是大一点的商铺,东家也不止一
个。」

  「这就好解释了。这次粮食生意是用盘江程氏公司的名义,与云家合作。盘
江程氏股东有十几位,利润按股分成。我打算转出一部分股分给星月湖大营。」

  萧遥逸思索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程宗扬说的虽然简单,拿出的却是一个养军方案。星月湖大营是岳帅的亲卫
营,于情于理都不适合直接经商,但两千多人的队伍,终究是要吃饭的。以江州
的财力,打完这场仗连还债都麻烦,别说扩张,就是维持目前的规模都不容易。

  程宗扬拿出盘江程氏这个公司,分出一部分股分,等于给了星月湖大营一个
稳定的经济来源,解决了养军的大问题。

  萧遥逸来了精神,「具体怎么分呢?」

  「盘江程氏股份一共是十股,以前有十一位股东,现在是十人。我最多,占
了五股,少的有半股。我打算把自己的两股拿出来,再补上两股,等于一共十二
股,星月湖大营占四股,三分之一。怎么样?」

  萧遥逸摇头道:「不好,我们股份比你还多。」

  「那么按营入股,每个营半股,一共补上四股,比我少一股。」

  萧遥逸道:「你算错了。是九个营,你的直属营也要留一份。这样好了,补
上五股,每个营占半股,多出来的半股归公,由你打理。这样星月湖大营仍占三
分之一,不过你自己占了三个营,再加归公的半股。等于十五股中你占七股,我
们占三股,另外五股不动,这样也不至于喧宾夺主。」

  「行。」

  程宗扬也不客气,「这笔生意做完,一半利润归云家,另一半星月湖大营拿
三分之一。」

  说着又笑道:「如果顺利的话,五万金铢的利润应该是有的。」

  萧遥逸怪叫道:「你这笔生意能赚三十万金铢?」

  「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百万石的现粮契约呢。」

  程宗扬道:「入股的事我先和你商量一下,你要觉得合适,我就去和孟老大
说。」

  萧遥逸挂着江州刺史的名头,星月湖大营盘据江州,也是以他招募的名义。

  除非他们决定和晋国翻脸,否则名义上都是晋国出钱养着这支军队。因此程
宗扬才对孟非卿说,要先来找萧遥逸商量。

  萧遥逸笑道:「我看孟老大不会答应。」

  「哦?」

  「白拿你五股,我是无所谓,孟老大肯定不答应。」

  程宗扬笑道:「可不是白拿的,既然入股,少不了要给盘江程氏提供各种方
便。」

  萧遥逸还是摇头,「现在我们手里就一个江州,最多再加上宁州,能给你提
供什么方便?除非拿鹏翼社入股。」

  「那我占得便宜可太大了。」

  「孟老大既然决定在江州聚事,鹏翼社迟早要解散,还不如名正言顺地转给
你呢。」

  萧遥逸呼了口气,「能让星月湖大营在公司入股,还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麻烦。」

  「看你头痛的样子,麻烦不小。」

  「是岳帅的三个女儿。孟老大把星月湖大营分成三份,准备交给她们。但紫
姑娘不愿意接,月姑娘过于好武,交给她我们又不放心,还有一位不知下落,我
们兄弟一直都头痛怎么处置。既然入了股,那就好办了。紫姑娘不愿意管这些大
头兵,就拿着三个营的股份。至于月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

  月霜嫁人?程宗扬莫名地感到背后一阵发冷,干笑道:「小狐狸,你操的心
也太多了。」

  萧遥逸叹了口气,「月姑娘自小在军营长大,性子倔强,我们这些兄弟疼她
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体内又有寒毒未清,将来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只好一个个
抹脖子了。」

  程宗扬讶道:「你对岳帅的后人不会这么没信心吧?」

  「岳帅的仇家虽然多,我们兄弟也不怕。但有一个仇家……」

  萧遥逸停顿片刻,考虑怎样措辞,然后道:「那仇家连岳帅也惹不起。不瞒
你说,我和二哥、七哥都认为岳帅没死,是因为怕了这个仇家才隐藏起来。」

  连见谁踩谁的岳鸟人都要躲?程宗扬心头一震,「那个仇家是谁?」

  萧遥逸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势力很大。岳帅在宋国权倾朝野,
也斗不过他。」

  「你既然不清楚,怎么知道他有这么个仇家呢?」

  萧遥逸沉默片刻,「是岳帅自己说的。那次他喝醉了,说起自己年轻时贪便
宜,走错一步,便宜虽然占了不少,丢掉得更多,后来想脱身已经来不及了。我
问是怎么回事,岳帅却不肯告诉我。只说以后他若有什么不测,让我们不要给他
报仇。岳帅出事之后,我把那晚的事告诉几位哥哥,二哥和七哥同意不去报仇,
四哥、五哥和六哥却不同意。」

  说着萧遥逸眼圈不禁红了,「就这样,我们弟兄六个就有些生分了。三哥过
世后,我们兄弟才知道错了。」

  提到谢艺,萧遥逸不由得嚎啕失声,泪如雨下。别人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萧
遥逸却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一点不在意旁人的眼色。程宗扬被他哭得也心酸
起来,半晌才安慰道:「别哭了,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去找算计艺哥的凶手。」

  萧遥逸一抹眼泪,眼睛虽然还有些发红,目光已经神光湛然,「打完仗我要
去五原,会会那个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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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程宗扬与萧遥逸商谈星月湖入股的细节,一直吃了午饭才回来。敖润正在客
栈等着,一见他就笑。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事情办成了?」

  敖润一拍大腿,「那个竹牌子还真管事,水香楼的一看,就说是自己人,什
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着敖润拿出那张名刺,依依不舍地递过来。

  程宗扬笑道:「留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真的!」

  敖润瞪大眼睛,赶紧把名刺揣到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程宗扬笑道:「秋小子呢?」

  「回军营了。」

  敖润忍不住大笑,「秋道长竟然还是个雏,哈哈!」

  「你领他上去,秋小子没翻脸吧?」

  「没有。」

  敖润道:「秋道长倒是大大方方,跟谁都没架子。」

  程宗扬来了兴趣,「秋小子挑的哪个姑娘?」

  「水香楼管事的见到名刺,出来接待,听说秋道长还是雏,把姑娘们都赶走
了,自己亲自接的。名字好像叫兰姑。」

  程宗扬一愕,然后大笑起来,「兰姑这回可吃了根嫩草!哈哈,秋小子呢,
满意吗?」

  「满意!兰姑给他封了老大一个红包。秋道长过意不去,要把他的剑留下。

  大伙儿说这是青楼的规矩,他才讪讪地拿了。「

  「兰姑还给他封了个红包?」

  程宗扬爆发出一阵大笑,「秋小子这下可赚大了!」

  ……

  送走敖润,程宗扬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小紫正卧床小憩,房里烧着炭火,暖
融融的。她乌亮的长发挽在一侧,姣丽的面孔犹如鲜花,玉颈上被自己抓住的指
痕仍清晰可辨。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小紫闭着眼睛,呢喃道:「我要睡一会儿。」

  死丫头昨晚被自己掐着脖子口交,又被自己顶到柔鳃,喉咙受创,看样子还
没恢复过来。程宗扬小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好好睡觉。」

  程宗扬往耳室走去,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内。昨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
境界之后,自己耳目灵敏了许多,这样的音量,又隔着门,以往本来听不到的,
这时却听得清清楚楚。

  卓云君柔声道:「这是你写的吗?」

  梦娘的声音传来,「是啊。」

  卓云君轻声吟哦,「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东风满洛城。今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乡情……李太白的诗啊。你可是想家了么?」

  梦娘怔了一下,隔了会儿才道:「我忘记了……」

  「忘了你的故乡了么?」

  梦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都忘记了……」

  卓云君充满同情地说道:「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么?」

  梦娘带着一丝怅然道:「不记得了。」

  卓云君轻笑道:「那你怎么记得这首诗呢?」

  「我……信笔便写出来了。」

  「这首诗对你很重要吗?」

  「我不记得了。」

  卓云君没有丝毫不耐烦,又问了几句,始终没有唤醒梦娘的记忆,于是换了
话题,低声道:「主人是不是很喜欢你?」

  梦娘有些茫然地说道:「我不晓得……」

  「我来之前,是不是你每晚给主人侍寝的?」

  梦娘秋水般的美目眨了两下,玉颊升起一抹红晕,「没有的。」

  卓云君轻噬着她的耳垂,低笑道:「你在主人身边这么些日子,难道主人没
搞过你么?你这样绝色的美人儿,哪个男人能忍得住呢……」

  说着卓云君忽然改变口气,厉声道:「你最怕的是谁?」

  梦娘脱口道:「巫嬷嬷……」

  「巫嬷嬷是谁?」

  「她是……管我的人。」

  「她长得什么样子?」

  「脸上有刀疤,很凶恶……」

  在卓云君的逼问下,梦娘怯生生说了巫嬷嬷的模样,包括自己与主人相遇的
经过,卓云君一边听,一边打量着梦娘,忽然道:「我也是嬷嬷派来的。」

  梦娘娇躯一颤。

  卓云君带着一丝笑意道:「巫嬷嬷好久没见你了,让我来看看你的身子现在
怎么样……」

  一只冰凉的手掌伸进衣襟,朝自己胸前探去。梦娘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身
子却一动也不敢动。忽然她低叫一声,衣襟被那个女子扯开,两只雪乳立刻弹了
出来,裸露在空气中。

  卓云君托起她一只雪乳,捏了捏她丰腻的乳肉,又拨起红嫩的乳头,看了看
她娇红的乳晕,带着一丝轻蔑道:「奶过孩子了吗?」

  梦娘僵着身子坐在椅上,裸着两只雪团般的美乳,被这个巫嬷嬷的手下把玩
着,一声也不敢吭。

  那女子一手伸到她裙内,朝她腿间摸去,梦娘本能地想要回避,却被她在大
腿内侧掐了一把,吃痛之下,只好张开腿。

  卓云君一边摸一边笑道:「好生光滑呢,竟然一根毛都没有,是不是主人帮
你剃了?」

  梦娘弯长的双眉颦在一起,含羞带怯地摇了摇头,她罗衫半褪,香肌胜雪,
一股迷人的体香从白玉般的肌肤间散发出来,令人心神欲醉。

  当初从建康逃脱,卓云君就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四面楚歌,若非被太乙真宗撞
见,便是再落入程宗扬手中。两厢比较,还是落在程宗扬手里能保住性命。

  在沐羽城被程宗扬识穿,随他到了筠州、江州,自己一路也没有找到机会脱
身。不过卓云君心思灵动,眼看着他羽翼渐丰,自己又没有别的出路,便改了心
思,想着怎么让自己在主人身边的位置更牢固。好在这位主人颇有些好色,卓云
君自负美貌,便留了心思以色事人。小紫虽然容貌绝世,终究是未及笄的少女,
论起妇人那种成熟柔润的风情,尚不及自己。只要主人还贪图自己的美色,纵然
无法脱身,做个受宠的姬妾也不见得坏到哪里。

  可没想到数月不见,程宗扬身边又多了一个绝色的美妇。梦娘的美艳,让卓
云君平空生出几分焦虑。论智,自己不如小紫,论色,又不如梦娘的国色天香,
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些日子卓云君在旁小心观察,渐渐有了主意。梦娘失去
记忆,就如一张白纸,任人涂抹,自己只要能压过她一头,在主人身边的地位便
仅次于小紫。

  「你知道主人为什么留你在房内,不让你去外面么?」

  梦娘摇了摇头。

  卓云君低声道:「因为外面有坏人,要捉你去做婊子。婊子你知道么?便是
把你脱得光光的,让男人们轮流干你这里——」梦娘面露惧色,这时被她一捅,
不由「哎呀!」

  一声惊叫,弯下腰肢,两只丰滑的雪乳在胸前一阵摇动。

  卓云君在她耳边恐吓道:「你若不听我话,我便把你交给他们。」

  「不要……」

  「那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梦娘犹豫了一下,没有作声。

  卓云君拔出手掌,一手捂住她的嘴巴,然后一手捏住她的乳头揉捏几下,接
着用指甲掐住她乳头和乳晕连接的部位,用力掐了下去。

  梦娘嘴巴被捂住,叫不出声来,乳头根部的痛楚使她娇躯一颤,两手捧住乳
房,痛得花容失色。

  卓云君在她耳边道:「你若不听话,我便把你奶头掐下来。明白了吗?」

  梦娘吃痛地点了点头。

  卓云君松开她的乳头,仍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推得靠在桌案上,迫使梦娘胸
乳挺起,然后腾出手,像抽耳光那样,朝她乳上抽了几记。梦娘丰挺圆硕的乳球
被她打得左右乱摆,没几下,雪滑的乳肉上浮现出发红的掌印。

  卓云君一边打,一边笑骂道:「主人收留你,不过是好心,你以为是看中你
的身子了吗?木头人一样,城里的婊子随便拉一个来,也比你强呢。」

  梦娘仰着脸靠在桌案上,嘴巴被她捂着,又是吃痛又是不解,两只嵌着猫睛
石的耳环在雪白的耳垂下摇晃着,美目泛起泪光。

  终于卓云君收回手掌,梦娘细细地哽咽一声,含着眼泪道:「妾身……做错
了什么吗……」

  「主人让我看看你的身子干不干净,」

  卓云君板起脸,低声喝道:「贱婢!爬到榻上去,把衣衫脱了!」

  耳室内有一张小榻,梦娘爬到榻上,慢慢除下衣衫,然后解开罗裙。

  「里面的亵衣也脱掉。」

  梦娘挽着亵衣不肯松手,卓云君朝她臀上打了几记,然后扒下她的亵裤。一
截香滑雪腻的玉体顿时裸露出来,在室内闪动着迷人的肤光。

  卓云君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一边道:「主人说了,梦娘那贱婢
原本就不值钱,若是已经被人用过的,就扔出去作婊子。贱婢,你是不是被人用
过了?」

  梦娘低泣着说道:「我……不记得了……」

  「自己把屁股掰开,我要给你检查阴门。」

  卓云君道:「主人最不喜欢别人吃剩下的。」

  梦娘一手掩着雪臀,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卓云君拧住她的臀肉,无奈梦娘肌肤滑腻,扭了几把都没使上力气,索性拔
下簪子,用一只枕头压住她的头,先警告道:「不许叫!」

  然后把银簪朝她臀上刺去。

  梦娘在枕下发出一声痛叫,雪白的肌肤上溅起一点殷红。

  卓云君虽是女流,但情郎早死,又在太乙真宗勾心斗角多年,性格说好听的
是坚毅果决,不让须眉,说不好听的,就是冷酷自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一
心压服梦娘,扎了一下,又举簪去刺,手腕却一紧,被一只大手握住。卓云君来
不及回首,整个人便被推到榻上。

  梦娘听到声音,从枕下回过头来,顿时珠泪滚滚,她又是委屈又是痛楚,不
禁抱着程宗扬伤心地哭了起来。

  「妾身不晓得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对这贱人太好了。」

  程宗扬努力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恶狠狠道:「看我怎么对待这个贱人的!」

  程宗扬一把将卓云君腰间的熊皮扒到膝下,然后把她压在床榻边缘,阳具一
挺,对着她屁眼儿便干了进去。卓云君后庭还没有经过润滑,被主人粗大的阳具
硬捣进来,顿时尖叫一声,臀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程宗扬已经开过她的屁眼儿,知道这贱人后庭被自己调教过,能够容纳自己
的阳具,只不过卓贱人当初被小紫做过手脚,对疼痛的敏感超过正常人数倍,这
记霸王硬上弓,给她带来的痛楚不亚于破肛。果然,卓贱人尖叫声中,那只圆润
的大白屁股在自己身下猛得收紧,触电般抽动起来。

  这贱人若只是捏捏摸摸,自己看见也就算了,可梦娘这么娇滴滴的屁股,她
竟然拿簪子扎,这心肠实在是太狠了。要知道,梦娘的身子自己连摸都没怎么舍
得摸过。

  程宗扬阳具重重贯入卓云君柔软的菊肛内,然后搂过梦娘,放在卓贱人腰背
上。梦娘美艳的面孔满是泪水,随着抽噎,白滑如玉的娇躯微微轻颤,宛如一株
带雨的花树。

  「有我在,别怕。她要再欺负你,就喊我。」

  梦娘像孩子一样点了点头,然后道:「好痛……」

  程宗扬挑起她的乳尖,只见她乳头根部还留着被掐出的痕迹。

  「这里也痛……」

  梦娘一手掩住雪臀。

  梦娘那种小女孩的神情,让程宗扬不禁笑了起来,「我来替你出气!」

  程宗扬把梦娘放到一边,然后扳着卓云君的肩膀,把她上身翻过来,扯下她
的胸衣,一把抓住她的乳房,用力一拧,那团雪乳被捏得变形,白滑的乳肉从他
指缝间溢出。

  卓云君花容失色,痛声道:「主子,捏坏了须不好玩……」

  「别装了吧。你那么好的修为,一点皮外伤有什么要紧的?」

  程宗扬动了动插在她屁眼儿里的阳具,「当初你后面这个洞被我开苞,出了
那么多血,也没留下半点伤痕吧。」

  程宗扬一边挺动阳具,一边两指挟住她的乳头,揉捏着拉长,然后一松手,
那只被拉成锥状的乳球立刻弹回原状,在胸前颤微微晃动着。接着程宗扬摊开手
掌,重重抽在卓云君乳上。

  卓云君腰肢极软,上身被拽得翻过来,下身仍保持原状。她伏在榻侧,双膝
和两条大腿紧紧并在一起,小腿分开,脚尖点在地上,支撑着上方肥圆的雪臀。

  程宗扬小腹用力一挺,结实的腹肌撞在卓云君臀上,那只雪嫩的大白屁股像
被铁板击中的弹丸一样向前弹去,重重撞在榻侧,又重新弹回。白花花的臀肉颤
微微抖动着,中间那只嫩肛被粗硬的阳具挤得凹陷下去,随着臀部的起落像一只
被迫张开的小嘴,被怒胀的肉棒强行塞入,撑得变形。

  她上身反折过来,一对白生生的乳球被主人握在手中,恣意揉捏。卓云君臀
间剧痛,双乳像皮球一样被捏得变形,感觉几乎爆开。胸前和臀后两处的痛意不
住传来,虽然是冬季,她也痛出一身冷汗,娇声哀叫不绝。

  梦娘屈着修长白美的双腿,两手抱着双乳,扭着纤腰侧坐在一旁,看着卓云
君狼狈的模样,开始想笑,渐渐却咬住唇,露出几分害怕和不忍。

  程宗扬交合的动作凶猛而又粗暴,那具白生生的肉体在自己和床榻间辗转反
侧,床榻发出格吱格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看到了吧?这贱人才是婊子。」

  梦娘低下头,玉脸时红时白。

  程宗扬看着她羞怯的样子,心头不禁一动,感觉阳具又胀了几分。他伸出手
掌,沿着梦娘娇艳的面孔,柔美的玉颈,一路抚摸下去。

  梦娘粉颊越来越红,掩着胸乳的双手却迟疑着慢慢滑下。程宗扬轻笑一声,
「害什么羞呢?又不是没摸过。」

  说着在她乳上飞快地摸了一把,「天还有些冷呢,穿上衣服吧。」

  梦娘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庆幸还是失望,她慢慢穿上衣物,然后扬脸朝
他一笑。

  梦娘不仅生得美艳,气质中更多了几分雍容华贵,这一笑更是仪态万方,让
程宗扬大晕其浪,险些就想撕碎自己正人君子的嘴脸,把她就地正法。

  程宗扬定了定神,心里念了几遍「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然后把心神放
在自己正在干的美人儿身上。

  「卓贱人,」

  程宗扬小声道:「你检查梦娘的身子什么意思?她不是处女,你就比她金贵
吗?」

  卓云君忍痛道:「奴婢是主人亲自开的苞。除了主人,从没让别的男人沾过
身子。」

  「我干!你是提醒我要对你负责吗?你是杀我不成,反而被我抓到的贱货。

  如果在战场上,说好听点,你是被俘的敌人,说直白点儿,你该算战利品。
还想要什么权力?像你这种贱人,虽然是我一个人用的,也是个贱货。「

  程宗扬拔出阳具,放开卓云君,然后朝她作了个手势。卓云君拖着发红的屁
股转过身,两条美腿笔直张开,双手剥开下体的蜜穴。

  程宗扬挺身干进她柔中的凤眼穴内,一边挺动,一边道:「你不用不服气。

  觉得自己会房中术,以前又有身份,对我还有点用处,好像还挺了不起。你
想清楚点儿,这是你为了保命该做的。要不是你还有这点用,就冲你先害我,又
害死丫头,还想害梦娘的勾当,我就该做个铁笼子,把你关在里面,拿到军中当
个不要钱的营妓!「

  卓云君脸色灰白,半晌才咬了咬唇,低声道:「奴婢知道错了。」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你不知道。你是我俘虏的奴隶,奴隶是一种会说话的
工具。你这种贱货,就是会说话的便壶,专门给我泄火用的。建康那些世家大族
养的奴婢,就有专门当便壶用的。那些公子哥儿连厕所都不用上,掀开衣服就有
人替他们喝干净——你是不是也想当这种的?」

  卓云君不敢作声。

  程宗扬冷笑道:「主子正搞你呢,跟我装什么死尸?浪一点!」

  卓云君勉强露出笑容,一边敞开美穴,有节奏地挺动腰臀,迎合着主人的肏
弄,一边发出娇媚的淫叫。

  程宗扬松了口气,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冷酷,只不过为了打消这贱
人再动手脚的念头,才放出狠话。

  卓云君心头震惧,第一次发现这个主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必要的时候,他
也不是下不去狠手。她使出浑身解术,让主人用了自己的前阴后庭,又用香粉抹
了屁股,一边趴在主人身上给主人口交,一边撅起香喷喷又白又嫩的雪臀,放在
主人面前,让主人狎玩自己的美穴和嫩肛。

  程宗扬把卓云君通体干了个遍,然后把她压在榻上,阳具顶到她屁眼儿中一
轮猛冲,把精液射到她直肠深处——并不是他偏好肛交,而是这贱人会房中术,
若射到她嘴巴和凤眼美穴里,天知道她会不会藉机采阳补阴,不如射到她屁眼儿
里面安全。

  程宗扬带着一丝征服的满足感,从卓云君身上爬起来,忽然身后传来响动,
扭头看时,却是小紫。

  「你怎么起来了?」

  「你吵那么响,人家哪里还睡得着?」

  程宗扬讪讪道:「这贱人欺负梦娘,让我撞见了。」

  小紫笑道:「我的乖女儿好聪明呢,这就会欺负人了,阿梦。」

  程宗扬与卓云君盘肠大战,梦娘在旁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看得面红耳赤。听
到女主人召唤,她款款起身,两腿微微有些发颤。

  小紫笑吟吟道:「卓美人儿,你屁股被干得真好看,让阿梦替你画出来好不
好?」

  当着小紫的面,卓云君半点心思都不敢有,低声道:「多谢妈妈。」

  「程头儿,卓美人儿屁股里面没有棒子插着,好空呢。」

  死丫头是想让自己精尽人亡吧?程宗扬道:「那就下次再画吧。」

  「才不要。」

  小紫道:「既然你不肯做,那就用道具好了。卓美人儿,自己把象牙杵塞到
屁股里面吧。」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头,你都准备好了还问我!」

  卓云君接过象牙杵,老老实实塞到自己肛中。然后两手扒开臀肉,高高翘起
屁股,摆好姿势,让梦娘把自己的淫态描绘下来。

  程宗扬刚想笑,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波动,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飘入室内。

  程宗扬对这股灵力并不陌生,当即脚步一滑,离开耳室。感受到他的气息,
那股灵力随之飘出,接着一点水痕在空中浮现,不多时便凝出一面水镜,映出秦
桧的影子。

  「事情有变。」

  秦桧第一句话就让程宗扬提起心来,「不用急,慢慢说。」

  「昨天祁远在粮铺听到运粮的贩夫闲谈,说前日半夜遇到一支宋军。怪就怪
在这支宋军不但没有打旗号,连火把都没有,双方险些撞上。」

  筠州常平仓失火之后,官府四处收粮。由于祁远开的价码更高,周围州县不
少粮行贪图利润,私下与粮铺交易,一般都趁夜间把粮食运动浮凌江畔的程记粮
仓。走夜路撞见人不奇怪,撞上一支军队就奇怪得很了。除非有天大的事,六朝
军队从不夜间行军,因为夜间路途不明,不仅难以行走,军士也容易疑神疑鬼,
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炸营,风险极大。

  「闻讯后,我去城中与官府周旋,长伯则去城外查找。直到黎明时分,才找
到。」

  秦桧道:「宋军没有旗号不好判断数量,长伯估计了一下,大致在五千上下,
其中一半都是工匠。」

  程宗扬脸终于沉了下来。宋军不惜力气,从后方调动大批工匠,目的不言而
喻。宋军不但不会退兵,而且一旦攻城,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

  「这支军队过城不入,而且未带辎重,行军极快。一夜行进不下七十里。照
这样的速度,最多五六日便抵达江州。」

  秦桧道:「我在官府打探多时,筠州上下竟无人知晓有军队连夜过境。」

  「云六爷那边有消息吗?」

  林清浦的声音道:「云六爷数日前离开晴州,亲赴临安。据说是与宋国官府
商谈一笔精铁的生意。」

  程宗扬吸了口气,「好吧,贾师宪跟咱们耗上了。继续收粮!把粮价推到每
石十五个银铢!」

  「属下明白!」

  秦桧道:「请公子多加小心。迟则七日,快则六日,宋军必定大举攻城!」

  水镜晃动两下,像在空气中蒸发般消散无痕。听着耳室的笑声,程宗扬再没
有半点心情,对小紫说了声「军务!」,便赶往座落在江州衙署原址的星月湖大
营。……

  「呯!」

  孟非卿一拳擂在桌上,「传令!立即出兵!」

  程宗扬道:「老大,不用这么急吧!」

  「不能再等。」

  孟非卿道:「二三日内,宋国援军便会抵达烈山。只要越过烈山,夏夜眼即
便全军覆没也不会再退。只有今日出兵夜战,截断金明、定川两寨的音讯,全力
攻打定川寨,迫使夏夜眼明日退兵。」

  众人都在营中,闻讯立刻赶来,孟非卿颁下将令,全军分为三路:孟非卿带
领三个营、侯玄带领五个营,全力出击。程宗扬手里只有半个连,却全是精锐,
位置也远离战场,放在金明寨与定川寨之间。星月湖诸人都是打惯仗的,半个时
辰便整军完毕。那些佣兵却流连赌坊妓馆,石之隼竭力搜罗,也只找到三百多能
战之士,只好临时募集了一些佣兵。

  江州城犹如一台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大批民夫、佣兵被调到城上,因
负伤无法出战的星月湖军士成为组织者,有些进入堡垒,有些在城上指挥,还要
小心不让宋军的探子发现异样。

  一入夜,星月湖军士便悄然离城,虽然上次补充过新兵,但血战之后,八个
营的星月湖军士加起来此时也不足两千人。为避免敌军发现,行军中没有使用火
把,那些虎狼之士仿佛一股黑色的铁流融入夜色,再往后,则是五百余名来自各
处的雇佣兵。

  星月湖群雄齐出,只是临出兵时建康来了信使,作为刺史的萧遥逸要留下接
待,没有跟随。

  程宗扬身边只有五十名军士,却有十二名法师,这也是星月湖大营最精华的
队伍。十二名法师中,匡仲玉已经是老熟人了,另外藏锋道人、玉武子、古翔、
白鹭飞……都与他一一见面。

  「定川寨与金明寨相距三十余里,全是平地,骑兵两刻钟便能赶至。」

  藏锋道人哑着嗓子道:「宋军依仗地利,连烽火台都没设。」

  藏锋道人虽是道家,形貌却极为怪异,浓发虬髯,衣衫褴褛,形如恶丐。他
和侯玄、文泽一样,当年都是星月湖大营赫赫有名的人物,没办法和别人一样隐
名埋姓,更换身份。于是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后,他索性自污身份,乞讨度日,十
余年下来,朝野几乎忘了这号人物。

  这次没有月霜留在自己视线之内,程宗扬倍感轻松,「三十里说远不远,说
近不近。两寨之间直接用灯火传讯,未必有那么容易。」

  古翔道:「灯火自然是用不上。宋军夜间传讯的手段,我等也略知一二。」

  匡仲玉接口道:「无非是用烟花。」

  程宗扬有点好奇道:「相距三十里,烟花能看到吗?」

  苏骁也跟随在侧,很干脆地答道:「能。我们以前试过,无星无月天气,相
隔二十里,晃晃火褶也能看到。不过那是在山中,平地有视野限制,视线看不了
那么远。」

  自己还没作过这种试验,但苏骁这么有把握,肯定靠得住。

  程宗扬笑道:「三川口一战,靠几位法师降雪,击溃捧日军的刘平;好水川
一战,诸位施术隔绝声息,让任福的三路大军相距里许,彼此间一点声音都听不
到。这次不会就隔绝讯号这么简单吧?」

  玉武子道:「程少校猜的不错,今日破敌,用的是风。」

  程宗扬来了精神,「火攻?」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宋军拢共也没有多少大木,难用火攻。这次用的风,
是摧阵之风。」

                第六章

  金明寨原本是个村镇,稍加修葺就能驻军。定川寨则是平地起寨,规模比金
明寨小得多。除主寨之外,周围另设四营,与主阵一同结成梅花阵。当初任福和
葛怀敏也不信那些贼寇敢出城袭寨,直到任福兵败,葛怀敏才连忙扩大营寨。这
时龙卫军的十二个军只有四个军在寨中,其余八个军分成四处。

  寒冷的空气,传来几声苍凉的号角,那是各营报平安的号角。葛怀敏搓了搓
手掌,从寨墙上下来,对身边的亲兵道:「明天传令各军,加紧拆除营寨!」

  「是!」

  大战之前,江州便坚壁清野,不但所有的大木一砍而光,连石头也没留下多
少。木石严重缺乏,影响了定川寨扩营的速度。前日任福兵败,空出八个军的营
帐,葛怀敏日间下令,把那些营寨全部拆掉,扩充主寨。但原来的四处营寨分作
四瓣梅花,全拆掉免不了诸营残破,商量半日,才决定先拆北、东两处。如果贼
寇真敢袭营,这两处免不了要成为破绽。

  葛怀敏心头像有一团火在烧,回到主帐拿起铜壶灌了几口凉水,也没压下心
火。他重重坐在椅中,一片一片抚摸着甲胄。

  任谁都想不到,面对一伙贼寇,刘平、任福这两员大将,竟然会先后折戟沉
沙。葛怀敏出身将门,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飞扬跋扈的岳贼,多少也听说过一
些星月湖大营。这伙贼寇,确实有些棘手。贾太师动用十万大军,也是怕他们占
据江州,将来坐大难制,成为朝廷的大患。

  葛怀敏虽是武将,却自负比那些将领更了解朝中政局。陛下虽然数年就已经
亲政,但大权都掌握在贾师宪手中。这个贾师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岳贼结仇,
分外蔑视武人,搞得自己这些武将都如同厮仆一般。不过大宋固然重文轻武,但
武将也有一桩好处,一旦有战功,升官极速。没了刘平和任福,这一仗打下来,
功劳少不了落在自己和石元孙头上。夏帅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暮气深重,自己
才三十余岁,前途远大……可恨这伙贼寇!

  思索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葛怀敏把铜壶重重放在一边,喝道:「夜
间喧哗!斩!」

  亲兵涌出帐去,不多时便拎来一只血淋淋的头颅,屈膝道:「禀将军!左厢
第九军无故惊扰,已经斩了首犯!」

  葛怀敏摆了摆手,「拿出去,悬首示众!」

  一介小卒,杀了也与捏死一只蝼蚁差不多。

  葛怀敏解下甲胄,自有亲兵过来接住,小心拿到一旁,擦洗上面的灰尘。这
副甲胄是陛下御赐,当年曹霸就是穿着它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人敢怠慢。

  葛怀敏正要安歇,帐外又是一阵吵闹。这次不等吩咐,就有亲兵奔了出去。

  片刻后,亲兵回报,「是赵珣赵将军发现敌踪,特来禀报。」

  葛怀敏霍然坐起,赤着脚出来,「哪里的敌踪?」

  赵珣顶盔贯甲,屈膝道:「回将军!是星月湖的……侯玄!」

  说到后来,他声音禁不住有些发僵。

  葛怀敏脸颊抽搐了一下,「袭营?为何没有火光?」

  「是在营外列阵,侯贼声称……要与将军一分胜负。」

  葛怀敏一阵莫名其妙,星月湖的狗贼既然半夜出兵,为何不大肆袭扰,却要
列阵而战?

  「甲来!」

  「将军!」

  赵珣叫道:「贼寇诡计多端,将军且不可轻出。」

  「既然贼寇摆出堂堂之阵,岂可避战,堕了我军的威风!传令!诸军按次序
入寨!不得自相惊扰!」

  听到葛怀敏这样说,赵珣知道主将心下已经先怯了三分,否则诸军大都在寨
外,何必调入寨中?所谓不可避战,多半是漂亮话罢了。

  「遵令!」

  赵珣不敢多说,立即去调集手下。……

  一点光芒流星般从定川寨升起,射向天际。匡仲玉、白鹭飞、留星寒、藏锋
道人四掌相抵,同时喝一声,「疾!」

  那点流星在天际闪了一下,没有炸开就悄然殒落。程宗扬松了口气,六朝唯
一能制造烟花的就是宋国,夜间拿烟花传讯,够不到,打不着,想想就麻烦。好
在这帮法师真不是盖的,四人合力,隔着十里的距离,便把烟花弄熄了。

  宋军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烟花自己灭的。这些烟花都出自匠人之手,质量
不一,碰上几个瞎火的也正常。可定川寨接连放了四五支烟花,都是飞到一半便
自动熄灭。葛怀敏终于觉出异样,略一思索,便命令军士把所有的烟花一并放出
去。

  数十支烟花同时在天际绽放,光焰映亮了半个天宇,耀目的光彩足以令群星
失色。

  既然是用烟花传讯,每种都各有含义,这样放上去已经是乱了军制,但葛怀
敏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要金明寨大营能够看到,自然会发觉异样。

  然而远处的金明寨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定川寨东南十里的位置,出身于长
青宗的古翔扬手向天,指间丝丝缕缕缭绕着一抹雾气。那丝薄雾越升越高,在天
际形成一片浓重的乌云,将两寨之间的视野完全遮蔽。

  烟花转瞬即逝,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古翔已经耗尽法力,手指一弹,指间云
缕散开,乌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下,在旷野间形成一团薄雾。古翔立即盘膝静
养。

  定川寨周围沸腾起来,人嘶马鸣响成一片。寨中的军士涌上寨墙,投下一团
团巨大的火球。那些火球是用竹子编成一人高的球形,中间放置火种,点燃后可
以在地上滚动而不熄灭,专门用于夜战照明。

  望着烟花划破天空的痕迹,葛怀敏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道:「将军,敌寇甫至,立足未稳,我军退守城寨,只
怕平白放过战机。」

  葛怀敏冷哼道:「这伙贼寇不袭营,却列阵邀战,多半是有诡计!我偏不能
让他们如愿!」

  葛怀敏给人的印象是胆大好勇,经常带着亲兵脱离中军,甚至深入敌后数百
里,全身而退,被赞为有勇有谋。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分外谨慎,打定主意以守
为主。

  葛怀敏扭头道:「敌情查清了吗?」

  一名亲兵道:「贼寇不曾举火,未能看得仔细。但前阵有千人上下。」

  「千人上下?」

  葛怀敏冷笑一声,「这诱敌之计未免太过拙劣!」

  赵珣道:「还是在北面吗?」

  「北面?」

  葛怀敏霍然道:「为何是在北面?」

  赵珣一阵无奈,葛怀敏身为主将,却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连敌人来自何方都
不知晓。

  葛怀敏却是先入为主,定川寨在江州城北,敌寇不来袭扰便罢,若来,必定
会选在东南方,隔绝定川寨与金明主寨的交通。可侯玄反其道而行之,在北门邀
战,诡计昭然若揭。

  葛怀敏定了定神,下令道:「再探!」

  那名亲兵刚奔出去,外面又奔来一名士卒,「禀将军!各军接令入寨,此时
寨中已满,请将军定夺!」

  定川寨过于狭小,两万多人马无法全部纳入寨中。刚进驻了四个军,寨中已
经拥挤不堪,此时仍不断有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入寨中,只怕不等贼寇进攻,编制
已经乱了大半。葛怀敏犹豫片刻,下令第二军的曹英、第三军的赵政在寨外左侧
列阵,原属于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第十军两军列为右翼,自己亲自带领第一军
和第四军,据守寨门。统领左、右两翼,腾出时间让寨中六个军稳住阵脚。

  不断有火球墙头抛下,在地上翻滚着,映出一片光亮。但火球的光芒只能照
出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无法看清。

  那伙贼寇没有举火,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模糊的影子。最前方一条大汉跨在
马上,鞍前横着一杆长槊,多半就是星月湖的侯玄。

  王韬望着乱纷纷的宋军,不禁摇了摇头,「大宋将种,徒有虚名。」

  葛怀敏身为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却一闻敌报就进退失据,先是全军收拢,
寨中放不下,又从寨中调兵出阵,还没交手,阵脚就乱了一半。如果自己手中有
五千军马,全歼这支乱军也不甚难。

  崔茂道:「我来冲阵。」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侯玄骑着他的铁黑战马,横槊立在阵前。

  这一仗与前两次虽然都是以小搏大,但局势截然不同,要斩杀葛怀敏,手段
尽有,问题是怎么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伤亡。毕竟宋军可以调动的兵力几乎无
穷无尽,自己星月湖的兄弟打一个便少一个,战到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损伤不
起了。

  针对葛怀敏外勇内怯的性格,众人拿出计策,由侯玄列出堂堂之阵,在寨前
公然邀战。果然,半夜猝遇强敌,葛将种第一个反应就是收拢兵力,入寨结阵。

  说实话,这样的应对也不能算差,定川寨既然已经放出烟花信号,金明寨的
援军顷刻即到,龙卫军两万余人据寨而守,到时前后夹击,总比三更半夜摸不清
虚实贸然进攻的好。但今夜这么做,葛怀敏便大错特错。

  侯玄摘下槊锋的锦套,然后喝道:「葛将种何在!」

  葛怀敏心头火起,一挟马腹,便欲出阵。赵珣紧紧拽住主将的马缰,「三军
为重,何必逞匹夫之勇!」

  葛怀敏借势停下马匹,重重喘了口气,然后高声道:「弓箭!」

  宋军的射手踏前一步,各自开弓,四十五度向天射出。贼寇远在里许之外,
又逆着风,能不能射中敌人,全靠运气,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好在那伙贼寇并没有给葛怀敏后悔的时间,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从敌寇阵中冲
出,由左至右从宋军阵前掠过。一大半的射手都转移目标,对准了这名贼酋。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星月湖营下!朱骅王韬!」

  来骑高呼声中,长斧迸出火光,犹如飞舞的火龙,将射来的箭矢卷起。那些
疾射的羽箭刚飞入火圈,便迅速焦黑碳化,尾部的白羽更是化为飞灰。

  接着又一骑从阵掠出,「星月湖营下!青骓崔茂!」

  两骑在阵前纵横驰骋,宋军弓箭虽然密集,但远远攒射,无法损其分毫。

  葛怀敏面上冷笑,心里却在发急,自己手下若有一二郭遵、王珪之流猛将,
何必让这伙贼寇在自己阵前耀武扬威?

  一刻钟后,一匹大黑马忽然从夜色中掠出,四蹄翻飞,宛如踏风而行,迳直
朝右翼掠去。

  「星月湖营下!天驷侯玄!」

  宋军用弓以气力为第一,这时连放数箭,臂力渐弱,这时目标直冲过来,箭
支却远不如开始密集。侯玄短短两个呼吸便冲到宋军右翼,这次他并不是单骑踏
阵,身后还带着自己的直属营。

  葛怀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右翼的第九、第十军,出自任福的龙卫左
厢军,虽然有五千之众,士气却极低。那群贼寇骁勇之极,箭锋般撕开宋军的阵
型,最前面的侯玄长槊飞舞,丈八的槊身划出一片又一片乌光,槊锋所及,无一
合之敌。而他身后的贼寇清一色使用五尺长刀,一出手便带出一片血光。

  侯玄选在北门邀战,除了迷惑宋军,还因为今夜有北风,将宋军最精良的弓
箭优势抵消大半。接着王韬与崔茂出阵作势,引得宋军弓箭手耗费体力、箭矢,
然后侯玄才提兵疾出。

  「杀!杀!」

  宋军嘶喊声起彼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犯敌寇始终一声不响,对他们的
喊杀声更是充耳不闻。宋军依寨结阵,投下的火球大半都在己方附近,敌寇却藏
身暗处,几乎看不见对手的调动。直到侯玄出动,才知道敌寇的目标何在。

  夜战并非易事,夜色阻隔,旗号基本无用,白昼能够指挥一个军,到了夜间
全靠口令,想顺利指挥一个营五百士卒都不容易。依靠目力,超过二十步距离,
就难以分辨敌我。可那些敌寇如同生着鹰眼,目力远超这些禁军精锐。宋军右翼
空有两个军五千人,此刻却只能利用战用战阵勉强支撑,毫无反击的余力。

  就在这时,又一支敌寇悄然出现在宋军右翼侧方。而宋军直到敌寇如林的长
枪刺来才惊觉。原属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军都指挥使范全正在阵中提刀督战,忽
然鞍后微微一动,仿佛多了一个影子,接着两道光芒闪电般亮起,从背后绞住他
的脖颈。

  那个虚幻般的影子孤傲地立在坐骑上,手中弯钩一挑,用钩尖挑住范全血淋
淋的首级,冷冷道:「星月湖营下,幻驹斯明信!」

  宋军右翼抵抗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支撑不住。葛怀敏心下怒极,龙卫左厢
的第九、第十两军本来就难称精锐,可被寥寥数百贼寇一冲,便乱了阵型,指挥
官未免太过无能!

  第十军虞侯单骑驰来,叫道:「将军!敌寇势大!第九军范都指挥使战死!

  儿郎们顶不住了!「

  葛怀敏拔出佩刀,一刀斩下那名虞侯的头颅,寒声道:「两军争锋,妄敢言
退者!皆斩!」

  右翼第十军都指挥使朱鸣与部下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高叫
道:「列阵杀贼!」

  朱鸣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重新结阵谈何容易,军士一直退到寨墙,才收拢
阵型稳住阵脚,事实上已经退了。

  一匹快马冲到阵后,葛怀敏的亲兵叫道:「第十军都指挥使何在!」

  朱鸣叫道:「末将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亲兵便拔刀斩下他的首级,「葛将军令!左厢第十军
作战不力,无令退却,斩!」

  阵斩大将,即使从军多年的老兵,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两军都鸦雀无
声。

  葛怀敏已经骑虎难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敌寇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伙贼寇
隐身暗处,反击更是无从谈起。临阵斩将的大忌他也不是不知,第九第十两军都
指挥使一战死,一处斩,必然大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左厢的两个军,让
他们陷入乱战,尽可能拖延时间。毕竟右厢十个军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能拖过
一个时辰,金明寨的援军爬也爬过来了。

  侯玄逼退右翼,迫使宋军在寨墙下聚集,随即扬手打出一枚哨箭。尖锐的哨
声划破天际,崔茂与王韬的部属同时向前,攻向左翼的两个军。这些敌寇的攻势
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每次都出乎葛怀敏的意料。

  所幸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竟然顶住了敌寇进攻。曹英的第二军是右厢主力,
列阵最早,阵型完备,将士用命,看样子,那伙贼寇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几次
冲击,都没有撼动己方的阵脚。

  葛怀敏大声道:「传令!第二军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

  说着葛怀敏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赵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
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都指挥使,这种事何曾
有过?

  葛怀敏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
金明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军出兵!截断敌寇后路!」

  ……

  程宗扬盯着闹钟,当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重叠,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
「时辰到!」

  十二名法师分成两个圈子,外面八名,中间四名,各据方位。就在崔茂和王
韬两个营与宋军左翼鏖战的同时,匡仲玉抬起手掌,一掌拍入地面。

  内圈的藏锋道人、玉武子、白鹭飞各自抬起左掌,搭在同伴肩上,外圈的八
名法师齐声道:「风——虎——云——龙!」

  一阵波动从匡仲玉掌下的泥土传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定川寨北门的战场上,双方血战方殷,谁也没有留心,就在那些星月湖军士
身后,一片沙地传来诡异的波动,接着一片长十余步,宽数十步的沙土从地上脱
出,边缘像刀切般整齐。

  那片沙土悄然浮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空中。一个呼吸之后,战场中每
个人的耳膜都猛然一震,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空气仿佛被人暴击一拳,
刹那间顿成狂飙。那片沙土在烈风中迅速分解,犹如一道土龙从星月湖军士头顶
越过,劈面扑向宋军的阵列。

  宋军的旗帜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旗杆从中折断,前排执盾的军士被
吹得向后仰去,包铁的重盾脱手飞出,羽毛般飞开。刚射出的箭矢倒飞回去,射
进寨墙数寸。紧接着,无数泥沙被狂风卷裹而来,犹如细小的利针,在宋军裸露
的脸、手留下道道伤痕。

  单是这样的风,也不会乱了左翼宋军的阵型,但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在这样
的强风中睁开眼睛,勉强睁眼,第一时间就会被泥沙打盲。这股强风对敌寇却几
乎毫无影响,他们顺风攻来,反而更增威势。一方顺风,一方逆风,本来势均力
敌的对战,转眼变成一场屠杀。

  军中的战马第一时间失去控制,嘶鸣着跳踉起来,四处奔突。一直在前方指
挥的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甩开受惊的坐骑,刚站稳,就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
矢射中面门,险些丧命。第三军都指挥使赵政运气更差,他扭头避风,却被一只
铁盾横飞过来,正砍在他的脑后,顿时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一场怪风彻底打乱了宋军的坚阵,残存的宋军顿时大乱,每个人都转过身避
风,把背后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接着有人从阵中脱离,朝寨门跑去,开始是
一两个,接着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争相往寨中挤去。

  赵珣一手抓着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

  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军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
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于入寨躲避的军
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葛怀敏也被溃兵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赵
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
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定川寨都仿佛在风
中摇摇欲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葛将军吗?」

  葛怀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朱指挥使就是被杀的!打
这狗日的!」

  葛怀敏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军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
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葛怀敏扯下马来。葛怀敏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
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
道:「狗瞎子!滚开!」

  葛怀敏面前站着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着白眼,这时忽然
一笑,然后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狗日的!」

  「呯」的一拳,正击中葛怀敏的面门。葛怀敏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仿
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葛怀敏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他沙哑着喉咙问道:
「怎么回事?」

  赵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
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性命危矣。」

  堂堂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葛怀敏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
了?」

  「已经过了子时。」

  葛怀敏一下坐了起来,「夏帅的援军到了吗?」

  赵珣摇了摇头。

  葛怀敏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葛怀敏看着赵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赵指挥使
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

  赵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厢两个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
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葛怀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
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

  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色,「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

  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
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
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

  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
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

  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
奔东寨门而出!」

                第七章

  程宗扬抱着肩膀,远远看着一条火龙从定川寨冲出,乱纷纷朝这边杀来,笑
道:「孟老大料敌如神。」

  臧修道:「姓葛的还真逃了?」

  程宗扬数着火光,「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三个军。宋军狗急跳墙,孟老大想
挡住他们也不容易。老杜!」

  程宗扬叫来杜元胜,「你先把咱们大营的宝贝送回去。」

  众人都是一笑,他说的宝贝是那些法师,刚才的狂风,耗尽了诸人的法力,
这会儿都在盘膝打坐,只有藏锋道人修为精深,准备与剩下的人一同去援助孟非
卿,截杀龙卫军右厢主将葛怀敏。

  宋军六个军在寨外列阵,一场大风下来建制全被打散,寨中的六个军也因为
溃兵的鼓噪内乱。兵乱发生在北门,东门的守军建制相对完整,葛怀敏把东门附
近三个军全部调集过来,冲出定川寨。他颁下将令,十名都指挥使来了七人,这
位内忧外患,难以收拾,厢都指挥使发话,便都随主将奔往金明主寨。至于赵珣
等人的生死,葛怀敏已经无暇理会。

  葛怀敏一马当先,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后,把主将和其他军士隔开。好在
江州地势平坦,夜间驰骋也不用费心辨认沟渠,三十里路,不惜马力,半个时辰
就能赶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冲来,葛怀敏御赐的甲胄仿佛被无数细小
的金属碎片击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亲兵连人带马倒在血
泊中,身旁多一个大坑。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葛怀敏这次看得清楚,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马蹄刚
一落下,平坦的地面突然炸开,火光中飞出无数碎片。旁边几匹战马被飞溅的碎
片击中,嘶鸣着跌倒在地。

  随着军士大批涌来,巨雷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声音却远在身后。葛怀敏死
命勒住马匹,朝前方望去。

  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排人影,他们半蹲在地,手中握着白腊杆制成的长枪,
夜色下,宛如一排雕像。再往后,是一道长龙般的铁丝网,足有百余步长。这些
宋军大多没见过铁丝网,但他们把铁丝网摆在身后,摆明了宁死也不容他们越防
线一步。

  葛怀敏心头生出一股寒意,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走完这短短
几十步路。

  一个雄狮般的男子负手立在阵前,淡淡道:「雷池莫逾,葛将军不小心误入
我雷池,还想出去吗?」

  葛怀敏瞳孔收紧,一字字道:「孟非卿!」

  孟非卿狙击宋军的位置选取在定川寨东南五里,程宗扬几乎与葛怀敏同一时
间赶到。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又是一声大骂,该死的岳鸟人,地雷也造了出来,
他过够了先知的瘾,一点渣都不给自己留啊!

  以程宗扬的眼光看来,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可疑,别说被地雷的爆炸力波及,
就是直接踩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伤者的惨叫反而更渲染了这种未知武
器的可怕。

  随着爆炸声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脚步,面前平坦的原野此时却成
为危机四伏的禁地,没人知道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埋在地下的天雷撕成碎片。

  星月湖大营手里的地雷并不多,但用来阻截这些宋军已经够用了。葛怀敏运
气不坏,一马当先也没踩上地雷,但也因此无意中闯入雷区深处,进退不得。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战马,从鞍侧摘下一柄长
刀,「能与铁骊一决生死,幸何如之!」

  孟非卿解下天龙霸戟,缓步朝葛怀敏走去。

  程宗扬游目四顾,不出意外又看到月霜。月丫头面无表情,倒是跟在她马屁
股后面的秋小子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活像一只刚舔了蜜糖的小猫。

  程宗扬用口型对他说道:「今晚水香楼,我请客!」

  秋少君用口型回道:「好啊!」

  程宗扬作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然后朝旁边看去。那些雇佣兵也在,接触到
他的目光,石之隼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程宗扬主动走过去,「又辛苦石团长了。」

  石之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程宗扬道:「石团长看孟老大和葛将军这一战,谁胜谁负?」

  石之隼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吗?」

  程宗扬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最想问的是:老石,你干嘛溜到客栈搞偷窥呢?

  死丫头现在是不好收拾你,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佣兵没用了,就该你倒霉了。

  石之隼忽然低声道:「听说岳帅有位小姐在兄台哪里?」

  程宗扬笑咪咪道:「老兄的消息够灵通啊。」

  「作佣兵生意,消息不灵怎么能行?」

  石之隼笑道:「恭喜程兄了。不过岳小姐年纪尚轻,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
行吧。」

  程宗扬警觉起来,石之隼绕着圈子说话,难道是想往小紫身边埋钉子?思索
着,程宗扬道:「暂时不用石兄费心,将来要找,少不了还得麻烦老兄。」

  石之隼点点头,「既然有人使唤那罢了。」

  说着他叹道:「岳帅若还在世,岳小姐身边定然是奴婢成群,哪里用老石献
慇勤呢?」

  程宗扬心头疑惑,石之隼明知道自己不会随便往小紫身边放人,偏偏绕着这
个话题不放,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场中一声震耳的巨响,葛怀敏的长刀被天龙霸戟砸得如曲尺一般。程宗扬收
敛心神,望着孟葛两人交手。格斗过程毫无悬念,葛怀敏虽然放开手脚,一搏生
死,但较之孟非卿七级的修为不啻天壤之别。

  孟非卿大步上前,挑飞葛怀敏的长刀,接着右手一递,天龙霸戟刺穿他的胸
腹。

  葛怀敏颓然跪在地上,他两手捧腹,一边用手掌抹去甲胄的污血,一边努力
把破碎的甲片拼接起来。

  「这是御赐的战甲……大宋名将……我……葛怀……」

  说着渐渐气绝。

  程宗扬摇了摇头,葛怀敏如果不是想建功立业,以他的家世,足以作个富家
翁,安享尊荣。可对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当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才是
最大的折磨吧。

  几名亲兵过来抢夺主将的尸体,孟非卿没有阻拦,他夺过葛怀敏的战马,左
臂一挥,后方严阵以待的星月湖军士随即冲入雷区,截杀宋军的将领。月霜打马
便走,秋少君叫道:「等等我!」

  撒开腿,一溜烟地跟在她后面。

  石之隼一拱手,「轮到愚兄干活了,先告辞!」

  「石兄太客气了!」

  程宗扬笑着瞧了瞧旁边的敖润。敖润得意地咧开大嘴,一催马匹,跟着同伴
杀入战场。

  战场是星月湖军士布的雷,他们都做得有标记,又目力过人,即使深更半夜
也看得清楚。雇佣兵没有他们的手段,便绕开雷区,从两翼逐杀宋军。

  星月湖军士从三面攻向宋军,只留出西北方向,宋军不想送死,只能再掉头
退回定川寨。主将带头逃奔,宋军锐气已失,这时又被雷区吓破了胆,毫无士气
可言。夜色中,星月湖军士有条不紊地清除着宋军的抵抗,死亡的气息再一次弥
漫在战场上。这场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也创造了双方伤亡比例最悬殊的
纪录。出战的两千星月湖军士,加上侯玄一方,现在伤亡不足一成,看情形也不
会增加更多。

  「程哥,该咱们联手干一票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萧遥逸笑嘻嘻倚着他的白水驹,「死狐狸,你怎么也来
了?」

  「这么大的事,哪儿能少了我呢?」

  萧遥逸道:「那信使说是建康来的,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我把他扔在驿
站了。你放心,萧五在城里,坏不了事!」

  萧遥逸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手里摇着折扇,一幅公子哥出游的打扮,背后
却多了一柄自己从没见过的长剑,长逾四尺,苍劲古朴。

  「死狐狸,你竟然是使剑的?」

  「唬人的。」

  萧遥逸作势拔出剑柄,程宗扬看剑鞘有四尺多长,想着里面的长剑最少也有
三四尺,谁知小狐狸摆足架势,拔出的却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匕首。

  程宗扬忍不住大笑道:「背这么大个剑鞘,你累不累啊?大象怀孕,生只老
鼠出来,你是想把对手笑死吧?」

  「哼!我的龙牙锥……」

  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自从玄武湖一战,小狐狸就没少在自己耳边唠叨龙牙
锥的事,死乞白赖让自己再送他一支。他说的简单,自己去哪儿再给他找条龙来
杀呢?

  「你看那边是谁!」

  「少来!」

  萧遥逸话一出口,突然变了脸色。

  程宗扬本来只是施诈,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立刻趴在地上,侧耳一听,顿
时倒抽一口凉气,「骑兵!」

  藏锋道人在一旁听见,挑眉道:「金明寨?」

  此战星月湖大营仅存的法师全部聚在一起,联手施术,在定川寨和金明寨之
间留下一道雾障,至少能维持两个时辰,没想到众人刚走,就出现了宋军的大队
骑兵。

  程宗扬与萧遥逸异口同声道:「不是!是北面!」

  接着程宗扬大叫道:「北边哪里来的宋军!」

  那支骑兵来得好快,夜色下犹如一道黑潮席卷过来,转眼就闯入雷区。埋在
地下的地雷被马蹄触发,爆炸声不断响起,那股骑兵却毫不停顿,默不作声地杀
入战场。最北面的雇佣兵首先遇敌,那些以金铢为信仰的亡命汉子就像一朵朵浪
花,被黑潮吞噬。

  臧修叫道:「选锋!」

  程宗扬脑中仿佛被敲了一记,吼道:「选锋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武、捧日、龙卫、神卫这禁军上四军虽然号称宋军精锐,但自己听孟老大
说过,宋军真正的强军却是一支边军,选锋营。云水以北,宋国与大汉交界的疆
域有许多异族,选锋营为保护云水航路,常年在此征战,战斗力之强还在晋国的
北府兵之上,是六朝第一流的精兵。

  臧修拔出战刀,程宗扬大喝一声:「臧和尚!你立即回城!」

  臧修愕然回首,听到程宗扬说:「找老杜!那些法师少一个,你就把自己的
脑袋砍下来!」

  臧修明白过来,转身朝城池掠去。

  程宗扬扭头道:「藏锋道长!」

  藏锋道人道:「不用多说!先拦住选锋营!」

  按照计划,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五个营负责主攻,在定川寨北
门列阵而战,是这次攻击的主力。孟非卿则是以奇兵配合地雷拦截宋军溃兵,身
边只有三个营,包括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在内,总兵力不足六百。这时孟非卿带
领大队人马逐杀宋军溃兵,已经杀出两里,只留下一个连驻守原地,即使加上自
己手里的一个排,也不过一百多人。选锋营突然出现,迳直闯入雷区,一旦被他
们分割开,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固然陷入绝境,孟非卿的主力更是被围困在定川寨
与选锋营之间,必然凶多吉少。

  程宗扬厉声道:「苏骁!」

  这名出自六营的骁将策骑而出,程宗扬一指那队步卒,「交给你指挥!不管
你用什么手段,把孟团长的主力接应过来!」

  苏骁奔过去道:「程少校有令!跟我来!」

  那一个连是六营的老卒,强敌突至仍未乱了阵脚,在苏骁的带领下迅速结成
圆阵,斜着进入雷区。

  单靠这一小队人马难以吸引敌军的攻势,程宗扬叫道:「藏锋!用五雷诀把
选锋营引过来!」

  藏锋道人挥开长袍,褴褛的衣袍内缀满铜镜。他抬手一招,一抹银辉抛向天
际,一边发出沉郁顿挫的吟诵声。不多时,几面铜镜同时射出白光,宛如利箭划
破长空。云层在镜光的搅动下迅速聚集起来,接着霹雳声响,连串的雷光从云层
间劈下,击在选锋营的队列中。

  电光中,程宗扬赫然发现,选锋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几名兽蛮人!那些
身躯庞大的半兽人速度疾逾奔马,突出的獠牙犹如妖兽,他们肩膀上披着又宽又
厚的皮革,在胸前交叉,嵌着一面脸盘大小的护心镜,裸露出满是鬃毛的身躯。

  天际的电光与地下的惊雷交织在一处,那些兽蛮人狰狞的面孔上却毫无惧色,
一个个悍不畏死。

  藏锋道长的五雷诀由远而近连串击落,最后一枚落在身前五步的位置,耀目
的电光划过,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支敌寇的存在。

  一道网状的屏障后面,一个年轻人高据马上,大声发号施令,电光下,他肩
领上的银星分外闪亮。在他右侧,一个华服贵公子倚马而立,背后的长剑犹如飞
龙。左侧一个披发的法师衣内缀满铜镜,正在施法。三人身后,一队军士昂然而
立,宛如一排出鞘的战刀。

  一名少校、一名贵公子,一名法师聚在一处,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是一条大
鱼。一支骑兵当即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朝这边杀来。

  萧遥逸摘下鞍侧的雕弓,猿臂舒展,一箭正中一名骑兵的额头,众人齐声高
呼,引得宋军人人侧目。

  如果不能吸引选锋营的主力,大伙儿全得死翘翘,这会儿为了吸引宋军,声
势作得越大越好。好在孟老大给自己留了一道铁丝网,要不然自己真没有信心来
逞英雄。

  那道铁丝网长逾百步,原本是一条直线,封堵定川寨宋军的退路,这时改成
一个直径三十步的环形,后面留出供一人出入的开口,在这片一马平川的原野上
构成一道简易的防御线。

  如果铁丝网再多一层就好了,程宗扬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接着又按了下去。

  「徐永!」

  程宗扬喝道:「把那面旗给我夺来!」

  徐永一挽长矛,飞身跃过铁丝网,朝宋军掠去。最前面一名兽蛮人咆哮着挥
起磨盘大小的短柄巨斧,朝徐永腰间劈来。徐永足尖一点,身形斜飞,长矛透过
斧影,刺在兽蛮人的肩甲上,借势弹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那名执
旗的选锋军。

  那名选锋军旗手不等徐永落下,足尖一勾,挑出鞍侧的角弓,他一手执旗,
一手从箭囊中抽出箭来,用脚踏住弓箭,将箭扣在弦上,接着侧身抬脚,一箭射
出。

  能够担任旗手重任的,都是军中勇士。这名选锋营的军士在高速冲刺的马背
上以足代手,开弓射箭,无论准头、角度都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

  徐永横过长矛,击飞箭矢,攻势略缓一线,那名旗手已经弃弓抽刀,朝他腿
上劈来。徐永能在星月湖大营担任上尉,身手自然有过人之处,一杆普通的长矛
落在他手中,矛锋、矛尾、矛杆都是杀人利器。他身在半空便一连攻出十余招,
那名旗手也不甘示弱,以强对强,一柄马刀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

  徐永出招越来越快,手中长矛仿佛化为千杆同时刺出,忽然左脚一蹬,踢中
那名旗手坐骑的眼睛上。战马轰然跌倒,选锋营的旗手甩镫下马,向旁边滚开。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紧,旗杆被人抓住。那人用力极为巧妙,握住旗杆一旋,
压住自己拇指,然后轻易就把战旗从自己手中夺走。

  旗手虎吼一声,朝那名敌寇扑去。徐永夺下战旗便准备撤身后退,见他来势
凶猛,只好将战旗踩在脚下,双手执矛,与那名旗手战成一团。紧接着,几名选
锋营的骑兵冲来,截断徐永的退路。

  星月湖大营强手如云,斩将夺旗这种事从来都没少干过,就是帅旗也不在话
下,没想到这支选锋营如此强悍,区区一面队旗就如此难夺。程宗扬叫道:「吕
子贞!」

  那个曾当过捕快的少尉挺身欲出,却被萧遥逸拦住,「我去!」

  萧遥逸挟弓射倒一名骑兵,抢下他的战马,冲进战团,接着一手挥起长剑,
连鞘敲在那名旗手的头盔上,将他打得脑浆迸出,然后从敌军深处杀去。

  徐永在萧遥逸的掩护下夺旗而还,回到铁丝网内。程宗扬接过战旗,把选锋
营的旗帜揉成一团,接着晃亮火褶点燃,高高竖起。

  程宗扬用力挥舞着旗杆,燃烧的战旗仿佛黑潮中的漩涡,吸引了整个战场的
目光。宋军犹如扑火的灯蛾蜂涌而来,喝杀声中夹杂着兽蛮人的咆哮,令人禁不
住心生惧意。

  程宗扬把闹钟摆在脚边,「只要坚持一刻钟,孟团长的主力就能杀回来!兄
弟们!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三十名星月湖军士分成三组,品字形守着这道脆弱的铁丝网。兽蛮人的咆哮
声越来越近,对付一般的宋军,环形铁丝网堪称利器,但对付这些野兽,恐怕一
个照面就能被他们踩平。

  程宗扬解下双刀,「鲁子印、马鸿!跟我来!」

  程宗扬冲出铁丝网,一声虎吼,几乎将对面兽蛮人的咆哮声强压下去。他双
刀齐出,狠狠斩在兽蛮人的重斧上,强大的冲击力,使他双手虎口发麻,精钢打
造的刀身此时感觉就像纸片一样脆弱,似乎再多使一点力气就会崩断。

  程宗扬真气狂涌而出,将疾冲而来的兽蛮人硬生生劈了回去,接着马鸿铁枪
带着一声尖啸,刺在兽蛮人胸前的铁制护心镜上。就在他发力的刹那,一柄长斧
劈来,挡住了他的铁枪。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兽蛮人竟然受过训练,学会配合。你妈这也太可
怕了吧!

  新来的兽蛮人挡开马鸿的铁枪,随即与同伴聚在一处,一个用短柄双斧,一
个用长柄巨斧,与鲁子印和马鸿战在一处。

  如果说程宗扬开始还有些怀疑它们的身份,现在那点怀疑已经烟销云散。两
名兽蛮人的配合虽然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但确实是受过最基本的军事训练,知道
给同伴作掩护,不是大草原那些只知道靠个人勇武蛮拼的兽类。

  程宗扬禁不住佩服起来,不知道选锋营的主将是何方神圣,连兽蛮人都能训
练得似模似样。他要真练出来一支两千人的兽蛮军,天下恐怕也没什么军队能挡
得住他了。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将双刀收到肘后,依靠肩臂的力量破开兽蛮人的双斧,
赶在另一名兽蛮人巨斧劈来之前,抬臂向肘后一挺,将单刀狠狠捅进那名兽蛮人
腰侧。那名兽蛮人一声狂吼,张口朝程宗扬颈中咬来。如果是以前,程宗扬少不
得要弃刀保命,但他现在修为飞跃,又有心斩敌立威,右臂一振,捅在兽蛮人腰
间的单刀破开它的腰背,带着一篷血雨挥出,刀锋余势未衰,重重斩在另一名兽
蛮人腿上。

  鲁子印与马鸿斧、枪齐出,将那名兽蛮人斩杀,眼看选锋营的骑兵围来,程
宗扬立刻带领两人后撤,背靠铁丝网而立。

  拿铁丝网当屏障,只站在铁丝网后面守,要不了两波攻势,铁丝网就被选锋
营破开。只有在外面拿铁丝网当缓冲,才能守住。

  一小队选锋营的骑兵狂风般掠来,他们马术娴熟之极,高速冲刺下,仍能控
制自如。他们在三十步外开始弯弓,先是一波箭雨,接着抬起马战用的短枪,攻
向众人。

  星月湖军士能所向披靡,固然是每个人都身手不凡,更重要的是相互配合。

  虽然屡屡以少胜多,具体到实际战斗中,却往往是三个人一组,在极短的时
间内联手攻杀一名对手。普通宋军三五个也未必是一名星月湖军士的对手,何况
是三打一,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劈倒,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容易。

  选锋营的出现,堪称星月湖大营的劲敌。他们身手未必及得上星月湖军士,
但毕竟血战出来的队伍,配合的默契与星月湖相差无几,让他们近前,只怕铁丝
网会受到冲击,程宗扬看准萧遥逸在远处盘马恶战,冒险下令全军突击,将这十
余名骑兵歼灭掉。

  一个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杀出,用了三个回合才击杀半数宋军。其余选锋营
的军士倚仗快马闯出重围,随即绕往阵后。

  藏锋道人在阵中脚踏罡步,破烂的袍袖左右一摆,两名骑兵身上忽然着起火
来,刚奔出数步,就连人带马烧成一团焦炭。另外几名骑兵立即散开,一边催马
狂奔,一边扭身放箭。

  程宗扬不敢派人去追,立即让众人重新回到铁丝网内。至于击杀的宋军他也
没漏下,让人夺了弓箭,把短枪枪头朝上,斜插在地上,露出尺许长短一截,形
成一小片抵御骑兵冲击的鹿角。

  萧遥逸的金冠在黑暗中闪动着,远远驰来。好水川一战他腿上中枪,伤势还
未痊愈,全靠马匹借力,不过那小狐狸抠门之极,把自己的良驹放在铁丝网内,
只抢别人的战马来用。

  选锋营的黑潮奔涌过来,几乎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都操起弓,将箭矢对着宋军
的阵型全部射了出去。

  选锋营的箭矢雨点般飞至。自己带的这个排都是轻骑,没有配盾,程宗扬不
得不下令把战马当作盾牌,沿着铁丝网摆开。战马发出嘶鸣,马体溅起一朵朵血
花,星月湖军士已经见惯生死,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等待着血战开始的一刻。

  程宗扬把鞍侧的龙鳞盾扔给身边的军士,让他护住藏锋道人。藏锋道人连番
施术,这时正抓紧时间盘膝恢复精力,对飞来的箭雨恍若未觉。

  忽然萧遥逸金冠一晃,黑暗中看不清楚,似乎是坐骑被宋军弓手射杀。只见
他弃了马匹,挥舞着大剑一瘸一拐地边战边退,好不容易才捱到铁丝网附近。

  「吓死我了!」

  萧遥逸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些宋军太猛了,我差点儿就没命回来!」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萧遥逸不是那种为了显威风拼命的人,他硬闯选锋营,只有一个理由:查看
对方虚实。毕竟是深夜,再好的目力也用不上。

  「大约一个军,两千人上下。」

  萧遥逸笑道:「选锋营全军都来了。」

  没有人知道选锋营为什么会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在这个要命的地点出现,可
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程宗扬笑道:「两千人,不多嘛。」

  「确实不多!等孟老大回来,就有他们好看的!」

  两人虽在说笑,心里可一点不轻松。定川寨两万人马近在咫尺,金明寨还有
四五万人,即使孟非卿、侯玄全力来援,也不可能拉开阵势与选锋营对攻,那样
的结果只可能是全军覆没。

  萧遥逸叫道:「哥哥们!让你们看看我的箭法!」

  萧遥逸拿起他的弯弓,从马尸上拔了三支箭,一并搭在弦上,手指一抖,三
点带血的寒光流星般飞入黑暗,接着响起兽蛮人受伤的嚎叫声。

  萧遥逸低声道:「兽蛮人有一个营。」

  「四百?」

  萧遥逸点了点头。

  程宗扬呼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别说一个营的兽蛮人,半个营自己就
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该死屌朝上,不死万万年!」

  程宗扬握紧双刀,紧盯着选锋营骑兵翻飞的马蹄,然后喝道:「跟我来!」

                第八章

  鲁子印大口大口地呕着血,马鸿折断肩头的箭枝,将箭羽扔到一边,坐在地
上呼呼地喘着气。选锋营第一轮攻击,在铁丝网前扔下近五十具尸体,星月湖军
士人人带伤,战死六人,减员两成。好在苏骁的连队利用雷区阻挡了一部分宋军
攻势,众人才撑过这一轮血战。

  那面夺来的战旗早已燃烧殆尽,程宗扬从尸体上剥下布料,在旗杆上点燃,
重新树在这个小小的战阵中。

  选锋营在相隔五十步的位置拉出一道散兵线,第一轮攻击时,他们结成阵型
密集冲锋,结果被藏锋道人的五雷诀击在阵型正中,伤亡惨重。选锋营战场经验
极为丰富,立即改成松散阵型,避开法师的天雷。

  一个都的选锋营开始冲刺,马蹄声犹如暴雨击打着地面。萧遥逸张弓射向都
中的旗手,却被他闪身躲过。

  「什么世道!还有人敢躲我的箭!」

  萧遥逸勃然大怒,咆哮着爬起来,举弓一连六箭,终于射中那名的旗手的眼
眶,把他射杀。

  他的锦服虽然被鲜血染红,终究还是白衣服,在夜里分外显眼,这会儿一跳
起来,近百支利箭立即一窝蜂射来。

  萧遥逸扔开弓,双手拉住锦服,往两边一扯,然后挥出,像打包一样把袭来
的箭矢卷住,大笑道:「爷爷正缺箭用,难得乖孙子们孝顺!哎哟……」

  程宗扬哼了一声,「我就不信那些箭是一个平面,能让你一下全包住。这下
爽了吧。」

  萧遥逸衣袖被射穿一个大洞,险些伤到手肘,悻悻道:「这些乖孙子太不像
话了,爷爷的衣服都敢弄破。」

  「徐永!曹之安!苟立德!马鸿……」

  程宗扬一个一个点着名。

  利用宋军遗留的武器,众人已经在铁丝网两侧埋下十几步宽一片鹿角,只在
正面留下一个两步宽的缺口。这个缺口向内呈三角形,防守一方可以并肩站三四
个人,选锋营不想踏进鹿角,被短枪绊住马蹄,只能一个个进来。

  曹之安手执龙鳞盾站在最前方,徐永、吕子贞、苟立德和马鸿分列左右,在
他身后形成两翼。

  数十步的距离,快马转瞬即到,为首的骑兵用一杆钩镰枪,藉着马力硬刺盾
心。这样带人带马的冲过来,力量不下千斤,下盘功夫再好,马步扎得再稳,也
不可能干站着硬受一击。曹之安双臂向前一顶,封住枪锋的攻势,接着往侧面一
推,将钩镰枪带到一边。后面的苟立德立刻出刀,带着刺耳的风声从同伴的空档
劈出,将那名骑手斩下马来。

  苟立德长刀刚斫进对手脖颈,眼前忽然多了一点寒光。后面一名选锋营的少
年抬起弩机,在只有三步的距离内一弩发出,正中苟立德左胸。

  「高二虎!」

  程宗扬话音刚起,一名军士便扯住受伤的苟立德,拉回阵内。徐永上前展矛
将那名弩手刺倒,后面的军士随即填补上他的空位。

  死亡的气息越发浓重,双方的死伤都在迅速增加,眼看手边就要无人可用,
藏锋道人忽然睁开眼睛,张口吐出一条火龙。

  那条火龙是藏锋道人精华所聚,虽然长不足五尺,但夜空中张牙舞爪,声势
骇人。对面骑兵的面孔被火龙的光焰映得发红,他们举起刀枪刺向火龙,那火龙
却如同无形之物,刀枪过体,没有半点痕迹,无论是龙爪还是龙尾,宋军只要沾
上半点,立刻就烧成一团火球。

  接连十余名骑兵被烈火吞噬之后,剩余的不足三十骑开始撤退。程宗扬一口
气还没松开,又看到一股骑兵从黑暗中杀出,朝阵中直奔而来。

  刚才交锋总共不到十分钟,自己手下又有五人失去战斗力,还能够拼死一战
的不到二十人。再被这支骑兵冲杀一趟,肯定要垮。

  藏锋道人的火龙沿着铁丝网的边缘朝来骑游去,眼看就要与那股骑兵正面撞
上,程宗扬大叫道:「自己人!」

  「阳钧炎龙,炬焰千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哪位阳钧宗的御法师
在此?」

  藏锋冷冷道:「无名乞儿。」

  就此不再理会。

  程宗扬笑逐颜开,「老石!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雪隼团的一支雇佣兵,石之隼驰进阵中,敖润立刻指挥同伴在铁丝
网外结成阵势。

  石之隼跳下马,「程兄火旗举那么高,想不看见都难。」

  程宗扬顾不上寒暄,紧接着问道:「其他人呢?」

  石之隼这才注意到程宗扬身边只有寥寥数人,脸色不禁垮了下来,「我们兄
弟遭遇选锋营突袭,伤亡大半。孟团长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也在等他。」

  石之隼看了他半晌,摇头道:「这次可被你害惨了。我以为主力在此,才拼
老命杀来。」

  「我本来是诱敌,想把选锋营都引来,谁知道会钓到老哥。」

  「废话不说,是战是退?」

  程宗扬反问道:「退得了吗?」

  石之隼道:「选锋营攻势强猛,我身边原有二百兄弟,这一路便少了一半。

  战场中伏尸处处,大半都是同来的佣兵。正是没看到多少星月湖的朋友,我
才以为主力尚存。「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孟非卿的主力没有被围,就有翻盘的可能,「选锋营
人比咱们多,马比咱们好,这里离江州还有二三十里,我估计跑一半,就被他们
围住。好在定川寨的宋军主将已经被孟老大杀了,两万人马暂时用不上,只剩下
选锋营,以两千对两千,未必没有胜算。」

  石之隼怫然道:「何必诳我?既便我是孟团长,也不会在这数万大军虎视眈
眈下,与选锋营决战。」

  程宗扬讪笑道:「逃命是死,固守也是死,石兄选哪个?」

  石之隼思索半晌,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他打起精神,拱手道:「萧刺史,今日若有幸生还,小可有个不情之请。」

  萧遥逸道:「石团长仗义来援,这份恩情我们星月湖兄弟绝不会忘,只要萧
某能做到的,石兄尽管吩咐。」

  「那好,我想在江州和宁州各设一处雪隼佣兵团的分馆。走镖、受佣以外,
绝不插手其他生意。想请萧刺史给我雪隼划处位置。」

  「好!东西两市,石兄尽管挑选!」

  两人轻击一掌,立约而定。

  敖润跳进来,「宋军大队过来了!奶奶的!他们从哪儿找这么多兽蛮人?」

  「老敖,把你那边受伤的兄弟都送进来。老石,眼下要命的时候,我也不跟
你客气,指挥权我们星月湖先接过来。」

  石之隼一点头,「可。」

  「徐永!沈传玉!你们两个为首。各带一半人。每十名雪隼团的兄弟,安排
两名星月湖的兄弟。」

  星月湖军士大半都有指挥经验,把他们补充进去,每一人负责五名佣兵,雪
隼团的战斗力立刻倍增。

  趁选锋营被火龙的威力震慑,程宗扬将人员安排停当,然后道:「咱们三人
轮流出击,一人进攻,一人守阵,一人歇息。能撑过这一波,孟老大那边应该就
有消息了。」

  孟非卿带队追杀龙卫军的将领,这会儿多半已经闻讯回撤,只要他们与苏骁
会合,知道自己的下落,自己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

  虽然觉得很逊,但为了鼓舞士气,程宗扬还是握紧拳头,高声叫道:「日出
东方!」

  星月湖幸存的军士,包括那些佣兵汉子在内,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充满斗志的吼声滚滚传开,忽然一个声音应道:「好个唯我不败!岳贼虽然
身死,星月湖余孽尚存。了却君王天下事,就在今日。」

  说话间,在铁丝网上盘旋的火龙突然昂起头,接着龙身仿佛一股无形的吸力
吸引,构成龙身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流逝。

  石之隼喝道:「哪位瑶池宗的高人在此!」

  一个穿着道服的中年男子缓步出来,「瑶池墨枫林。藏锋道兄,多年不见,
你的阳钧炎龙风采不减当年。」

  藏锋道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墨疯子,我们交手六次,你可赢过一次?」

  墨枫林忽然大笑起来,「这第七次却是我赢了。想当年小弟败于道兄手下,
夙夜长叹,忧心如焚。没想到这一胜不仅翻了本,还赚得盆满钵满!道兄虽然法
力精深,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一身法力,小弟便笑纳了。」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你赢不了。」

  程宗扬正盯着墨枫林,忽然额角一热,仿佛被烙铁猛然烫了一下。

  双方血战多时,战场中死气弥漫,但这股死气的强烈,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即使任福、郭遵、王珪之流的猛将,也没有这样锐利。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明白真相之后,他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墨枫林等了半晌,不见藏锋道人的下文,忽然怪叫一声,张开手掌朝他的方
向抓去,然后「咦」了一声,露出难以索解的表情。

  藏锋道人身形一晃,慢慢跌倒。萧遥逸扶住他,然后暴叫道:「墨枫林!我
干你全家!」

  藏锋道人手臂垂下,露出胸口一截刀柄。他久战之余,法力几乎耗尽,墨枫
林一出手便收走炎龙,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役难以幸免。两人相斗多年,对彼此的
手段都心知肚明,墨枫林说的收走他一身法力,并不是虚言恫吓,因此他一边交
谈,一边用短刀刺穿心脉,宁死也不肯落在墨枫林手中。

  墨枫林尖叫道:「藏锋!你到底是死是活!」

  周围虽然有数千人,却只有程宗扬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枫林觉察到
藏锋道人自尽,立即抢夺他的死气,却扑了个空,他绝不会想到场中还有其他人
能吸走死气,才怀疑藏锋道人并没有真死。

  萧遥逸仰天长叫一声,然后拔出一根长矛,劈手朝墨枫林掷去。墨枫林双掌
一推,凝出一道寒冰屏障。萧遥逸一掷之势强劲无比,冰障一触便即粉碎。墨枫
林一连凝出六道屏障,才挡下萧遥逸这一矛。

  被冻成一块大冰砣的长矛掉落在地,墨枫林脸色煞白,弓腰喘着粗气,忽然
脖颈一扭,发出一声闷哼。

  一支银隼箭钉在墨枫林肩头,却是石之隼暗中出手。墨枫林一言不发,抬手
捏住伤口,闪身没入阵后。

  「两军对垒,先杀术者。」

  石之隼道:「可惜让他跑了。」

  程宗扬提醒道:「小心还有别的法师。」

  石之隼道:「选锋营有一名法师就了不起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一名?不是吧?你们雪隼团不是每队都有一个吗?」

  「我这次带来了吗?」

  程宗扬意识到除了冯源,雪隼团一个法师都没跟来,「为什么?」

  「平常法师施术距离不超过二十步,江湖中十数二十人对阵,还可一用。若
到两军阵前,这样的距离,早被箭阵射杀,哪里有施术的机会?至于星月湖大营
这样有十几名法师的,天下找不出第二支来。」

  程宗扬想起冯源的话,据他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火法宗师,施术距离也不
超过百步。换作神臂弓,这个距离够他死两三次的。一具神臂弓再加个射手,再
贵也值不了几个钱,换一个火法宗师可是赚大了。远程可以施展的法术也不是没
有,但培养一名法师,包括他们施术的材料,价钱可不便宜。六朝军队都是吃的
财政饭,朝廷首先要考虑得花多少钱,然后再考虑值不值。培养几名法师的代价,
足够训练一个军的神射手,任何一个兵部的官员都知道如何选择。

  星月湖大营这些法师,也不是让他们用雷法、火法、冰法直接攻敌,从杀伤
力上说,远不如单纯的军人。法师费用高昂,一个两个起不了太大效果,像星月
湖大营这样养着几十个能够远程施法的法师,除非岳鸟人那种有钱烧的。话说回
来,岳鸟人能收罗这么多法师,也真得要点本事,花的力气恐怕不比他找女人小
多少。

  石之隼忽然踏近一步,用耳语般的声音道:「程兄,我有一事相询。」

  程宗扬愕然抬起头。石之隼一双眼睛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瞳孔深处,「岳
小姐身边是不是有个侍女?」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猛然明白过来——石之隼去客栈窥视,目标并不是小
紫,而是梦娘!

  程宗扬疑窦丛生,一时间没有开口。

  石之隼已经看出端倪,低声道:「今日一战之后,再与程兄细说。」

  程宗扬心里翻翻滚滚,梦娘究竟是什么身份?石之隼又从哪里知道她在自己
身边?他一个佣兵团的人,为什么要找梦娘?

  石之隼一拱手,接着飞身出阵,「雪隼石之隼!谁敢与我一战!」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石之隼话音刚落,一阵蹄声便远远传来。

  选锋营的军士纷纷露出崇慕的表情,催动马匹让开一条路来。

  蹄声转瞬即至,只见十余名重骑兵身披精甲,连坐骑也佩备具装马铠,奔驰
时甲片铮铮作响,接着是几名兽蛮武士,为首一个宛如一头巨兽,抱着一杆两丈
高的大纛,健步如飞。黑暗中看不清旗上的字号,但满垂的豹尾说明了主将的赫
赫战功。

  再往后,是一群将领,他们的铁甲在夜色中闪动着淡淡的青光,都是最精良
的瘊子甲。其中几人还佩戴着御赐的金银花饰。而这一群战功卓绝的将领之间,
簇拥着一个锦衣人,他佩貂带璫,腰间缠着一条玉带,面色虽然犹如古铜,下巴
却光溜溜没有丝毫胡须,竟然是一位宫中出来的大貂璫. 虽然是太监,这名大貂
璫脸上却不止留着一道伤疤,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武将的威猛气势。

  石之隼脸色大变,「秦帅!」

  围绕的骑兵朝两边散开,那位大貂璫径直奔出。石之隼竹竿般高瘦的身形一
震,宽大的衣袍迎风鼓起,刹那间,三支银隼箭、七枚飞蝗石、十余枚铁蒺藜和
数不清的牛毛细针、袖箭……一举全部打出。

  那名大貂璫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兵,却是一杆丈八蛇矛。蛇矛虽然名头响亮,
用的人却不多。程宗扬印象里,用蛇矛的除了霸王项羽,就是张飞,两个一等一
的猛我。一个太监却用上这种生猛的兵刃,实在让自己大开眼界。

  那名大貂璫单骑突进,犹如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蛇矛推出,将袭来的暗器
尽数击飞。石之隼仿佛一只云鹤冲天而起,一面打出银隼箭,一面朝阵中退去。

  大貂璫战马来得好快,石之隼刚掠起丈许,背后突然一凉,接着便看到弯曲
的蛇矛从自己胸前透出。

  星月湖诸人尽皆变色,敖润大叫一声,「老石!」

  从阵中冲出。

  「秦瀚!」

  萧遥逸咬牙道:「我干!这回麻烦大了!」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石之隼的深浅自己说不准,但绝不会在自己之下,没
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这死太监斩杀,问题是这个死太监怎么看都像个猛将,哪里有
一点阉人猥琐的模样?

  徐永低声道:「两位少校快走!」

  说着飞身出阵,「星月湖徐永!请大貂璫赐教!」

  萧遥逸喝道:「徐永!你给我滚开!」

  大貂璫蛇矛一退,弯曲如蛇的矛锋从石之隼背心脱出,锋刃清亮如水,没有
占上一点血迹。

  徐永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长矛犹如蛟龙出水,攻向对手。那名大貂璫手中蛇
矛幻化成万千矛影,带着一股威猛无俦的气势,逼开徐永的长矛。错马而过时,
蛇矛嗡的一声挥出,犹如身后长了眼睛般袭向徐永的腰椎。

  徐永虎躯一扭,间不容发之际从蛇矛锋刃间逃生。接着一记回马枪,刺向大
貂璫肩窝。

  大貂璫不闪不避,枪锋入体的刹那,如中铁石,接着他一招枭蛇杀,蛇矛平
推,蛇信般分叉的锋刃截断徐永的长矛,「噗」的一声刺进他心口。

  大貂璫锦服上溅出一团血花,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战马毫不停顿地朝阵中闯
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程宗扬想起同样擅长单骑破阵的侯玄和崔茂。但即
使换作星月湖的天驷和青骓,面对石之隼和徐永这样的强手,也未必能胜得如此
容易。

  藏锋道人、石之隼、徐永先后战死,己方的高手只剩下小狐狸和自己这个新
晋的。程宗扬咬了咬牙,双刀一振,准备出手。萧遥逸闪身抢出,「秦贼!敢与
我一战么!」

  程宗扬也不客气,闪身掠出,双刀如电,斩向秦瀚的马腹。战场相逢,生死
关头,还论什么一对一的英雄好汉行径,如果有条件,他恨不得把八骏都召来,
群殴这个死太监。

  这回自己可见识了小狐狸的真功夫,他挥出形影不离的折扇,大开大合,里
面的扇骨一根根飞出,射向秦瀚的要害。大貂璫犹如猛虎下山,不管萧遥逸射来
的是什么,蛇矛一出,一律磕飞,完全是大石头压死蟹的强硬手法。

  交手不过数招,萧遥逸的折扇便被打得稀烂,眼看蛇矛锁住自己喉咙,他身
体突然横飞,凌空摆出卧弹龙首箜篌的姿势,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依次按在秦
瀚的蛇矛上,化解了他的攻势。接着身体一弹,俯身捡起徐永的长矛,一招横摧
千军,眼、手、矛锋连成一线,直刺秦瀚腰腹,招术精熟。

  再斗数合,萧遥逸的长矛被秦瀚劈断,他抬脚挑起一柄遗留在战场上的雁翎
刀,一招雁过千山,就如在刀法上下过数十年苦功一般。

  数十招间,萧遥逸已经换了六七种兵刃,都是随捡随用,打断再换一把,那
种死缠烂打,偏又招术精妙的打法,连秦瀚也不禁皱起眉头。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年轻人要略逊一筹,他刀法虽然凌厉,但出招多少有些
不够纯熟,要应付并不难。只是他年纪轻轻,真气却充沛悠长,数十招下来,不
但没有半点衰竭,反而越战越勇。

  秦瀚蛇矛朝萧遥逸刺去,中途突然回撤,用刀柄重重击在程宗扬的刀锷上。

  程宗扬胸口一闷,几乎喷血,眼见着宋军大举进攻,沈传玉、敖润等人纷纷
陷入激战,只好硬着头皮硬撑下去。

  蛇矛攻势忽然一缓,带出沉重的风声,程宗扬只觉双刀仿佛被一柄大铁锤反
覆捶击,每一击都令自己浑身经脉剧震,丹田气息翻滚,几乎使不力。

  终于那对钢刀比自己更先崩溃,「铛啷」一声,齐齐被蛇矛震断。程宗扬双
臂几乎失去知觉,眼看着蛇矛锋锐的叉尖朝自己面门推来,一口气却怎么也回不
过来。

  一条身影忽然横在身前,萧遥逸左臂攀住蛇矛,右掌一掌拍出。空气微微一
震,仿佛被他掌力吸引,狂飙般涌向那名大貂璫. 秦瀚屈指握拳,一拳击在萧遥
逸掌心。萧遥逸接连催动真气,拳掌间爆竹般发出一阵辟啪声,片刻后,萧遥逸
脸色一白,身体向后倒去。

  那名大貂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萧遥逸也不客气,一口鲜血
全喷到他的华服上,顺带还朝他脸上啐了口血沫。

  程宗扬终于回过气来,「哇」的吐出一口血,叫道:「小狐狸!」

  秦瀚一手提着萧遥逸,蛇矛一挺,架在他颈中。萧遥逸金冠歪到一边,胸前
都是血迹,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看上去仍是牛气哄哄。

  「我干你个死太监!」

  萧遥逸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中的刺青,递到他的蛇矛下,叫道:「有种
朝这儿砍!」

  程宗扬长提一口气,丹田传来火烧般炙热,凝聚起九阳真气。

  那名猛将般的大貂璫审视着他颈中的刺青,然后道:「萧刺史?」

  他声音虽然不像太监那样尖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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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集

  内容简介:

  星月湖与宋军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却有一支无比招摇的宣诏使船队浩浩荡荡
来到江州。

  一群纨绔子弟出游似的来到江州,同时雪中送炭地带来可用人马。夏用和按
兵不动的意图终于显露──宋国的工匠聚集军营赶造各种攻城器械,但水泥的坚
固程度超乎预料,反倒是兽蛮士兵发挥奇效!

  明知孟非卿有意栽培,程宗扬仍然拒绝在战场上立军功。对他而言,战场在
别的地方!

              第一章玄骐之危

  伴随着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色下的黑潮漫过战场。空喷的原
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潮分开,两军碰撞的厮杀声
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着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一向外倾斜,枪
尖反射着寒冷的月光。

  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兵手臂蓦然挥直,手
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的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着青黑色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的身体如箭矢般横飞,手
中的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的一条前腿击得粉碎。

  战马嘶鸣着仆倒,庞大的躯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着马匹的
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铠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

  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色中飞出,狠狠斫在他的颈中,血光如匹练般飙起
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
大貂珰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瑺的锦衣人一手提着萧遥逸,一手握着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
着萧遥逸颈中的纹身。

  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着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曲如蛇的矛锋上缭
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肉跳。

  「萧刺史?」

  大貂珰的声音略微阴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
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绔的嚣张本色,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朝大貂珰脸
上喷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珰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还
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着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
救小狐狸。

  就在这时,他看到萧遥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后微微摇了摇,然后悄悄写了个
「七」字。

  程宗扬的心跳险些漏了一拍。这死太监竟然是第七级归元境界的修为,整个
六朝能达到这种修为也不过数十人,大多是坐镇一方、称王称霸的猛人。星月湖
内部恐怕只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较长短,难怪死太监干掉石之隼就像砍瓜切菜一般
容易。

  但程宗扬已经是骑虎难下,九阳神功一经发动,真气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刚
迈入第五级的修为还没那个本事把光球在经脉中释放。

  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扬索性又凝出一颗光球。小狐狸若被死太监干掉,自
己这会儿掉头就跑也跑不过选锋营的马腿,还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扬丹田一团炽热,九阳神功凝聚的光球从腹下升起,沿手少阳经络汇入
掌心。这是他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界后第一次动用九阳神功。

  九阳神功极耗真气,按照自己以前的修为,凝聚四个光球就差不多将体内真
气耗费一空,拼了老命也无法将第五颗光球凝聚成形。

  但现在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就能凝聚出五颗光球,气脉运行间也出现一丝奇异
的变化,似乎每一颗光球都与自己的心念相连,不仅在体内控制自如,甚至自己
感觉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转速。

  与此同时,另一种玄妙的感觉从经脉间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阳真气在经脉间
运行,带来火焚般的炙热感,比以前的热度增加十倍。

  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阳真气发出,自己的经脉就炙痛难当;现在光球运行过
后,却有一种清凉气息丝丝升起,与太一经的感觉极为相似。

  大貂珰并没有立即动手,他审视着萧遥逸,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说道:
「宋晋两国向来交好,值此时节,两国边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
寇。萧刺史身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责,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误入寇营,
险些误伤,还须多加小心。」

  说着他放开萧遥逸,温言道:「请代秦某向萧侯问好。」

  姓秦的大貂珰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遥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扬没想到死太监认出小狐狸的身份,竟然二话不说把他放了!诧异间,
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变形,仿佛空气被压缩所造成的折射,竟然是
带足真气。

  程宗扬顿时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挥出。

  萧遥逸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双足一落地,身体便如卧在空中一样横飞起来,
右手向后挥洒,五指如拨弦般弹出,逐一点在大貂珰的掌心。

  那个猛将般的太监一掌穿过指影,「篷」的一声按在萧遥逸的肩头。

  萧遥逸身体剧震,浑身骨骼都发出轻微的爆响,人在半空就狂喷一口鲜血,
身体如柳絮般飘出丈许,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扬顾不得查看小狐狸的死活,掌心蓦然涌出一团白光,狠狠击向大貂珰
的腰腹。

  他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这一击的威力较之当日与苏妲己交手时强出
数倍,此时倾力使出,光团未至,大貂珰的锦服已经像被烈火烧炙般发黄。

  大貂珰的手掌泛起一层淡青的光泽,五指鹰爪般一紧,抓住那颗光球,掌中
发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将那团光球消弭于无形。

  大貂珰举手破去九阳真气,眼中露出一丝光芒。「王哲是你的什么人?」

  程宗扬也不答话,双掌一翻,两团光球同时脱掌飞出。

  「年纪轻轻,九阳神功便有三重修为。」

  大貂珰挥掌击碎光球,冷冷说道:「你是韩庚,还是秋少君?」

  「死太监!少废话!纳命来!」

  暴喊声中,程宗扬又击出一团光球。大貂珰的鹰爪再次递出,抓向那团真气
凝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珰的手掌忽然一震,那团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许。

  九阳神功虽然精妙,但他五指满蕴真气,足以击灭这一道经脉凝聚的九阳真
气,只是这光球入掌之后移出寸许却成了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点正在姆指。

  以大貂珰的修为,也难以一指之力与一道经脉凝出的九阳真气硬撼;拇指一
且受创,等于废去一只手掌。这年轻人的机变和修为还在自己预计之上。

  大貂珰爪形变化,中指点出,锐利的指风刺穿光球,光球应指破灭,指骨也
格的一声折断。

  他用一根手指的代价化去这股九阳真气,然后抬眼道:「九阳神功四重,以
你的年纪可谓不俗。韩庚年纪比你长了许多,又传闻陨落塞外,想必你就是秋少
君了。」

  「秋小子有我这么帅吗!」

  程宗扬叫道:「死太监!看我的九阳神功第三十九重!」

  一团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刚才的声威更加震撼。

  九阳真气离掌之后,果然还能与自己心意相连,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可以操
控的距离不过尺许,饶是如此也伤了大貂挡一指。

  方才看到大貂珰用肩膀硬挡徐永一矛,程宗扬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之
类的硬功夫,现在看,大貂珰只是用强横的修为强行压下伤势,不然自己也不可
能击断他一指。

  大貂珰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讶色。

  九阳神功终究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修习者以阳脉为引,将全身真气凝聚一
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破去这个年轻人的九阳真气看似轻松,实际上远
没这么容易。

  这个年轻人此番出手,那团光球不仅没有凝聚不散,反而以肉眼难以追踪的
速度飞速扩大,这完全不是九阳神功发动的景象,但其中蕴藏的九阳真气强烈至
极,让人无可怀疑。

  大貂珰右手一振,蛇矛如闪电般击出,挑中那团九阳真气。

  这年轻人显露出的修为虽然超过他的年龄,终究不过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能
修炼到九阳神功第五重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破去这勉强成形的最后一击,这年
轻人体内真气耗尽,不用自己出手,也无力再战。

  令他诧异的是,那年轻人的右掌又爆出一团白光,狠狠拍在自己的左掌上。

  「叮」的一声,大貂珰的蛇矛挑中第一团光球,矛尖刺中一块硬物,却是一
粒小小的龙睛玉。

  接着「篷」的一声巨响,他受伤的左掌与程宗扬硬拼一记,身影向后晃了一
下,织锦的衣袖如蝙蝠般飞开,露出并不粗壮却坚如铁石的手臂。

  程宗扬只觉自己就像一只狂奔的犀牛,一头撞在一道钢铸的城墙上,强大的
反震力道使自己的右臂一阵剧痛。

  但程宗扬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九阳真气破开大貂珰这一爪,炽热的气息侵入
他的经脉。

  大貂珰身体重新挺得笔直,沉声道:「九阳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左掌击出的九阳真气看似雄浑,其实只是一小团,不过里面包裹着一
粒小小的龙睛玉。那粒龙睛玉由冯源施过术,一经激发立刻爆开。他真正的杀着
则是右掌的第六颗光球。

  大貂珰不得已地仓促变招,不但没有击碎光球,反而被九阳真气侵入经脉,
结果以弱对敌,一击之下,经脉便告负伤。

  虽然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秦翰却毫不在意。两军对垒讲究兵不厌诈,何况
生死相搏?

  程宗扬一掌击出,体内的真气顿时耗尽。如果是平时,自己可能栽倒在地,
爬都爬不起来。但此时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死气,等于源源不绝地补充真阳,丹
田一转便多了一丝真气。

  程宗扬看也不看就向后跃出,一把拽起萧遥逸朝阵中掠去。

  程宗扬真阳充沛,第四级入微境时便能多凝出半颗光球,这时拼尽余力,先
以左掌勉强成形的九阳真气诱敌,接着右掌痛下杀手,终于击伤这位修为高自己
两级的大貂珰。但能不能救下小狐狸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扬没有半点把握。

  提着萧遥逸刚掠出两丈,一股强大气息便从背后袭来。程宗扬头皮发麻,不
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监的蛇矛。

  只一个呼吸,死太监就压下伤势再度出手,这分修为真不是盖的。

  眼看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扬抱住萧遥逸的腰往地上一滚,拼着被马蹄踩中的
危险,从一匹战马腹下钻过,一边躲避大貂珰的蛇矛,一边拼命补充真气。

  萧遥逸身体僵硬,口鼻气息皆无,连脉搏都已经断绝,但程宗扬知道他还没
死——自己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死气。不过若被大貂珰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狸
就变成串在一根矛上的好兄弟了。

  蛇矛卷起的狂飙越来越近,眼看弯曲的矛锋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扬奋力
一掷,把萧遥逸抛到阵中;接着旋过身,「叮」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间
不容发之际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锋。

  那柄匕首锋刃不过三寸长短,薄薄的刀身犹如冰玉,看起来摔到地上就会粉
碎。然而大貂珰的丈八蛇矛击在上面,连火星也未溅出分毫,就这样硬生生被一
柄薄刃挡住。

  大貂珰的坐骑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闪,如雷霆般朝程宗扬击去。

  那年轻人真气耗尽,已经是强弯之末。大貂珰可以放过萧侯的儿子、晋国的
江州刺史,但对贼寇,尤其是星月湖岳贼的余孽,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即使这年轻人大有可能是王哲的师弟、太乙真宗未来的掌教,自己也不会饶
他性命。

  程宗扬盯着蛇矛的寒芒,手中紧紧握住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所剩无几的
真气贯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气袭入体内,使他险些大叫出来。

  这柄匕首不只一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但程宗扬头一次发现这柄匕首中蕴藏如
此强烈的寒气,仿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仿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宛如被大锤砸中,骨骼欲碎。他
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一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
那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

  但这位大貂珰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的死太监,自己连压
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不是死太监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珰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
匕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后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

  蛇矛劲风未至,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的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仿佛被罡风撕碎般,
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

  大貂珰攻势一顿,贯满真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便
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着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未
见,大貂珰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挡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
性命,今日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吗?」

  孟非卿身后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着军帽,懒洋洋扇
着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粗着喉_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
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珰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宫,秦某早死于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
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珰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竖在身
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精光闪动,「大貂珰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

  说着他随手扣上军帽,接着纵马跃出,玄武槊带着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珰身后
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选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
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不少兽蛮人。

  一名披着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如黑熊般的鬃
毛猛然竖起。

  两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
来用不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后退。

  大貂珰一手执着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
微一动,像一头所向无敌的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后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
韬。

  王蹈双掌贴在他背后,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饀简单说道:「性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为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
几道主脉。」

  「行!」

  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
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厮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
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
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

  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更
好的应对方法。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于绝境之中,同时所有人都
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
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能把他
们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
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于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子被这笔巨款挑
起热血,狂吼着冲上去,硬顶住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着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
反复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潮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敬
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地
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象难度
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比割了自
己的肉还难受。

  「其他人?」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着人马在后面。」

  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
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
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

  听到星月湖大营的主力再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后湿
漉漉的都是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
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
界却是如雷贯耳。

  身为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要与一个
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拿了射柳
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的正常人最高名次就是第
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年大家
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于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他要回去
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
他踢出去当监军。等到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
十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到变成领军的武将。

  从那以后,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
前后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
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
给钱。

  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是
皇图天策府出身。

  但对于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监。不计报酬、不
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后,下道诏书安慰一下,随便给个荣
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
集,紧接着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
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
夜行日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
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名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
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

  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后,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
入战阵。

  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已散架。程宗
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拼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
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日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着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如潮水般
退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黄沙分开,孟非卿的胸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
露出肌肉纠结的胸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珰珰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着;他
手执蛇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后。「多谢大貂挡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

  他与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程宗扬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
也难以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拼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
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后撤。

  如果金明寨的捧日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
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在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
宋军后撤,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
泥土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除了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

  萧遥逸重伤不醒,崔茂接替王馆继续为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
各带一营断后,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
然后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

  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要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
梦娘,虽然心下有些疑惑,敌意却已经消散许多。

  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

  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

              第二章招摇来使

  回到江州已经是四更时分。程宗扬筋疲力尽,一回去就倒头大睡,直到第二
天中午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抹绿色。由于是冬季,几盆花草都放在室内避寒。小紫案
上本来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间这盆文竹就长出丈许,柔软的嫩枝
攀住窗棂,顶端几乎触到房顶。

  窗台一盆吊兰更是枝叶繁茂,枝条一节节从窗口直拖到地上,几乎占满半面
墙。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昨晚太累,结果吸收的死气变成真阳外溢,重演自
己在大草原时的一幕。

  小紫软绵绵地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怎
么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

  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兰一节一节的长,看起来真好玩。」

  程宗扬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气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经流失,不
过反正都是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痛。

  程宗扬坏笑道:「这你可吃亏了。如果你用嘴巴给我爽一下,这些真阳都是
你的,修为至少升个一大截。」

  小紫笑眯眯道:「那样好麻烦。」

  她拿出一根中空的银针,「只要把它从你的下面插进去,刺进丹田,一下子
就能把真阳吸干净。要不要试一下?」

  看着尖锐的针头,程宗扬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头,你
也太毒辣了吧!」

  说着程宗扬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压到身下。小紫却没有躲闪,而是低叫
一声,声音里充满柔媚的韵致,一边故意抬起娇躯在他身上摩擦。

  虽然隔着衣物,程宗扬还是一下子呆住,被她的媚态勾引得险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扬发愣的时候,小紫咯咯一笑,从他身下钻出。「大笨瓜,醒了就赶
紧练功吧,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会儿走火入
魔,还要用你的小嘴拽火。」

  「好啊。记得叫我啊。」

  小紫笑着晃了晃银针,然后掩门出去。

  程宗扬悻悻盘起腿,用了一个时辰把残余的死气炼成真元。昨晚真阳外溢也
不是没有好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两手的虎口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受伤的
痕迹。

  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真气丝丝缠楼散入经脉。程宗扬发现,这次真气耗尽
之后,气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许多。

  转化完最后一缕死气,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试着将真气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从匕首中涌出,流入经脉。那种感觉与真气相似,仿佛匕首中蕴藏
惊人的力量,但流过经脉之后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似乎自己缺少什么,无法吸
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扬盘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这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对敌,但从没
感受到这股寒意;难道是修为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够感应?匕首里的寒意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说到底,自己对珊瑚铁并没有多少。

  在建康时,自己虽然买了不少书,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像这种声名
显赫却极少有人知道用处的东西,也许一些大宗门的典籍里才有记载。

  程宗扬脑中一亮:说到典籍,自己身边也有啊。他扬声道:「卓贱人!」

  房门微微一响,进来的却是梦娘。程宗扬有些奇怪,「卓贱人?」

  梦娘摇了摇头,然后道:「主人说,老爷如果有事就让奴婢过来。」

  「死丫头又搞什么鬼主意?」

  程宗扬收起珊瑚匕首,一边打量梦娘几眼。自己吸收过死气之后需要发泄一
下,可死丫头叫梦娘过来干嘛?

  程宗扬朝梦娘招了招手。梦娘顺从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边。程宗扬盘膝坐
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襟领间伸进去,握住她胸前那团丰腻饱满的
美肉。

  梦娘就像平常一样安静地任他抚摸。

  程宗扬心里叹口气: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儿却是看得吃不得,想起来就憋闷得
慌。

  程宗扬打起精神:「死丫头让你过来做什么?」

  梦娘道:「主人说,请你去看看一个叫小狐狸的人。如果你摸阿梦的身子,
就对你说:小狐狸快死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什么!」

  程宗扬如风般的冲进大帐,只见孟非卿、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
诸人都在,一个个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却没看到萧遥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
整整齐齐铺在地上。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狐狸!」

  一把揭开被子,下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的心头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下。

  谢艺死时,自己也在旁边,但自己与萧遥逸相处那么久,交情的深厚还要超
过当日与谢艺的交往。

  小狐狸就这么被死太监一掌打死,连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程宗扬顿
时有种折断手足的痛楚。

  「谁叫我?」

  帐后的帷幕一动,萧遥逸从里面出来。

  程宗扬的眼珠险些掉在地上。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就那么光着屁
股露着鸟,一脸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程宗扬鼻中的酸意还没退去,禁不住笑骂道:「干!你这个死狐狸,我还以
为你死了!」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让人安生。我大冬天脱这么干净的挨扎,以为很轻松
啊?」

  萧遥逸虽然在笑,脸色的苍白却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然后
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

  然后黑着脸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是肾经受创,憋不住尿吗?」

  萧遥逸嘀咕着趴好,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

  侯玄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敛息凝神,双手轮番捻过银针,将真气一
缕缕渡过去。

  萧遥逸趴在被褥上,嘴巴还不闲着。

  「死太监本来就没想要我死,不过他下手真狠,直接把我的修为清了。我干
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练二十多年,很简单吗!他还不如一掌拍死我。」

  卢景翻了翻白眼:「他若是拍死你,江州之围也解了。」

  萧遥逸叫嚣道:「我送他两个蛋,他也没这个种!」

  崔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来的路上,程宗扬已经想明白了。一是萧侯,二是江州刺史的头衔救了小狐
狸的命。他身为晋国官员,宋军越境剿匪,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晋国的地方官剿了。

  何况萧遥逸还是世家出身,有名的兰陵萧氏,看样子秦翰与萧侯也有些交情。

  如果宋国官军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装聋作哑也只能在朝野的压力下出兵,与
宋军对阵。这么看,姓秦的死太监也是心思缜密的人。

  侯玄的额头冒出丝丝白气,一盏茶时间之后,他松开手,一缕指风点在萧遥
逸脑后。

  萧遥逸精神一振,苍白的脸孔浮现血色,手脚的力气一恢复,立刻想爬起来。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着!」

  萧遥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开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
一颗药丸塞到他口里,「含着!」

  萧遥逸呜呜囔囔地说道:「咽了不就得了,还含着……」

  孟非卿沉着脸道:「含着是让你少说两句!」

  萧遥逸哼叽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得了……」

  「秦翰虽然没有伤他性命,这一掌却让他八脉齐断,丹田也受了重创。」

  孟非卿道:「这金针续命一共一百零八针,我们六人联手施展一遍,大概能
维持一个月。」

  程宗扬皱起眉。「意思是下个月还要给小狐狸扎这么多针?」

  孟非卿点了点头……侯玄只行针一盏茶工夫,此时额头已微微见汗,看起来
比他单骑破阵还耗精力。王韬第一个出手救治,这会儿脸色发青,盘膝坐在一旁
闭目调息。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针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错。」

  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针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好在我们
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联手,这点修为还损耗得起。」

  「这死太监!也太狠了吧!」

  秦翰这一掌虽然没有要小狐狸的命,可不但废掉星月湖八骏之一,还把其他
六人都牵制住。

  要护住萧遥逸不变成废人就必须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强敌环伺,众人修为不
进反退,又被困在江州,迟早被一网打尽。

  「这样不妥!」

  程宗扬道:「不用打,咱们就耗死了。死狐狸,你先塞住耳朵。」

  萧遥逸咬着药丸,含含糊糊道:「干嘛?」

  程宗扬也不跟他废话,抓住他脑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后抬起头。「小狐狸
这伤有没有得治?」

  众人神情凝重,都没有做声。

  程宗扬出主意道:「光明观堂擅长医术,能不能请他们看看?」

  六人同时摇头。「绝不能让光明观堂的贱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诸人对光明观堂的戒心根深蒂固,况且萧遥逸身为第八骏玄骐的事一
直没有曝光,诸人谨慎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认识一个人,虽然和岳帅有些过节,但
和我还有点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说鸿羽殇侯?」

  程宗扬还没开口,卢景就说道:「不妥。」

  斯明信阴沉着脸默不做声,此时开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赤阳圣果?」

  侯玄道:「还是我去,我的修为多少比你强一点吧。」

  卢景怪眼一翻。「你能离得了江州吗?还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阵我去过一趟,比你们熟,我去最合适。」

  王韬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赤阳圣果据说长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惧
火焰,还是我去。」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太泉古阵?」

  孟非卿道:「小狐狸丹田受创,一般药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为。光
明观堂和黑魔海的殇侯,我们都信不过,但要为他续脉复元也不是没有法子。据
说太泉古阵有一种赤阳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复真元。我们去碰碰运气。」

  程宗扬立刻举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阵,大伙儿说说那东西长什
么样子,我顺路把它采了。」

  侯玄皱起眉头。「你要去太泉古阵?」

  「是师帅的遗命,要我去太泉古阵一趟,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

  王哲要自己把九阳神功修到六阳再去太泉古阵,现在自己已经是第五级坐照
的修为,虽然第六阳凝出的光球小了一点,好歹也算一个。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
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进境这么快吧。

  程宗扬提出由自己前往太泉古阵,一向行事决断的孟非卿却没有做声。

  沉默中,萧遥逸叫道:「喂,诸位老大!还得多久啊?天气很冷,我这么光
着屁股,很容易着凉啊。」

  侯玄道:「再等两分钟。督脉接通就行了。」

  萧遥逸瞧瞧众人,「喂,你们别蒙我啊,我刚才听到你们几个在说太泉古阵
——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程宗扬道:「跟你有个屁关系,好好养你的伤吧。」

  萧遥逸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盘膝坐起身,认真道:「我虽然被死太监打了一
掌,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们八个谁都少不了。如果
人手不足导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阳圣果也没有半点用处。孟上校,我建议:江州
解围之后再讨论此事。」

  侯玄道:「金针续命最多护你半年。」

  萧遥逸嘻笑道:「我能撑半年,外面的宋军能撑两个月吗?」

  孟非卿道:「就这样定了。先解围再论。」

  臧修大步进来:「报告!城北传讯,有船只沿江过来,要求入城。看旗号是
建康来的官船。」

  「朝廷有诏书?」

  萧遥逸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江州城的西门是水门,两座水泥堡垒像巨兽一样守着近十丈宽的水路,城门
是两道数丈高的铁栅栏。

  宋军没有水师,这些天连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江州同样也没有水师,但隔
江相望的?州却有晋国最精锐的水军。因此宋军围城月余,始终没有试图截断江
州的水路。

  一艘三层的楼船驰入城门,后面还跟着几艘中型船舶。楼船的桅杆上悬着晋
国的旗号,众人在码头上就能听到船上的丝竹鼓乐。

  程宗扬与萧遥逸相视苦笑,晋国贵族奢靡享乐的作风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窝反贼,占了江州没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现在
背靠着晋国的大树,面子工夫不得不做。

  算起来,星月湖众人只有萧遥逸和程宗扬能见得光,这会儿再不情愿,也只
能一脸毕恭毕敬地在码头恭候。

  船只靠上码头,接着放下一具镶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扬看得直咧嘴:这是哪
家少爷当了宣诏使?连梯子都搞这么华丽。

  船上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程宗扬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朗笑,
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船头,招手道:「小侯爷!程兄!别来无恙!」

  萧遥逸穿着厚厚的貂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玩世不恭。

  「我以为是谁呢,摆这么大架势,差点一个头就磕下去了。我若真磕了,你
们这一船人还不得挨个给我和程兄还礼?」

  张少煌笑骂道:「哥儿几个千里迢迢来看你,你这小子就没好话!」

  程宗扬也笑道:「我刚才看见石胖子了,这会儿又躲哪儿了?」

  「这儿!这儿!」

  石超被几名美婢扶着,气喘吁吁地从船楼下来,远远就拱手作揖:「程兄!

  小侯爷!可有日子没见了!「

  说话间,船中又出来一群贵公子,为首的便是谢无奕和桓歆,接着是庾彬、
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地出来,正是当日在鹰愁峪结义的世
家子弟。

  程宗扬啼笑皆非。一边兵危战凶,宋军随时可能攻城;一边是晋国这些涂脂
抹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美婢环绕、香囊随身,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一群豪门恶少
来出游的。

  张少煌亲热地搂住萧遥逸的肩膀。

  「萧哥儿!你不在建康,这个年都过得没滋没味。这不,我们几个一商量,
都来江州找你热闹了。」

  桓歆道:「张侯爷,在建康你可说得嘴响:」小侯爷不辞而别,根本没把我
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顿不可' ,怎么见面就这么热络?

                 「

  张少煌道:「热络归热络,该削还是得削!阮哥儿!把带的酒都搬下来!看
我今晚怎么淹死他!」

  萧遥逸道:「十个金铢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张少煌道:「鼻子够灵啊。玉泉酿!我带了一百来坛!喝完正好过了正月,
哥儿几个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风。」

  石超扯住程宗扬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这几个月你不在,金钱豹我都
没心思去。」

  程宗扬佯怒道:「好你个石胖子,除了金钱豹,我就没别的能耐是吧?」

  石超连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程哥,你千万别见怪!」

  程宗扬大笑道:「你去金钱豹还记着我,这交情还不够深?行了石胖子,这
船是你的吧?」

  「对对对。因为要走远路,不敢用湖船,」

  石超讪讪道:「这船到底简陋了些。」

  「这还简陋?你们石家干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说话间,船上有人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抬眼看去,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刀!你怎么来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个舷梯都得半炷香的工夫,吴战威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索性
从船上跃下,嚷道:「程头儿!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啊!」

  程宗扬当胸擂了吴战威一拳。「嫂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像个当爹的吗?」

  吴战威龇牙咧嘴地说道:「程头儿,你手上力气见长啊!祁老四、彪子、老
吴都出来了,就我一个人守着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说了,生孩子是女人
的事,我一个老爷儿们守着也没用,左右还有得等,就把我打发出来。头儿,你
放心,建康那边有云三爷,误不了事。」

  程宗扬手边正缺人,吴战威赶来正解了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说,我
先打发这些爷。」

  「成!」

  吴战威道:「后面有艘船是云三爷指名给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码头上一片热闹,一群世家子弟说笑斗嘴,周围几十名婢女服侍,还有上百
名奴仆如流水般从船上搬下各种物品,再往后几艘大船都是各家的护卫,一个个
背弓佩刀、架鹰走马,奔忙得不亦乐乎。

  这群纨绔若让城里的军士、佣兵看见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扬让人立即打开几
间关门的客栈,给众人安排落脚的地方。

  打扫客栈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一帮世家公子都在码头上喝风,程宗扬干
脆让人去知会兰姑一声,把水香楼包下来给众人接风。

  正一件一件交代事情,忽然一个声音委屈地说道:「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后,眼眶微红,似乎要
哭出来一样。

  程宗扬一拍额头。「雁儿!你怎么来了!」

  「吴执事要来见公子,奴婢求了柳姐才一道来的……」

  她说的吴执事就是吴战威。自己手边几个得力人,祁远是当仁不让的管家,
其余几个都给了执事的名头,出去也有些身份。

  眼看小丫头眼泪要掉下来,程宗扬连忙道:「别哭!紫姑娘也在,我让人带
你回家里去。」

  说着他压低声音,「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乖乖在家等着,今晚老爷要收
用你!」

  果然,雁儿破涕为笑,红着脸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栈。

  程宗扬在肚子里叹口气。像雁儿这样美貌的少女,换到自己的时代起码有几
十个人打破头在追。可在这里,出身寒门的美貌女子,最好的归宿不过是进到大
户人家当个妾婢。若是嫁到寒门,她们的美貌带来的往往不是幸运,而是灾难。

  「程兄!」

  张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扬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程宗扬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围着萧遥逸说笑打屁,稍微移了两步,低笑道:
「张侯来江州不会是找小侯爷喝酒吧?」

  张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会真是奉诏来的吧?」

  「的确是奉诏,要不哪来的官旗?」

  张少煌道:「不过是路过江州。」

  「你是去?州见萧侯?」

  「不是。」

  张少煌缓缓道:「临安。」

  程宗扬一怔,「不是吧?」

  张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给我派了个任务,让我出使宋国。我一想,去宋国
肯定会路过江州,于是跟大伙说了,弟兄们一听都吵着要来。这下连从没出过建
康的石胖子都跟来了。」

  「王茂弘让你出使临安是有什么事吗?」

  张少煌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日是宋国的千秋节,王丞相派
我去给宋主贺寿,别的什么都没说。」

  「五月二十日?还有足足五个月,用得着这么早走吗?」

  「可不是嘛。」

  张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个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扬笑道:「难怪带这么多护卫,这一路现在可不大太平。你们几家合起
来,怕有千余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当私兵来用,就是死了,别人也管不着。听张少煌的这
番话,看来对江州的局势十分清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还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态度。

  「王丞相、谢太傅他们都没什么话要对小侯爷说的吗?」

  「还用他说吗?说出来就麻烦了。我们来江州只是兄弟间来往,谁能挑出个
' 不' 字?」

  不多时传来消息,水香楼和客栈已经安排停当。程宗扬与一帮人笑闹着离开
码头,赶往水香楼。

  兰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谢无奕熟络地过去拥住兰姑,在她脸上
香了一口,笑道:「我说这些天没见到兰姑,原来也来了江州。」

  兰姑在建康的时间不长,与这些世家子弟却厮混熟了,来的这些倒有一大半
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笑着推了谢无奕一记,引众人入内。

  楼内已经安排席面,虽然不及建康丰盛,但也别具风味。张少煌吩咐把带来
的酒摆上,一行人便入席欢饮起来。

  萧遥逸刚才还像半个死人一样,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不管谁敬酒都来者不拒,
又换了大觥与众人对饮,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程宗扬看了都觉得不安,趁着斟酒的工夫低声道:「怎么样?不如你装醉,
我替你挡了吧。」

  萧遥逸低笑道:「死不了。」

  说着他举起酒觞,「张侯爷!我敬你一杯!」

  张少煌等人根本看不出萧遥逸的异样,当即举觞饮尽,换来一片喝彩声。

  程宗扬让人把萧五叫来,起身道:「各位兄弟远来是客,小弟忝为半个东道
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谢兄,请!」

  谢无奕当日被泉玉姬打掉两颗门牙,这会儿还没镶上,照样谈笑自若、举止
洒脱,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名士派头。

  谢无奕先与程宗扬对饮一杯,然后才笑道:「咱们来江州,萧哥儿是东道主
没错,小子你怎么也变了半个东道主?」

  兰姑在他怀中笑道:「谢爷不知,这水香楼可是程爷的产业。」

  谢无奕大笑道:「难怪!难怪!我自罚一杯!」

  说暮斟了酒,爽快地一口饮干。

  桓歆叫道:「程兄!咱们饮一个!」

  程宗扬有心替小狐狸挡酒,当下酒到杯干,与诸人一一饮过。

  众人数个月没有与萧遥逸聚过,兴致极高,五斤一坛的玉泉酿不多时便饮了
四、五坛,众人多少有些酒意。

  萧遥逸接的酒有一半都由程宗扬挡了,另外一半由萧五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
喝了大半,因此虽然受了伤,还能撑得住。

  他摇着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没什么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猎物都掉
了膘,射猎也没什么意思。算来还是张侯爷带的玉泉酿不错,这几天咱们把它喝
完得了。张侯爷,来一杯?」

  张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萧哥儿,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
不用瞒我们。这会儿城外还有十万宋军吧?」

  萧遥逸笑嘻嘻道:「真让你猜着了。」

  桓歆道:「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说,就江州这破城,说不定早就被踩
平了,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

  说着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宋军来我们晋国撒野也不吱声。这次
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手段!」

  程宗扬仔细看去。张少煌多半心里有数,石超纯粹来凑热闹的。桓歆等人则
是在建康横行惯了,一向好勇斗狠,这次来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想
建功立业。

  至于谢无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业,只不过把打仗看得和射猎差不多,
左右是带着家仆来江州玩一趟,死几个人也无所谓。

  总之,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视打仗如儿戏。

  这些公子爷虽然派不上用场,他们带来的护卫、部曲却是雪中送炭。

  星月湖与宋军连番恶战,虽然打的都是胜仗,但杀敌一万、自伤八千,算上
受伤暂时不能重上战场的,星月湖大营减员将近一半。

  加上昨晚与选锋营的一场遭遇战,五百多名雇佣兵出城,回城的不到百人。

  宋军一旦大举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捉襟见肘。多了这一千五百人,守住
城池的希望大了一分。

  「今天不谈打仗的事!兄弟们先喝个痛快!」

  萧遥逸持杯长吟道:「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说得好!」

  众人欢呼痛饮,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论起豪饮之辈,萧遥逸、张少煌等人都比不上阮家兄弟。两人喝到酣处,索
性让人取来铜盆,将酒倒入盆中,埋头痛饮。

  虽然玉泉酿算不上烈酒,但这种喝法还是让程宗扬看得咂舌,不知道云家大
小姐云丹琉跟他们比,谁比较厉害?

  石超酒量不宏,被桓歆扯着耳朵硬灌几觥便喝得眼花耳热。谢无奕去了冠巾,
披头散发,张着腿箕坐席间;兰姑偎在他怀中,拿口含了酒,嘴对嘴地喂他喝。

  另外几名世家子弟各自抱着美婢和水香楼的妓女粉头,调笑取乐。

  水香楼的娼妓平常都是与佣兵作生意,论起歌舞丝竹远不及建康的名妓,有
人怂恿道:「石胖子!让你的家妓来唱一曲。」

  石超道:「正好我新……新得了几件衣裳,让……让程哥看看!」

  说着他醉醺醺摆了摆手。

  石超身后四名穿着狐裘的美貌姬妾款款走到席间,皓腕轻舒,分开狐裘,然
后各自从衣间伸出一条美腿。

  厅中的歌舞停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几名美姬的腿上。

  那四名美姬的大腿白晰圆润,丰秾合度,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腿。但奇特的是,
她们腿上都裹着一层浅白色的织物。

  那织物轻薄透明,紧紧贴着肌肤,整条美腿愈发光滑细腻,就像艺术品一样
精美绝伦。此时微微抬起,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更显得修长如玉,看得人
眼花缭乱。

  程宗扬还没开口就有人叫道:「霓龙丝衣!石胖子,你从哪儿买来的?」

  「这就是霓龙丝衣?传言十个金铢一双的?」

  「果然是巧夺天工!」

  「十个金铢也未必能买得到!」

  谢无奕放开兰姑,打量着那几名美姬,「如今建康顶尖的名妓,哪个没有一
件霓龙丝衣就不敢称红牌!石胖子,难得你一买就是四双。」

  在场的男人啧啧赞叹,女人则露出嫉羡的眼神。石超大觉脸上有光,掩饰不
住地流露出几分得意。「我花重金才买了这么几双。去,让大伙儿看仔细些!」

  程宗扬禁不住想大笑,他一眼便看出这是自家织的霓龙丝袜。

  没想到数个月不见,柳翠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双机子竟然卖出十个金
铢的高价还供不应求。

  他笑嘻嘻地朝兰姑看了一眼;从青楼名妓入手,打下霓龙丝衣的名头,多半
是她的主意。

  几名美姬裸着美腿俏生生走过来,让在座的公子观赏她们穿着霓龙丝衣的美
态。那些丝袜又薄又透,充满弹性的菲薄细丝紧贴着肉体,光洁无比,将肌肤的
白嫩和腿部柔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黄嬷嬷的指点下,成品的霓龙丝袜更加精美,如果不是腿后那条细细的袜
线,几乎与自己带来的丝袜一模一样。

  石超沾沾自喜地说道:「程哥,还看得过去吧?花了我足足一百金铢。」

  程宗扬笑骂道:「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你真是有钱没处花了。」

  「这样的好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萧遥逸也啧啧称奇,笑道:「石胖子,给小爷也买一双,穿过的我可不要!」

  石超立刻苦起脸来:「小侯爷,这霓龙丝是雌龙出水时的霓霞所化,本来就
没有多少,我好不容易买了这几双,再买可得碰运气。」

  程宗扬捅了捅萧遥逸,「你买这干嘛?」

  萧遥逸低声道:「月姑娘腿那么长,穿上这种霓龙丝衣是不是很好看?」

  程宗扬唇角抽搐一下。让月霜穿丝袜?真是个好主意。

  虽然觉得石胖子花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的举动豪奢得过分,但能为自家东西
做广告,程宗扬也不含糊,接口道:「一百金铢一双,给我也订一件!」

  桓歆道:「程哥儿好豪情!一百金铢足够买个美姬了。石胖子,给我也来一
双!」

  四名石府姬妾的丝袜美腿令众人大开眼界,众人情绪愈发高涨。有几个人向
石超打听在哪儿买到霓龙丝衣,一番酒喝下来,石超已经喝得面红耳赤。

  忽然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阮家的老二阮宣子喝得大醉,扯着桓歆要和他拼酒。

  桓歆道:「石胖子号称酒量第一,你找他去!」

  阮宣子拽住石超:「胖子!我……我跟你拼酒!」

  张少煌在旁边起哄,拿了两只大航勘满:「一人一杯!喝不完算输!」

  阮宣子叫道:「好!胖子!我跟你喝!」

  桓歆道:「干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赌个彩头!石胖子,你若输了就把身边的
美姬送给阮老二,成不成!」

  石超道:「我……我输了……不能再喝了……」

  「真没用!哥哥帮你一把!」

  桓歆捏住石超的鼻子,把酒灌到他嘴里。阮宣子虽然站都站不稳,但捧起大
觥像酒虫一样一口气喝完,然后「光」的扔在案上。

  这边石超「哇」的一口吐出来,桓歆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歪到一边。

  桓歆大笑着扯住石超身边的一名美姬推到阮宣子怀里。阮宣子喝得烂醉,一
见到美姬的霓龙丝衣却性欲勃发,抱着她一双美腿贴在脸上。

  那美婢惊叫着拽自己的主人,石超却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名恶少嘻笑着将那美姬按在席间,阮宣子拿出一只玉盏,将里面细砂般的
药物和着冷酒服了,然后敞开衣服压在美姬的背上,周围一群人连声叫好。

  萧遥逸微笑道:「五石散。阮老二一会儿干完还要裸奔行散。」

  「这就是五石散?怎么看着像春药似的?」

  萧遥逸大笑道:「正是!看吧,那几个也该服散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阮家兄弟一喝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倒不是欺负石胖
子,他们自家的姬妾拿出来宴客也是常事。

  在他们眼中,这些婢女和工具差不多,干了就干了,石超不见得真会介意。

  何况豪饮、服散都是这些世家子弟的风雅事。

  萧遥逸与几个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说笑。

  程宗扬看了看,谢无奕正搂着楼里一个粉头亲热,兰姑则和柳介之缠绵,于
是向萧五使个眼色,让他照看好萧遥逸,自己悄悄起身去了楼下的一个房间。

              第三章意外收获

  吴战威正在房内等候,见到程宗扬立刻站起来。「程头儿。」

  程宗扬喝口茶水压下酒意,然后拂衣坐下。「先说船上的货物。」

  吴战威道:「云氏的船上都是弓箭和盾牌。清单上一共有盾八百张,弓两百
张,箭矢两万枝,都是上好的点钢箭。因为都是违禁的兵器,怕路上被查到,才
随着这批船一同运来。」

  程宗扬听得极认真。「龙鳞盾?」

  吴战威道:「没错,是龙鳞盾,一共做出来不到九百张。龙雕弓数量更少,
云三爷让都送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八百张龙鳞盾、两百龙雕弓,数量虽然不多,但对星月湖
大营的军士来说犹如猛虎添翼,即使面对宋军的神臂弓也有一搏之力。

  张少煌等人的笑闹嘈杂声不断传来,吴战威道:「我这次还带了一万金铢。」

  「一万金铢?你不会把家底都带来了吧?」

  在建康时,自己与萧遥逸合演连环计,从苏妲己手里敲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
款,但当初买秦淮河畔的土地,从云家借了两万金铢,算来一直都是负债经营。

  「帐上的事我说不清楚,」

  吴战威嘿嘿一乐,从怀里摸出一卷册子,「我婆娘抄了份帐本,让我捎来。」

  还是柳翠烟细心。程宗扬接过帐本,大致浏览一下。

  家中的开销并不大,除了临江楼盖房子和盛银织坊工匠的工钱,其他没有多
少开支。

  当初的三个作坊,铜器坊转给云家,石灰坊的水泥本来是摇钱树,但由于江
州战事,城防用量极大,并没有多少可以贩卖。

  「一百多件霓龙丝衣就卖了两千金铢?」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数额,程宗扬还是大吃一惊,半晌才道:
「嫂子比我还黑啊!」

  「可不是嘛!一枚金铢两贯铜铢呢,足够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偏偏有人
肯买。」

  吴战威纳闷地说道:「那东西挡不得寒,又遮不住羞,穿着除了光溜一点儿,
有啥好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吴大刀,是嫂子穿给你看了吧?」

  吴战威的黑脸顿时一红,吭哧几声道:「我就是看个新鲜……」

  程宗扬大笑道:「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嫂子这叫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吴战威抓了抓脑袋,「我觉得不穿也怪好看的……」

  程宗扬又是一阵大笑。

  吴战威忽然一拍脑袋。「我婆娘还让我带了一些,都是刚作出来的样品,说
不敢多卖,只是放些货出去打打名头,等公子回去再商量。」

  「好,先收着,顶多两、三个月我就回去。」

  程宗扬继续看着帐本,「珍宝阁三千金铢?珍宝阁已经开张了吗?」

  「云三爷替我们找处门面,又拉关系做了几笔生意。咱们带的湖珠是抢手货,
加上狗头金,一共换三千金铢。」

  殇侯的货物里,单是狗头金就有几百两,换成金铢也不算多,但下一笔收入
让程宗扬莫名其妙。「还有五千金铢是怎么回事?」

  「这是拉链的分成,」

  吴战威道:「云家和晴州做了一笔大生意,临走时云三爷送来的。」

  「不是吧?云三哥一笔生意就挣了五万多金铢?」

  程宗扬与云苍峰约定,把拉链坊转让给云氏,自己只留一成股份。云家这笔
拉链生意竟然有五万金铢的利润,实在是太奸商了一点。

  记得自己当初与云苍峰约定,拉链每尺收购价最多才三十铜铢。云家卖往晴
州的拉链水靠,一套就卖一百银铢。

  即使用足三尺,拉链的成本仍不到一枚银铢,再加上水靠的皮料成本也不到
十枚银铢,翻手卖出十倍的价钱等于是坐地收钱。没想到自己这几门生意里,居
然是拉链生意最好。

  「云三爷给的是一成的收入。」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云老哥够意思。」

  一成收入和一成利润之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按每套水靠一百银铢的价格算,
这笔交易一共是一万套拉链水靠,这样大的手笔,八成是晴州的水师采购。

  吴战威道:「我和云三爷聊过,拉链的成本比原来设想的高得多,主要是废
品太多。做出一批链牙最多有一半可用,其他都得回炉重炼。一来二去,成本就
上去了。」

  这就是手工生产的弊端。拉链工艺虽然简单,但对精度要求极高,一颗链牙
误差过大,整条拉链都无法使用。

  难怪自己当时看到石之隼拿水靠就感觉有些别扭,那些拉链比自己当初设想
的要大得多,看来还是工艺精度不好解决。

  程宗扬收起帐本。「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交给你。」

  吴战威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有我的事!程头儿,你尽管吩咐。」

  程宗扬道:「我要组建一个直属营,定额是三百人。我已经通知会之,让彪
子也赶回来,到时候你们两个搭伙把直属营建起来。你先挑人,尽量要年轻的可
塑之材。宁愿招不够,也不能滥选。」

  听到与易彪搭档办事,又是打打杀杀的老本行,吴战威顿时兴奋起来,拍着
胸膛道:「是不是汉子、带不带种,我吴大刀一眼就能看出来!」

  「打仗和江湖厮杀不是一回事。明天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你跟他们好好学学。」

  程宗扬站起来,边走边道:「我先说说明天要见的几个人吧。臧修、杜元胜、
苏骁,这几个是星月湖大营的,以前跟着岳帅混过。另外还有敖润是雇佣兵的队
长……」

  自己的一团包括原来的一营、六营,以及还未组建的直属营,一共需要九个
连长。

  原本自己心里已经先定下吴战威、易彪和吴三桂做自己直属营的指挥官。

  但一营的赵誉、徐永先后战死,现在手里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上尉连长,还缺
了三个,看来只有慢慢选拔了。

  客栈亮着灯火,一名少女踮着脚尖在阶上张望,远远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禁
脸上一红,飞也似地逃到店内。

  程宗扬的目力比她强得多,早就看到雁儿在门前张望。那种少女的娇态让他
心里升起一丝暖意。

  雁儿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下意识一直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归
宿。就像柳翠烟与吴战威、莺儿与小魏,雁儿完全应该找一个能真心疼她、爱她
的。

  雁儿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像丽娘虽然丽色惊人,可干过之后可以放到一边,
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负什么责任。

  雁儿还是一朵含苞未放的鲜花,值得让一个男人去倾心爱护,自己却不可能
在雁儿身上耗上太多心思。

  可这次见面,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虽然不能给雁儿太多,但雁儿企求的也不多。

  只要能和自己亲近一些,她就会很开心。

  想通这一点,程宗扬把自己的负罪感扔到一边;至少雁儿跟着自己不会比跟
着石超更差。

  程宗扬把吴战威带来的包裹一丢,理直气壮地对小紫说道:「我要给雁儿开
苞!」

  雁儿的玉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咦?大笨瓜,你怎么开窍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用圣哲一样的口气道:「因为世间旷男怨女太多了,我个
人之力虽然微薄,但能消灭一个就消灭一个吧。」

  小紫用指尖刮着脸羞他。「程头儿,你好无耻哦。」

  「明明是开心的事,为什么那些旷男怨女不结合起来主动去做?」

  程宗扬握起拳头,「这只能说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远远不够。无谓的戒
心和恐惧阻碍人类追求幸福的脚步!」

  一番胡言乱语引得小紫直笑,程宗扬涎着脸道:「死丫头,要不我把你的苞
也开了吧。」

  小紫娇声道:「雪雪,咬他!」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闪开,戒备地看着四周,防着那条小妖狗窜出来。

  小紫发出一串如银铃般的笑声。「大笨瓜。」

  程宗扬道:「那条死狗没带来吧?」

  雁儿道:「一直在岛上。前些日子有些没精神,这些天才好了些。」

  程宗扬悻悻道:「迟早把那死狗宰了炖汤!」

  小紫皱了皱鼻子。

  程宗扬忽然怪叫一声,抱起满脸飞红的雁儿跳到榻上。「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怨女空怀春!我念得对不对?「

  雁儿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软的娇躯伏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拉起梦娘道:「我们走,不要理他。」

  程宗扬轻轻抬起雁儿的下巴,充满爱怜地看着她柔美的娇靥。

  雁儿是石超用一斛珍珠换来的,即使在美姬如云的金谷石家也堪称出众。她
过完年才满十六岁,生得雪肤花貌、眉枝如画,是典型的美人胚子。这会儿两人
耳鬓厮磨,嗅着她身上的处子幽香,说自己不动心是假的。

  程宗扬在她鼻尖点了点,笑道:「芝娘还好吧?」

  「还好……」

  「那个天竺阿姨?」

  「也好。」

  「鹂儿?」

  「易叔叔离了建康,她牵挂得紧……」

  程宗扬笑道:「你呢?牵挂我吗?」

  雁儿眼眶微微红了,不言声地点点头。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们谣传说我只喜欢年纪大的,今晚我就让你看看我
喜欢哪一种的……哇,小丫头,发育得不错嘛!」

  「公子……」

  雁儿低叫一声,随即咬住红唇,娇躯微微发烫,鼻息变得急促起来。

  程宗扬抬手弹出一缕指风,帐角的玉钩一荡,绯红的纱帷垂落下来。他将雁
儿抱在怀中,然后坏坏一笑,低头吻住她的小嘴。

  雁儿的唇瓣又软又暖,带着一股甜美的气息。她像羊羔一样顺从地躺在主人
怀中,让主人一件件解下她的羔裘、罗衫、贴身的小衣和抹胸……

  外面的灯花微微爆了一下,帐中的少女玉体横陈,身无寸缕地躺在锦被间。

  雁儿的身段仍有少女的稚嫩,一双玉乳小巧莹润,乳头带着草莓般的红色。

  她的腰肢纤细,一双玉腿白嫩光洁,眉眼间羞涩而欣喜的神情让程宗扬心头
微动,想起最适合她的装束;看来要让梦娘绘些衣物的图样,送到建康的织坊了。

  程宗扬的手掌贴在她光洁的胴体上,轻柔地抚摸她如花瓣娇嫩的肌肤。

  雁儿的脸色越来越红,眼波也越来越湿润。程宗扬暖热的手掌朝她腿缝间移
去,忽然雁儿娇躯一颤,轻声道:「公子,请等一下……」

  雁儿从衣衫间拿出一块白绫在身下摊好,将每一道褶皱都小心抚平,然后抬
起眼,露出一个羞怯而温柔的笑容。

  「是紫姑娘教你的吗?」

  雁儿摇了摇头,「是芝姐告诉我的。」

  「芝娘怎么说的?」

  「她说,雁儿第一次落红染在帕子上,公子会更疼雁儿……」

  「是吗?」

  雁儿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园子里的姐姐被主人开苞的时候,都没留过帕
子……主人用过就随便给了别人……」

  石胖子家的金谷园给雁儿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
己身上。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们去宴客的。」

  雁儿带着一丝轻微的泣声道:「公子……」

  说着她主动张开双腿。

  一处美妙的秘境出现在自己眼前。少女雪白的双腿微微张开,绽露出腹下花
蕾般鲜嫩的玉户。

  雁儿纤软的小手伸到股间,微颤着将自己的秘处分开,露出自己完璧的标志。

  雁儿几乎能感觉到主人的呼吸在自己下体拂过的触感,热热的,仿佛透入心
底。

  程宗扬抬起头,微笑道:「会有一点痛。」

  雁儿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害怕即将到来的痛楚。

  只要主人在自己身边,她就不用害怕自己会像礼物一样被送给别人,不用害
怕因为一点小错而被鞭笞,甚至丧命。

  她闻到主人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感觉到主人结实而有力的肌肉,甜蜜与羞
怯混杂的情感满满充塞在心头,她充满希冀地等待即将来临的一刻……

  忽然,帐内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她抬起眼,只见主人脸色凝重,像野狼一
样昂着头,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不好!」

  程宗扬猛然跳起,「宋军攻城!」

  这时雁儿才看到远处溅起一点火星,接着一团绚丽的烟花在窗外的夜空中盛
开。

              第四章夜半强攻

  江州城寂静的夜色顷刻间变得凝重,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四野,无数军
士、战马在残月下的平原上聚集,一面又一面的军旗出现在视野中。

  定川寨一战,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战死,宋军遭受重创。在程宗扬的
估计中,宋军最快也要两天之后,整顿遇袭的残兵才会做出反应。

  没想到只隔了一个白天,宋军就兵临城下,甚至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便连夜
攻城。

  一名星月湖军士如流星般掠上城楼,在五步外落下,然后跨前一步,抬手敬
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北门出现两个军,旗号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赵珣、
王达!携带巢车和攻城云梯!」

  「报告!东侧三个军,旗号是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曹琮、郭志高、张节!」

  「报告!有一队宋军绕往西门,全部是备弩轻骑,旗号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
使范全!」

  军情不断传来,加上正面捧日军右厢足足四个军的兵力,宋军第一轮攻击就
投入全部四个厢总共十个军、两万余人的部队。

  孟非卿军服笔挺,将他衬得如同战神。程宗扬立在他的旁边,后面是直属营
的郭盛、雪隼佣兵团的敖润,还有吴战威。

  宋军攻城信号发出的一刻钟内,城中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雇佣兵、民夫已经
全部动员起来。

  江州城小,加上西侧的水门在内,只有三座城门。

  宋军派往西门的只有一个军的轻骑,没有准备舟具,出动的又是任福手下伤
亡最惨重的龙卫左厢军残部,只会以袭扰为主,试图阻截水路,可以忽略不计,
真正的攻势应该在其余三处。

  宋军主营金明寨在江州城南,南门首当其冲,位置最为重要,防卫也最为森
严,单是堡垒就有六座。此时由孟非卿率领直属营亲自坐镇、程宗扬的一营为辅
助,另外还有三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

  在最初的估计中,宋军抵达江州就会立即攻城,星月湖制订的计划是除西门
外,每面部署一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其余是预备队休整待命。

  但宋军迟迟不出兵攻城,星月湖连续出击,多有损失,两千名雇佣兵只剩下
一千两、三百人,布置下来已经捉襟见肘。

  此时侯玄带领直属营守北门,斯明信带领二营守东面城墙,卢景的三营紧盯
西侧的宋军游骑。能够调动的预备队还剩下崔茂、王韬以及原属萧遥逸的六营,
雇佣兵更是全部上城,五千名民夫只留一千名随时调动。

  惨烈的江州攻城战在这一刻拉开序幕。宋军调集了全部的神臂弓手,在南门
外排成一道长达里许的狙击线,专门射杀六座堡垒和城墙上的守军。

  神臂弓特有的弦声在空气中不住振动,几乎一有人露头就要面临数十枝劲矢
的射击。射程超过三百步的神臂弓轻易压制住敌寇的袭扰,大批尖脊的轿韫车会
集起。来,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小房子漫过平原,距离江州城墙越来越近;再往后
是无数推着云梯的宋军士卒。

  江州城初时紧张的喧闹,此时却沉静下来。为了避开神臂弓的威胁,城上没
有举火,所有人都隐身在黑暗中。残月凄清的银辉下,那些用水泥构造的悬楼犹
如巨大的蜂巢,在城墙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与城外六座堡垒交相呼应。

  与此相反,宋军丝毫没有隐藏行动的意图,声势全开,连串火把一直延伸到
十余里外,仿佛两条翻滚的火龙,从金明、定川两寨源源不断地涌来。

  程宗扬虽然参加过几次万人级别的大战,但都是星月湖大营谋定后动,将宋
军分割歼灭,算起来除了三川口与刘平交手那次,只有好水川一战时,督粮官耿
傅的临时指挥才让自己真正见识到宋军的战阵。然而此时面前却是十万人级别的
巨型攻城战阵,让程宗扬大开眼界。

  原野上战旗林立,无数军士以军、营、都为单位,组成整齐的作战阵形向江
州逼近,最前方是数百辆轿韫车。

  相比于上次试探性的进攻,这次宋军使用的轘酝车规模更大,车体也更为坚
固,长度超过一丈五尺,宽度则收窄为四尺,只能容纳一个人在前方全力凿击城
墙。

  车顶的尖脊更加高耸,能够承受更强劲的冲击力,车轮全部改为内置,避免
再像上一次一样被敌寇击中而失去行动能力。车身全部被牛皮覆盖,外面仍旧涂
抹厚厚的泥浆用来防火。

  再往后是近百架云梯。宋军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单纯的梯子,它们和辖韫车相
似,具备车厢和木轮,由军士推动前进。宋军的工匠用粗大的树干做成底厢,折
叠式的梯身经过计算,伸长后的高度正好为四丈,正能攀上江州的城头。梯身顶
端装有铁制的卡钩,用来扣紧城堞。

  紧邻着云梯的是十架巨大巢车,高度甚至超过江州城墙,庞大的车身需要数
百人才能推动。这些本来用以望远的巢车也被改良成进攻武器,顶端不是普通的
吊蓝,而是包裹着数层牛皮的革厢。里面是宋军挑选出来的神射手,清一色配备
神臂弓,居高临下对城墙进行攻击。

  以巢车为中心,数以千计的步卒结成坚阵,缓缓开向战场。他们衣甲鲜明,
体格雄壮,各自佩备刀枪弓盾,显示出宋国禁军的精锐。

  阵列后方是五个营的神臂弓手,各阵之间有来自捧日军的骑兵纵横游弋,将
整个攻城队伍连结成一个完整的巨型战阵。

  程宗扬把黄铜望远镜递给孟非卿。

  「最前面就有四个军,后面还有军队不断赶来。不过后面几个军没有带武器,
都是空手推着大车,不知道搞什么鬼。」

  孟非卿道:「你认为宋军会怎么打?」

  「轒辒车是吸引火力的。要攻击轒辒车就要和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不攻击的
话,轒辒车靠近城墙就会开始挖城。哦,还有两辆冲车用来攻城门的。嘿嘿,我
说刚才没看到呢,他们绕那么大一个弯是不敢从堡垒中间过吧。」

  「还有?」

  「真正的主力应该还是巢车和云梯。用巢车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用云梯攀爬。

  干,单云梯就有一百架,这也太多了吧?「

  整座江州城呈长方形,南北略长,有两千步,折合三千尺;东西长一千七百
步,合两千五百尺,共五里的长度。

  星月湖虽然在城南投入两个营,但还要防守城外的六座堡垒,城墙上只有四
个连,差不多每个班要防守六十尺的长度,合四十步——星月湖大营的军事长度
仍以步为单位,看来岳鸟人再猛,以一人之力也很难改变传统的度量衡。

  星月湖大营防守的指挥系统仍然是连、排、班体系,每个班防守四十步、每
个排防守一百二十步。城南的悬楼同样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是
防守的最前线,也是排级指挥中心。

  宋军在定川寨守军惨败之后,仅隔一个白天就连夜大举攻城,星月湖大营损
失的兵力根本来不及补充。虽然投入两个营,但真正出自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不足
七成。

  程宗扬估算一下,每个班大约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数量的雇佣兵,另外还有二
十名受过简单军事训练的民夫,差不多正好能手拉手把城墙站满。这样的防守密
度绝不算大,但已经是星月湖大营能够长期防守的极限。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时靠上城墙,平均每四名星月湖军士、三名雇佣兵和十名
民夫就要应付一架。而且还要面临城下神射营和巢车上望楼的威胁,压力不可谓
不大。如果北门和东城有同样数量的攻城队伍,这个晚上就难熬得很了。

  最前面几辆轒辒车已经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毫无阻碍地越过堡垒。车内的军
士喊着号子,用力推动尖脊木车,一点一点逼近城墙。

  夜色下的江州城墙一片寂静,没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宋军几乎有
种面对空城的错觉。

  「捧日军右厢第一军第三营!」

  一名宋军指挥官大喝道:「攻城!」

  轒辒车陡然加速,周围的军士拼命推动车辆,越过最后几十步致命的射击区
域,冲向江州城墙。

  忽然城上一声锐响,城墙仿佛凭空长高尺许,接着无数巨木从天而降,砸向
下方的轒辒车。

  轒辒车内的宋军只能听到头顶传来沉重的风声,接着车辆猛然震动起来。

  一根根长达丈许、径逾数尺的檑木从城墙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样镶着尺
许长的铁刺,几乎一沾住轘辊车便钩住木制的车体。

  巨大的冲击力有些将_轻车掀到一边,有些则将车顶的尖脊整个掀掉,接着
无数巨石如同雨点般飞落,将一辆辆失去防护力的轒辒车彻底砸毁。

  惨叫声、痛呼声接连响起,石木碎屑纷飞,鲜血如蛇一样在泥土流淌着。终
于,有几辆轘酝车抵挡住滚石檑木的攻击,紧紧贴住城墙,车内的宋军推开正面
的护板,挥舞鹤嘴锄开始凿击。

  江州城墙只在顶部的城堞用了水泥,底部仍是内部夯土、外部砌砖的传统建
造方法。一名宋军大汉用锄尖对着砖缝猛凿,三边都已经松动之后,他把锄尖勾
进砖缝用力一掏,将一块城砖整个掏出来,在城墙表面留下一个缺口。

  他丢下锄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面的同伴立刻挤过来,拿起他的鹤嘴锄
快速挖掘周围的砖块,将缺口扩大。

  头顶传来一个尖锐的呼啸声,接着轰然一声巨响,连巨石也未能撼动的车体
猛然碎裂。那大汉背后的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碾碎,鲜血
溅满车厢。

  城头「辄辄」声响,一个沾满血肉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颗石球足有半
人大小,上面镶满尺许长的利刺;石球顶端的铁链长达四丈,一直延伸到悬楼下
方的洞口内。

  十几座悬楼轮番挥出巨型石球,将附近的轒辒车逐一砸毁。几名幸存的宋军
试图攻击悬楼,却被洞口内飞出的箭矢射杀。

  与此同时,攻城的云梯也开至城下。几名壮汉抢步上前,抡锤钉下木楔,固
定梯厢。接着折叠的梯身一节节升起,十余名宋军身披坚甲,蜷着身体伏在云梯
顶端,逐渐逼近城头。

  就在这时,两侧相隔六十步的悬楼同时飞出箭矢,即使在夜间也准确地击中
目标,将云梯上无法行动的宋军逐一射杀。

  宋军冒着雨点般的飞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江州城墙,云梯一架接一架升
起,用数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势。

  巨大的巢车在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革厢内的射手举起神臂
弓,试图压制悬楼的敌寇,却发现敌寇用石料把正面的射孔堵上,从两侧贴着城
墙的方向攻击攀城的宋军。

  随着宋军逼近城墙,后方掩护的神臂弓停止射击。被调到一营增援的杜元胜
一声令下,来自晴州的雇佣兵和民夫一起举起架在城头的抓枪,牢牢抵住一架刚
搭上城墙的云梯。

  接着一名星月湖军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啸而出,没有理会梯上的宋军,而是
将云梯顶端数根横木劈开。几名宋军立足不稳,从云梯上跌下,顶端被劈开的云
梯也随即报废。

  一名营指挥使拔刀喝道:「为刘将军报仇!捧日军兄弟们!此战有死无退!

  杀!「

  「杀!杀!」

  远处另一名指挥官大喝道:「登城灭贼!在此一战!杀!」

  「杀!杀!杀!」

  更远的地方,戴着重盔的宋军指挥官不断下令,宋军的狂吼连成一片,云梯
接连升起。

  星月湖大营已经先后与三支宋军交过手,石元孙的捧日军右厢却是生力军,
在城下困坐月余,看着同袍连番失利,这些宋军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攻城战在两翼同时爆发,残存的辖轻车仍在凿挖城墙,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
架升起,宋军犹如无数蚂蚁,奋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星月湖军士、来自各团的
雇佣兵也不甘示弱,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搏杀。

  一座顶部作成厢型的云梯朝城墙上方升去,厚厚的车厢抵御两侧悬楼的弓矢。

  厢内的宋军分成两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护,后面的军士则举起一杆两丈多
长的拐突枪,合力攻击城头的对手。

  守城一方的星月湖军士当先冲向宋军,雇佣兵和民夫也随之迎上去。

  程宗扬热血沸腾,悬在腰侧的双刀似乎在鞘中鸣叫,但自己身边几十步范围
内没有一名宋军。一般攻城战,争夺的焦点无疑是城门附近。

  相对于城墙,城门的结构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门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击。

  但宋军争先恐后的攀援城墙,远远避开城门和城前六座堡垒的范围。

  程宗扬正疑惑间,夜空中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数十团火球从宋军阵地后
方飞出,在天际划过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线,飞向江州的城楼。

  「投石机!」

  程宗扬心里一沉。刚才看到那些轘辊车、云梯和巢车时,他就有所怀疑,攻
城器械大都是消耗性的用品,要不被敌人砸毁烧坏,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后自己
扔掉,基本上只要结实、能动就是好的。但这批木制的器械却精致得多,结构严
密,制作精良,单是那些木轮就不是普通军士能做出来。

  从时间推算,秦桧提到的工匠营根本不可能从筠州赶到金明寨,并且有时间
做出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和投石机。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夏用和征调的工匠并非仅仅筠州看到的那一支——宋军
正从各地调集人员,铁了心要打下江州!

  投石机第一轮投掷只是校正落点,一半的火球没有飞至城墙就轰然坠落,还
有一些则从城墙上越过,飞入城内。

  城中的街头早已摆好盛满水的大缸,民夫们提桶执盆,不等火势蔓延就将那
些扎满易燃物的火球扑灭。

  只有一颗火球准确地飞向城楼,耀目的火焰仿佛撕裂长空,在夜空中留下一
道火红的伤痕。

  对付这种充满毁灭性的武器,只有一个字:躲。至于砸坏什么东西全看老天
爷的心情。但有人不是这样想的。

  正当旁边吴战威、敖润脸上变色,程宗扬准备闪避的时候,孟非卿手臂一伸,
拿住城头的抓枪。

  抓枪是守城专用的枪械,仅枪锋就有两尺长,锋刃两侧装有锋利的倒钩,枪
柄更是长达两丈五尺。

  这种武器由于过于沉重,一般都是架在城堞处,靠几人合力来攻击攀城而上
的敌军。孟非卿却一把举起抓枪,凌空刺中火球。

  轰然一声巨响,飞溅的火焰迸出丈许方圆,裹在燃烧物中间的巨石被贯满真
气的枪锋击碎,只差了尺许,没有飞上城头,而是贴着城墙坠落下去。

  城上欢声雷动,飞溅的火焰中,孟非卿持枪而立,犹如战神。

  吴战威呼了口气,然后挑起拇指。「好汉子!我吴大刀服了!」

  程宗扬小声道:「我早就服了。咱们孟老大活生生的天下第一猛。这么猛的
男人,娶个女人我都觉得亏得慌……」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望着城下,长声道:「夏用和!你麾下雄兵十
万,可苷人敢与我孟非卿一战!」

  惊雷般的吼声远远传开,城下数万的军士动作都为之一滞。

  孟非卿一枪击碎投石机抛来的火球,这时又公然索战,声震四野,守城方气
势大振,攻城的宋军阵列却传出一阵波动,不少人抬头朝城上望去,想亲眼看看
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长什么模样。

  距离江州两里之外的一处缓坡聚集数十名宋军将领。这个距离已经远得无法
看清城上的战事,但还有些将领瑞瑞不安,因为这个距离仍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内。

  江州究竟有没有八牛弩,谁也不敢断定,但没有人肯冒这个险,毕竟他们对
八牛弩的威力最为。

  铁骊孟非卿的名头,不少人都听过,此时亲眼目睹这名悼匪的骁勇身手,众
将的脸上都有些难看。

  夏用和如夜枭般的眼睛从众将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摇了摇马鞭。

  「老了,叫不动了。擂鼓吧。」

  主帅没有点将出阵,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李宪在旁看得清楚,心下暗叹:若
是任福魔下的王圭等诸将还在,与贼寇还有一搏之力。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
寨接连三败,良将尽殁,对贼寇的叫阵只能装聋作哑了。

  身前的人影轻轻咳嗽一声,李宪连忙躬下腰,低声道:「秦帅有何吩咐?」

  秦翰仍然锦衣华服,被孟非卿击碎的紫貂玉瑺换了一副新的。他没有和众将
一样乘马,而是用了一张交椅,斜身靠在上面,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若不是知道
他的底细,任谁都看不出这个不起眼的太监是宋国战功最为悼着的猛将。

  「不能折了士气。」

  秦翰随手指了一名亲兵,淡淡道:「不求必胜,打出威风。」

  那名小校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朝江州城驰去。

  夏用和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好一个少年俊才!」

  秦翰喧宾夺主,众将的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会儿主帅发话,众将才参差不齐
地说道:「秦帅豪勇!」

  「强将手下无弱兵,哈哈……」

  秦翰低低咳了两声,胸脯传来嘶哑的声音。李宪的目光落在这位大貂瑺的背
影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敬畏。

  他虽然是宫内的红人,受的宠信比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太监高出
百倍,但这会儿站在秦翰身后,他没有半点不服气。

  他知道秦翰征战多年从无怨言,但历经大小百余战,身上负伤数十处,全靠
功法强行压下伤势。万一他哪天倒下……

  李宪低声道:「秦帅要用些茶水吗?」

  秦翰摆了摆手,「不用了。」

  李宪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拉起锦幛,替他遮挡风寒。

  连绵的鼓声滚滚传来,令人血行加速,宋军斗志越发高亢。堡垒上的贼寇被
神臂弓压制,一直没有动作。伴着激越的战鼓声,宋军攻势越来越猛烈。

  城外六座呈「品」字形排列的堡垒始终没有动作,而宋军也有意避开这几座
孤悬在城外,又十分难缠的水泥堡垒,把它们交给后方的投石机。

  战火沿着城墙迅速蔓延,校准过的投石机落点越来越准确。重达数百斤的巨
石带着火光飞向江州城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火光四溅。

  程宗扬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水泥加固过的城堞在投石机的重击下一无所动,
显示远超过砖石结构的坚固性。城前的六座堡垒更是固若金汤,任由巨石重击仍
牢不可摧。

  轰然一声巨响,一团火球落在程宗扬面前的城堞上,然后弹开。用油布和稻
草捆扎的燃烧物迸碎开来,在冰凉的水泥面上徒劳地熊熊燃烧片刻,化为灰烬。

  程宗扬捂住口鼻,避开燃烧物发出的浓烟。敖润不等表面变冷就伸手去摸城
堞,一边怪叫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跟抹了泥浆一样,可比石头还结实!」

  「老土了吧!」

  吴战威内行地说道:「这叫水泥!这东西我见得多了,结实得要命,拿锤都
砸不动!我们程头儿在建康就是用这东西盖楼,里外一根木头都不用!」

  「真的假的?」

  敖润摸着水泥城堞道:「老程,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真是砸不动?」

  「你别听吴大刀吹那么神。」

  程宗扬道:「真要砸也能砸开,只不过费点力气。投石机一个是力道差点,
另一个准头不行,要对着一个城堞砸上十几次还差不多。再则这些石头本来硬度
就不够,再包层东西,砸上更没用了。」

  敖润啧啧赞叹几声:「这东西哪儿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想知道?到我这儿来吧。」

  程宗扬乘机挖角,笑眯眯道:「给你加一倍的工钱,怎么样?」

  「那可不成。」

  敖润大摇其头,「我们雪隼团还有这么多弟兄。石团长不在了,我老敖怎么
也得把弟兄们活着带回去。」

  火球击中城堞的刹那,秦翰坐直身体,一丝震惊的眼神在他精光内敛的虎目
中一闪而逝。

  夏用和花白的胡须在寒风微微抖动,良久吐出两个字:「坚城!」

  秦翰抬起手指,身后阴影中的一个庞大身影跨前一步,浓烈的猛兽气息令周
围的将领都不禁屏住呼吸。

  秦翰竟然用兽蛮人作为亲卫,诸将佩服之余,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

  难怪选锋营只能当边军;换成禁军,让这些兽类拱卫都城成何体统?不过看
到大貂档出手,众人不免有些期盼。对付星月湖那些悍匪,选锋营的兽蛮人倒是
合适。

  秦翰只是动动手指,吩咐道:「搬张椅子来。」

  兽蛮武士拿起一张交椅放在主帅身侧。

  秦翰点了点椅子,「坐。」

  夏用和也不客气,踩着一名亲兵的背脊翻身下马,坐在椅中,然后摘下头盔
放在一边,有些疲倦地说道:「歇歇也好。这场仗有得打了。」

  李宪身为监军,在夏用和面前也是有座位的,但不好与秦翰平起平坐,在后
面道:「不料江州城如此坚固,巨石重击之下,仍岿然不动。」

  主帅落座,诸将也不好骑在马上,高出主帅一头,纷纷下马环立在侧。石元
孙道:「石炮打上去,连个角都没崩掉,江州城怎么修的?」

  李宪回头道:「张亢,你知道吗?」

  张亢只是个都头,最末一等的低级武官,周围的亲兵也比他职位高些,一直
在后面没有开口。听到李宪询问才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道:「听说用的是江州水
泥。」

  「水泥?什么东西?」

  「末职不知其详。」

  诸将低声交谈,嗡险声响成一片,谁也不知道江州水泥是什么东西。但江州
城墙的坚固,众人都是亲眼看到的。

  紧接着张亢又爆出一句:「末职听说,江州城外的十座堡垒都是用江州水泥,
在半个月之间全部建成。」

  众人又是一阵大哗。

  江州城外这十座大头钉子一样的堡垒,让诸将都头痛无比;那些堡垒比城墙
还高出丈许,覆盖范围更是超过四百步,几乎占了整条城墙四分之一,又呈「品」

  字形向前突出一百余步。

  攻不下、困不住,就像卡在攻城一方喉_里的钉子,令人无计可施,没想到
居然是半个月之中造出来的。

  如果不是城中的贼寇兵力不足,在江州城周围建上百余座堡垒,只怕大家连
城墙边都摸不到。

  投石机掷出的火球忽然停止,远远看到一匹白马如流星般驰过连绵的战阵。

  江州没有护城河,那名小校放开坐骑,全速驰到城下扬声道:「选锋营秉义
郎!宗泽!前来讨教!」

  宋军一阵骚动。宋国武官一共分五十二阶,李宪的景福殿使就是第五阶的高
级武官,而秉义郎在五十二阶中只排倒数第七,是不折不扣的小官。

  城上众人神情冷漠,宋军派出这个小卒子分明是自知必输,一个小卒败了就
败了,若能在孟非卿手下撑过几个回合,就足够自傲。

  敖润叫道:「一个小卒也配和我们孟团长叫阵?先过我雪隼佣兵团敖润这关
再说!」

  吴战威倒没那么多心思:「宰你这小鸡还用得着孟帅?先试试我的大刀!」

  程宗扬却一把夺过望远镜,像着火一样猛扑过来朝城下望去。「干!这么年
轻!」

  这位宗泽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瞧他的年纪,真正的岳鹏举八成还没出生
呢。

  宗泽策骑朝城墙奔来,距离城墙还有数步,忽然一拨马头,接着飞身跃起。

  空鞍的战马紧贴着城墙驰开,与此同时,宗泽抬脚往城上一蹬,笔直升起丈
许,然后挥出长枪,枪尖在城上一点,又跃起两丈。

  为了避免下方出现射击死角,城墙通常都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下缓上陡的倾
斜式样。宗泽虽然利用墙体的斜面,但过人的身手仍赢得一片喝彩声。

  孟非卿让开丈许一片空地,然后反手握住天龙霸戟。程宗扬见猎心喜,两眼
放光地叫道:「孟老大!这一场我来!」

  终于见到一个自己听说过的历史名人,程宗扬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

  能亲自与宗泽交手,甚至亲手打败这个北宋最后一位名将,实在是莫大的诱
惑。更进一步,如果能擒下宗泽再收归己用,自己的直属营就多了一个栋梁之才。

  于是宗泽跃城头,看到的不是孟非卿,而是一名笑嘻嘻的年轻人。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

  那年轻人像只偷吃鸡的狐狸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宗将军,我跟你打个赌,
如果你输了就当我的手下,怎么样?」

  宗泽皱起眉头:「疯子?」

  程宗扬努力收起笑容,板起脸道:「对未来的主公客气一点!」

  真是个疯子。宗泽也不废话,长枪一挺,一记千里燎原,枪势犹如烈火朝程
宗扬的面门袭去,准备先逼开这个疯子,再与后面的贼酋交手。

  那疯子双臂一张,手中蓦然多了一对钢刀,刚才还疯疯颠颠的样子刹那间消
失不见,整个人如同一头突然张开铁翼的猛虎,扑向宗泽的枪锋。

  宗泽这一枪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谁知枪至中途就被年轻人钢刀后发先至地
截住。宗泽双臂一震,枪锋如中铁石。

  那人的双刀接连进击,一刀劈中枪锋,随即扭过腰身,另一刀侧向攻来,用
刀背砍向枪身。宗泽见这人疯疯颠颠,满口不知所云,看着不太正常,刀法却是
凶狠犀利。前刀余力未衰,后刀又至,如果被刀背砍中,只怕数招之下长枪就会
脱手。

  宗泽沉肘侧身,枪尾蓦然翻出,挑中刀背,向后退了半步。虽然化解对手的
招术,自己的攻势也被硬生生逼回来。

  程宗扬心下大定。宗泽虽然是未来的名将,但现在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
枪法应变虽然不错,修为却比自己差了一截。

  程宗扬抖擞精神,一手「五虎断门刀」犹如猛虎出山,使得淋漓尽致。宗泽
的长枪失了先机,不出数招就被逼落下风,枪圈越来越小。

  程宗扬的双刀狂攻猛进却没有痛下杀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磕飞他的长枪,
把这支刚刚崭露头角的潜力股拿到手中。

  宗泽越打越是心惊。那人刀法凶猛,一双眼睛却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
目光中充满贪婪神色,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只差没在额头刻上「你是我盘里的
菜」这几个字;那种变态的欲望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毛骨悚然。

  宗泽的枪法忽然一变,放开守势,全用进手,不顾生死地以攻对攻。他打定
主意,纵然玉石俱焚也不能被这疯子生擒。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自己用过几次,被别人用出来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程
宗扬被逼得手忙脚乱,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阵脚。

  吴战威和敖润都紧握着刀柄,一看苗头不对就准备出手。孟非卿却松开天龙
霸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态从容。

  他的眼力比吴战威和敖润高出何只一筹,这个小将使出搏命的招数仍奈何不
得程宗扬,胜负已无悬念。

  意外的是短短两个月之间,这小子修为竟然大进。看来他只是外表懒散,背
地里还是下了不少苦功。

  果然,宗泽的强攻被程宗扬一一破开,双刀威势越来越足。转眼十余招,宗
泽已被逼到城堞处。

  程宗扬的双刀洒下重重刀网将长枪困住,片刻后身形倏然一闪,抢到宗泽身
侧,一刀格开他的长枪,顺势刀柄回落敲向他的胸口。

  宗泽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单刀砍入枪网,将宗泽长枪逼到外围,刀柄一落
便能封住他的穴道。自己费尽力气才等到这个机会,不由得心花怒放。

  刀柄落下,正中宗泽的胸口。宗泽撞在城堞上,喉头一甜,几乎吐血。他咬
牙将鲜血咽下,只听那人意气风发地大笑道:「宗泽!不想以后大呼' 渡河' 而
死就跟着我!往后自然有你的好处!哈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绝,就看到那小子身体一仰,竟然从四丈多高的城墙上一头栽
下去。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别人王霸之气一出,小弟争相拜服;自己倒好,这小子?

  可自杀都不愿落到自己的手里——我有那么衰吗?

  程宗扬半身探出城堞外,伸手去夺宗泽的长枪,忽然间身体猛然仰起向后一
翻。

  一片白光紧贴着程宗扬的口鼻飞起,却是一柄磨盘大的巨斧。如果不是孟非
卿在晴州对他的苦心训练,这一斧足够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宗泽落下的同时,一只兽爪抓住他的皮甲消去跌势,抖手扔到城下。宗泽虽
然摔个结实,性命却是无忧。

  接着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城墙下升起,它鼻孔微缩,吻部凸出,一双非人的巨
眼凶光四射,脸部如野兽般的皮毛上带着豹纹,一侧的耳朵上挂着手指粗的铜环。

  它张开大口,嗥叫着跃上城头,带着利爪的双足重重落下,在水泥上留下几
道爪痕,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那兽蛮武士比程宗扬足足高出两个头,粗壮的躯干上包着厚厚皮甲,中间嵌
着一枚脸盆大小的青铜护心镜,身上遍布野兽般的鬃毛,只在头脸上带着豹状的
斑纹,就像一只起立行走的猛兽。

  吴战威大喝一声,攻向兽蛮武士的右臂。他的大刀是在建康重新打的,比以
前的更厚、更重,但兽蛮武士抡起大斧,一斧就将吴战威震退两步。

  敖润翻腕摘下铁弓,利箭脱弦而出。兽蛮武士咆哮一声,长箭射中它的肩甲,
却没有穿透皮革。

  「都退开!」

  程宗扬满心想收下宗泽当小弟,结果费了半天力气,煮熟的鸭子却在眼皮底
下飞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提刀恶狠狠叫道:「好一头大牲口!敢抢我的小弟!
有名字吗!」

  兽蛮武士的胸腔中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咆哮道:「豹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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