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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架空] 【超越游戏】(139-177)【作者:someguy1】

本主题由 System 于 2024-1-10 05:00 解除限时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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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游戏】(139-177)【作者:someguy1】

作者:someguy1
字数:260000



           ***  ***  ***

  一眨眼2023就已经过了一半了。之前我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夏天要多做点户外
活动,去认识新朋友,结果夏天一下子没了1/3,除了上班、写文、打游戏之外,
还是啥都没干。

  希望诸位跟我不一样,都在享受夏天的气候和多姿多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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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乱世之兆

  我和秦喜跟在刘青山身后,来到薛府的正厅。我的主公大人正在招待五台寺
僧兵团的领头人,看到我们进来之后,点头示意。

  「韩良,秦兄,你们来了。」

  薛家大小姐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浓密的黑发盘在脑后,圆髻前戴着一顶华
丽的金丝发冠,上面点缀着乳白色的珠玉。她穿的是上等蜀州云锦编织成的半臂,
轻薄华美的粉红色布料上绣着怒放的鲜红色的牡丹花。半臂下是素白色窄袖短衫
与长及地面的飘逸青色褶裙,可以看到精致的锁骨与修长的颈项下的一片雪肌。

  普通的布料就算很单薄,当其用于制作形式繁复、层次丰富的燕朝贵妇华服
时,一整套衣物穿上后也会相当厚实,属于极为暖和的服饰。然而上等丝绸轻薄
细滑,哪怕多层穿下来也不至于会捂得太暖,正适合这种多层叠加的权贵着装。

  当然,以薛槿乔二流高手的深厚内功修为,寒暑不侵,在二十多度的炎炎夏
日也足以从容地穿着两三层棉衣。

  她腰板挺直,正襟而坐,仪容无可挑剔,唇边挂着一丝优雅的笑容,高贵典
雅的气质浑然天成。明明鹅蛋脸轮廓柔和,线条流畅的鼻梁也并不尖刻,按道理
来说应该会是个相当亲和温暖的样子,但细长的月牙眉下,清冷深邃的丹凤眼似
笑非笑,有几分礼貌的疏离,更有几分大家闺秀培养出的雍容大气,气质失之温
婉,却多了雪山般的冷冽空灵。正是冰肌玉骨,体态风流的第一等美人。

  而薛槿乔对面坐的僧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一身土黄色僧袍,浓
眉大眼,鼻若悬胆,身材修长,哪怕剃了光头,也是个相貌堂堂,气质忧郁的美
男子。然而他眼神愁苦,胡茬灰白,额头皱纹深刻,像是经历了无数苦难和辛酸
似的,给人以未老先衰的感觉。

  薛槿乔对我介绍道:「韩良,这位是五台寺的宗勤前辈,乃是圆奕主持的师
侄,青州白道的武林前辈,堂堂的一流高手,江湖尊称『悲苦头陀』,这次带队
前来支援青州战事。前辈,这是我的幕僚,龙头帮弟子,秦喜先生和唐禹仁的好
友,韩良。」

  「秦师妹,庞师兄与贫僧素有交集,若不介意的话,唤贫僧一句师叔便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师叔。师叔叫我一声槿乔或者小薛即可。」

  宗勤慈祥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对我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秦施主在敝寺
疗养时,提过韩施主的名讳与事迹,贫僧有礼了。」

  我回礼道:「大师幸会,叫我小韩就好。多谢五台寺的诸位伸出援手。」

  我们寒暄了几句后,薛槿乔正色道:「不知五台寺是否知晓最近的战况。实
不相瞒,青州的战事十分危险,若是叛军攻下濮阳,站稳跟脚,则必定会企图断
掉商丘与汴梁的通路。哪怕汴梁水陆通行无阻,面对成了犄角之势的濮阳与商丘,
陷入危机亦只是时间问题。贵寺派来的人手不仅是战力还是医术,都是能解前线
燃眉之急的援助。就是不知尚有余地,还是爱莫能助?」

  宗勤眉头紧锁,答道:「贫僧亦与住持谈过青州的战事。五台寺虽然在青州
府内,寺内的弟子却向冀州与镇南拨去了大半人手,如今这支僧兵已是宗字辈与
真字辈最后剩下的人马了。只是,贫僧在来路上观汴梁驻军动静,似乎不像准备
即刻援助濮阳的样子?」

  薛槿乔脸上露出几分不悦之色说道:「师叔的观察没错,正是如此。田炜将
军在此地统筹全府战事,但对于濮阳的形势,青州军部则分化为两派。我等主战,
若是能在十日内调出兵马增援濮阳,或许能内外夹击,挫叛军锋芒使其退去。哪
怕只是让其无法合围,也足以让城内的军民喘口气。」

  「然而军中的『稳重』派则认为不可轻举妄动,必须守好汴梁,确保青州粮
草畅通无阻。哪怕要牺牲濮阳,若能够拉长叛军的战线消耗他们的补给和人力,
便是战略上的胜利。」

  我和秦喜不禁同时摇头。这种想法若是在冀州或者西凉这种农耕相对难以发
展,耕地不广的地方还有几分道理,但是在富饶肥沃的青州土地上,若是能在九
月底前攻破濮阳,那万顷良田的庄稼便能成为叛军攻打青州最牢固的根基。

  军部的参谋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依旧如此力争,怕还是源
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毕竟已经有几十年没打过这个规模的仗了,谁也
难以判断局势。

  宗勤闭上眼睛,沉吟了片刻后,沉声说道:「贫僧不懂兵法战策,凡事但以
田将军之令为重。但本寺除了官府点名的僧兵与医者外,此行亦是携带了不少尚
未在祠部挂号颁发度牒的弟子。槿乔既是此行的领导人之一,这些多出来的比丘
便任由差遣。」

  听了此言,我忍不住暗自点头。宗勤虽然表面上不得不完全听从军方调派,
但私底下明显是与我们一派的,将五台寺多出来的人手都交给薛槿乔管了。

  燕朝的祠部负责管理僧道等出家人士,没有度牒不能当官府认可的出家人。

  开国时这个制度是执行得比较严格的,任何正式受戒或者出家修行的人士都
得去官府注册,并且通过了官方认证后才能获得度牒,进行宗教方面的活动。后
来这个制度随着基层执行力的下降,也逐渐成了相当宽松的要求。

  除了宗勤这种名传江湖,辈份颇高,或是手握寺内实权的和尚必须去获得官
方认可之外,大部分的普通五台寺弟子,与其他小山小庙的道士僧人都习惯了」

  无证上岗「的做法。而官府虽然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毕竟这种
制度的原本目标便是为了提防有人借着出家的由头募集私兵。所以听从官府宣召
的堂堂僧兵团虽然能顺手带上一批在官方没有正式登记的空白人士,但这种弟子
辈的存在肯定是需要宗勤背书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便拿你是问。也因此,宗勤
能够将其交给薛槿乔定夺行动,实在是一种沉甸甸的信任。

  宗勤又问了几个关于青州战事的问题,低头思考了一阵后,有些疑惑地问道:
「槿乔可有派中长辈在此?昆仑乃是大燕武林的领袖,承陛下之命而行,哪怕在
战争期间需听从军部命令,亦有一定的自主权。你是这代的大弟子,但毕竟是弟
子辈,资历想来会有人质疑。若是冷玉仙使在此,吾等的主张亦将不得不被重视。」

  薛槿乔的师父是昆仑派长老,一流高手冷玉仙使秦宓。秦宓是京城秦家家主
的亲妹妹,而且自己还是大燕朝廷的四品都指挥使,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除了
晋身先天或者封爵之外,已经位处女子身在这个封建王朝能所达到的顶级层次了。

  除了这几层身份之外,她还是浪里挑花李天麟最看重的师妹。有着这对大燕
前五硬的拳头背书,任谁都得对她多出几分礼貌。

  薛槿乔苦笑道:「李师叔与数个派中长辈坐镇冀州战线,家师目前在燕州照
看朝廷内事,剩余的派中长老都在镇南或顺安边界附近。濮阳势危只是七月才恶
化至如今的地步,因此之前暂无本派长老。庞师伯处理完镇南的事务便会赶来,
但九月之前是无法抽身的。圆奕住持特意嘱咐师叔领队,恐怕也有这层考量。」

  宗勤长叹一声:「无论是战局统筹,医术,武功,甚至经营俗务,贫僧都不
是诸位师兄弟中最适合此行的人选,然而住持却没有选他们,想来已经是考虑到
这点了。我佛慈悲,若此层关系能帮助到青州黎民,也是一份功德。」

  虽然两人的交谈有点藏着掖着的意思,但是我也大概猜到宗勤的身份不凡。

  果然,两人敲定大概的方针后,宗勤对我友善地笑了笑:「小韩也许对我们
这老一辈的种种往事不熟悉。贫僧俗名乔如晦,出生于燕州乔家,乃是当地望族。

  虽然已出家十数年,但在常人眼中,血浓于水,这层关系许是仍然有些作用
的。」

  薛槿乔也说道:「宗勤大师当年是乔家的天才,是与我师父和李师叔同一辈
的青年才俊,入过燕武院进修也在朝中任过官职,哪怕是后来堪破红尘遁入空门,
也有着不容小视的影响力。更不用说他本身就是五台寺罗汉殿的高僧,堂堂的一
流高手,这下我们这方总算也有军部必须重视的人物了。」

  「好了,正事谈完了,师叔与秦兄,我们准备了一席斋饭,若不嫌弃的话,
请留下来共餐一番。」

  我们一起享用了薛府大厨精心准备的素斋。油焖春笋,千页豆腐,银耳莲子
羹,红烧芋头,甚至还有一道连我自己都做过的罗汉斋。但是与我随便添加食材
的做法不同,这道罗汉斋聚集了三菇、六耳、九笋,是真正的「上素」或者「上
斋」。宗勤大师虽然对这餐斋饭的味道赞不绝口,但是心事重重,并没有吃太多。

  我对素斋没什么感觉,但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精细烹饪的菜肴,看到那
择菜堪称苛刻,却在这场战争中仍然能够被精心准备出来的华丽罗汉斋,再想起
今早看到的刘姓母女,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用膳后,薛槿乔吩咐我去帮助宗勤和秦喜安顿僧兵团。汴梁有数个大寺庙,
大部分的五台寺僧人都在其中最大的燕来寺里挂号借宿,还有几个直接住进了城
外的营帐帮忙迎接灾民,处理伤病。

  我们横跨小半个汴梁后,刚过午时,看到了成群的流民和乞丐团聚在闹市街
头,等着领粥。大部分粥棚是官府筹备的,还有数家是本地的富豪、望族组织的,
而在燕来寺也聚了大群人们,这里的僧人们每日都会免费发粥,诊疗病人。

  秦喜忍不住问道:「这些难道都是被战事逼迫离家的人?」

  我微微点头道:「大部分是的。六月叛军全面侵犯青州那阵,每日都可以见
到新的避难流落至此的百姓,但七月濮阳被围之后,情形一下子严重了许多,如
今官府为了安抚这成千上万的流民已经快忙不开来了。」

  宗勤默默地领我们进了古朴恢弘的燕来寺后,叹气道:「阿弥陀佛,哪怕是
为了这些前程未卜的人们,吾等也要尽力帮助濮阳排除叛军。军部的大人们或许
耗得起,但这些苦命人实在是等不起了啊。」

  整个下午我都帮着僧兵团入驻燕来寺和军营,交接各种文书和信令。在寺里
忙活完之后,正准备回家,突然发现秦喜招招手准备告别的样子。

  「嗯?秦兄不来我家吃顿饭么?刚好认识一下我的媳妇。我记得你说你吃斋
已经吃得受不了了啊。」

  秦喜失笑道:「倒也没有那么惨,但是大部分的这些五台寺兄弟们都是好几
年来第一次下山。别看这些大和尚们武功练得扎实,其实都有些怕生呢,我怕是
得留下来看着他们。禹仁不是还没回来吗?等他回城了,我们三人再拜访你和弟
妹,好好喝一晚,如何?」

  我与秦喜击掌道:「一言为定!」

  回到家后,梁清漓和小玉正在厨房里忙活。我洗了手之后也去帮忙,很快便
将晚饭做好了。

  摆好桌子后,梁清漓问道:「夫君可是见到了薛小姐所说的熟人?」

  我笑道:「见到了,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玄蛟卫秦喜吗?跟我和禹仁大战闻
香散人的那个伙伴,原来这次来的就是他。说起来,我本该猜到的,他当初离开
怀化之后,便是去了五台山寻找高僧的医疗。看来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还好,当初
他可是几乎一身武功尽废的。」

  梁清漓支着下颌说道:「夫君偶尔会与唐大哥说起这一战,单单是看见夫君
与唐大哥的伤痕,便想象得到那一天的惨烈。」

  我回忆起那一战,想起了那份见到伙伴伤残时的深沉绝望与怒火,想起了闻
香散人哪怕已经死去,却仍然会在睡梦中浮现的狰狞笑容,腹部从未消去的痛楚
忽然加剧了。

  我脸上的笑意淡去,揉了揉眉心道:「是啊,我似乎从来没有从头到尾对你
描述过那次遭遇的全貌。也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尚未走出那一天的阴
影吧。」

  这时,我的手被一阵温热的细腻包裹住。梁清漓双手捧着我的左手,柔和的
眼光中满是关怀:「奴家失言了,若夫君不想说……」

  「不,把话说出来其实是件好事。」我牵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把所有
伤心的,痛苦的,憎恨的东西都藏在心里,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出来,其实是很不
健康的。嗯,道理是这样说的,但我也经常犯这样的错。你们是我的家人,所以
我也不该顾忌对你们暴露自己的脆弱之处。相对的,我也希望在你们悲伤,痛苦,
迷惘的时候,也能够将这些情绪与我分享,让心里更好受。」

  小玉这时候站起身来,跑到我身旁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韩大哥,你对
我说的那些道理虽然我记得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是我忘不了的,那就是我和小姐
可以永远都依赖你。所以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你也要依赖我们啊,哪怕只是跟我
们说一些压抑得很辛苦的话也可以。」

  我拍了拍小玉的背脊,欣慰地笑了:「小玉真的长大了。是的,哪怕是为了
让你们有个提防,我也应该更仔细地说起这些青莲教有关的事。」

  于是我就着晚饭仔细地将怀化郊外,我们三人对战闻香散人那天的遭遇重述
了一遍。小玉就不用说了,虽然在我和梁清漓的督促之下已经学习了一年的武功,
但是从未接触过这种江湖厮杀,听得口瞪目呆。梁清漓虽然见多了人心叵测与世
态炎凉,却对于这种赤裸裸的血腥争斗没有直接的认知,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掌,脸色有些苍白。

  「……结果你们也知道的。虽然我们胜了,但是代价实在是有些沉重。禹仁
失了一臂,我武功尽废,差点半身不遂,秦喜则是连连催发精血秘术,内府、寿
元受损,一身武功失了八九。现在看来,五台山的大师们医术果然够高超,秦喜
若不是确实恢复了大部分功力,是绝对不会前来当累赘的。」

  我看到两女的脸色,温言道:「我不是想要吓你们。若是可能的话,我只想
自己去面对这些残酷的战斗。这是我的责任。但是如今离乱世也只有一线之差而
已,而这个世道对女性比男性还要残忍。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需要为了生
存,为了性命去搏斗。在那之前,你付出的每一分努力和汗水,也许就能在最需
要的时刻,救你一命。」

  两人脸色各异,但都若有所思。江湖、武林、战争已经成为了将会主导整个
天下的主题。哪怕再不情愿,我们也得让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天晚上,我们就寝后,梁清漓依在我的怀里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胸膛,低声
问道:「夫君,奴家的武功在你看来,有多强?」

  「单凭内功底子和拳脚功夫的话,你应该已经有三流高手的水平吧。不过真
正的厮杀和战斗中,这种人为划分的层次只是最浅显的分类方式。」我想了想后,
如此解释道,「而且你满打满算才习武两年而已,能够达到这个进展已经堪称神
速了。不少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跻身这个层次呢。」

  梁清漓有些忧郁地叹道:「夫君与师父都说奴家有习武天赋,但奴家习武已
有两年了,期间战战兢兢未敢松懈,却只是堪堪进入三流之境。这份微薄的力量,
又能有什么用处?」

  我抚着她柔顺的发丝,沉吟道:「话不能这么说。按照道理来说,我和禹仁、
秦喜三人是肯定无法杀死闻香散人这个级别的高手的,但是现实与理论不一样。

  在绝大部分的战斗中,坚强的意志,灵活的脑袋,还有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的能力,依我所见,都比内功修为和招式的熟悉更重要。『实力』是死的,人是
活的,要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却每次都有办法对付一流高手,那你也是一流高手。」

  「我的初衷是为了让你和小玉能够尽量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在大燕,武功是
掌握命运见效最快的方法。但比起让你为了这些东西烦恼,并且逼迫自己练武变
强,我更宁愿你心态放宽些,不要压力太大了。被这些执念所控,那就是入了魔
道了,也许会得不偿失。」

  怀里的爱侣没有言语,只是十指交叉地握住我的手,淡淡的鼻息挠在我的肩
颈。

  良久后,梁清漓抬头看着我,清澈的双眸凝重而坚决,一字一句地说道:」

  夫君一直想要为奴家与小玉遮掩江湖的残酷与世道的艰苦,但现在奴家可以
帮助夫君去负担那些沉重的职责了。」

  「不仅如此,以后,轮到奴家来保护夫君,保护这个家了。只要能做到这点,
无论是堕入魔道还是修罗道,奴家都不在乎。」

  我心中被无边的温暖填充,没再去试图对她说什么正道,什么执念的大道理,
甚至没有试图去打消她主动承担这种危险负担的想法,只是搂着她笑道:「能有
一个互相扶持的伴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谢谢你,清漓,我相信你一定做
得到的。」

  梁清漓抿唇吻了吻我,也笑了:「夫君,也许这便是师父的感受吧,奴家忽
然有些理解她为何能够如此坚定于自己的道路了,因为她也有自己想要守护之物
呢。」

             第一百四十章:潜流

  接下来的两天我哪儿都没去,除了每天去薛府工作,然后与秦喜叙旧之外,
便是在家里与梁清漓和小玉过着惬意的小日子,等待唐禹仁归来。

  青州府军部的扯皮仍然在进行,不过宗勤大师的加入让主战派多了一份重重
的筹码。田炜将军虽然仍未下决定,但似乎已经有些意动。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权衡中,濮阳的探子传来了噩耗:濮阳终于被青莲教的
何定远与右护法带领的八千精兵与八百青莲力士攻陷了。而带来这个消息的,正
是我与秦喜翘首以待的唐禹仁。

  这天早晨,我正在书房处理文书时,刘青山匆匆忙忙地过来传唤我。当我来
到正厅时,第一眼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好友。

  唐禹仁坐在椅子上,刀削的面孔刻着深深的疲惫,几绺垂下的发丝与零落的
胡茬让他看起来久经风霜。但他的腰板直直的,眼神依旧冷冽而锋利,正与对面
的薛槿乔低声交谈。看到我时,他站起身来,脸庞柔和了一些,与我结结实实地
抱了抱。

  「好几天没见,没事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激动地拍了拍这个生
死与共的好友,忽然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

  唐禹仁笑了笑,眯起眼睛道:「濮阳破了。就在三天前。我们昨夜赶回来的。」

  我一时哑言,连久别重逢的喜悦也被这份凶讯冲淡了不少。一身淡蓝色长裙
的薛槿乔脸上也泛起淡淡的苦笑。她说道:「大家先坐吧,我已经派人通知宗勤
师叔和秦兄了,还有几个应该在此时一起商议的同僚马上就会到。」

  我们交流了一阵后,薛槿乔召来的人便都到齐了。宗勤和秦喜自然同时到来,
同时还来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和尚。这小和尚我去燕来寺找秦喜聊天时认识过,
叫真守。但是在他们之后,有几个相对陌生的人也进来了。

  「好,大家都到齐了。这可能是诸位第一次见面吧?我介绍一下。」

  薛槿乔站起身来,向唐禹仁示意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玄蛟卫唐禹仁,也
是带来此次情报的探子之一。这位是秦喜,也是玄蛟卫。」唐禹仁与秦喜抱拳向
众人问好。

  「这是五台寺的『悲苦头陀』宗勤大师,想来诸位不会陌生。这位是真守僧
人,是真字辈的青年才俊。」

  宗勤与真守友善地双掌合十,众人都站起身来对这位名扬江湖的佛门高手回
礼。

  「这位是太清道的景伊道长,这位是藏剑宫的孙倩师姐。」

  这两位都是女性。景伊是个相貌清秀的女冠,皮肤红润,气质静谧,看起来
不会超过二十七八岁,她腰间系着一柄长剑,含笑对众人稽首。

  孙倩则是个姿色出众的美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小麦色的肤色不同于大燕以
白为贵的审美,但细腻健康,仿佛覆盖了一层润和的玉光。她身材高挑,长眉如
剑,杏眼下有一对漂亮的卧蚕。这个气质利落的女子背负一柄制式迥异于中原风
格,甚是细窄的长剑,简练地对我们行了一礼。我注意到她双手指甲修整得极为
干净,手指修长,但看不到明显的茧子。

  好家伙,五台寺,玄蛟卫,太清道,藏剑宫,加上女主人昆仑派大师姐的身
份,大燕武林白道最为尊贵强大的几家势力团聚于此,当真是不可小觑。当然,
我堂堂的龙头帮前天究堂十一室室长作为大燕第一大帮派的代表,也不能忽视了。

  「最后则是薛府的管家,刘青山,大家都认识的,与我的幕僚,龙头帮弟子
韩良。」

  我友好地对众人抱拳行礼。介绍完毕后,薛槿乔立刻进入正题:「濮阳陷落
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如今的问题是,吾等该如何行事?师叔,你看如何?」

  宗勤抚须道:「贫僧初来乍到,远远不如槿乔在前线忙于战事,对情形认识
得清楚。不必与贫僧客气,一切由你指挥。」

  「多谢师叔。那我也不客套了。」薛槿乔与唐禹仁对视了一眼,凝眉道,
「我们认为,濮阳虽然失陷了,但一切还可以挽救,只要我们立刻拨兵救援濮阳
强攻,同时找出右护法的存在将其击杀,或许能将宁王军击溃。」

  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哗然,因为这便是主战派在过去一个月的主张,只是之前
濮阳还未失守而已。青莲教右护法是此役带领宁王军的首脑,武功一流,狡诈谨
慎,领军作战时又有勇有谋。比起在教中地位更高,却行踪成谜,难见于战场上
的神秘左护法,右护法才是为叛军攻城掠地,屡下城池的臂膀。他与青莲教的神
将两人,再加上宁王府的客卿宋高峰和叛军将领胡刚,同为指挥宁王军的四大将
军。叛军除了这五人之外,明面上还有五六个一流高手,但只有其中三个俱有军
事素养,在领军作战,其余的都是作为奇兵尖刀存在。

  唐禹仁缓声开口道:「叛军虽然依靠青莲力士的强攻几乎无往不利,但仍然
有底蕴不足的弱点。事实上,他们到现在为止,除去民兵和脚夫之外,真正兵卒
总共不会超过五、六万。攻伐城镇可以用高手数量不讲道理地强行打破防线,但
是要巩固打下来的地盘便不一定了。如今神将、胡刚带领叛军大半的兵力在冀州
鏖战,宋高峰镇守镇南溧水桥通往青州与顺安的水路。宁王据我们所知,一直未
离开顺安。军部目前的猜测便是,除了右护法与何定远此时带领的兵马,再无多
余的人手可以派来青州了。」

  「右护法是明面上唯一在青州的青莲教高层,也是除了定远将军何定远之外,
唯一一个有足够声望、能力、与武力支撑起叛军旗帜的人。只要能杀了他和何定
远,一切便能迎刃而解。为了维持战线和扩张速度,叛军无法失去这几个将领中
的任意一人。也就是说,除了右护法麾下的八千兵马与八百青莲力士,他再无支
援,除非宁贼愿意削弱顺安的力量拨出人马。呵,从这方面来说,军部建议龟缩
起来的提议倒也不是完全错误。」

  斩首行动么。在一个拥有超乎寻常的个人武力的世界,大人物之所以没有被
不断地刺杀,除了本身通常都是高手,或者保镖都是高手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我
尚未了解到的原因,维系着这微妙的平衡。

  此时薛槿乔接过话头继续讲解:「但右护法非常小心,除了在破城之役短暂
地露面宣告胜利之外,便再无显露踪迹。哪怕是何定远也一直深居简出,十分谨
慎。因此,我们想要让军部下定决心支援濮阳,就必须得到有关右护法行踪的确
凿情报。」

  这个雍容的女子无瑕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苦涩之意:「然而军令如山,哪怕
我与宗勤师叔代表的是青州武林白道的力量,也只得听从将军与军部的指令。不
过,在场的诸位却没有我等的桎梏。」

  景伊有些了然地说道:「原来如此,薛师姐便是为此才召集了我等么?也是,
师叔他们虽然武功高强,经验丰富,但也因此在官家挂了各种各样的职位。唯有
我等小辈还有机会自由行动。」

  宗勤微笑道:「正是如此。无论是武林游侠还是贫僧等世外人,凡是有二流
战力及以上的,都必须听从官府差遣。不过,贫僧过去十数年下山的次数寥寥无
几,就算能够参与任务,怕也只会是累赘,反而是诸位年轻人正是大有所为的年
龄。」

  唐禹仁环视了众人一圈,淡淡道:「槿乔与宗勤大师商量了良久,最后觉得
我们必须要冒险潜入濮阳刺探,看看能否找出右护法的踪迹或者何定远的消息。

  只要能够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或许便能彻底地扭转军部的犹豫,让大军行
动起来。虽然这个任务绝对不轻松,但潜入不会特别困难。濮阳被围了这么久,
如今叛军进城接管,无法继续关闭城门进行严酷的统治,否则只会激起继续反抗
之心。」

  薛槿乔道:「只要诸位在这两日内出发,便能趁着种种物资被运输时,秩序
被复原的期间潜入城内。当然,玄蛟卫会亲自为诸位易容,以便于掩饰身份,禹
仁与秦喜两位玄蛟卫也会亲自前往。诸位都不是初出茅庐的生手,无论是武功还
是阅历都能独当一面,若是愿意承担这份风险,请在明日午时前告知。」

  哪怕众人在聆听唐禹仁与薛槿乔的解说下,隐隐有所猜测了,真正听到这个
潜伏任务时,也不禁有些动容。我脑袋飞快地转动,与唐禹仁对视了一眼,微微
地点了点头。他皱了皱眉,对我稍稍摇头,却被我无视了。

  老唐啊老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次我来,便是专门帮你们处理这方面
的问题的,可别想把我排除在外了。

  景伊是第一个开口的,她有些迟疑地说道:「薛小姐,宗勤大师,虽然我行
走江湖也有好几年了,论身手也有几分自信,但潜伏、细作的任务,实在是从未
有过经验。这种任务,真的不是更适合玄蛟卫,黑鸦探么?」

  薛槿乔叹气道:「力有未逮啊,这次除了禹仁和秦喜两个玄蛟卫之外,应该
还有一两位能够执行这个任务。其余的都奔波于其他的任务,实在是忙不过来。

  毕竟,他们都是有着来自于两位统领的命令,哪怕青州的战事辗转不定,也
无法抽出太多人手来。何况我们只是此府战事决策的一小部分而已。」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景伊眉心紧锁,举棋不定,孙倩则脸色有些挣扎,似
乎想要答应,却又好像在犹豫。

  最先打破这份沉闷的寂静的却是真守僧人,他竖掌稍稍躬身道:「阿弥陀佛,
师叔,弟子愿意与唐施主前行潜伏,但弟子的出家人身份似乎太容易被揭穿了。」

  「多谢真守师傅,但请勿担心,玄蛟卫的易容不会被轻易堪破的。」薛槿乔
鼓励性地对他点了点头解释道。

  我见状也开口道:「禹仁,槿乔,我肯定也要参加这个任务的。这种需要随
机应变和急智的场合,正是我大展拳脚的时机。」

  景伊和孙倩被我有些自吹自擂的话逗笑了,孙倩的眼神尤其有些玩味,但她
们看到薛槿乔,秦喜,和唐禹仁三人的反应时,却惊愕地发现这好像并不是玩笑。

  唐禹仁有些沉重地说道:「正因为需要你的智谋,才不能让你冒险潜伏。万
一我们遭遇不测,至少后方还有你可以出谋划策。」

  秦喜也有些担心地插嘴道:「你上次伤得那么重,一身内功尽失,万一需要
对敌的话,怕是难以自保,还是留在汴梁更好。」

  薛槿乔站起身来道:「好了,这些问题可以单独商量,待会儿我要去军营向
将军汇报,先告罪离开了。若对任务细节有问题的话,问禹仁和青山都可以。若
不介意的话,亦可留在薛府吃一顿午饭。青山,帮我照顾诸位客人。希望……明
日能够再见。」

  「是,小姐。」

  丽人的眼神在我身上逗留多了一瞬,凛然的凤眸中在与我对视时少了上位者
的威严,多了几分关怀,但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她便抱拳离开了。

  薛槿乔走了之后,景伊和孙倩向唐禹仁和刘青山继续询问,秦喜则和我与真
守站在一旁闲聊。

  「真守师傅亦是第一次下山么?」

  真守和善地笑道:「小僧在去年通过了寺中『金刚堂』的考验,因此得以每
年下山三月,积德行善。汴梁与濮阳均是小僧为数不多亲身见识过的城池。」

  秦喜介绍道:「真守师弟是真字辈的青年才俊,虽然武功没有大师兄真离高,
但机敏灵活,是下山助力战事的关键弟子辈之一。师弟,韩良是我与禹仁的生死
之交,也是我对你说过的,怀化外与闻香散人一战的三人之一。」

  五台寺这一代的大师兄,「伏魔禅杖」真离的名头我也听说过,也是堂堂的
二流高手,不过因为三年前快三十岁时才下山行走江湖,名声相对薄弱。

  真守行礼道:「善哉善哉,久闻秦兄描述怀化之战种种凶险之处,韩施主实
在是个勇者,小僧有礼了。」

  寒暄了几句后,秦喜皱眉道:「韩良,禹仁说得对,青州军部论对青莲教与
叛军的了解,怕是没人比你们俩人深。哪怕这次人手奇缺,不得不依赖禹仁对濮
阳的熟悉,我们也不能冒险将你也派去。」

  我解释道:「秦兄放心,我过去几个月有了奇遇,如今功力尽复,甚至更上
一层楼,这次任务绝对不会拖后腿。」

  秦喜和真守都表情奇怪地看着我。秦喜看我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忍不
住问道:「这个,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是亲睹你当时的伤势的,实在难以相信
世界上竟有如此仙家手段能让你完全恢复过来。」

  我神秘地笑道:「这其中自有原因。今晚秦兄和禹仁来我家,咱们聚一聚,
如何?真守师傅若是不介意的话,自然也欢迎前来。」

  真守识趣地没有接受,而是说自己需要与师兄弟们商量离开之前要交接的事
务。

  这时景伊和孙倩看起来也问完问题了,但脸上的矛盾依旧清晰可见。她们礼
貌地道别后便同行离开了。

  我嘻嘻哈哈地揽住唐禹仁的肩膀道:「禹仁,今晚你我秦喜来我家好好吃顿
饭,叙叙旧,不得推脱。」

  唐禹仁难得地笑了笑:「正有此意。我得去向曹校报告,但今晚酋时必到。

  劳烦小玉和弟妹了。」

  我在薛府处理了半天文件,但主要还是在与刘青山讨论这次的潜伏任务。濮
阳作为能够容纳二十万人的大城市,人流量极大,哪怕最近一个多月里因为被宁
王军包围的缘故,相对更难插进细作,也有不知道多少朝廷密探在其中收集情报。

  饶是如此,也只确认了右护法大概率尚在濮阳,并未离开。宁王军的保密工
作确实做得到位,也实在是让我们有些伤脑筋。

  我看着手中的笺纸沉眉思考。右护法与何定远再厉害,也不可能两个人管理
这么大一批兵马和青莲力士,肯定会有参谋、策士、与手下的副将。但这些人明
明已经打下濮阳了,在城里却极少在外露面,甚至除了必要的管理人手之外,许
多人依旧呆在宁王军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里。想要潜入这种地方,比潜入城内打探
消息要难数倍。

  已经提防着我们的潜入和刺杀了吗?啧,不好对付啊……理论上来说,右护
法最安全的做法有两种,一种是群星捧月地在诸多高手的严密保护下出入指挥,
另一种则是完全销声匿迹。在攻打濮阳时,他采取的是第一种做法,但现在城陷
了,右护法似乎就完全隐藏了起来,让我们无从下手。

  我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沉吟。这个潜伏任务明显是被赶鸭子上架,框架和流
程完全是从普通的军部细作情报战工作抄来的,由于时间紧急,根本不是仔细斟
酌与分析之下,手段、目标明晰的针对性作战。这种任务说实话,撞运气的成分
大于所有其他考虑,只是我们这些主战派迫不得已的反应。

  我们想要做的,能做到的,濮阳潜伏的军方细作已经在做了,甚至能做得比
我们更好,更专业。那么,我们这么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过去,真的会有效吗?

  或者说,有什么是我们能够补漏的,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角度可以利用?

  我思考了一阵后,没能想出什么来,便将这个潜伏任务放进团队群聊里,想
看看同伴们有什么意见。

  大概半个小时后,颜君泠首先回复了:「建宁外松内紧,你们潜入成功的话
不能松懈。有一件事是我注意到的,那就是建宁的人力资源非常吃紧,无论是武
力方面还是政府治理方面都奇缺能人,以至于我的门派有好几个明显对宁王军没
有任何忠诚的高手都在军中任职了。濮阳刚被攻陷,管理起来肯定会是个极大的
难题,人手缺少的问题只会更严重,也许不得不直接任用不少濮阳官府的原班人
马。这些人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

  我的思路豁然开朗,好主意!我与颜君泠交流了几句,就着她的思路继续讨
论了一阵,发现谭箐也上线了。

  「谭箐,濮阳这趟差事你赶得上吗?」

  「赶得上赶得上,我这边还有点小手尾,但很快就能搞定了。到时候去濮阳
才两天路程。」

  「那好,你可以做奇兵跟我在城内会合。」

  一旦有了头绪,关掉了群聊后,我脑筋急转地想出了数个在濮阳能够尝试的
方案,不由得直点头。我拜托刘青山帮我整合一份濮阳衙门的资料,阅读一番后,
整理出了几个最有潜力的计划,然后仔细地写成文书请刘青山转交给薛槿乔。

  这个清矍的中年人听到我的分析之后,不住地抚须道:「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小韩。嗯,薛家有数个关系相当亲密的同盟在濮阳官府做官,也许可以考虑冒险
与他们接头……你放心回家招待禹仁和秦喜吧,我会让小姐知道的。」

  虽然仍然可能无济于事,但好歹也有了个方向,比之前完全试图去碰巧的计
划好多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她的任性

  我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不少菜。汴梁内城外的菜市场热闹依旧,但衣衫褴褛,
蓬头垢面的难民在这里更多,以至于官府派遣了几个衙兵在街头,确保不会出事。

  我接过从一个身材粗壮的屠户那儿买的三斤猪肉后,下意识地掏出半两银子,
却对上了王姓屠户略带歉意的眼神:「对不住了小哥,今天肉价又涨了,三斤猪
肉现在要九十铜子。」

  我又摸出半角碎银,疑惑地问道:「又涨价了?再这么下去,谁还吃得起肉
啊?」

  王屠户苦涩地说道:「俺们也不想的啊,俺婆娘在邻家裁缝做些针线活,听
说一匹粗麻布已经升到五十铜子去了,比肉还贵。隔壁的郑老农说哪怕有官家的
严令,不得超过一石四十铜子,也有不少粮商将一石米卖到一两银子去了。再这
么下去,不只是肉,俺们饭都吃不上了。」

  我心中按照以往的购买力计算了一下,不由得吃了一惊。两年半前我初临燕
朝位面时,一石米大概四十公斤的样子,不过二十铜钱。现在短短几个月内便被
粮商飙升到五倍的价格,简直吓人。这还是在良田遍地的富饶青州,若是在土地
贫瘠的冀州的话,粮食价格恐怕已经高到平民百姓无法承担的地步了。

  就在今早,我给了刘氏母女大概一两半的银子。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些钱让
她们接下来的两个月都吃饱饭是没问题的,但是现在看来,可能只够她们撑到月
底了。

  王屠户像是有着满腹牢骚,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听人说濮
阳打得好狠,俺是信的,过去十几天逃到汴梁来的人越来越多,官家都救济不过
来了。这不,昨天早上有对苦命的夫妇挨户敲门想要卖女儿,说是卖不出去的话,
自己和女儿都没活路了。俺那婆娘差点便心软了,被俺赶进屋里没能插嘴,今儿
还在唠叨。俺们养自己的儿女都要养不起了,哪有那闲钱啊?」

  我久久未能回答,最后只是叹道:「世道不平啊。」

  「世道不平啊!」王屠户左右张望了几眼,压低嗓子神秘地说道,「听说不
少人在俺们汴梁发现也过不下去后,准备原路回濮阳去了。」

  我疑惑地问道:「再差也不能回到早晚会被攻陷的地方吧?而且贼过如梳,
兵过如篦的道理想来大家也是懂的,为何如此冒险?」

  王屠户无奈地说道:「这俺就不明白了,听人说那叛军待降民极厚,收买人
心,但漂亮话谁不会说呢?咱们官家天天发粥,极力赈灾,不比那贼人的谎话实
际?」

  闲聊了几句后,我心事重重地带着食材回家,一路上不住地在回想着今天城
内所见的灾民。

  一直以来燕朝的这场内战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我为了梁清漓
和小玉的长期安危不得不介入的「难题」,一个任务而已。但对于所有的燕朝子
民来说,这场战争是已留下深刻伤痕的,彻头彻尾的灾厄,是卷席了大燕天下无
法避免的时代洪流。这次回归,尤其是今天的所见所闻,逐渐让我意识到,只要
我想与自己爱的人建筑一个幸福平和的家庭,便无法持有置身事外的态度。而若
我能为消弭这场灾祸出一份力,让诸如刘氏母女,与那家不得已要卖掉女儿谋生
的人免于苦难,那……也不赖。

  回到家里,梁清漓正在院中练习剑法。她笑着上前与我拥了拥,然后继续回
到修行。我将食材放到厨房后,便回到院子来看她演练从林夏妍那儿学来的《离
情剑法》。梁清漓穿着样式简朴的练功服:简便的灰色短衫与长裤,并且扎起了
长发。丽人长剑在手,黛眉微沉,杏眸含霜,秀美的脸庞上柔弱之色不再,取而
代之的是干练的英气,一起一落动作矫健,已有几分女侠风范。

  离情剑法共三十六式,是一套很矛盾的剑法。剑招轻盈优美得不可思议,一
举一动都仿佛在演绎百转千回的绕指柔情,但瞬间的转变中却又能立刻激起无比
凌厉的肃杀剑势。以剑谱本身的招式与剑势来看,即可缠绵悱恻,情意剑式绵延
不绝,亦可狠辣决绝如断情之刃,讲究的是收发自如,攻守合一,剑势招法流转
于一念之间。

  唐禹仁对这套花间派有名的剑法有所了解。当然,世上留下了名号的武功,
他基本上都有所了解。他曾对我说过,虽然离情剑法理念和剑招极为高明,但是
修习、应敌时需要寄托一股相应的意念和情思,否则无法发挥出十成效果来。而
以情意驱动剑法,虽然威力大,但一个不小心也容易影响到自己的心境,所以必
须万分小心。

  「二十年前花间派有一个名扬江湖的长老,燕无双,便是以此套剑法跻身于
大燕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之例。不过据说燕无双是受了极深的情伤后才能以深情
与愤恨为引子,将离情剑法推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也因此过度沉溺于极端的
爱与恨中,显得有些疯疯癫癫的。要是弟妹准备认真学习这部剑法的话,必须要
小心不能过度沉浸于灌注于剑法中的情意。」

  而此时我看到自家媳妇翩翩地踏着凌波步伐,手中的长剑上下飞腾,挥洒着
银亮的剑光时动作却出奇地小心翼翼与轻柔,像是在起舞,又似在诉说。但我的
感应中,却察觉得到深藏于银练中的杀气。明明梁清漓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丝淡淡
的笑容,那份含而不发的森冷之意却比剑刃的锋芒还要令人不安。

  而这份杀气的来源,我也有几分了解。

  梁清漓挽了个剑花,收式回气,那森冷的杀意好像从未出现过似的。她笑吟
吟地坐在我身边亲昵地啄了啄我的脸颊,然后开始清理长剑。

  在她拿起一旁的手巾仔细地拭抹剑身时,我说道:「今晚禹仁和秦喜都会来,
没关系吧?」

  梁清漓抬起头有些惊讶地说道:「唐大哥已经回来了吗?好啊,奴家待会儿
与小玉去准备。」

  「嗯,难得他们两人都在汴梁,我得下厨好好招待他们一番。」我顿了顿,
又说道,「清漓,今早禹仁带回消息了,濮阳破了。」

  梁清漓的动作停顿住,将铁剑与手巾放下,安静地说道:「……夫君说过,
这只是时间问题,看来又说对了。」

  我凝重地说道:「今天在薛府,槿乔召集了好几个从六大派来到青州的同僚,
准备派人到濮阳潜伏,刺探青莲教右护法的消息。我已经接受了。」

  我对她简略地描述了一番这次的任务,并且将自己下午从受到颜君泠启发的
灵感与计划也详尽地讲解了。

  梁清漓只是轻轻地摇着下唇,眼神有些忧愁地问道:「非去不可么?」

  我略带歉意地说道:「是的。今早我看到一对行乞的母女,跟她们聊了一阵,
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我总觉得自己能够为这场战争做出贡献,让这些一
无所有的人能够重拾生活,能够让那些对于明天的命运惶惶不安的人可以安稳地
生活下去。」

  「但是更多的是,我意识到,我想要你,想要小玉,禹仁,和所有我在乎的
人都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不被战火沾染的时代。也许我有些不自量力吧,但是,
脑中总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我能够做到的事。」

  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柔声说道:「奴家也如此相信呢。夫君在顺安做的事
迹在奴家看来已是不可思议了,再多的,以夫君的才智,也必定能够成功。奴家
只是无法不担心。」

  我将她拥入怀中,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实在不是一个让伴侣省心的人。」

  梁清漓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张口又闭口几次后,似乎鼓足了勇气,
悄声说道:「奴家……奴家也要与夫君同行。」

  「什么?」我愕然应道。

  梁清漓没有回应,而是站起身来,有些嗫喏地自言自语道:「奴家说过的吧?

  以后,奴家便要像夫君一样,守护自己心爱的人。所以,容奴家任性这一次,
与你共赴难关。」

  我本能地想要否决,但爱人死死地咬着嘴唇,有些惨白的脸色却让我止住了
自己。她的脸上有彷徨,有迟疑,有惧怕,甚至在那瞬间,我以为她说完这句话
后会哭出来。但是她没有,眼中所有的犹豫不决化作了倔强,定定地看着我,双
手紧紧地攥成拳,身躯在微微地颤抖。

  「……抱歉,让我想想。」

  我艰难地在震惊中吐出这几个字后,陷入沉思。梁清漓是明白我的为人的,
那么她为何会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表现得这么动摇呢?或者说,为什么对我的反
应如此惧怕,还是仍然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于是梁清漓站着,我坐着,就这么陷入微妙的沉默。我想要劝说,想要解释,
也想要断然拒绝,却始终被心中那似乎捉摸到爱人心思的念头阻止了。最终,看
着她被我的无声的反应闹得有些慌张,却又努力使自己坚定的模样,万千思绪化
只作做了一句询问。

  「清漓,哪怕我不愿你如此冒险,你也坚定如此吗?」

  梁清漓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关节被捏得发白,但仍然平静地说道:「是的。

  夫君曾说过,奴家是自己的主人,只要愿意承担后果,那便应该做自己想做
的事。

  奴家日日夜夜为夫君的肩上的职责寝馈不安。哪怕夫君不愿意,哪……哪怕
夫君一定会嫌弃如此罔顾大局的女子,奴家也不愿再让夫君再一个人面对危险了。」

  「这,便是奴家想要做的事。」

  原来是这样吗?

  听了这话,明明伴侣想要亲身涉险,甚至可以说完全违背了我参与这些危险
任务的初衷,我却不由得笑了。

  「……那就做吧。」

  梁清漓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问道:「真……真的么?」

  我也站起身来,笑道:「你是我的爱人,我的伴侣,是与我共度难关的后盾。

  但你也是个自主的,自由的人。既然这是你认真思考之后,得出的意愿,那
么,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许有些事情是我能够以爱情,以夫君的名义来阻止你的,
但是,不是在这里。这次的潜伏任务虽然危险,却没有严重到需要我以这种理由
来禁止你参与……」

  那后半的解释还没完全说出来,我便被泪眼婆娑的恋人扑过来的拥抱打断了:
「夫君!」

  她抱得很紧,埋首在我的颈间,不住地抽泣。许久后,她冷静下来了,破涕
为笑地抬头说道:「哪怕是梁家尚在时,奴家都从未想象过,能有一个让奴家这
么任性,这么被重视的夫君。」

  我怜爱地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也是。我从未想过能够与像你这么温
柔聪敏,愿意为我奋不顾身的女子在一起。我们俩个都很幸运呢。」

  「不,以夫君的聪明才智,温柔体贴,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有人为夫君倾
心的 。」梁清漓在我的嘴上啄了啄,眸中仍然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但奴家却再
也遇不到一个能如此尊重奴家的意愿,愿意让奴家自己做主的男子了。」

  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脊。我们静静地在温暖的阳光
下相拥,沉醉于这心意相通的喜悦与温柔。直到屋子里传来小玉准备做饭的呼声,
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为晚上的聚会做准备。

  「喏,若奴家能与夫君一起去濮阳,得安置好小玉才行。」梁清漓牵着我的
手呢喃道。

  我笑了:「小玉是个大姑娘了,不必太担心。不过,也许送她到薛府住几天
最好。」

  「嗯,奴家听夫君的。」

  天际的光芒开始过渡到艳丽的橘色时,唐禹仁与秦喜一起到了。我笑着开门
将他们迎了进去。秦喜手中提着个装了糕点的小篮子,道:「初次登门,不知该
买些什么,听说汴梁的醉春风面点是城中一绝,希望你们会喜欢。」

  「多谢多谢,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尚未过门的媳妇,梁清漓。这
是我的干妹妹,张小玉。清漓,小玉,这是我的朋友,玄蛟卫秦喜。」

  秦喜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弟妹好,小玉好。韩良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以
后有任何事,都可找我帮忙。」

  「多谢秦大哥。」梁清漓捻着裙角回了一礼。小玉也照样画葫芦地行了一礼。

  唐禹仁过去几个月只要不是在出任务,每隔半个月就会被我硬拉着来家里吃
饭,所以倒是没有那么生疏,只是点头问好。

  我带着秦喜参观了一下屋子后,一起来到主厅。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
五菜一汤。菜式也没有什么特别精美的,但主打一个量大,因为在场的众人都是
练武的,饭量大得很。大家就坐之后也没有客气,直接吃上了。秦喜坐在我左手
侧,对我们精心准备的菜肴大加赞赏:「听说有好几道菜是韩良做的?」

  梁清漓微笑道:「是的,夫君很喜欢烹饪,今晚招待秦大哥和唐大哥,亲自
下厨。」

  小玉也添了一句道:「韩大哥每天都要做饭呢,我从没见过家事这么勤的男
子。」

  秦喜哈哈大笑道:「妙啊!怪不得韩良能赢得这么美丽贤惠的女子的心。这
种体贴的夫君,又有谁不会想要呢?却是胜过那些只会念叨『君子远庖厨』的傻
子无数了。」

  我问道:「秦兄呢?在五台山上想必只能吃斋是吧?有时候会不会想自己动
手做顿饭吃?」

  秦喜摇了摇头道:「不,对伤员和需要养身子的宾客、病人,虽然提倡吃素
斋,但五台寺并不禁止荤腥。这也是我十分敬仰五台寺师傅们的原因之一。他们
虽然严守规则,但并不迂腐,也十分通情达理。哈哈,不过我的手艺就不怎么样
了,每月的俸禄有不少的都要花在酒楼里。老唐的厨艺倒是不错,他是过惯了一
个人的日子。」

  唐禹仁淡淡说道:「我向薛府的毛大厨请教过,他对医膳造诣极深。懂得如
何搭配食膳,对调养身子,武功修行,都有莫大益处。当然,阿良与小玉做的菜
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我与秦喜会意一笑,这真是唐禹仁的风格。

  虽然在场的三个男人都算得上江湖人士,但我和唐禹仁都是滴酒不沾的人,
秦喜也养成了不沾酒的职业习惯。梁清漓与小玉就不用说了,在聚香苑见多了醉
生梦死的场景,如今除非兴致来了,也对酒精没兴趣,于是乎众人只是以茶代酒。

  「说起来,秦兄,我还没听说过你的家事呢。禹仁是青州人,但几乎从来不
会谈起自己的身世。你呢?」我好奇地问道。

  秦喜答道:「没什么好说的。我是应天数十里外一个小镇子上的人。爹娘是
土地里刨食的,从小就在一片清贫中长大。在我十二岁那年,一个路过应天郊外
的玄蛟卫借宿了一晚,与我闲聊时发现我资质不错。当他在应天的任务完成后,
写了一封推荐信给我,说是可以去燕武院习武。那时我家本来就入不敷出,我便
去燕武院试了试运气。没想到还真的能留了下去,吃上了官家饭,后来一路做到
玄蛟卫的位置来,也算是不负当年焦先生的一番苦心了。」

  「焦先生便是当年推荐你的玄蛟卫?」

  秦喜咧嘴笑道:「嗯,可惜他在我被选入玄蛟卫的两年前旧伤并发逝世了。

  反倒是我那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爹娘靠着我的俸禄享了几年清福,最后也在景
泰八年走了。也好,如今应天陷落,也没有牵挂担忧了。」

  「秦兄没有兄弟姐妹么?」

  「有一个长兄,但早早便断绝关系了。若不是为了尽孝,我加入玄蛟卫之后
亦不会回老家。」秦喜如此回答时,神色有些冷漠,转而对我问道,「你呢,和
弟妹是如何认识的?」

  我挑眉看了梁清漓一眼,不知道她想透露多少。梁清漓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
臂,正色道:「奴家原是越城本地一个小家族的闺女,家父是仓部主薄。在数年
前的赈灾案中,家父因罪入狱,奴家也不幸落入青楼卖笑维生。后来奴家与夫君
在他为薛小姐探查青莲案时在聚香苑相识,日久生情,而夫君也助奴家与小玉脱
离青楼,一起来到汴梁。」

  秦喜举起茶杯道:「韩良眼光好啊,弟妹亦是幸运的人,郎才女貌,干杯干
杯。」

  我们碰了碰杯子。唐禹仁这时也说道:「我记得你们跟我说过梁父入狱的这
个案子,还在寻找其中的内情,因此我也研究了一番。弟妹,你可否知道是谁让
你父亲受罪的?」

  梁清漓苦笑道:「奴家不知。当初家父入狱之前只是对奴家等人说过,这是
遭受了无妄之灾,替人顶罪,却不知究竟是谁做的。」

  我皱眉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按理来说,当初真正该为建南赈灾一事负
责的人,是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你没有见过任何可疑的人物么?」

  梁清漓沉默了数秒后,悄声道:「只有过一个。当初梁家被抄,奴家将被卖
入聚香苑那日,曾有过一人前来,想要奴家做妾,说如此能够免于牢狱之灾。所
幸越城衙兵甚是称职,将那人赶了出去。他骂骂咧咧的,说自己堂兄是个大官,
奴家不过是个罪籍的贱人,等等恶言恶语……也许那人与家父遭罪有关。」

  我握住了恋人有些冰凉的手掌,无声地抚慰她。

  唐禹仁脸色冷峻,缓缓说道:「燕律虽严,却也无有随便将无辜的官员家眷
卖入青楼的规则。除非是犯了大错的官吏,或是……有人从中作梗。除了真正的
犯人之外,我想不到有谁会如此心狠手辣,不顾牵连地行事。而他的手段和处理
后事的安排确实很干净。」

  秦喜似乎听出弦外之音,接道:「但他没想到『灰蛇』这样的人物会介入此
案,是吧?禹仁,你发现了什么?」

  我的好友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与梁清漓:「当初负责统筹越城赈灾粮食的仓部
官员有许多个,更有十数个小吏参与筹备粮食的工作。其中大部分或多或少地受
了处罚,也有几个仍在越城任职。但其中一人我却花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出他原来
在这件案子里也算是个负责人。奇怪的是,此人并未如其余者那般,受到过多责
罚,而是在过去的数年里转到青州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禹仁的结论已经呼之欲出了。梁清漓虽然神色如常,桌
下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掌,紧张万分。

  「若我没查错的话,当初真正应该为此事负责,最可能使得梁家与其他仓部
官员家破人亡的人,叫做严觅。」唐禹仁露出一丝玩味的冷笑,「也是如今的青
州通判,军部钱粮官,官居正四品。当真是官途亨通啊。」

  我失声道:「严觅!?他如今负责统筹整个青州战事期间的后勤辎重,对田
将军直接报道啊!」

  「没错,正是他。」唐禹仁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脸色苍白的梁清漓
道,「抱歉,弟妹。此人身处要职,更是确保军饷到位的关键人物,短时间内我
们怕是无法为你复仇了。」

  梁清漓起身对唐禹仁深深地施了一礼:「多谢唐大哥为奴家如此用心。请……
请勿担心,奴家晓得轻重的。哪怕不是为了奴家,也要为夫君着想。」

  唐禹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不必客气,你是阿良的媳妇,
这是我应该做的。」

  梁清漓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小玉投来关心的视线。我在梁清漓耳边
悄声道:「没事吧?」

  「嗯,奴家只是想……仔细想一想。」

  一阵沉默后,唐禹仁岔开话题问道:「我看了你今天准备的任务提议,很有
帮助。虽然这个潜伏任务不过是我们情急之下东拼西凑弄出来的计划,但现在也
许能有些确凿的方向了。」

  「嗯,无论是试图寻找可以依赖的人物,还是招降重要官员的缘由,也许都
能借此让我们抓住右护法的踪迹。无论如何,也比毫无头绪地在敌人腹地乱逛好。」

  我看了看唐禹仁和秦喜,突然咳了两声,问道,「说起这个任务……你们觉
得,若是再加一个三流高手进入队列,是否可行?」

  秦喜扬眉问道:「哦?是谁啊?如果有潜伏的经验,那其实也不错,不过薛
小姐怕是会严格地排查除了今天在场之外的人。」

  我干笑道:「呃,这方面不用担心……因为她是我媳妇。」

  梁清漓这时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是的。这次奴家想与夫君同
行,助他一臂之力,两位兄长觉得可行么?」

  唐禹仁难得地没能控制住面部表情,嘴巴微张,与秦喜面面相觑,半晌没能
出声。

           ***  ***  ***

  这周休假没在家,只带了笔记本,迟了一天更新,不好意思。

  下周要上班,我已经开始在头疼回去后各种需要追赶的业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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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四十二章:利用的筹码

  一阵尴尬的寂静后,还是唐禹仁首先开口了:「弟妹,我知道你习过武功,
甚至可能比韩良身手还强,但这种出生入死的潜伏工作,并不是单纯的武功高强
就足以胜任的。哪怕你功夫有成,去了也不过徒增风险而已。不仅是陷自己入危
险,更会让所有同僚也有暴露的危机。这种后果,你承担不起。」

  秦喜听到唐禹仁毫不客气的评价,连忙圆场道:「禹仁的意思是,这种任务
里身手反而是其次。要当一个合格的细作,需要见多识广的眼界,临危不惧的心
智,还有随机应变的灵敏。这些东西除了少数人能天生具备之外,只能由残酷的
训练或者生死间的磨砺炼成。弟妹的心智虽然一定在聚香苑遭到了磨练,但终究
是不同的战场。

  唐禹仁淡淡地说道:「我不是针对弟妹。槿乔这次任用那几个六大派弟子辈,
谈不上是好棋。实际作用与招募弟妹这样的无关人士无异。你我三人,加上另外
那个能够腾出手来的玄蛟卫,便足够了。再多的,不过是平添累赘而已。事实上,
我明天便准备跟槿乔和宗勤师傅如此报告。」

  这番不留情面的批判一出,不仅是想强撑着不气馁的梁清漓脸色一阵红一阵
白,连我和秦喜都有些讪讪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才叫做「不是针对你,而
是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啊。我毫不怀疑,若是真守,景伊,和孙倩在此,这
个男人也会面不改色,一字不改地说出这些话来。

  「禹仁嘴下留情啊,清漓主要是担心我的安危才如此提议。至于其他那几个
人嘛,没办法,槿乔坐在那个位置,不只是为了任务着想,也要顾及到她作为武
林派的立场。要是不让麾下的武林人士做出点功绩来,那哪怕有她和宗勤大师的
背书,也无法让我们的意见起到多大的作用。」我干咳道。

  「嗯,弟妹莫误会了,我不是刻意贬低你。呵,可笑的官场权衡。不过……」

  唐禹仁话锋一转,沉吟道,「你的身份,或许会在这次任务起到些作用。若
是要带上那几个生手,那再添一个也无妨。嗯,倒不如说,你能起到的效用,比
那几个人还要多。」

  「禹仁的意思是……啊,我明白了。」我反应过来,对梁清漓说道,「清漓,
你的师承或许可以起到一定作用。对,这层关系不用白不用,说不定能有意想不
到的收获。」

  秦喜作为唯一不知情的人有些疑惑,但很识趣地没有多嘴,只是静静听着我
们交谈。梁清漓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浅笑道:「秦大哥,奴家在苑里,机缘
巧合之下习得了几分花间派的武功。不过自从夫君将奴家解救出来,并说清楚利
害关系后,便没再与花间派的人有干系。还请秦大哥为奴家保密。」

  「原来如此,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秦喜了然地点了点头,然
后对我问道,「韩良,你说我们可以利用弟妹这层花间派身份,具体想怎么办?」

  我解释道:「花间派的镇派神功『牝牡玄功』是炼气双修的无上大道,这部
内功也是叛军得以培育出青莲力士大军的关键。无论是养伤修炼还是巩固境界,
都需要与伴侣双修才行。根据军部的情报,这些双修伴侣中的女性不仅是鼎炉,
本身也是叛军的重要战力,花间派则在管理这些女性高手这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
用。因此右护法麾下必有不在少数的花间派子弟。清漓可以凭借这份传承刺探一
番,看看能够触碰到叛军上层的消息。」

  「事实上,我的伤势之所以稳定住了,便是有赖能够与清漓修行牝牡玄功。」

  唐禹仁点头添道:「没错,牝牡玄功所炼就的先天元气对疗伤与精进修为有
奇效。青莲教右护法在此前虽是一流高手,但从未以勇武著称,叛军起兵后他却
力战数位将军与凤阁高手不败,我怀疑他自己也与花间派高手双修了。」

  「而若真的如此的话,他在青州征战,不可能不与双修对象同出同入,确保
能够一直修行、疗伤。因此若能找到这个花间派高手的话,便能够顺藤摸瓜地找
到右护法。」我接过唐禹仁的解析继续说了下去,与他互相点了点头。不愧是我
的最佳搭档啊。

  梁清漓与秦喜看着我们一来一往地分析得头头是道,均是露出了佩服之意。

  梁清漓挽住我的手臂笑道:「夫君与唐大哥当真是足智多谋呢,好厉害。」

  秦喜咂舌道:「军部没有大力提拔你们俩人作为参谋,实在是我们的损失。

  不过,叛军要对付你们这两个,够他们头疼的了。我现在真的觉得你们俩人
中至少有一个得留在汴梁出谋划策,以防万一。」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说道:「军部谋士真就没有比我们心思更缜密,思考更周
全的人么?未必,但是到了那个位置,不仅仅是出了好主意便有用的。我还是宁
愿脚踏实地在前线做事,而不是听着那些军官们扯皮。对了,秦喜,我还没来得
及问呢,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内伤治愈了么?」

  秦喜挠了挠后脑勺道:「功力是恢复了八成左右,内伤也好了大半,多亏了
宗行大师亲自出手耗费功力为我疗伤。这次实在是欠了五台寺的师傅们一笔大大
的人情啊……不过他也告诉我,哪怕伤愈了,此生恐怕也是无望《三分焰元决》
第五层了。唉,二流境界,二流境界,从此止步于此了。」

  这个此前显得玩世不恭,混不在意自身困境的男子长长地吁气,露出了落寞
的神色,但是这份伤感转瞬而逝,他关切地问我道:「你呢?当初你的伤势可是
我们中最严重的。」

  伤势么?我不由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距离与闻香散人的那一战已过去了整整一年了。闻香散人的两掌不仅是皮肉
骨头的伤害,还将我小半肝脏都给打碎了,若非是有了飞龙寺圆海住持学自五台
寺真传的医术和大量珍贵的药草为我悉心调养,小命早就没了。

  过去的大半年里,哪怕有着牝牡玄功的疗伤效应,我和梁清漓的修为毕竟太
低微了,没能起到改善根本的作用。不过,温养五脏之气的修行能让五脏残缺的
我维持身体的日常运转。除此之外,薛槿乔为我搞来的五台寺特供药膏和药草也
是维持着不恶化的关键,每天早晚都要灌下一碗又浓又苦的药汤,才能勉强控制
住伤痕处的剧痛。回到大燕之后,亲身体验着这份痛苦,哪怕才过了不到一周,
我也已经被折腾得心情有些低落了。

  压抑,无视,苦闷,暴躁,忧郁,面对这份伤痛,我作为病人将心理创伤的
各个形态都亲自体验个遍了。也多亏身边有梁清漓和小玉对我报以无限的耐心和
温柔,悉心地照顾我,才能在过去的数月里保持一个相对健康的心态。但是要说
我因此走出了阴影,那还是痴人说梦了。也许等我和梁清漓修习到五气轮转,阴
阳相生的高深地步,能够将伤病除根,但那至少也是二流顶尖的水平了,十年内
无望。

  「还是很他妈的痛,说实话。」我承认道,「有时候想起这份痛苦要伴随我
至少数年,甚至十数年,除非我能功力大进或者找到疗伤的契机,我恨不得给自
己来个痛快的。」

  我感受到梁清漓拥住我手臂的力道加深了三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过,这只是偶尔的软弱而已。有清漓和小玉在我身旁,还能和你们像现在
这样,倒倒苦水,共同分担一下这段经历,还是能够继续的。最重要的是,还是
能够做咱们该做的事,杀该杀的人。」

  唐禹仁和秦喜都露出了相同的,了然的笑容。这是独属我们三人的,从惨烈
的共同经历中铸就的纽带。纵然痛苦,却也象征着彼此的信赖。

  唐禹仁看到我和秦喜期待的眼神,沉默了数秒后,轻声说道:「相对于阿良
的伤势,我倒恢复得不错,也已经适应了独臂的生活了。但是这次任务,我会用
上义肢。」

  适应了独臂的生活了么?再怎么适应,失去了一只胳膊,也怎么可能就这么
揭过了呢?但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向来都习惯将所有的痛苦留给自己承受,便是我
这个生死之交,也只在屈指可数,只有我们两人谈心的时候,见过他透露对于残
疾的怅然。

  不过义肢,我怎么不知道唐禹仁还有这手准备?我连忙问道:「咦?禹仁,
这义肢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淡淡地笑道:「这是我年前回到燕京不久后,左统领为我从神机营那里秘
密订制的。灰蛇断臂之事虽然相当隐秘,但也不是完全无人知晓。然而这份消息
既然连你都不知道,那我们的敌人更没有理由知道了。此前佩戴义肢潜行入濮阳,
效果颇佳,希望能继续起效。」

  神机营是京师直隶的机构,不知道有多少能工巧匠在其中,比起为大燕格物
致知的天工部,神秘许多。被官方严禁控制,连玄蛟卫都寻常难求的手弩,连弩
等杀器便是神机营的研究成果。有神机营的工匠出手,做出来的义肢效果恐怕不
会仅仅是摆设,而是真正能够在日常生活派上用处的东西。我们都有些佩服,义
肢硬生生地憋到有任务了才将之作为变换身份的手段用上,这个家伙也太能忍了。

  「这次任务凶险难料,我们应当做好充足的准备。阿良,弟妹,明天我们四
人最好一起讨论一下需要留意的事项。尤其是弟妹,从未有相关的经验,能学多
少是多少。」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敲定了梁清漓加入这个小团体的定位和原因,有了
唐秦两人的背书,薛槿乔想来不会拒绝。

  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拉着唐禹仁到一旁说话:「禹仁,能不能帮我查查严家?」

  唐禹仁毫无讶色地说道:「我就猜你会这么想,所以已经托人去搜集严觅和
越城严家的情报了。炙手可热的青州通判,可不只你们俩个人在关注他的一举一
动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我笑道:「还是唐兄懂我啊,多谢了!还有就是,这次濮阳一行,我准备了
一份秘密武器。」

  唐禹仁疑惑地问道:「什么秘密武器?」

  「我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这段时间也在青州,她能力十分强劲,潜入濮阳
易如反掌。我已经跟她联络上了,如果在濮阳需要额外援助的话,她随时能够帮
我们一把。」

  唐禹仁皱眉道:「多一个知情人便多一份风险,弟妹加入进来已经够危险的
了,不可再添这些不知根底的人。」

  我摸着下巴道:「放心,宁王军绝对不知道她的身份和能力,而且她绝对可
靠。我们也不必泄漏身份和任务,甚至不必告诉她我们在城里。这只是……一道
预防万一的底牌而已。作为这次任务的首领,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免得要用上
她的时候你误以为是敌人。」

  唐禹仁狐疑地打量了我一阵,最后还是叹气道:「相信你知道轻重的,不到
十万火急的时候,不要轻易用外人。」

  「放心啦,我心里有数的。」

  唐秦两人离开后,我们一边清理一边聊天。我叮嘱小玉道:「小玉,清漓要
是跟我一起出任务的话,你到薛府住几天,如何?」

  小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呢?我也不小了啊,还跟周大哥和小姐学武了,
自己一个人住也没差吧?」

  梁清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奴家一点也不怀疑你能行的,但是咱们出
门在外,还是不想担心你会出事。」

  小玉懂事地点头道:「明白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担忧的!」

  清理、沐浴完之后,小玉上床睡觉去了,而我和梁清漓回到卧室,准备做每
晚睡前的功课。

  我坐在梁清漓身后,一手搭在她平坦的小腹前,掌心朝上,一手则按在她光
滑背脊上的神道穴。丽人漆黑的长发解开发髻,散在胸前,遮住了形状优美的玉
笋,右掌朝下地盖住我放在她小腹前的左手。我们合目凝神,共同引导着体内生
生不息的真气在五脏与经脉中不住循环。

  牝牡玄功成功蕴养了脏腑五气之后便算是登堂入室了,如若有互有默契的双
修伴侣,全心全意地共进,则事半功倍,短短数月内便能进入到下个阶段的采气
凝元。多亏了梁清漓「荷尖碧叶」的色相,我与她已快要触碰到了聚气凝元的阶
段。一旦能够在此境巩固下来,那便离二流之境不远了。

  若说养气、采气还能算是在大燕武功的正常范围内,那之后的「五德汇通」,
「转化阴阳」便是独属牝牡玄功,玄奇之处甚至要超过六大派真传的精髓,也是
其来源的层次超越了这个位面的佐证之一。人天生注定的五行根骨竟然能够依靠
双修伴侣来弥补不足,平衡偏重,从而达成武者梦寐以求的五气朝元之境,易筋
洗髓,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在伤愈之后,全身经脉因为丹田坍塌,真气走火的缘故,伤痕累累,断裂
之处数不胜数。按理来说,除非能够有什么仙家手段接回经脉,否则此生再也无
法行气运功,修习内家功夫。然而牝牡玄功聚气之处不在下丹田,在中丹田,而
且让我能够「借用」梁清漓的内天地,搬运脏腑五气,滋养肉身壮大内息,甚至
能够以这个新建立的循环来运用牝牡真气,妙不可言。

  如今有了西联位面化解因果的灵魂洗礼,又有了辛苦修持上清正法的经验,
我感觉自己修炼起来晦涩之处尽通,五气聚散离合如臂使指,虽然通过经脉运转
真气时仍然凝涩艰辛,实战起来大打折扣,但修炼时五脏自形气象,不受影响,
当真是奇妙之极。要是能够这么扎扎实实地再修行几年的话,便可水到渠成地进
入牝牡玄功第四层「五德汇通」,开始尝试平衡自身五行,汇通五气,触碰到无
数武者求而不得的境界。

  先天之境为何得以超脱朝廷划分的三层战力标准,自成一境?有相当程度的
原因便是因为突破生死玄关的武者能够五气朝元,形成五行相生的内部循环,再
难出现寻常武者真气枯竭的情况。除此之外,五行相生相克,阴阳统合,内府自
成小天地,血肉骨髓生出的是后天返先天的先天元气,可易筋洗髓,延寿健体,
更是疗伤的无上圣品。除了牝牡玄功练到调和阴阳的高深境地可复制这个效用之
外,先天以下能够掌握这份力量的传承凤毛麟角。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效用,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么一条康庄大道,后天返先
天的境界瓶颈不再是无法克服的天堑,而是成为了艰难但有望突破的修行障碍。

  就唐禹仁这个武林百科全书所知,大燕上只有皇储才能修行的帝王绝学《弱
水真经》与太清道的掌教真传《凌霄法印》两者能够做到这一点。除此之外,连
六大派之首的昆仑派也没有此等神功。

  哪怕是长白山和五台寺的千年传承,也未必有这份能耐。除了底蕴之外,还
因为时代是进步的,天下最强的几份武功都是在最近两百年不到的时间里创出的。

  因此,就算长白山和五台寺有着积累了千年的底蕴和武学传承,比起太清道
和姜氏皇族在过去百多年推陈出新,代代出彩的蓬勃创造力,还是输了一筹。牝
牡玄功大概率是花间派祖师爷借鉴了货真价实的仙家绝学创出的,但是弱水真经
和凌霄法印应该都是本界武者自创的武功,创造者当真是惊才绝艳。

  先天境界,约莫等于上清正法的结丹境,已经半步踏入人仙之途了。这次降
临大燕,我已不是之前那个懵懂无知的新手,也因此对牝牡玄功所描述的境界有
了充分的了解。若说莲开百籽是高手「数量」方面打破了自然规律的逆天之术,
那么牝牡玄功则是在高手的「质量」方面开辟了通天之路的武学。这等绝学掌握
在朝廷之外的势力手中,必然是大燕皇族不可能容忍的潜在危机。

  那么为什么连唐禹仁都不知道这是一部直通先天的玄功,比起皇室和太清道
至高无上的两部绝学都毫不落下风呢?是因为花间派这些年来的保密工作如此成
功,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因素?我不由得生出这些疑问来。

  收功之后,我依然闭目,回味着五脏间活跃的元气。唯有在修习牝牡玄功时,
身子的伤痛才会减轻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这是连药草镇痛都做不到的效果。也许
是因为在心心相印的神交中,意识与灵魂的清明可以让我超越身体的桎梏吧。

  嗯,也是因为如此,我和清漓才会每晚都雷打不动地要修炼上这么一个时辰。

  不仅是为了彼此的武功修行,也是在帮助我管理伤痛。

  我拥住恋人,将下巴搭在她的雪腻的香肩上说道:「今天麻烦你和小玉了。

  不用担心秦喜,他守得住秘密。禹仁也知轻重,肯定会叮嘱他的。」

  梁清漓依在我身上,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言语。我感觉到她似乎情绪有些
低落,安慰道:「你不是在为禹仁今天说的话生气吧?我代他给你报个不是,他
这人就是太直白了,不过也是因为他当你是值得信任的人才会这么说,你别太在
意。」

  梁清漓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唐大哥忠言逆耳,是真正为夫君和奴家着想
的人,夫君有这样的挚友,奴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识好歹。」

  既然不是这个,那么……我思忖了数秒后,试探性地问道:「那,清漓莫非
是因为今晚提起的梁家往事,心有不平?」

  怀内的人儿稍稍抬起头来,舒眉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奴家的心思夫君
都尽数了解呢……确实如此。

  她低落地说道:「奴家曾无数次想过,为梁家的下场负责的人如今会在何方,
又有什么样的下落。但奴家实在是没想到……也许亦是不敢想象,这种害得数家
小吏被抄家,更是使得成千灾民饿死的狗官,所获得的惩罚竟然是将这官位越做
越大。」

  梁清漓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老天爷何其不公啊。奴
家又能对正四品的大官爷,做到什么呢?」

  我沉默了片刻后,答道:「不,不是老天爷不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苍茫,与人何干?要为人立规矩,赏善罚恶的,终究是人们自己。而大燕官
府既为大燕的千万子民的管理者,那大燕国界内的不公与冤屈,便是大燕官府的
责任,是六扇门的失败。」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严厉:「上到朝廷官员,王公贵
戚,下到平民百姓,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审判,无论贵贱贫富。但这世道,
似乎从来只有后者被律法碾压,少有前者被公平定罪。侠以武犯禁。若官府顾忌
于青州通判的身份能量,不能或者不愿还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们一个公道,无法为
梁家洗清冤情……那便只有我们亲自动手了。相信我,清漓,我们会让他受到应
有的报应的。」

  梁清漓别过头来,眼中隐隐带着泪光,将温润的红唇深深地印在我的嘴上,
唇分后喃喃地说道:「对不起,奴家应该劝说夫君,不要为了梁家的陈年往事不
顾大局,置身于险的。但是……做不到呢。夫君能有这份心,奴家好快意,哪怕
是要因此堕入无间地狱,亦无怨无悔。」

  我抚了抚她的脸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恰恰是有大功德的一件事。

  放心吧,我太懂禹仁这人了,他表面上阴沉冷淡,实则嫉恶如仇,必定会帮
我们忙的。」

  梁清漓原本有些惆怅的脸色也亮了起来,微笑道:「若有夫君和唐大哥两人
合力,哪怕是严觅也必能手到擒来……多谢你,夫君。」

  第二天来到薛府聚集时,我们五人是一起到的:多出的一个小玉也带来与刘
青山打招呼,让她在我们离开后能在薛府暂时借住。

  而出乎意料的是,景伊和孙倩都到了。昨天看到她们那纠结的样子,我还以
为至少会有一个人退出的,看来是我小瞧她们了。不过我瞟了眼唐禹仁面无表情
的脸庞,却不知道他看到这两人会同行,是赞赏还是失望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于公于私

  我,梁清漓,与唐禹仁在正式商讨任务之前私下求见薛槿乔和宗勤大师,被
刘青山领到了书房。

  薛槿乔似乎正在与宗勤讨论问题,见到我们进来面有讶色,尤其是见到我身
旁的梁清漓时,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梁清漓今天并未穿长裙,而是以江湖儿女的打扮来见,长发束起,一身深灰
色的短打飒爽俏丽。薛槿乔则穿着鹅黄色的长裙与翠烟对襟罗衫,光彩照人。想
起两人的身份,仿佛对换了位置的打扮倒是让我有种错位感。

  虽然薛槿乔对我的媳妇儿相当熟悉,但这应该是两女首次正式见面,目光相
交的第一时间便令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便是唐禹仁也隐晦地瞥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槿乔好,宗勤师傅好。介绍一下,这位是与我有婚约的伴侣,梁清漓。清
漓,这便是一直在照料我们的薛府长女,昆仑派大师姐薛槿乔。这位是五台寺的
高僧宗勤大师。」

  梁清漓乖巧地对两人施了一礼。宗勤慈祥地笑了笑问好,薛槿乔则是回了一
礼寒暄了几句。问候完毕之后,我干咳一声道:「昨晚秦兄与禹仁来到我家商量
任务,不仅是讨论了我昨日奉上的文书里的内容,还忽地有了一个想法,望两位
考虑一下。

  我将我们对于花间派关系的推测一一道出,令宗勤大师不住地点头抚须。薛
槿乔则是知道内情的人,听到一半时便凤眸微眯地盯住我,似乎预料到我想要说
什么。

  「清漓曾在越城的聚香苑就职,那是一个烟花之地,也是被花间派渗透了的
地方。机缘巧合之下,她接触到了几个花间派弟子,甚至还因为天资聪慧被收为
记名弟子,只待时机成熟后一起前往青莲教老巢正式拜师。最后因为青莲案,花
间派连夜潜逃,清漓也因此断了与她们的关系,但还是对其中的内部机构有些了
解。考虑到花间派这层关系,我们三人觉得虽然她是个生手,但也应该一起前往
濮阳行动。」

  我硬着头皮一口气地将我们对好的推辞说了出来,然后等待面前两人的反应。

  梁清漓虽然脸色平静,但不知不觉中双手已扯着衣角,明显有些紧张。

  宗勤紧锁眉头,沉吟不语,薛槿乔则是娥眉微蹙地说道:「我素知你们的行
事风格和能耐,但梁妹妹虽然习了几分武功,却毫无经验,做这杀头的生意根本
不适合。韩良,这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怎能如此孟浪?」

  虽然她话里颇有怪罪之意,但我看到她关怀的眼神还是明白,这是在宗勤大
师这个外人面前必须做出的架势。

  宗勤也有些踌躇地开口道:「阿弥陀佛,梁施主想要为战事出力之心可贵,
花间派的这层关联亦甚是难得,但小薛所言不虚,施主若是带上不通战事潜伏的
生人,怕是凶多吉少。」

  我正欲开口时,唐禹仁已噙着一丝冷笑回答了:「宗勤师傅,槿乔,咱们都
是自己人,那便恕我直言了。若要说不通战事,不通潜伏的话,正厅里太清道,
藏剑宫,还有五台寺可是各来了一位。如你们所说,这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而
是关乎经验与专业。弟妹好歹有一份能够利用的关系,值得冒险带上。而来自六
大派的那几位,又有什么价值呢?」

  老唐你也太他娘的敢说了。我和梁清漓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对
面两位大人对唐姓男子夹枪带棒的言语如何反应。

  薛槿乔苦笑道:「禹仁,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但你也知道在我们这个位置,
身不由己啊。除了任务本身之外,还要考虑到其在军部能够为我们赢得的筹码。

  若是玄蛟卫派遣数人便寻得了右护法的踪迹,我们武林派、主战派还有何值
得田将军重视的地方?」

  「我不欲参与官场的勾心斗角,我只知道,既然你准备让我带队,那我就必
须承担起责任来。秦喜和宋钊是玄蛟卫,必不可缺。韩良是我所知的,除了左统
领和军部的萧泗水之外,我唯一信任能够在谋略方面对抗叛军的人。梁清漓虽然
是个生手,却可能让我们搭上花间派的内线,值得带上。」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这个位置,首要考虑的除了任务之外,还有风险。

  除了武功之外,真守、景伊、与孙倩三人,到底有什么价值让我们冒险带上?

  堂堂六大派真传弟子,就真的没有更恰当的之处去帮助,需要来这至关重要
的战线混份资历?」

  唐禹仁脸色严肃,语调和音量都没有改变,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毫无畏惧,
仿佛面对的不是青州权势最大的两位武林派话事人,而是再平常不过的同僚。

  一时无论是宗勤还是薛槿乔都无言以对。因为,临时派遣几个毫无相关的武
林子弟出这趟任务的理由再冠冕堂皇,有再多的苦心和政治权衡,也终究绕不过
一件事。要豁出性命,做成这件事的,是唐禹仁,是秦喜,是我,而不是薛槿乔
和宗勤。唐禹仁的立场,不是出于一己私欲,恰恰相反,这是他为大燕出生入死
后,于职责于使命天经地义的质问。

  想要空降几个新手进入专业人士的队伍,让本就危险的任务更加凶险,凭什
么?就凭他们是武林大派的弟子?就凭军部的武林系需要一点实绩来让他们的话
说得更有底气?

  空中的氛围凝固了,沉重得几成实质。良久后,还是宗勤长长地叹出口气,
起身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有愧,唐施主的问题问得贫僧实在是哑口无言。

  大局大局,什么是对大局最好的,贫僧不敢妄言。但唐施主为大燕屡次出生
入死,又是在宁王反叛之前便与青莲教斗过的勇士,当比贫僧更有资格去决定什
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梁施主同行这事,贫僧准了。若施主真觉得不该
带上那几个弟子,那也便罢了。」

  薛槿乔凤眸圆瞪,娥眉倒立,正欲开口,却被唐禹仁略带疲惫的声音打断了:
「宗勤师傅误解了,我并无此意。禹仁只是想表明一件事,官府的大人们之所以
能够在后方玩弄权术,增减彼此势力的筹码,是因为有数十万以计的大燕子民流
淌着鲜血在抵御敌人的进攻。只要武林的高手有承担这份托付的觉悟,我便可以
接受他们。但,哪怕是我们要参身于这险恶的官场斗争,也不能成为与他们一样
的人。」

  「槿乔,我知你意向不在此,也只是为了我们在周旋而已。但不要忘了你是
谁,也不要忘了你许下的诺言。告罪了。」

  唐禹仁向我们示意,一起离开了书房,只留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薛槿乔
与宗勤两人。

  「禹仁,你真是太他妈帅了,但是这么直白地落了槿乔和宗勤大师的面子,
真的没问题么?」出了房间,走出了有一段距离后,我悄声对唐禹仁夸赞道。

  唐禹仁刀削般的五官没有波动,只是平淡地答道:「宗勤师傅胸怀广阔,有
大慈大悲之心,绝不会因此生芥蒂。槿乔虽然骄傲,但也不是听不进他人话的。

  甚至在她心中,也肯定早就明白这些道理了,然而不说出来的话,恐怕便真
的会被埋没了。我与她相识多年,不会刻意惹她不快的。而她作为我方的魁首,
必须拿出能够镇住所有异议的决断与魄力,但也没有余地去犯任何的错误,因此
她需要你我这样的声音去提醒她。」

  「那好吧,我相信你有分寸的。」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若有所思的梁清漓说
道,「你看,我说了吧,这就是禹仁的作风,昨晚他真的不是针对你的。」

  梁清漓由衷钦佩地说道:「奴家明白了。唐大哥与夫君一样,都是顶天立地
的男子汉大丈夫。」

  「啧,你夸他就夸吧,别把我也加进去,我优点不少,但顶天立地、男子汉
大丈夫可称不上。」我咂舌道。

  梁清漓只是笑而不语地挽住我的手臂。

  回到正厅之后,秦喜心痒难耐地迎了上来。我对他使了个眼神,我们四人便
进到一旁的侧厅说话。

  当我重述了一遍唐禹仁掷地有声的发言之后,秦喜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我,我,你,你,老唐你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狂得没边了啊……左统领说
你有猛虎之心,我以前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老秦我今天算是彻底服了!」

  唐禹仁皱眉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宋钊你认识么?我只听闻过他的名字,
却不知他的事迹。」

  「据说他是建南人,在建南和青州两地混迹十年了,表现不错,因此这次也
被选中。咋地,你怕他不服管?堂堂的『灰蛇』在此,又有韩良和我帮你撑场面,
没事的。」秦喜揽住我的肩膀说道。

  唐禹仁揉了揉太阳穴,垂下眼帘道:「玄蛟卫多是桀骜不驯的人物,哪怕这
次任务重要,也难说他会如何反应。更不用说六大派那几个对潜伏懵懂无知的弟
子辈了。走吧,槿乔和宗勤师傅应该快要出来正式下达命令了。」

  正厅中,除了茶水之外,还有不少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景伊和孙倩坐在一
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真守安静地坐在椅子里,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念经。

  另一边的墙壁上,靠着一个腰别长刀,头包长巾,身着玄色劲装,长裤扎进
布靴的青年。他相貌平平,眼神冷静,肤色有些苍白,看到我们时微微点了点头
示意。

  在场的四人都对梁清漓的出现有些好奇,但也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之处,
只是礼貌地问好。

  我们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后,薛槿乔和宗勤大师终于出来了。

  「多谢诸位今天前来确认意向。此行除了昨天到场的各位之外,还会有两位
同行的人选,玄蛟卫宋钊,与梁清漓姑娘。宋兄乃是在青州与建南闯荡的玄蛟卫,
能力不用我多说。梁姑娘则曾经与花间派打过交道,也许能在濮阳借机抓住她们
的蛛丝马迹。」

  薛槿乔换上了一件藏青色的宽袖长衫,与宗勤大师在正厅直直地站着,脸色
严肃地直入正题。薛家千金锦绣华服,玉冠金丝,仪姿典雅,然而堪称绝色的容
颜在她不怒自威的一对凤眸之下,反而被气宇轩昂的威严盖过了。

  武者修行,练拳脚刀剑之外,还得练精神,气势,心意,内外相合。这种生
命本质的升华,最后达成的气质雕琢大得不可思议。哪怕我认识数个姿色不逊于
薛槿乔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薛槿乔作为这一代武林弟子辈的领军人,二流顶
尖高手岳峙渊渟的气度胜过我见过的所有其他女子。便是如今战力、眼界大增的
我,若有十成功力在身,所有招数底牌尽出,对上她也没有太多胜算。

  当年误打误撞之下,英雄救美的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实在是飞来横运啊。

  不过由此也看得出,哪怕是江湖说得上名号的高手,若是一个不慎中了阴招,
也会含恨而死。

  而宗勤大师站在一旁,干净但色泽暗淡的僧袍毫不起眼,乍看远没有薛槿乔
那么夺目,但在我的精神感应中,他神色肃穆,巍然屹立,有如一座山岳般厚重
而深沉,比起薛槿乔的锋芒毕露,却是神韵深藏,宝光不露,境界更高一层。

  这位佛门高僧也比方才在书房私谈时略有不同,右手竖握着一柄不知从何时
取出来的,足有两米长的锡杖,杖头串上了六根金环。我看到这支锡杖出现,心
头紧了紧。这是象征着受了燕京紫光寺册封,唯有大功大德的僧人才有资格授予
的「六环锡杖」,也是宗勤大师作为五台寺高僧的标志。

  而五台山上,圆奕住持手中的那柄锡杖有九环,乃是中土大地上佛门掌舵人
至高无上的权柄。

  「这趟任务,由唐禹仁施主带队,在路上与在濮阳,一切以唐施主的判断为
准。他的命令,形同贫僧与薛校尉的指令。明日辰时,请各位与唐施主会合。整
理好装备,易容之后便出发。」宗勤接过话头说道。

  战争开始后,许多武林方的高手都被正式吸纳入了军部的麾下。薛槿乔在此
前便凭着自身的实力和身世,与揭发青莲案的功劳,得授从六品的员外郎,但这
不过是个散官职而已。在战时入了青州军部后,她倒是升了半级当上了正六品的
武校尉,虽然不能掌兵,却也有一定的实权。而宗勤身为世外人没有普通的官职,
而是燕京紫光寺赐封的「右僧正」,无有世俗的实权,但在宗教界里,权力不下
于一方知府,相当尊贵。

  接下来的任务讲解我没怎么注意,毕竟两人说的内容都是我跟唐禹仁推敲出
来的,反而在注意周围的人的反应。还好,性命相关的大事,所有人都听得很认
真,这是个好征兆。

  当所有的问题都被回答完后,薛槿乔蹙眉道:「我不想你们有太大压力,但
是这实在是我们主战派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一个表现机会。若是无有收获的话,
只怕田将军也会难以抗拒稳重派的压力,不得不龟缩在汴梁,等着叛军朝我们打
来。祝你们一路顺利,我相信你们必能成功的。」

  宗勤露出了悲悯之色,双掌合十肃穆地说道,「此去凶险难料,贫僧在此谢
过诸位施主的勇气。愿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众人两两三三地离开了,但薛槿乔却留住了我:「韩良,你等等,我有话跟
你说。」

  我让有些好奇的梁清漓去带小玉与唐秦两人先行一步,跟着薛槿乔来到书房。

  「坐吧。」薛槿乔坐在椅子里,有些疲惫地合目,并没有立刻开口。

  我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她说话,只好问道:「槿乔,有什么事么?」

  薛槿乔仍然闭着眼睛,轻声问道:「你觉得禹仁说得对么?」

  这是什么送命问题?我汗毛倒立,非常小心地选择自己的用语:「禹仁在从
自己的立场和思虑说那样的话,你也在从自己的立场和权衡做出那样的决定,没
有什么对错的。」

  薛槿乔睁眼自嘲地笑道:「没有对错么?那么我怎么觉得禹仁说的每一句话
都钉在我心上,让我的决断显得那么想当然呢?」

  我非常识趣地紧闭嘴巴,只是尽可能温和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倾诉。

  但她似乎不愿再说了,只是垂下头,红唇微微张合,跟自己斗气似的无声地
自言自语。

  我想了想。这时候,也许薛槿乔需要的不是为她分析政治、战事、官场权衡
的人。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对之诉苦的人。一个……朋友。

  话说,薛槿乔她……有朋友吗?

  我被这个在心中提出的问题震慑了一瞬,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除了我和唐禹
仁之外,任何曾经见过能够与她平辈相交,毫无顾忌地畅谈的人。她似乎总是端
着名门正派,达官贵族所要求的威势与自矜,从未完全地放下架子来与他人相交。

  哪怕是她豪爽大方的态度,也不可避免地透露出几分仔细雕琢的刻意。

  有时候,便是连我都会忘了,这个身份金贵的昆仑派大师姐,其实也只比我
大几岁而已,比唐禹仁、秦喜都要小。

  想到这里,我原本有些举棋不定的心态稳了下来,有些明白自己该如何开解
她了。

  「槿乔,虽然你我名义上是主公与幕僚,但我一直将你当朋友看待,我知道,
就算你口上不会承认,也一定把我当成志同道合的伙伴多于手下。有什么心事的
话,不必压抑着自己难受,可以跟我商量商量。哪怕我无法给你建议,说出来也
会好受一些。」我认真地说道。

  薛槿乔稍稍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幽静的丹凤眸中情绪难以读懂。

  我见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不想说的话,也行,那我来猜猜你在为何
不快。一开始我担心你是因为禹仁过于严厉的话而生气,但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
小气。然后听你说的,我又觉得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并没有能够做出『最』好的判
断,在与自己置气。嗯,若是如此的话,请别忘了,这也是宗勤师傅同意的决定
啊。」

  薛槿乔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但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听着我说话。

  我暂停了片刻后,话锋一转:「禹仁他其实对你抱有厚望,你也应该知道的
吧?不过这人确实有点不够体贴,只想到能让你明得失的忠言,却并没有考虑到
你所承受的压力。我支持你狠狠地拷打他一番。要论说话的艺术,禹仁还是不如
我。亦或者,这也是他对你的信心吧,能够有容忍批评的虚心与胸怀,还有能够
做出适合的决策的魄力。那是他对宗勤大师这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也是对你这
种明日之星的期盼。」

  桌后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禹仁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有时候,我觉得你
也是。」

  我挠了挠脑袋,问道:「其实我从来没问过你,因为我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也从来都表现得理所当然的。但是现在看来,也许是我想当然了。」

  「薛家长女,未来的薛府之主,燕朝白道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昆仑派大师姐,
青州府战线的武林派话事人……这些职责与名头,是多么耀眼,多么光荣。但这
是你真的想要承担的东西吗?」

  薛槿乔冷漠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似是郁悒,似是苦涩:「想要
与不想要,在责任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相对于我得到的,这只不过是最起码
的代价而已。何况,我也未必不愿意,只是终于开始尝试到其中不如意之处了。」

  她微微苦笑道:「明明我和宗勤师叔才是我们这派武功最高的人,却不得不
因为军部的命令镇守在此,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将这么多高手聚集在一处却又
束之高阁,实在是让我难以理解。一想到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后方颁发命令,但要
把脑袋挂腰带上的却是你和禹仁,我便觉得浑身别扭。不仅如此,还要为了官场
上的筹码让你们的任务更加困难,实在是……恶心至极。」

  「这我倒可以理解,虽然不一定赞同。」我解释道,「因为比起充分发挥每
个高手的用处,对朝廷来说,能够掌控局面才是最重要的啊。今天你作为一个堂
堂的二流高手可以不顾军部指挥自行去前线上杀敌潜伏,明天你就能为了什么其
他的原因继续违反官府的命令。如果大家都这么想的话,那岂不是乱套了?听话
的庸手和不听话的高手,无论什么时候,统治者都会选择前者的。」

  薛槿乔皱了皱琼鼻道:「原来如此么,你倒是看得透彻。难怪我师父和师叔
都告诉我,若想要触摸到武学的顶峰,便不能被官府的这层身份太过拖累。现在
我才明白了,过去数月我的心境和精神都已受到了不少侵蚀,长久下去,还能打
得出心意如一的拳法么?」

  我安慰道:「你能有这份自觉,就已比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好许多了。我不知
道到底有没有能够尽责却不同流合污的方法,但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的。」

  薛槿乔叹道:「如我意者不如人意,如人意者不如我意,宗勤师叔境界比我
高多了,也早就在官场中历练过,却也只给了我五个字:尽人事而已。」

  「如你意者,又会是什么样呢?」我问道。

  这个雍容的女子直了直背脊,脸上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豪情:「当然是用这
双掌去杀敌,去打碎那些野心家的阴谋,去解救那些如清风山下的我那般绝望而
无助的人们。而不是被困在书房里,军帐中,与自己人勾心斗角。唯有如此,才
不负这身武功,不负我肩上所承担的期望,不负薛家之姓,昆仑之名。」

  我这个锦衣玉食,天之骄子的主公靠着出身和天赋超越了性别在这古代王朝
所施加的天生枷锁,但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薛槿乔那算不上宽阔的肩膀上,负
担其实真够沉重的,但她却不因此退却,只是苦恼于无法亲自做更多,更务实的
事,让我十分欣赏。

  我笑道:「心有凌云之志,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起
自己的理想与志向,但这很有你的风格呢。以后要还是有什么苦闷烦恼的心思,
哪怕只是想再找个人重温一下这番豪情,大可再找我聊聊。」

  薛槿乔努了努嘴道:「比起你那真正要跟你出生入死的小媳妇儿,我差得远
了。」

  我怔了怔:「为何这么说?」

  她挑眉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道:「虽然我与梁姑娘不熟,但对你我还是有
几分了解的。若不是她执意要与你同行,你怎么可能带上自家娘子去做这等险事,
以至于小玉都要在我这儿照看几天?我倒是有点不解,你为何会答应了?」

  「你猜得很对,这确实是清漓她主动要求的。」我无奈地耸肩道,「就如你
想要脚踏实地地去做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能够真正证明自己的东西,清漓她也
有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做的事。那便是……帮助到我,保护我,保护我们这个家。」

  「你不阻止她?虽然这份心十分感人,但实际上她只会让你更加分心和危险
啊。」薛槿乔蹙眉追问道。

  我平静地答道:「也许吧。我有一些底牌,足以保护她和保护自己。也许我
这么做确实有些托大了,但,这是她与我在一起后,第一次地,作为我的伴侣提
出的自主意见,与我相左的意见。她之前在一个时时刻刻需要谨言慎行,隐藏自
己真正想法,迎合他人的地方栖身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开始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
人了,我自然是要尽可能地鼓励她不用害怕。」

  「呃,这么说好像我是刻意拿这次任务当成开解自家媳妇的机会似的。别误
会啊,若不是花间派那层关系的话,我确实会劝她安心留下来的。唔,你看,这
么一来,我跟你一样,同样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往这任务里塞进了一些不应该
的变数,是否好受多了?」

  薛槿乔没理会我的俏皮话,有些动容地看向窗外,轻声道:「梁姑娘找了个
好夫君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为夫的底牌

  「薛女士与你谈了些什么?」是夜,梁清漓与我在寝室收拾行李时,好奇地
问道。唐禹仁和秦喜两人今晚又来吃了一顿便饭,我们四人仔细地讨论了明日的
任务之后,他们便告辞去各做准备了。

  「谈了些她今天被禹仁的问题勾起的苦闷。要知道,她可是十分厌恶官场那
种阴谋算计的性子,如今捏着鼻子跟那些大人们周旋也不过是大局为重而已。」

  我将一些衣物包裹好,应道,「还聊了一些关于理想,关于身份和期望的东
西。

  要当一个那么耀眼的人物,也有不为人知的艰难之处呢。最浅显的便是,她
应该没什么朋友,也估计没什么机会谈起这种话题,恐怕是憋坏了。」

  梁清漓道:「奴家总感觉……薛女士对待夫君比起对待其他人时,哪怕是唐
大哥,都有所不同呢。也难怪她能跟夫君聊这些事。」

  我下意识地躲了躲媳妇儿忽然有些锐利的眼神,讪笑道:「因为某些这样和
那样的原因,她曾经对我表示过好意。可能也有这层关系吧。」

  出乎意料的是,梁清漓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嗯,奴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夫君可不要小瞧女人的直觉哦。啧,不过夫君的魅力确实过人,连那么位高权重
的奇女子也被俘虏了,奴家该要小心么?」

  「这都是你我确认关系之前的事了,之后咱们非常识趣地保持了距离。放心
吧,我可没有对她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我连连摆手,信誓旦旦地对她如此保
证。

  梁清漓乖巧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不住梳着肩前的发丝。

  眼看这话题要往有些危险的地带前进了,我赶紧改变方向:「咳咳,说起来,
明天就要出发了,我得现在跟你交代一些东西。」我站起身来,从房间角落一个
放着我们私物的大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然后坐回她身边。

  「濮阳一行,你紧张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梁清漓愣了愣,沉吟了片刻后才答道:「紧张,不
安,却也有些期待。奴家,奴家不知该如何反应呢。夫君也有不安么?」

  我诚实地说道:「肯定会有的。不仅是为了我,为了禹仁和秦喜,更是为了
你。虽然我不想让你有任何额外的担忧和顾虑,但是你与我们同行,我确实无法
不为你的安危担心。」

  「奴家——」梁清漓满脸歉意,正欲开口,却被我打断了。

  「不用道歉,这是你我一起决定的事,不要觉得你会是拖累了我或者这次任
务的人。我只是为这个匣子里的东西铺垫而已。你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吧?」

  梁清漓摇头道:「没有,里面是什么珍贵之物么?」

  我笑道:「这里面啊,是为夫的杀手锏,这次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不得不用
出来了。」

  我打开了木匣子,取出了里面一小沓画满了弯弯曲曲的字迹的黄纸,对好奇
之色难掩的梁清漓说道:「道士法师开坛作法的场面你有没有见识过?降妖捉鬼
的故事想来也肯定听过一些吧?这便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符箓。这张叫六甲神
力符,是可以增加你的力气的,这张叫六甲神速符……」

  「……用真气激发就行了。这份本领是我压箱底的东西,可别泄露了出去。」

  我耐心地将降临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做的符纸作用解释了一通。梁清漓一开
始听得兴致盎然,但在我说完之后,脸色已变得十分微妙。

  「这是我机缘巧合下学来的道术……嗯,你一定很好奇吧,抱歉,等我们回
来了我再从头到尾地解释一下来历,总之离不开少时遇到异人,传授了一些本领
的那一套。说起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学了这份本事时,还结识了两个好友,
好几年没见到她们了。这段时间我联络上她们,已说动她们助我们一臂之力。濮
阳之行你说不定有机会能认识其中一人。」

  梁清漓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半晌,最后感慨地说道:「夫君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和本事?先是学识,然后是奇思妙想的发明,现在连道术都会。奴家理应惊奇的,
但却已开始觉得夫君诸多出乎意料的能耐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次回大燕,哪怕小心着没有把划时代的知识都照搬过来,为了提高生活质
量,我还是「发明」了肥皂,牙刷牙线之类的物件,甚至还奢侈地用上了简陋的
厕纸。这些小玩意让梁清漓和小玉感叹不已,虽然一开始还会追着我东问西问的,
但用了半个月后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尤其是肥皂和厕纸,好用就是两个字。

  我扯了扯嘴角道:「这次的符箓是我真的压箱底的本领了。这事儿得保密哈,
连禹仁和秦喜都别让他们知道。不过那两个朋友之后你们会认识的,她们是特意
来支援我的秘密武器。」

  太清道贵为大燕第一教,玄宇真人作为堂堂的燕朝国师,我都不知道他知不
知晓真正的道术。这种跟牝牡玄功同类的跨维度本事,还是隐藏得深一点比较好。

  梁清漓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又问道:「奴家虽然从小便
听闻过道教高人降妖除魔,上天下地的故事,但长大之后,大家都说那不过是道
士天师们武功练得高深,在人前显圣被传得神乎其神而已,实际上并没有法术神
通这种东西。」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有也会是藏得比上乘武功还要宝贝。」

  我猜测道。

  梁清漓歪了歪头:「夫君将这么隐秘的东西交给奴家,不担心么?」

  我没好气地说道:「我担心的是自家媳妇在凶险的敌境内陷入危机。有本事
保护你周全,自然要全部用上了,这种时候谁会浪费时间担心泄漏秘密啊?」

  身边的恋人展颜一笑,像是朵盛开的花儿那样明艳。她挽住我的手臂在我脸
颊上重重地啄了一下:「嘻嘻,对不起,夫君明明是为了保护奴家才将这份秘密
分享的,但无论如何都想听夫君亲口说,这是为了奴家所做的。」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非要为夫说些甜言蜜语是吧。」

  「奴家可爱听夫君的体己话了。唔,又有哪个女子不爱听意中人的情话呢?」

  我板起脸道:「礼尚往来,你可准备好也对我说些好听的话了么?」

  梁清漓垂下眼帘道:「奴家哪怕在聚香苑待了那么久,也没有像夫君那样坦
荡的心境,能够对上恋人十分诚挚地尽言心中的情意。不过……」

  她突然将我推倒在床上,玉指轻轻刮过我的颈部,咬着嘴唇道:「面对夫君
时,奴家却对这样的大胆示爱,毫无害臊之意呢。」

  朦胧的暖黄烛光下,梁清漓的身子披上了一层暗色的纱巾,这样扑在我身上
时,只看得清她的轮廓与那对黑白分明的杏眸,其中轻漾的绵绵情意让我怦然心
动。入寝之际,她只穿了薄薄的白色短衫与之下的亵衣,因此跨坐在我身上,衣
衫不整的样子,令傲挺的峰峦与玲珑的身段尽显。

  我口干舌燥地说道:「这个,明天我们要出远门,今晚不好太耗费精力吧?」

  丽人埋首在我的颈间,轻轻地亲吻着我的下颌,温软如玉的身子贴了上来,
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我的防线一触即溃。

  「夫君说得对呢……那么,咱们修炼吧?」她抬起头来,可爱地眨了眨眼。

  我不住地点头:「啊,对对,修炼,修炼,咱们修炼。」

  这女人该死的甜美!

  于是寝室内莺声燕语,春色满园。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便带着简便的行囊来到唐禹仁的屋子与其他的人会合。

  唐禹仁已准备好了我们的伪装与新身份:他、真守、孙倩三人是普通的居民,
景伊是个进城寻亲的村妇,秦喜是个码头工,宋钊是小贩,我和梁清漓则是一对
来自顺安避难的小夫妇。

  关键在于梁清漓的身份。若要跟花间派的人搭上线,必须要有一层说服力足
够,但又让花间派弟子很难探底的关系。林夏妍考虑到自己在青州与顺安之间奔
波,无法轻易与梁清漓见面、解惑,便为她在门派里打了招呼,以方便她日后能
够在大城市里与花间派的长辈碰头。后来在我的介入下,有些不情不愿地没有用
真实身份,而是用了化名在门派里留了份备注。

  据林夏妍说,她这些年来在外奔波,诸如梁清漓这般在大燕各处收入门下的
弟子辈也不是一个二个,因此哪怕她贸然上门打扰,也不会被拒之门外。梁清漓
考虑到花间派经营的生意,一直没有去与其他门人接触,内战开打之后更是被我
明言禁止与这站错队的门派扯上关系,因此一直雪藏着这层身份,没想到这次倒
是派上用处了。

  我的伪装更是完全围绕着梁清漓这个「记名弟子」的身份,「苏芮」,来设
计的。我们是一对来自顺安的夫妇,为了远离战火逃到青州来,没想到还是逃不
掉。苏芮受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决定与那位记名的师父所言的门派接触,寻找
庇护。当然,为了让这个背景故事有没有明显漏洞,唐禹仁煞费苦心地为我们设
计了许多需要记住的细节,在昨晚离开与我们商量了方方面面的准备。

  另外一个我未曾考虑过的问题是口音。真守是青州本地人,没有问题。景伊、
梁清漓、和我都不是青州人,不过燕州、顺安与青州相邻,三府之间商贸发达,
口音虽然依稀不同,也不算罕见。三个玄蛟卫不用说,熟识不同的口音是基本功。

  远居西凉的孙倩则有些麻烦,还好她虽然是藏剑宫的弟子,却不是在派里长
大的,而是出生于青州,而后离家拜师。

  当然,我没想到这一层,唐禹仁却自然想到了,并且私下跟我说,若有实在
糊弄不过去的人士,比如口音极为明显的蜀州或者西凉本地人,那就真的只能请
出队伍了。还好,这些门派在派遣弟子助力时,好歹也是考虑到了对地域熟悉这
一层的,没有将那些与青州毫无关系的人给送来。而他准备完毕后,我左看右看
打量了好一阵子,不得不承认神机营可能确实有点黑科技,或者是唐禹仁的肢体
姿态太自然了,因为怎么看都没能发现他的左臂竟然是义肢。

  「进濮阳之前每日只吃一顿饭,不能显得太精神了。我们这行人一看便不是
过饿日子的,不然的话装成走投无路的乞丐更容易混进去。」唐禹仁在路上说道,
语气轻描淡写,但话中的意思让我们几个没有潜伏经验的人面面相觑。

  孙倩与景伊两人被唐禹仁的易容术一阵捣鼓,弄成了面容蜡黄憔悴的样子。

  孙倩还好一点,一身灰白的旧衣裙虽然明显穿了很久了,但好歹也足够干净
整齐。

  景伊则是完全变成了农村妇人的样子,之前盘在头上的发髻拆下,蓬乱地扎
在身后,衣物虽然没有太多污垢,但好些时日没洗涤,原本的淡色已有些泛黄,
散发着有些发馊的气味。

  景伊年长一些,看起来也有过行走江湖的经验,因此只是咬牙忍耐着,并无
怨言。反而是孙倩,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好好的大派弟子标志性的西凉细剑
不能带,颇为优美的仪容身姿也被弄成面黄肌瘦的样子,在我们出城后听到唐禹
仁这句话忍不住抱怨道:「唐兄,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么?濮阳成千上万的居
民,叛军怎么也不可能排查得这么紧吧?」

  唐禹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叫孙贾。」

  孙倩噎了一下,看着他的死人脸,终究是识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下
头不满地对自己嘟囔,让景伊有些哭笑不得地拉着她低语。

  宋钊对此幕视若无睹,眺望了一下官道后问道:「咱们今天和明天走一整天
的话,第三天早上便能开始见到叛军的斥候了。到时候怎么应付?」

  「进入濮阳百里内就不能在官道上走了,而且得趁夜入城。苏芮和张沛另外
斟酌,他们要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出城入城都得有官方的记录。」

  张沛自然是我的化名了。据唐禹仁所说,我这张路人脸相当适合做潜伏工作,
属于那种稍稍调整便能换张路人脸的优秀模板。反而是梁清漓因为拥有被花间派
看中的资质,哪怕相貌被调节了,也还是保留了几分秀美。

  哪怕是号称对女性无条件接纳的花间派,也不能免俗地看脸,而且尤其看重
色相资质,真是令人绝望的世界。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任务的事,在正午前便走了三十里路。就算是在场
众人里武功最差的某韩姓男子,也有足够的耐力一天在崎岖不平的郊野走七八十
里路,因此预期能在大后天抵达不到四百里外的濮阳。

  汴梁的地理极为优越,相对于商丘和濮阳来说,地势十分平缓,土地更是比
后者还要肥沃。在阳光充沛的立秋时节,绿黄交杂的农田一望无际,视野所及之
处尽是长满了势头喜人的庄稼。偶有几棵树木,也不过是那广袤的农田中的些许
点缀而已。

  农田与郊野生机勃勃,蛙虫鸣声不住,但眼看汴梁城墙已在身后成了矮矮的
一道屏障,人烟也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下来。以至于到黄昏,我们来到六十多里外
的一座小村落时,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与
之交谈了几句后,发现年轻人都因为害怕战火蔓延,躲进城了,只剩下几个这些
不愿走或者走不了的老人。

  「贼军真打到这儿来了也没咋地,反正俺也没几天好活了。」其中一个耳聋
眼花的老者如是说道,这种感想似乎是几个留下来的老人的共识。

  「孙兄,离濮阳还有几天脚程,今晚咱们总能在这里歇歇吧?」孙倩在为数
不多的一家内里亮着灯光的屋子外,话里有话地对唐禹仁询问道。

  唐禹仁点头道:「可以。不过明晚开始就不行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之前与我们交谈的老汉很热情地让我们在他隔壁儿子家的屋子里借住,我们
顺便还从他那儿买了些熟食就着干粮吃。

  由于白天被禁止吃饭,又赶了一整天的路,此时我们已饿得饥肠辘辘了。我
对身旁一整天都显得格外安静的梁清漓说道:「还好吧,不算太累吧?」

  她微微笑道:「夫君不用担心,奴家好得很呢。」

  吃饱饭了,并且仍然在一个相对平和安全的地方入夜,众人的谈性也起来了。

  江湖儿女,除了各自武功修行之外,谈得最多的便是四方游历的见闻。

  孙倩与景伊不知不觉也坐到梁清漓身边来。聊了一阵后,孙倩很直截了当地
问道:「苏芮,你当初是如何跟花间派扯上关系的?她们虽然无处不在,但也可
神秘了,我只听派里的师叔们提过。」

  梁清漓简略地描述了一下「苏芮」这个身份的经历;虽然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但她与林夏妍的关系最好还是保持秘密。

  景伊听了后,也忍不住插嘴道:「这次潜伏需要你和张沛深入敌方巢穴,你
不担心花间派的人怀疑你的身份么?」

  在房间另一边的宋钊插嘴道:「不至于。如今花间派在被叛军攻下的城池里
作风一改往常的低调和隐秘,变得相当公开了。而且因为门派武功的风格,她们
也不怕有人想混进去;若要修得云雨花露诀或者牝牡玄功,必须要有门派钦定或
者认可的双修对象,并且必须吸收进青莲力士的队列。哪怕是安插细作进去,这
么一趟下来也损失相当大。」

  孙倩若有所思地说道:「花间派的武功么……也不知她们的离情剑法、梅花
剑诀比起藏剑宫的剑法如何。苏芮,你可学过?」

  梁清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奴家是学过离情剑法,但从未与敌厮杀过,
不比师姐剑法娴熟。」

  秦喜这时也问道:「藏剑宫的剑法独步天下,不知路师妹学的是哪一部?」

  化名路小玖的孙倩自傲地说道:「我拜入的是截道殿,学的三十六路流云刺,
算得上一流剑法。」

  「流云刺至快至灵,疾如风,轻如云,据说练到上乘地步,留神忘形,聚散
无形如云雾,无从预判,无从招架,剑起剑落不动声色,确实是一等一的剑法。」

  秦喜点头称赞。

  藏剑宫派内分六宫殿,每殿传承的剑法和特色各有不同。比如九曲殿是其中
最注重招式变化,以繁入技的一派,截道殿则是注重剑势意境,意在招前的一派。

  「曹兄的霹雳六阳刀也久闻大名啊。我在西凉时便听闻新一代的玄蛟卫里,
曹兄的刀法是排得上前三的。」

  「虚名而已,当不得真的……」

  话匣子被打开后,大家都放松了不少,连话不多的真守和宋钊也颇有兴趣地
参与了进来一起讨论武功和见闻。

  我对始终安静地在观察众人的唐禹仁问道:「我们这行人里,你看谁身手最
好?」

  唐禹仁淡淡说道:「吕薇练的是太清道的玄霄玉鉴,气息悠长,功力最深。

  曹柏的霹雳六阳刀法当属在场所有人里刀剑造诣最深的,若未受内伤,我用
上覆海针都略有不如,可惜他受了重伤后不如以往。要说综合战力,估计还是姚
景深。

  他的断崖刀法比曹柏逊色一筹,但内功精纯,而且常年作为玄蛟卫出任务,
经验丰富,离二流战力也不远了。路小玖虽是藏剑宫弟子,反而排不上前三,跟
王勤(真守)相似,招式学会了精髓,但经验和火候尚浅。」

  我和梁清漓都了然地点了点头,宋钊的武功看来也不容小觑。

  「孙兄觉得这行我们会用得上这些武功套路么?感觉我们要是开打,这身伪
装就作废了啊。」

  唐禹仁眯了眯眼道:「难说。这次任务以隐藏身份为重。真要出现这种情况
了,怕会是万分凶险的危境。那时候凭我们的武功,也难说到底能否逃出生天。」

  我和梁清漓对视了一眼,均是有些担忧。濮阳,现在的濮阳,又是个什么样
的情形呢?

[ 本帖最后由 龙玉米 于 2024-1-6 11:53(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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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这几章算是铺垫,接下来就要搞事了。

  竟然已经八月了。这时间过得快得有点惊悚。宝贵的夏天,马上就要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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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四十五章:论武功与社会进程

  第二天的路上也没有出意外,相当平稳地走了到濮阳近半的路程。不过就如
之前借宿的小村子一样,人烟更为稀薄,少数几个经过的村落都没剩几个人了。

  太阳下山时,我们在一座空荡荡的小庙里停了下来,生火吃饭,准备过夜。

  吃完饭后,唐禹仁对众人说道:「诸位,明日开始,便进入叛军侦查的范围
了。濮阳百里内,都有零星的斥候和青莲力士观察官道。因此从明天开始,我们
便得在野外悄悄接近。」

  孙倩提出疑问:「我们偏离官道,捡着常人不会用的偏僻小道潜进濮阳,若
是被叛军的斥候发现了,岂不是百口莫辩,只能灭口?」

  梁清漓看向我,明显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宋钊解释道:「不,其实恰好相反,
现在青州所有人都知道濮阳是战场,少数要往濮阳方向前行的百姓也肯定知道在
官道上行走太惹人关注了,必然会想办法掩饰踪迹。我们往林木里绕道,反而恰
好更为真实。」

  景伊蹙眉问道:「这倒可以理解,但是……真的会有往战场前行的人么?这
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时唐禹仁脸色阴郁地答道:「……常理如此,然而这场战争却不是的。叛
军野心勃勃,气象不凡,军纪出奇地严历。过去这几个月攻城更攻心,不仅是濮
阳,顺安、镇南、冀州均是如此。我在濮阳潜伏时,敌军对所有试图逃出城的人,
只要确认了不是朝廷或者武林中人,一律不加阻碍。甚至有一些实在过不下去,
向叛军投降或者行乞的平民百姓,都得以宽待,极少出现以往内乱时凌虐百姓的
情况,因此叛军在民间的名声甚是微妙。」

  「这份计策已有成效,濮阳外城城墙才四米高,防不住有心人。在攻城期间
有大批大批出逃的百姓,让城内的抵抗力大打折扣。不然,原本应该至少能撑到
秋收之后的。」

  我惊讶地说道:「这……有点恐怖啊。不怕敌人肆意妄为,就怕他们有组织,
有纪律,有霹雳手段也有菩萨心肠。前者破坏力大,但后者才是能动摇朝廷统治
的东西。」

  几个大派弟子均是有些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见解。

  唐禹仁皱眉道:「正是,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右护法的踪迹。濮阳之前出
易进难,我也仅成功入城一次,与里面的军部细作交接情报。不过如今濮阳陷落
已有近十日,以叛军的手段,应该已经平息混乱了。若是如此,进城也许会容易
一些。」

  「明天开始,我们要按照计划那样,分批入城。分开之后,就要考验所有人
随机应变的能力了,打起精神来。」唐禹仁严肃地说道。

  第三天早上,按照计划那般,唐禹仁,景伊,孙倩先行,之后是秦喜和真守,
最后是我,梁清漓,和宋钊。

  我与唐秦两人肃穆地对了一眼,点了点头后,目送他们运起轻功离去了。我
们三人则默默地启程。

  我与梁清漓偶尔会聊上几句,但是有宋钊这个外人在此,也不好细说太多。

  宋钊非常称职地与我们交替着侦察前方的路径,确保没有宁王军的斥候出现。

  而且他每过几里路便会停下来仔细观察脚下的路,注意着有没有除了前行的
伙伴之外,任何其他人的踪迹。我们下了官道,时而穿过高及腰际的草原,时而
走进茂密的树林,我和梁清漓都对野外生存没什么经验,多亏了他经验丰富的指
导。

  不过他很是安静,除了偶尔我们对他有问题会应上几句,话比前两天少多了。

  在傍晚准备第一次宿营过夜,生火扎营之后,宋钊看着跃动的火焰,易容之
后仍然相貌平平的脸庞没有一丝波动,不知在想什么。

  我跟梁清漓一起坐在一条被褥上,吃了干粮后,放松了下来,开始闲聊。

  「娘子,三天没洗澡,你还撑得住吧?」我一边为她梳着秀发,一边问道。

  梁清漓并腿而坐,答道:「嗯,三天而已,算不了什么。今天路过的小溪洗
了把脸和手脚,就够了。」

  我啧声道:「每次出任务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野外露营了,一天不洗澡,浑身
不自在。

  「嘻嘻,夫君真是喜爱洁净呢。」梁清漓笑道,「不过奴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里景色虽好,蚊虫却是有些太多了。」

  这时,宋钊也转头过来说道:「两位若是被蚊虫烦扰,可用我的雄黄粉。」

  「哦?多谢姚兄。」我接过宋钊的递过来的一小包粉末,在我们的被褥旁撒
了一些。也不知是什么配方,味道并不呛鼻,却很快便起了作用,驱散了之前一
直盘旋的蚊子。

  「我没有唐兄那么谨慎,没有外人的时候,韩兄大可直呼我的名字。」

  「那我就不跟宋兄客气了。」

  以此为契机,我们开始聊了起来。宋钊虽然不算尤其健谈,却也有意加深彼
此的了解。我和梁清漓得知他与我一样,是建南出生的人,出身于一个小商贾的
家族里,靠着进燕武院习武脱颖而出,最后凭着出色的能力被玄蛟卫看中。这个
故事倒是似曾相识。

  我问道:「宋兄加入玄蛟卫的契机与秦喜非常相似,里面有许多从燕武院里
出身的人么?」

  宋钊似乎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淡淡笑道:「嗯,玄蛟卫与黑鸦探里,多的是
从燕武院里被选拔的青年才俊。官府这么多年来,一直试图在打造一个能够让我
们这些平头百姓也能挣得出人头地机会的地方。燕武院也许便是达成了这个目标
的学院。」

  按照宋钊的解释,燕武院是每府都会设立的官方学院,不过并不是义务教育
那样有教无类的机构,而是每年只收有限的,已经有些资质显露的好苗子。在大
燕的基层,除了门派和帮派之外,最多的便是零散小武师,靠着这样那样的传承
过日子。这些武师必须得到官府的许可才能收徒授拳,然后其中愿意与燕武院合
作的,每年都有名额将弟子推荐进入燕武院入修,看看能否成才。

  梁清漓惊讶地问道:「这些武师这么做,岂不是一番悉心培育最终都做他人
嫁衣了?」

  宋钊解释道:「他们当然不是白干的。不愿与燕武院合作的,也可开宗立派,
收徒教拳,但每年都必须向官府缴税,有需要时甚至要将徒弟、拳师送去服徭役。

  愿意与官府合作的,便可免税,甚至如果教学质量够好的话,能获得来自燕
武院的资助,获得几个免役的名额。如果能够教授出一个二个武功有成,却依旧
念着旧情的高手,那也是一种成功。长久下来,不愿自家苗子泄漏,宁可每年缴
税的武师成了一派,与燕武院合作的武师也成了一派,虽然没有什么敌意,但也
总是在与彼此竞争。」

  「如此一来,从燕武院学成武的学生们有不少的出路。入军部和六扇门是最
多的,毕竟那里需要的人极多,也不必是个高手,只要有几分拳脚功夫,总能赚
个出身。此外,各种镖行,小帮派,家族势力,也会从燕武院里招揽有潜力的学
生。而在这些比较常见的机会之上,官府的各个部门都需要能文会武的人才,不
过只有尤其优秀的学生才能竞争到这种职位。」

  至于黑鸦探和玄蛟卫,选拔的方式却不只是看纸面上的修为和表现,每年都
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被选中。哪怕这两者的工作性质相当危险,因为与之相关
的显赫名声和丰厚待遇,能被任意两者选中,都是燕武院学生们眼中的无上荣耀。

  宋钊十分自豪地说道:「大燕江湖均以六大派为尊,却罕有人想过,六大派
纵然实力高强,加起来最多也不过几千号人而已,其中还有一半是五台寺里的僧
人。像我们燕武院,各府每年新加入的学员便至少有上万人!便是此次战争,汴
梁城外,不知有多少是从燕武院里走出来的兵卒。从燕武院、军部学成的人,才
真正地撑起了大燕江山的根,做到了太祖皇帝当年创立此举的壮志。」

  原来如此,大燕对待武者的态度倒是很有意思,并不是一味的严禁管制,而
是双管齐下,既有六大派这样的精英培育模式,也有燕武院这种草根育才方法。

  只要最终能够吸收进入官府这个庞然大物,被皇帝所统治,并且不搞出什么
乱子来,那民间的武功传承反而能够壮大朝廷的力量。在风险和回报之间,朝廷
明显选择了后者。

  饶是如此,每年也不过有一万新学员的样子,按照大燕武学发展的规律,这
一万人穷其一生也不过能有两三百达成三流高手的境地而已。

  我看了看宋钊说起这件事时,脸上亮起的生动笑容,倒是没想到宋钊已脱离
燕武院十余年,当上了身份尊贵多了的玄蛟卫,仍然对这个地方有如此强烈的归
属感。不知秦喜是否也如此?

  不过可以理解,母校嘛,总会有些让人无法割舍的眷恋的。

  梁清漓叹道:「真是好大的气魄啊,太祖皇帝原来有着这么海纳百川的格局。

  夫君,你觉得呢?」

  娘子习惯性地问了问我一句,过去这一年来她似乎养成了每次了解到什么新
奇或者让她觉得有意思的东西,都问问我的看法。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观点往往角
度不同,还是因为她单纯地喜欢听自家夫君侃侃而谈。

  「这当然是豪情万丈的机制,也确实为大燕产出了源源不断的武者。不过……」

  我迎上两人好奇的目光,沉吟了片刻后说道:「你们知道有一句话叫万般皆
下品,唯有读书高吗?」

  宋钊摇摇头,梁清漓则说道:「夫君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大家都知道,当今天下有两条道路是出人头地最好的方法。一条是读书,
当官,另一条则是学武。相信你们也知道,为了能让孩子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许
多家庭是会省吃省穿,就是为了能供养孩子去读私塾,参加科举,或者拜师学武,
加入燕武院和门派。燕武院只从武师武馆那里收下初露头角的好苗子,那那些进
不了的学员怎么办?特别是那些父母家人咬牙供养的孩子,可能大半生的积蓄和
希望就花在这次机会上,最后哪怕能学得几分武功,又真的对得起那份投入吗?

  读书人绝大部分都当不了举人,甚至当不了秀才,最后花了十几,几十年的
苦读,一无所成的,比比皆是。不可否认,燕武院和科举有些相似,都是一种能
够超越现实桎梏的壮举,但是我觉得它目前还是缺陷极大。」

  我摊手道:「而且,和读书一样,学武这种东西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钱粮
资源,能有良师教导,吃好睡好,药草练体的人,肯定会成就更高。甚至可以说,
学武时外部资源起的作用要比读书还大。除非真正天赋异禀,否则贫民家出生的
孩子哪能跟有钱人家比?长久以来,就算一开始这条路是为了给那些穷苦人家机
会,哪怕脱离了宗门和武林也能靠着武学过上更好的生活,到现在,也肯定已经
被有钱给自家孩子从小打好基础的富足家庭给完全垄断了。」

  宋钊脸色有些难看,想要开口争辩,却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我所说的东西。

  半晌后,他才勉强地说道:「韩兄所言十分独到,我一时竟想不出如何为燕
武院辩解。但诚如韩兄所说,有燕武院,这些机会有九成会被富人家子弟占据,
没有燕武院,贫苦人家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能给他们一份盼望吧?」

  我暗暗点头。宋钊是小商贾家出身,本就属于我说的那种,不是大富大贵,
却刚好能有足够好的起点利用这种机会进入燕武院的人。也许他也意识到,正是
像他这样的人,才占据了比起最穷困,也或许是最需要这种改变命运的机会的人
的位置吧?

  「宋兄谬赞了,我不是想批评燕武院的存在,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它的
本意是很好,也有潜质成为我们期望中的那个模样,但是……人性如此。道德经
你读过吗?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天道才是损有余而
补不足的,人却恰好相反,人性自私,总是要找办法把本就不足的人更加剥削,
来奉已经富足的人。无论是燕武院还是科举,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上升道路,结
果总会一样的。」

  无论本意再好,学习武功这种堪比高考跃龙门,改变命运的机会,肯定不会
真就是燕朝太祖嘴上所说的那样,留给草根平民的公平渠道,定是充斥着数不尽
的腐败和幕后操作。就算能够能够保持理论上的清廉和公正,又怎能断掉人与人
之间自然存在的经济差距?何况,大燕官府对于这种情况不说乐见其成,至少也
是不会关心的,因为它在乎的是这个系统筛选出来,能够被吸收的武力,而不是
如何让参与者收获到公平的回馈。

  梁清漓思考了一阵后,有些愕然地说道:「夫君说的……奴家竟然想不出该
如何破解?难道,难道生下来便贫困无助的人,除了极为少数的幸运儿,真就再
无翻身的机会?」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没办法,人生下来便是不平等的。哪怕能改变自己的
命运,也改变不了天下人的命运。这是武功再高也难以改变的,连皇帝也做不到
的事。」

  梁清漓却没有像宋钊那样眉头紧锁,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道:「夫君
的神色告诉奴家,你一定有解决方法的。」

  我失笑道:「你以为我是神啊,这种全天下人合力都未必解决得了的问题,
我肯定也不行的。不过,要将世间的不平等根治虽然不可能,但好歹也是能改善
的。比如,如果所有人,无论出身和富贵,都能读书习武,那么尽管不公平,人
人都有一丝机会去改变命运。

  宋钊忍不住说道:「如若燕武院将大门为所有想要习武的人敞开,韩兄觉得
是否会更符合它为大燕培育英才的期望?」

  我说道:「不,目前的大燕根本没有支撑让所有人都有机会习武的条件。硬
要这么做,只会出现乱象,也会对民生形成极大的伤害。

  宋钊和梁清漓都惊讶地问道:「为何?」

  「首先呢,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是小家庭里非常重要的劳动力了,如果这些
人都去学武的话,那家中的负担只会加倍加重。其次呢,大燕虽然民风尚武,却
也没有足够的武师和资源来培育这么多的苗子。这是最现实的原因。还有就是,
一个练武的人食量比寻常人要大三四倍,如果现在的三流高手量翻十番,朝廷就
得焦头烂额了,若让全天下的少年人都进燕武院练拳,大燕哪来这么多的粮食,
尤其是在大家都离家学武的情况下?这还不算药草,器械等等的花费呢。」

  我看两人都认同地点了点头,便继续道:「这接下来的部分是更深层次的考
虑,也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哈。你觉得,培养出一个二流高手,和培养出十个熟练
的农夫,对朝廷来说,哪个更好?我觉得大部分人肯定会觉得二流高手更好,毕
竟一千个武者里才能出这么一个强者。对个人来说,成为一个高手能够受到朝廷,
武林,整个大燕所有势力的青睐,能够享受荣华富贵,仅仅因为你很能打。对朝
廷和地方势力来说,多一个高手便代表多一分对自己所统治的领地的掌控力。

  「但是对于平民百姓,对于整个大燕来说,十个农夫在民生方面的作用必然
比一个二流,也许比甚至一个一流高手更大。保家卫国是武功高强者最能发挥价
值的地方,但普通的军卒其实已经能够胜任大部分的这些职责了。反而是我们吃
的,穿的,用的,全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日复一日的劳动成果。要让这个好不容
易培育出来的高手去耕地,去养猪,去编织衣裳,哪怕他身手不凡,最多也就能
干三四个人的活吧?可是高手之所以成为高手,不正是为了逃避这种所谓平头百
姓才会做的辛苦劳作,享受人上人的待遇?要利用高手的身手去让他成为更厉害
的农夫,更厉害的屠户,那怎么可能?就算朝廷愿意,高手也肯定不可能愿意的。」

  「如果明天朝廷宣布,所有人都能够学武,所有人都有机会当那人上人,你
觉得还会有人愿意去做那些辛苦的,低下的活吗?当一个高手虽然对个人意义很
大,但对我们的族群来说,起不到让人生活更好的作用,甚至培养出一个高手所
需要的资源,能够养活六七个农夫。穷兵黩武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地里刨出来的
食物就那么多,你是要用来养活平民百姓,还是去养不劳作,不下地,只训练、
习武的精兵?又有多少资源能养这样的兵士?」

  「历朝历代,许多时候有重农抑商的习惯,便是因为若有太多人去当商人,
去试图挣得商业之利,容易影响到农耕。农耕发展不够的话,全天下都要乱套了。

  在我看来,大燕也许需要某种程度的重农抑『武』,否则同样会因为太多人
追逐武功所带来的捷径,形成祸根。」

  我无奈地说道:「不,其实重农比抑武还重要,前者治本,后者治标,但是
除了史上那几个以治世著称的时期之外,只听说层层税赋往农民头上家的,哪有
朝廷反过来贴补农夫的?所以说,也许有一天全民练武会是合适的,甚至必要的,
但是那将会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当今天下,不适合这样做。」

  在我看来,武者作为与科举官途并列的道路,最危险的其实是它对于生产力
和社会发展的帮助,相对于它所需的投入,实在是有点不够大。读书做官虽然也
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好歹还能巩固社会运转,起到不少关键性的管理作用。而
学武除了能够帮忙维持朝廷的暴力机关之外,除非能开发出功夫种田这种玩意,
对于人类的发展来说,性价比有点不够高。

  宋钊迟疑地问道:「真的有这么严重吗?那么以韩兄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
天下,才能出现这种人人都有机会入燕武院的情景?」

  「如果一亩地能出产百石,千石粮食,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需要担心养活
自己,养活家庭,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资源和助力,从辛苦劳作的生活中被解放,
那么不只是去学武,去读书,去旅行,去追逐任何让自己的价值能够发挥到最大
的道路,那样才称得上天下大治。那样的大燕,才有可能达成你我所设想的情景。」

  梁清漓与宋钊都不由得神往我描述的那种前景。我则暗自腹诽,这种情况,
在物资比大燕丰富了十倍,百倍的现代地球的发达国家都没有达成,我描绘的这
份武侠版社会主义天堂,根本不可能在目前这个社会阶段发生。

           第一百四十六章:陷落的城池

  接下来的数日,宋钊的话多了不少。我那天对于燕武院的长篇大论让他对我
刮目相看的同时也颇为有些不服气,不断地在找我就着同样的话题换着不同的角
度来讨论。若是其他方面的挑战倒也罢了,但是纸上谈兵和套理论我还从没虚过,
游刃有余的应付着宋钊的问题。最后不仅是他每天请教的问题越来越多,连梁清
漓也开始对这社会演化的课题起了兴趣。

  「听夫君所说,大燕出现太多高手,似乎不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她在
林中牵着我的手问道。

  「这两天你也听我高谈阔论的很多了,你是怎么想的呢?」我反问道。

  在前方领路的宋钊也有意无意地往这里看了一眼,关注着我们的对话。梁清
漓秀眉微挑,凝眸思考了一阵后,缓缓说道:「夫君经常说,要看待一件事该从
不同的方面去思考。那以奴家所见,朝廷应该不会乐意见到高手层出不穷的世面
的。如夫君所说,那样只会让治理天下困难许多。」

  宋钊赞同地微微点头。梁清漓继续道:「对于平民百姓,以奴家的亲身体验
解答,那想来还是弊大于利的。毕竟,有了强大的武功,行侠仗义者是少数,胡
作非为才是最常见的吧。」

  我点评道:「没错,有了力量的人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去用的。而操守和原则
能够约束的,终究是少数人。」

  梁清漓又道:「商贾、世家都是需要武力保护的人,但武功高强的人越多,
难以对付的坏人也会相应地越多。而聘用高手的价格也肯定比寻常武者高很多,
但又因为坏人也武功高强,不得不如此。长久下来,生意的成本也会更昂贵。」

  宋钊停下脚步,待我们走近了点,说道:「没错。官家之所以要求所有二流
与之上的高手与官府登记,便是因为到了那个层次的武者,尤其是一流武者,已
经能够无视大部分来自普通人的威胁了。若是没有我等的震慑,无论是黑道还是
白道的影响力都会蔓延到所有人生活中,让一切都不得不围绕武林而行。」

  梁清漓翘着手指数了数,哑然道:「那么……好像除了增加动乱的可能,天
下高手遍地的情况,竟然不对任何人有利?」

  宋钊感慨道:「本朝太祖以武起家,民间武风始终未有衰减,相应的,官府
的对于武林、帮派,哪怕是军部的警惕都从来未减轻过。许多人埋怨朝廷容不下
小小的江湖,却不知梁姑娘所说的才是朝廷需要保持谨慎的原因啊。」

  「娘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确实是这样。」我亲昵地拍了拍梁清漓的手背后,
转而对宋钊说道:「宋兄不介意我说几句耸人听闻的话吧?」

  「请韩兄指教。」

  「过多的武者在太平治世里,弊大于利,这我赞同。或者说,他们在特定的,
需要暴力的场合里,比如对外打仗,守护家园时,才能拥有最重要的正面意义,
而这份意义又能从很大程度上被武功更低但数量足够大的普通兵士弥补。」我摸
了摸下巴说道,「但是还有一种场合是非常渴望拥有这种高手的。那便是当有不
平之事,当个体的痛苦被群体的意志压制,无视的时候。在那种情况下,高手便
是打破这种不平衡的存在。」

  宋钊皱眉思索,似乎对我的意思不是很确定。梁清漓在我身边耳濡目染了这
么久却是立刻明白了:「夫君是说,侠以武犯禁,当官府不可避免地犯错时,当
有无辜的人无处伸冤时,高手,不,侠客,便成为了一种必要的介入?」

  我赞许地说道:「正是如此!看来你很明白嘛。哪怕官府拥有天然的大义与
这片大地上最多的资源和力量,也不可能永远不犯错。而许多时候,权力的小小
任性或错误,便足以让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总会有人对这种代价有所
不忿的。在我们朴实的老百姓眼里,哪怕是官老爷犯错了,也得还个公道。但在
朝廷来看,哪怕确实有官员犯错了,恐怕也轮不到黔首庶民来审判,否则岂不是
违反了三纲五常?」

  我看着宋钊凝重的神色,玩味地说道:「但是武者内练一口气,偏偏又拥有
出了这口气的能力,这就容易起冲突了。小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到匹夫之
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想想,一个一流高手,如果对汴梁知府的治理十分不
满的话,只要够耐心,找准机会,是不是能有相当的把握可以将他除掉?这样的
高手若是谋划得当,是可以威胁到整个青州的秩序,甚至秩序本身的。这种人是
潜在的动乱引子,会让朝廷除之而后快,但他们的存在本身也会成为一种震慑,
成为悬在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颈间的一把利剑。」

  宋钊抿唇说道:「这样岂不是会让天下乱套了?朝廷的警惕不对吗?」

  这下连梁清漓都稍稍摇了摇头。宋钊作为燕武院出身的玄蛟卫,立场终究是
在大燕官府,坐在统治者那一方的。而亲身尝试了被权力碾压的梁清漓,反而能
够体会到,个人武力纵然会有威胁到群体秩序的危机,但也有其可取之处。

  我微笑道:「肯定的。事实上,高手就一定会是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人吗?恐怕同样成为施暴者的可能远远大于成为大侠的可能吧?神仙打架,凡人
遭殃,哪怕是两者对立起来了,最终承受苦果的也只会是普通人。不过,一件事
总有其好的与坏的一面,我就不评价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道理就在那里,如何
解读是自己的事。无论你我还是什么其他人,都无法定论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最正
确的。」

  「韩兄说的不无道理……」

  宋钊带着纠结的神色再次回到了前方开始侦查,梁清漓则是荡了荡我们牵着
的手道:「夫君这几天说的东西有很多连奴家都无法理解,更遑论宋兄了。夫君
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这种事情我想委婉,隐晦点解释,难度有点高好吧。还有,宋兄好歹也是
个见多识广的玄蛟卫,你口气有点大哦。」我故意调侃道。

  梁清漓得意地说道:「还不是夫君教导有方?两年前的奴家对天下大势,个
人武力的意义与价值这些听着便头脑发晕的话题,可是连想都无法想象的,如今
也能像模像样地说上几句见解了。」

  越接近濮阳,我们的路程便越曲折。宋钊娴熟地捡着小路和植被茂密的地方
前行,时不时会带我们绕圈子,来回折绕。也多亏他过硬的侦察能力,哪怕偶尔
他会变了颜色,让我们连忙改变方向,却也始终没有碰到任何宁王军的斥候。

  而我也注意到不少这些小道有着较为明显的使用痕迹。这些都是过去这个月
来从濮阳来来去去的难民们踩出来的。濮阳到汴梁之间的平原和林木这么多,宁
王军的人手又有限,不可能尽数覆盖,所以其实有相当多可以利用的漏洞。而青
州军部正是靠这些逃出来的难民提供的信息,摸索出这条道路来。

  第四日傍晚,我们在天际看到了不少的炊烟,并且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令
人反胃的剧烈臭味。宋钊表示这是上千人排泄,流汗流血,再加上战场尸体开始
腐烂的气味,哪怕尸体会被掩埋,这股强烈的恶臭也估计要等濮阳军民有时间出
城打扫战场,将一切都清理完,再过数个月后才能慢慢消散。这股气味让从未经
历过战火的我和梁清漓印象十分深刻,甚至有些过于深刻了。越城和汴梁作为大
城市,虽然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异味和污秽,但下水道系统相当发达,所以没有
想象中那种走在街道上都会有大量垃圾和粪便的情况。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们终于来到濮阳的郊野了,此时距离濮阳被攻陷已过了
近半个月,宁王军应该已经顺利接管整座城池了。哪怕有些混乱,也肯定在着手
于建立战乱后的治安。设想中,只要我们能混进城里,就能泯然于人群中。然而
行百里路半九十,接下来才是最为困难的部分。

  「我们很近了,可能才剩下不到二十里路。趁着夜色,看看能不能一鼓作气
地进城。只要能过了护城河不被人发现,那就成了。」

  宋钊带着我们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进。今晚的空中悬挂着一角残月,没有一丝
云霾,为我们提供的光线有限,但也有效地掩盖着我们的踪迹。

  我们在沉默中越走越近,小半个时辰后,视野边际出现了极为微弱的昏黄色
光源,而耳中原本只有虫鸣的树叶被风声挠动的沙沙声响也忽然多出了稀薄的人
声。

  「这是城外军帐的值夜人,」宋钊悄声说道,「城内必然已施行宵禁了,我
们找个无人的角落翻过城墙。」

  国力强盛的大燕虽然名义上有宵禁制,但是执行力度并不严。像是濮阳、汴
梁这样的繁华城池,更是有许多店家彻夜营业,哪怕是夜深时也有灯火通明的街
道。但是像这样刚被攻陷的城市,宁王军肯定要严格执行宵禁,防火防盗防反抗。

  我们绕开了远处的火光,远离了人声的来源,终于在宋钊谨慎的探查下,彻
底脱离了树林的遮掩。

  梁清漓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有些忐忑。我则打开灵觉,眯眼四处观察。嗯,
这里确实没有军卒的存在,宋钊选了条好路。

  在田野里无声地又走了一阵子,四周的景色开始混淆成一片来。直到远处比
夜幕还漆黑,仿佛是凝固在黑暗中的连绵巨影越来越接近,甚至让我下意识地有
些窒息,我才惊觉这便是濮阳外城的城墙,离我们现在应该不到五里地。

  宋钊每过十几步便会左右张望,像绷紧了的弦一样,此时看到不远处的城墙
也终于缓了口气,但始终开启了灵觉的我突然察觉到有些属于生人的气息在稳定
地接近。

  我心中一紧,正准备开口提醒两人时,宋钊止住了脚步匆忙地传音道:「有
人!」

  我和梁清漓对视了一眼,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匆忙地跟在他身后改变方向,
往左侧退去。

  黑暗中由远至近地传来三对脚步声。步伐稳健,落地声扎实,并不是像我们
这样偷偷摸摸的行动方式……糟糕了,肯定是宁王军的军卒。

  我手心捏了把汗,不确定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他们在我们大概四十步外的东
北侧,虽然可视度相当低,但只要他们转头望向这个方向,肯定能看到我们的。

  是战还是装?我耳边再次响起宋钊传音入密的声音:「不要冲动,记住计划,
我来应付他们。」

  梁清漓也传音问道:「夫君,该怎么办?」

  「听宋钊的,先不要动手。」

  我们这时停下了脚步,无言地看着那逐渐接近的三人。他们着装相似,穿着
寻常士兵制式的轻便皮甲,但武器各有不同,其中两个腰挂长刀,另一个背负剑
鞘,却是有几分武林中人的样子。这三人应该至少有一个是青莲力士。

  为首那负剑的男子原本面无表情,转头见到我们时勃然色变,抽剑喝道:」

  谁!?」

  他的两个同伴也立刻抽刀散开,将我们包围起来。

  宋钊举起双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起一口流利的濮阳乡音的青州话:
「大爷饶命,饶命啊!小民是本地人,听说战事安定下来了,寻亲来了,大爷饶
命啊!」

  我和梁清漓没有学着宋钊那样,拜倒下来,只是站在他身后,做出一副忐忑
不安的惊惧样子,偶尔会偷偷地抬头看一眼凶神恶煞的三个兵士,努力地不让本
能的敌意泄漏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听了这话后,并没有动作,只是继续喝道:「你们三个
叫什么名字?为何明知此地是战场还要回来?」

  宋钊哭丧着脸道:「小人姓姚,当初仓促之下离了濮阳,家中老父老母还在,
小人安定了婆娘之后,实在是放不下心来,只好咬牙回来。」

  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问我和梁清漓道:「你们两个呢?又为何冒险来
这里?」

  我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小心地答道:「小民唤作张沛,拙荆苏芮,是从顺
安避难而来的,认识在濮阳的贵人,因此想来攀份关系。

  那负剑的男子龇牙恐吓道:「濮阳的贵人?如今城破了,朝廷的命官都是戴
罪之身,你来这儿岂不是自寻死路?别快是跟老子撒谎吧?

  我搓了搓手,紧张地解释道:「老爷误会了,正因为打听到濮阳被王军破了,
才敢前来的。咳咳,拙荆是圣派的记名弟子。

  负剑的男子看了垂首的梁清漓一眼,皱眉道:「你是圣派的人?咱们可没有
记名弟子这种说法。

  左边那握刀的这时突然出声道:「袁兄,这女的可能是圣女那边的。」

  负剑的男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怪异地打量着梁清漓道:「……这样么,
倒也不是不可能。嗯,既然如此,你们俩,明早跟我入城,与花间派的仙子们核
对。若是说了谎,哼,圣教的手段,教你生不如死。老高,包子,明日咱们带这
两个去烟雨轩。」

  我正想开口求他们顺便也带宋钊进城,又将这念头压了下去。梁清漓的身份
好歹在花间派那里是有备注的,万一他们谨慎到想要押送宋钊到他「父母」家,
我是真的不知道能从哪里变出对老夫妇来圆谎。

  于是我们唯唯诺诺地跟在三人后,被带到一片帐篷遍地,被重兵看守的营地。

  这应该是宁王军安置所有灾民的聚集地,据说被检查,获得许可之后的人才
能重新进城,而饶是城池被敌军占领了,也有源源不断的濮阳居民排着队等待叛
军放行,重回城内。

  负剑的男子指着其中一顶帐篷说道:「喏,你们就在此住下。且不要有趁夜
逃跑的念头,犯者格杀勿论。我早上带你们入城。老高,带这人随便找个地方安
置,要过了审查才能放进城去。

  老高推搡着宋钊准备离开,他则出声求道:「老爷,张兄,是否能带上小人
进城?」

  我嗫喏道:「对不起姚兄,咱们自身难保,实在是不敢再惹是非。」

  老高嗤笑道:「看你这怂样,仙子们可是最讨厌你这种软骨头。」

  那负剑男子警告道:「既然敢来濮阳试运气,应该也听说我圣军仁慈的名头。

  你若是真心来寻你父母的,那便安心呆在此处,每日有两顿杂粮粥过活,若
是圣军看你身世清白,自能入城寻亲。若你别有用心,老子剑下亲自斩了的敌军
也有三五个了,再斩一个也不在话下。」

  宋钊也没有再强求什么,只是与我们交换了个眼神之后,被老高带走了。袁
姓男子则是唤来一个巡逻的卫兵交代了几句之后,再次恐吓了我们一番然后离开
了。

  我与梁清漓顺从地进了帐篷,也没有过多地交谈,只是就着草堆睡了几个时
辰,在天还未亮时便被吵醒了。袁姓男子带着那两人回来了,嚷嚷道:「快起身
来!进城了!

  我和梁清漓走在三人中间,没有被绑手,也没有被封禁武功,只是一举一动
都被监视着。不过倒也是,我们两人手无寸铁,也没有寻常武功高手那样精悍的
气质,加上晚上完美的演技,可以说是相当有欺骗性了。

  跨过重兵镇守的石桥来到外城的城门后,负剑男子吹了口口哨,便有人从哨
岗喊道:「谁?」

  「是我,袁进。」

  火光下有个人头从城墙上探了出来望了一眼:「那两人是谁?」

  「说是花间派的记名弟子,来投奔师门的。我正准备带去烟雨轩。」

  「好嘞,开门了。」

  沉重的木门被打开后,我们越过瓮城,第一次地走进了濮阳。街道上空空荡
荡的,除了零星的巡夜卫兵携带的火把和油灯之外,一片黑暗。

  袁进从守着城门的那几个士兵那儿取了盏油灯。在灯火的照亮下,我终于看
清楚他的容貌:络腮胡须,面皮焦黄,浓眉大眼,倒是个卖相相当威风的汉子。

  城内的情形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除了少数几栋有所损伤的建筑之外,
街道有些杂乱但并不算特别肮脏。鳞次栉比的住宅和小楼房在数量上看起来丝毫
不比汴梁少,可以想象在和平时期,白天会有多少人穿梭在这些清冷的街道中。

  在沉默中走了大概有十分钟后,我们拐了个弯进了一条被灯火点亮的街道,
迥异于之前路过的安静且黑暗的区域。

  而这灯亮的源头是街中一座庞大的院落,紧闭的暗红色大门外站着两个全副
武装的卫兵。

  袁进走了上去与两人说话:「喏,这两个说是跟花间派仙子们有师承关系,
前来投奔的。」

  「哦?我且进去与女士们确认一下。名字叫什么?」

  「苏芮,那男的叫张沛。」

  护卫进门后,我和梁清漓有些紧张地在外等待。两道难关,第一道已经顺利
通过了,就看林夏妍的准备能不能帮我们把这一关也圆了。

  数分钟后,护卫出来点头道:「赵女士让他们进来,辛苦了。」

  袁进对我们抬了抬下巴道:「好吧,你们进去跟赵仙子说清楚。要是有不实
之处,她自会处置你们的。」

  「多谢袁大人。」

  我们进门后,均是被里面那豪华气派的景色震了一震。庭院是一片优美静谧
的园林,两侧茂盛的花木在灯火下可见艳丽的颜色,甚至隐约闻得到阵阵幽香。

  斑驳的石子路越过一潭碧水与凉亭,引向了里面高大宽敞的正房。黑色的瓦
片如叠叠波浪,素白的墙壁上暗红色的窗户后看得到烛火在忽闪,却是标准的大
户人家豪宅。

  走过石子路后,正房的门被打开,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小白,直接带进
来就是了。」

  那被唤为小白的护卫带我们进门后,恭敬地对声音的主人稍稍弯腰道:「赵
女士,人我带到了。」

  「行了,退下吧。那么,你们又是谁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妖女与妖男

  我定睛一看,这「赵女士」看起来是个约莫三十岁,容貌相当美丽的女子。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五步外,穿着艳红色双蝶裙与宽袖淡青色罗衫,双臂抱在
胸前,素白色里衣之上酥胸半露,甚是诱人。美人面如冠玉,黛眉云鬓,一对半
眯的勾人圆眸饶有兴趣地在打量我和梁清漓,不知在想些什么。

  单论容貌的话,她不算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那一挂,但举手投足间似乎携带了
一股勾魂摄魄的幽香,令我忽然有些心脏加速。

  毕竟是女人家的地盘,我识趣地没有回答,而是让身边的梁清漓接过话头。

  梁清漓行礼答道:「见过赵女士。奴家姓苏,名字单一个芮字,曾是顺安府
内的一个艺伎。一年多前遇到派中的长老,林嫣然,被师父收为弟子,并嘱咐有
机会的话可以寻找派中的前辈,归入师门。如今战事蔓延到青州,奴家与夫君都
有意加入门下。」

  赵女士挑眉道:「哦?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我们打下濮阳之后才落叶归
根,莫不是寻求我派做庇护的?」

  梁清漓平静地说道:「这个世道,又有谁不是在寻求一个依靠呢?奴家从青
楼到寻常人家,从顺安到青州,已经流离够了。无论动机如何,只要真切地想要
成为花间派的弟子,岂不就足够了?」

  赵女士有些动容地说道:「……确实如此。嫣然么,她确实跟我打过招呼,
否则的话你也进不了这里的门。不过,来,让我试试你的功法。」

  梁清漓上前一步坦然地探出手,赵女士轻轻将三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口中
轻声念道:「五脏之气蕴养,只待采气凝元,贯通五行了,果然得了我派真传。

  咦,这份资质……荷尖碧叶么?难怪师姐会看上你。」

  她抽回手,左右观察了梁清漓一阵后,美艳的面容多了一丝亲和的笑容:」

  我暂时无法完全相信你,但我也不需要。别的那些门派或许还需要考验,试
探你,但是我花间派,从来都是为孤苦无助的女子敞开门扉的。只要你不是别有
用心,又能遵守规矩,那便可被接纳。这是你的夫君?」

  我抱拳行礼,梁清漓则答道:「是的,夫君与奴家共同修炼牝牡玄功。」

  赵女士眼光向我扫来时,尖锐得有如刀锋一样,令我背后一寒。她不置可否
地说道:「我派弟子的双修伴侣,除非有掌门准许,都必须参军充入青莲力士,
为圣教做事。张沛是吧?你可有异议?」

  我摇头道:「在下自然明白,也愿意为圣军大业出力。」

  「嗯,不错。那么,你先出去跟小白说明情况了,他自会将你带到青莲力士
的居所。小芮,你留下在这里,我与你说说派中的门规,日出后,你们自可再会。

  我们会测试他的功法和资质,做好安排。」

  我和梁清漓有些依依不舍地贴面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便分开了。那名为小
白的护卫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娴熟地带我来到数条街外的一座小院
落。

  「这里便是新加入圣军的青莲力士居所。进去后找王管事,他会给你安排一
个房间的。」

  「多谢白兄。不知白天在下该如何与娘子再见面?」

  「到时会有人带你来烟雨轩的。今晚你先去睡吧,注意不可在街上闲晃,否
则会被卫兵押下的。」

  我进了这座小院落,被护卫领进书房与一个满脸皱纹,眼神疲惫的中年人面
首。

  「名字,籍贯,背景,来由。然后让鲁丙试试功法。」王管事从书桌上抬头
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仔细地解释了「张沛」的背景故事后,王管事在纸上记了几笔,然后对门
口伫立的护卫鲁丙示意。他伸出手试探了一下我的真气,感应到我身中残破的经
脉,不由得惊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王管事点了点头。

  「五行自明,五气已生,只待凝元贯通。」

  王管事从一旁的木制令牌里抽出一道抛给我道:「住七号房。里面已经有两
个跟你一样才入教的新人。别想着耍什么小手段,这里全是青莲力士。」

  「多谢王管事。」

  护卫一边简练地描述着府里的注意事项,一边带我穿过走廊,来到了七号房。

  里面虽然简陋,但也有三张床,暂时够用了。上面两个跟我一样睡眼惺忪的
年轻男子坐起身来,见到我之后,均是搓了撮脸迎上来自我介绍。

  「哈……这位仁兄也是新加入圣教的么?我姓罗,单名一个威字。这位是肖
山肖兄。」

  「正是,在下张沛,有礼了。」

  罗威是个白面书生,谈吐斯文,给我的印象甚好。肖山则是个孔武有力的长
身汉子,浓眉大眼,下巴留了一撮漂亮的胡须,亦是卖相不错。我不得有些怀疑,
花间派弟子的这些双修伴侣,莫不都是水准之上的俊男子?

  肖山是顺安人,对朝廷没有什么归属感,原先在小帮派混迹,后来宁王军攻
过来时,这个小帮派内部分裂,一半助力濮阳官府守城,肖山跟随的另一半则大
胆地投敌了。罗威则是青州边境的读书人,所在的小镇子被宁王军轻易地攻下后
只得投降。他原本对自己的命运惊惶失措,但因为宁王军厚待读书人,反而混得
不比以前差。

  两人都有共同的一点,那便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机缘巧合下,被花间派的
弟子看中,选为双修伴侣,一步升天,喜得美娇娘。不过也因此必须修习牝牡玄
功,充入青莲力士之中。肖山原本就是武人,倒是如鱼得水,反而是罗威纯粹是
个读书人,虽然温文尔雅的性子很令自家媳妇喜欢,习武进度却不如人意。

  那些受花间派管辖的女子,作为培育出青莲力士的牝牡玄功修习者,自身也
是青莲力士的兵源,但恐怕她们并不是每一个都能真正加入门派的。这些女子没
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宁王军中给她们配了谁作为双修对象,想反抗也无从反抗,
反而是花间派的弟子似乎拥有相当高的自主权。

  这些细节都是我旁敲侧击地从两人打听来的。两人虽然比我早来了不少,但
都是年轻人,倾诉欲极高,在我不露痕迹的搭话中,很快便露了底。

  「像咱们住的这个小院子,还有十余个处境相似的兄弟们。大家都是最低级
的新兵,领最低级的薪俸,功夫和经验都是最浅显的,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青莲力
士,每日都要做新兵的训练,而且还要修成玉莲诀或者武功有三流水准才能正式
入军。正式的青莲力士之上还有金莲力士,听说住处好多了,尊者们更是全在内
城里,住在那些高官贵族的府邸里!」罗威叹道。

  我问道:「金莲力士和尊者是什么意思?咱们还分等级的么?」

  肖山抚须解释道:「当然了。像咱们这些顶多三流的小卒子,都是最常见的
青莲力士。在咱们之上的二流高手,每一个都是精英战力,被称为『金莲力士』。

  圣军最厉害的武者则是『尊者』,每一个都是能对上凤阁高手的一流强者,
是青莲圣军的杀手锏!」

  原来还有这么个划分方式,这我倒是没听说过。尊者这称呼也有意思,凤阁
高手被称之为代天而行的「行者」,宁王军则是弄出了所谓的「尊者」来代指一
流高手,颇有几分依样画葫芦的感觉。哪怕是有着牝牡玄功的帮助,宁王军里一
流高手也不可能多到哪里去,但是每个都是在战场上,在刺杀行动中无坚不摧的
尖刀。

  而高官贵族都在内城么……我继续问道:「濮阳原来那些官员都被护法大人
斩了么?」

  肖山遗憾地说道:「没有!真是可惜了,圣军实在是太仁慈了,护法大人仅
仅是处决了一批带领守军,残害我军最甚的首恶。听说内城里的好多狗官都被宽
待了,呸!白白死了那么多圣军的好儿郎,就是为了饶过这些腌臜货色,真是不
值。」

  相对于肖山恨恨的反应,罗威则中立许多:「肖兄这就有些错怪护法大人了。

  实在是圣教人手奇缺,为了能够顺利消化濮阳这种大胜,不得不对朝廷官员
威逼利诱。」

  肖山嘟囔道:「与其让朝廷狗官继续戴官帽,还不如让俺们小人物耍耍。」

  罗威苦笑地摇了摇头。我对两人的个人抱负没有兴趣,附和了几句后继续问
道:「小弟倒是有一件事有些好奇,为何咱们青莲力士明明是成双成对,需要双
修伴侣才能发挥出作用,却被分开来居住?」

  肖山咂嘴道:「好问题!当初我被家中娘子看中后,除了当初为了修习玄功
筑基的那一个月,剩余的时间都不得不像如今这样分开来!说是什么花间派门规,
三个月后表现良好才能挣得与派中弟子同住的资格。跟自家婆娘都不得不如此,
荒唐!」

  罗威添了一句道:「听说原来花间派的门中规定是双修伴侣必须一年后,通
过层层考验,才能在派内一起修行玄功。后来加入圣教之后才放宽了限定,甚至
可以先修炼派内真功。」

  有意思,之前花间派的门规显然是为了避免有骗武骗色的男人钻空子制定的,
但是与青莲教合作之后,一切都为扩展战争潜力服务,不得不准许了「先上车后
补票」这样的情形。

  打听到了足够的情报后,我瞅着天才刚亮,便告罪一声,上床准备补个觉。

  不知道梁清漓那边如何,希望没有出什么差错,她在这种女儿国度过了五六
年,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这几天没能与她双修,那如附骨之疽的慢性痛又开始
发作了。

  我才刚刚入睡,便又被府里的护卫叫醒,先是去洗了个冷水澡清醒了一下,
然后与院子里其余的二十来个年轻男子一起吃早饭。而饭后的第一件正事,不出
意料的,便是听从王管事与我们背诵经文,讲解教义。时隔两年多后,没想到我
又来上这青莲教的洗脑课了,连教义和经文都是来来去去的那么同一套。

  不过倒是有一样东西是新的,也是让我最感兴趣的,那就是宁王军起兵的理
念和缘由也被加了进来。比起讲解教义时各种引用典章,故弄玄虚的神魔鬼怪之
谈,宁王军理念很简单,而且很……眼熟。

  第一个是清君侧,让皇帝别瞎折腾去想打仗,专心经营大燕让大家生活过得
好一点就是了。当然,皇上自然是圣明的,出兵的本意也都是好的,全是被下面
的人蒙蔽了,才会黩武穷兵,所以要把奸臣都给铲除了,让宁王大爷辅助皇帝。

  第二个是均贫富,从官宦富庶之家夺回属于贫民的财富,让每一个加入圣军
的人都要有田地,有饭吃。若说第一个只是为了裹层大义,拉大旗做虎皮的话,
这个算是农民起义的核心吸引力,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第三个则货真价实地让我有点震惊了。宁王军对于武功的态度竟然与大燕截
然不同,不仅大力鼓励不同武功与修行知识的流传,更是有一个相当响亮的终极
目标:人人有功练,人人当高手!我很难不怀疑这只是方便宁王军大肆扩张青莲
力士规模的宣传手段而已,但是教众对于这一点的热情甚至比分田地和赚出路更
高,均是打破头脑都要试图加入青莲力士,让我不得不佩服于这大胆的理念。

  说起军队起义的理念时,大家都很专心,但是讲起教义之后,学习热情便直
线下降。我注意到,这里面我,罗威,和另外一个看起来有些脸色苍白的男子接
受能力最强。剩余的虽然都不是我这种半路加入的人物,而是已经有了一定基础
的教众,背诵起经文时都是一脸苦相,而王管事也见一副怪不怪的样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三个是这二十人里唯三读过书的,难怪罗威这明显的
文弱书生都能被宁王军捞出来厚待,还是因为教众普遍的文化水平不够高,读书
人的稀缺性太大了啊!

  上完早课之后,王管事宣布道:「好了,大家可以跟着护卫去找花间派的伴
侣了。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众人听到这话,突然精神百倍了起来,对无奈的王管事
道谢后兴致勃勃地跟着护卫出门了。比起什么圣教经书,哪怕是令人热血沸腾的
军队宣传,温香软玉在怀才是年轻男人们最认的硬道理啊!

  「张兄,这里。」罗威招呼我跟着另外三人在两个带刀护卫的引领下往数百
米外的烟雨轩走去。

  「罗兄的内子也在烟雨轩?」我跟上来问道。

  罗威脸上带着有些傻傻的笑容道:「正是,哈哈,她跟你的媳妇一样,也是
在他处被花间派长老看重资质,收下为徒的,待会儿若有机会我为你们介绍一番。」

  进到烟雨轩后,数个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已在正房的厅堂里等待着,见到我们
进来便各找各夫去了。

  我张望了几眼后,果然看到梁清漓换了一身轻便的青色对襟短襦与淡黄色的
百褶裙,长发也被绾起成漂亮的巾帼髻,犹如一朵盛开的荷花般含笑伫立。

  我迎上她问道:「早,昨晚睡得好吗?看起来你还挺精神的。」

  梁清漓轻声道:「嗯!终于能洗澡了,奴家挺满足的。」

  「我也是,虽然水有点冷,但好歹能够睡在床上,舒服。吃了早饭吗?」

  「嗯!跟赵师叔一起认识了派中的师姐之后,大家一起吃的,夫君呢?」

  「我也是跟这群同僚一起吃的,两个室友看起来都挺友善的,其中一个也来
了,待会儿介绍一下……咦,人呢?」我转头看了看,发现厅室里突然没几个人
了,只剩下昨天见过的赵女士和几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在一旁看着我们聊天。

  赵女士走过来,似笑非笑地说道:「看得出,小苏对你很是上心啊。你们跟
老夫老妻似的,倒还真是挺般配的。其余的人都抓紧时间恩爱去了,毕竟每天见
面的时间只有这三个时辰,不仅要练功,还得说些体己话呢。」

  梁清漓毫不在意地挽住我的手臂微笑道:「奴家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便是对夫君出手呢。」

  赵女士仰首大笑道:「哈哈!正该如此,这才是我派弟子该有的气魄。见到
喜爱的人,便要先下手为强,无论是与一人长相守,还是想尝遍天下俊男子,都
切勿让那些可笑的礼教和大道理束缚了自己的心意。」

  唔,虽然赵女士说出这话的样子有点太像个女魔头了,但是道理我却挺赞同
的。

  「好了,小芮,你带他回房吧。哪怕你是林师姐收的弟子,来了烟雨轩也得
按照规矩来。三个月后若表现良好,自有大把时间去厮守。」

  我们告退后,梁清漓带我穿梭了这座金碧堂皇的大宅子,来到一间属于她的
闺房。里面有一套简朴的红木家具与一张足有六尺宽的大床。和煦的阳光透过窗
纸照进来,让我依稀有些重回聚香苑的感觉。

  我掩上门后,四处打量了几眼,说道:「是不是有点回到了顺安的样子?」

  梁清漓会意地答道:「是有那么几分意思呢。」

  我们一起上床,将蚊帐放下来后,开始说悄悄话:「夫君,咱们该如何与其
他人搭上线?宋钊他不会有事吧?」

  我沉吟道:「得找个机会出门,但是先不急,你我初来乍到,哪怕有林前辈
的引荐,也肯定会受到相当的关注与监视。禹仁他们也需要几天来熟悉环境,这
前几天不能轻举妄动。宋钊应该已经混进来了,既然当时那三个兵士没有对他怎
么样,那他肯定已经找机会进城了,说不定已经和禹仁他们碰头了。我给你的符
纸没被发现吧?」

  「嗯,奴家已藏好了。还有易容,虽然禹仁大哥说除非用上特制的药水,否
则无法洗下来,但奴家还是有些担心,洗脸都不敢用力。」

  我心有戚戚地说道:「我也是啊,万一前脚出门一个样,后脚进门突然变成
了另一个人,那就死定了。说起来,赵女士叫什么名字啊,她看起来好象是这里
的领头人?」

  「她的全名唤作赵妃彤,绰号『素手凝香』,是花间派驻在烟雨轩的主管。

  她在辈份上是师父的师妹,自己也是个二流高手呢。不过师叔似乎是主修云
雨花露诀的那一派,比起武功上的威名,更多的似乎是……唔,艳名远传呢。」

  「素手凝香我也听说过,辈份在花间派里不小啊。」我啧声道,「名声也不
稀奇,就凭她刚才的态度,肯定是那种睡遍小白脸的豪迈作风。」

  梁清漓有些纳闷地说道:「若是任何其他男子说这样的话,肯定是带有贬义
的,但夫君似乎却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我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嘛,我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不会双重标准,对
自己一套,对别人另一套;对男人一套,对女人又一套。既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那么最起码的,有条件这么做的女人,也不该被口诛笔伐的,是吧?」

  梁清漓哭笑不得地说道:「师父若在此,肯定会对你这套道理十分赞同的,
但奴家总感觉夫君设想中的那样,和派内的理念,并不是同一条路的。」

  「据我观察,你师父最讨厌的是我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对上谁也不虚。」

  梁清漓啐了一口道:「师父最讨厌的明明是夫君油嘴滑舌的模样吧。」

  我无奈地摊手道:「有时候,只要说的不是对方想听的话,那么试图讲道理,
和满嘴烂话,对她来说,真的有什么不同的吗?」

  梁清漓伸出手来将我的外衣解开道:「好啦,奴家能理解你的想法,但……
也不是不能理解师父对上像夫君这样的人时为何会那样反应。这些话且不说,咱
们每天就这三个时辰在一起,还是干点正事吧。」

  我盖住她的手调笑道:「哎哟?白日宣淫?看来我确实入了妖女窝啊。」

  梁清漓翻了个白眼道:「是啦是啦,奴家垂涎夫君美色,恨不得长在夫君身
上。」

  「你若是妖女的话,那我这种心甘情愿陪你入门的,恐怕也担得上一声妖男
的称呼。」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快给奴家脱!」

  于是一连五天,我与梁清漓都规规矩矩地过上了青莲教力士与花间派弟子的
生活。也难怪院子里的同僚们会如此期待去见花间派的媳妇,除此之外,这日子
确实没啥盼头。早上参加洗脑,下午见面练功,晚上集中习武,军训,然后睡觉,
每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而我们被教导的内功心法,却正是当初在太屋山
下的青莲圣城所传,让所有苦工都必须学习的《玉莲诀》。能够炼成《玉莲诀》
的人,可以直接跳过考核期得见圣军高层,被种下青莲力士的真气种,从此武功
进展突飞猛进。

  这段功诀是为了选拔出有青莲力士资质,从而被植入真气种子的关键,能够
炼成的,自然都是有资质被施术的人选。我们猜测,莲开百籽种植真气种子的秘
术只有青莲教最高层的那一小撮人才掌握了,偌大青州也许只有右护法和一二个
他最信任的部下识得这门秘法。期间军部也牺牲过几个间谍炼成玉莲诀,试图从
而掌握青莲教高层的踪迹。但这些暗子后来都失去联络了,想来被宁王军不知如
何地揪了出来。

  可惜,哪怕《玉莲诀》已被军部搞到手,却一直到现在也没能研究出到底如
何实现莲开百籽的效果。

  我倒是有些好奇,烟雨轩这些花间派弟子显然都是专修牝牡玄功的,那么专
修云雨花露诀的弟子又在哪里?倒也不是说学了牝牡玄功就不能兼修云雨花露诀
了,不过要是这些弟子除了每天跟教中的双修伴侣你侬我依之外,还要去打野食,
且不说这么脚踏数条船的行为会不会让教内人心起伏,单单是兼容两部功法便容
易使根基不深的弟子碰到各种修行上的障碍。

  花间派两部派内绝学最后演化成两条截然不同的派系和道路,除了历史原因
和派内的政治博弈之外,还是因为有能力两者兼修的,都是至少触碰到二流层次
的弟子,而到了那个地步的武者,一开始选择的功法已经根深蒂固,总会有所偏
重的。

  到了枯燥无华的第五天,我已经跟其余人一样,无比期待着每日与娘子见面
的时间段了。就连每日的团队契约群聊被激活时,除了例行问问谭箐什么时候能
启程来濮阳之外,更多都是为了让我排解无聊。

  在我开始担心我们这些新加入的青莲力士真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双修习武,也
许需要我铤而走险找机会时,情况终于如我期盼的那样,起了变化。

  这天下午,在我们来到烟雨轩后,迎接我们的不只是各自的伴侣,还有数个
陌生的美丽女子。其中一个为首的正在与秀眉微蹙的赵妃彤低声交谈,看到我们
进来之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们几个,今天有个新的任务。你,还有你,读过几年书是吧?跟我们走。

  这两人在派内的双修伴侣也一起来。」

  被选中的人俨然是罗威和我。我们面面相觑,罗威有些不知所措,我则是竭
力在隐藏自己的庆幸。

  机会总算来了。

           ***  ***  ***

  接下来这段情节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要给拉满了,希望足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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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四十八章:筹谋

  其余的青莲力士都离开了之后,只剩下罗威与他的伴侣,一个姓陆的女子,
还有我和梁清漓面对这几个目光中带有审视的花间派女子。

  为首的那个女子头戴金丝冠,乌黑的长发结了个漂亮的花冠髻,雪肤红唇,
撩人的双眸眼角稍稍往上勾起,让她深色的双瞳看起来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甚是
妩媚。

  我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女士所说的任务会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叫我阮总管。圣军攻下濮阳之后,文官需要处理的文书堆得跟山一
样,需要你们帮忙。除此之外,有不少本地官员都投降了。护法大人希望能够尽
可能顺畅地让这些人都继续任职,但也不可就此信任他们。因此也需要一些圣教
的读书人来核对文书,确认他们没在玩什么小手段。呵呵,赵总管会特意准许你
们离开。」

  赵妃彤皱了皱眉道:「别叫我总管,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称呼。」

  「好吧,赵长老。」阮总管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罗威是青州通过县试的
童生,虽然不是举人,但也够用了。至于张沛嘛,听说你在早课里的表现不错?」

  我陪笑道:「在下读过几年书,虽然没有考过功名,但相信也能胜任阮总管
颁布的任务。」

  阮总管不置可否地说道:「也行。好了,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来。要是表现够
好,提前将你们提拨成正式的青莲力士,或者在濮阳就任吏职,亦有可能。如此
这般,才不负派中姐妹们将前程系在你们身上的托付。」

  我们出了烟雨轩,外面等着几个跟我们一样被拉来做临时工的男子,往内城
前进。这几个花间派的女子显得相当放松,有说有笑的,并不在意我和梁清漓四
处乱看的样子。濮阳的内城城墙足有三丈高,比外城的城墙高了一倍有余,虽然
在白天城门大开,但门后驻扎着一队军士,虎视眈眈地监视着进出的人们。

  入了被严密防守的城门,我打起十分精神来留意进城的路线与内城里的景象。

  如今宁王军已入驻了大半个月,接管这座城市之后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骚乱,
因此白天时虽然仍然人烟不多,但也有不少居民在街道上行走,也有许多店面看
起来已开门营业。若不是路人一旦看到我们这行人便匆忙地避开的话,我甚至会
有种错觉,这并不是一座才刚刚陷于叛军的城池,而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闹市街头
而已。

  无论如何,太阳都会照常升起么。

  按照计划,唐禹仁他们应该还在外城与濮阳的军部奸细接头,然后才会开始
潜入内城联络本地有可能与朝廷策应的重要人物,现在反而是我们俩先一步地进
来了。

  话说,宁王军果然缺人啊,连我和罗威这两个小卒子都要利用起来。也是,
拿下了整个顺安和半个镇南,就已经够他们管的,何况现在还多了小半个青州和
冀州,加起来也有将近大燕四分之一的人口了。若是目标只是对峙发育的话,还
不至于这么紧张,但按照他们目前的趋势,明显是想趁着朝廷还没能调动全部力
量来应付内乱,还需要分心抵御胡族进攻时,将领地里的战争潜力都给压榨出来
尽可能地再下城池。

  毕竟,最好的机会就这么一次。哪怕有着青莲力士的大军,要是不能持续地
输出让大燕这庞然大物应付不来的二流、三流高手的话,恐怕宁王军也是输多胜
少。

  然而组织,培育青莲力士,保障后勤,让军队壮大并且保持战斗力,都是需
要海量资源和人力的事项。单单是想象统筹这些事务的压力,便让我头皮发麻,
相信宁王军的高层也在为此烦恼。除了收编投降的朝廷官吏之外,只能从内部提
拨有有一艺之长的人了。

  说起来搞笑。大燕立国百年,武风浓烈,但官僚制度反而愈发繁琐冗杂,特
别是兼顾了武林的存在之后,各种虚虚实实的官职都被需要被用上,更有更多的
新职位被发明出来。像宁王军这种不只是想干一笔大的,而是想取代当今朝廷的
势力,为了接手攻占下来的土地和资源,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对付这种官僚制度自
然而然产生的巨量麻烦。

  我们被带入一栋不起眼的宅子,里面尽是在翻阅文书,核对账本的人。我感
觉到有些不对了:怎么离开越城,离开了龙头帮,兜兜转转,搞了半天,还是回
到潜伏敌境,审查文件的工作来了?莫非这就是我在大燕的使命?

  阮总管拍了拍掌对我们说道:「好了,刘主事会派给你们工作的,傍晚时我
会再回来带你们走。至于花间派的弟子辈,跟我来。你们的任务可一点也不比这
些文吏的轻。」

  我与梁清漓点点头之后,便目送她们离开。

  刘主事他目送花间派弟子离开后,严肃地说道:「阮总管应该已经对你们说
明情况了。无论巨细,只要能将这些文书归纳好,便是为圣教做出了贡献。若是
能在其中发现什么对战事有帮助的情报,更是重重有赏!比起在战场上抛头流血,
这里才是你们读书人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

  听了这个有些肥胖的中年文士吩咐完之后,我与罗威坐到同一张桌子旁,开
始工作。

  看得出来,宁王军对付这些文书工作的管理方式相当粗略。或者说,工作量
太大了,根本没法去仔细划分,只是大概分成田地,税收,户籍,俸饷,公务等
类别,然后自己挑一部分整理好,总结出里面的信息,就行了。

  这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工作,罗威和我都做得很轻松,但也确实枯燥且繁
琐,罗威很快便苦着脸开始咬指头,打小差了。

  我看到被标记为「俸饷」的那一堆文书时,眼前一亮。真是来得全不费功夫
啊。我不客气地将濮阳俸饷的文书都拉了过来,仔细翻看。

  让我想想,我们这次进城准备联络的对象有哪几个来着?

  首先看军官。若能搞点内应外合的动作的话,或者有谁见过右护法的踪迹,
那是最好的。可惜,这些人基本上指望不了了,除了主动反叛的,几乎都被押进
了大牢。受到了相对宽松对待的尽是文官。饶是如此,我还是记下了几个也许用
得上的名字。钱飞鹰,江魁,唐正道,都是唐禹仁提过的关键人物。

  知州陈沐恩是不用指望了,虽然没被右护法斩了,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
全家被监禁起来,除非愿意全面配合否则小命可能都保不了。戴家和李家跟薛府
关系不错,戴仁是濮阳监察官,地位相当尊贵,但是实权不大。不过这个职位信
息肯定灵通,说不定也知道不少隐秘。

  李如风则是正五品的濮阳仓部郎中,整座城池的仓部主事人,官职只比梁家
的大仇人严觅稍逊一筹。而且他是燕京李家的旁支,浪里挑花李天麟便是他的同
辈堂弟,因此就算城陷后不得不虚与委蛇,如果真的投敌了,也会是对李家声望
极为沉重的打击,所以至少能指望一下他对朝廷的忠诚。若是能争取到这么一号
人物的暗中配合,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反之亦然,对于宁王军来说,若能
将这么重要的人策反,那便能相当顺利地接收整个濮阳的后勤体系。

  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宁王军方肯定正在对李如风施压。大半个月过去
了,说不定他已经从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心向朝廷,哪怕是两边下注都可以,
我们也能借此玩玩无间道。

  我将李如风的地址记下,继续翻看其余的仓部官员信息。王耀,严林山,鲍
剑诚,这几个是李如风部下的官员,也许派得上用场,也将他们的居所和信息给
记了下来。

  嗯?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眼熟?是从哪里见到了?

  做完这一切,中间还穿插着不少正经干活的片段,很快便到了傍晚,我们也
在这大宅子里干了有三个时辰了。阮总管果然准时地带着花间派弟子们回来,然
后将我们送回了烟雨轩。

  「明天开始你们早课就不用上了,直接来烟雨轩报道,然后再进内城继续工
作。」阮总管吩咐了几句后,干脆地离开了。

  我只来得及跟梁清漓稍稍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回寄宿的院子。罗威回房后哀叹
道:「这下可好了,这份文书工作虽然不难,但也太枯燥了。回来还得练武,真
是倒霉。」

  我安慰道:「是枯燥,但也是个机遇。说不定你我工作态度良好,能直接被
圣教的上层看中,提拨成文吏呢。」

  「也是,我实在不是上阵打杀的那块料。」

  晚上在床上思考着今天整理文书时查阅的资料,我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团队契
约中,今天尚未激活的群聊,发了条信息。

  「谭箐,什么时候搞定他我那边的情况跟我会合啊?我又掉进潜伏的陷阱,
暂时脱身不了了。」

  等了一阵后,谭箐回复道:「明天就能启程,总算是找到方法对付这边的父
母了。」

  「什么方法?」

  「离家出走。」

  我无语地说道:「喂,真的没问题么?」

  「放心啦,降临了大半个月了,我已经搞清楚这边的情况了。明天开一下位
置共享就行了。」

  「唉,那好,别出事了啊,路上小心点。这是你到了濮阳之后需要做的事……」

  很好很好,谭箐总算可以抽身来帮我了。只要我们能尽快地把这次的潜伏任
务完成,就能开始筹谋如何去寻找那份记载了仙界绝学的承载物了。

  下一天,我们一早吃完饭后便被带到了烟雨轩。我跟在梁清漓身后进了她的
房间掩上门,好奇地问道:「昨天你们去干啥了?」

  梁清漓屈腿坐在我身旁抚着发丝说道:「阮总管带咱们去……检查降军和官
员,看看有没有资质过人的男女,可以吸收入派或者充入青莲力士的。筛选完这
些人之后,才会开招集普通的居民。」

  「这种工作为啥会派花间派的弟子去?哦,明白了,为了检查牝牡玄功的色
相资质是吧?倒也有道理。等待,你是说,去见降军和官员是吧?」我突然意识
到关键,追问道。

  梁清漓点头道:「嗯,夫君莫非是想借机行事?」

  我笑道:「正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的全不费功夫。也许咱们这次任
务的突破口已经送上门来了。昨天你们去见了哪几家人?」

  梁清漓仔细地将白天她们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重述了一遍。我皱眉思考
了一阵后,摇头道:「这里面我们有可能接触的,都无济于事。而且看起来,都
是已经明确对王军表示忠心,立下投名状的人。也是,只有这种投诚了的人才有
可能接触到机会加入宁王军,不然哪怕队伍变大了,也只是良莠不齐。不过还是
得继续留意降军里有没有值得关注的人可以争取一下。」

  梁清漓将我拉到身后,舒服地靠在我怀里,稍稍抬头看向我问道:「右护法
那神秘的双修对象呢?咱们该如何将她找出来?会有这么一个人吗?」

  我看着自己与她十指交叉的右手,皱眉道:「这个也很难说。若是能旁敲侧
击地从花间派里的总管打探出一星半点的信息的话,是最可靠的。若不然,只能
从衣食住行这些细节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了。」

  「右护法这样的人,对着性命相关的双修,必然不会接受随便什么样的伴侣
的。事实上,我觉得他肯定不会愿意跟花间派的人双修,因为那毕竟不是青莲教
的自己人。不过以他堂堂一流高手的功力,除了花间派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够配上
与他境界接近的双修伴侣了。而哪怕是花间派,也肯定只有几个这种级别的人物。」

  右护法曾经用过黄溪,赵毅等名字,但是就连玄蛟卫都不清楚他原来究竟是
谁,只知道二十多年前,青莲教内提拔了三个无名之辈作为香主。其中一人在数
年后便死了,但是剩余的两个在多年后,双双晋身一流之境,分别成为了教中的
左右两护法。虽然右护法并未以勇武著称,而是以城府深重,高瞻远瞩的教主之
下实权第一人扬名,但每一个一流高手都是站在这个世界巅峰的人,这些年来死
在他手下的二流高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这种等级的高手,哪怕有牝牡玄功这种超乎想象的功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
继续精进。

  数个月前唐禹仁说过,花间派整个派里也就八个二流高手,两个一流高手。

  在尚没有被宁王军粉碎常理的过去,这已经是深厚之极的底蕴了。然而这是
玄蛟卫未发现花间派与青莲教合作时的情报。加上这层考量,哪怕一流高手未有
增加,二流高手肯定也已经多了几个。

  我继续分析道:「像赵妃彤,素手凝香的名号连我也有所耳闻。但是阮总管
显然也是个不比她差多少的人物,却未曾听说花间派的八个二流高手里有这么一
号人物,定然是最近才跻身高层的人。嗯,这么说,若我是右护法这种成名已久,
纵横江湖近二十年的老牌高手,肯定不会愿意跟阮总管这种刚刚挤进高手阶层的
人双修。无论是自矜身份,还是出于底蕴的实际考虑,都会想要跟那些功力更深
厚的派中长老双修。这么说,还是兜转回那原来的八个二流高手和两个一流高手。」

  「当然,一切都是猜测。说不定右护法就是喜欢嫩的呢。反正得拜托你想办
法打探一下,看看派中的二流和以上的高手,明面上已经有了双修伴侣的都有哪
几个,在濮阳的又有哪几个。掌握了这些信息之后,也许就能发现我们在寻找的
人。」

  梁清漓笑道:「明明夫君说起来时,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但奴家自己想要
思考可能时,却毫无头绪呢。」

  「多思考,多用脑,这是可以锻炼出来的能力,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高明
的推理。接下来我也想考考你,有哪几个可以直接排除掉的人不用考虑?」

  梁清漓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垂首沉思了片刻后,答道:「像赵女士这
样的派中高层肯定可以排除掉,她每天为了管理城里的花间派弟子忙得不得了,
绝对没机会去与右护法同住同出。据奴家所知,像烟雨轩这样的院落,在濮阳还
有五个,总共有六十多个如奴家这般辈份尚浅的弟子与相应的双修伴侣正在被门
派考察,也均是被赵女士管辖。」

  我惊讶地说道:「这么多,这才是濮阳而已。如果每个聚集地都有如赵妃彤
这样的高手,那单是此地便有六个二流高手……不可能每个院落都能分有二流高
手管理的吧?」

  梁清漓摇头道:「这便不知了。烟雨轩这里均是被门派看好的苗子,或者双
修伴侣尤其有潜力的弟子,才是赵女士最长待的院落。不过,夫君可别以为这是
因为城里人手不足的原因。奴家听阮总管说,这次右护法带了上百个二流高手攻
打青州。若不是花间派不愿假手他人,那确实会是每个院落都能有二流高手坐镇。」

  「我去,嚣张啊。这才是攻打青州的人马而已,冀州战事更吃紧,说不定带
了一百多个百二流高手。再加上镇守顺安和镇南的……宁王军怎么也得有三、四
百二流高手了吧?禹仁告诉我,朝廷有记录的二流高手,官方和民间加起来的,
才八百出头而已!」

  梁清漓有些担忧地说道:「咱们……真的能改变青州的战局么?」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一定可以的。要是能在这里干掉右护法重夺濮阳,
就会狠狠地挫败宁王军一把。他们扩张的脚步一旦慢了下来,便有危险了。我来
想办法跟禹仁他们联络上,你专心刺探情报就行了,但是别表现得太刻意了,宁
愿稳妥一点也不要冒险。」

  「奴家晓得。」

  修炼了一番之后,我与梁清漓分开,她跟着阮总管继续去检查濮阳适合吸收
入教的人选,我则来到内城继续进行繁重的文书工作。

  最迟后天,谭箐就该到濮阳了。到时候,能用上诸多魔法的她,轻而易举地
便能够摸进城来。只要她能跟禹仁他们搭上线,那就能开始行动了。

  我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小册子,皱了皱眉。今天就没有多少可用的线索了,啃
下一堆难以确认意义的财政资料之后,并没有获得什么在我认知中有价值的情报。

  我伸了个懒腰,对神色有些呆滞的罗威说道:「罗兄,快到时候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悄声说道:「张兄,我是真受不了啊。当初在卢
安能咬牙苦读考取功名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不用做这种工作。谁知加入了青莲教
后还得安排这种苦差事,唉,教里把我们读书人当什么了?」

  他表情有些愤愤然。我只得安慰道:「就当这跟卢安寒窗苦读那时一样,熬
过这一阵就行了。」

  罗威唉声叹气地继续埋首抄写,让我暗自摇头。看这罗兄脑袋比较活络,说
起话来也有条有理的,面对这样枯燥但简单的工作竟然才第二天就支撑不住的样
子,还是缺乏社会的毒打啊。

  终于结束了这天的诸多事务之后,我躺在床上打开了团队契约的群聊:「谭
箐,还在路上吗?」

  「嗯。目测明天,最迟后天早上便能到。这路可真不好走,有种回到乡下的
感觉。」

  「相对于现代,整个大燕都是这种感觉吧……你的魔法在这个位面还有几成
效果?」

  「巅峰水平的四成左右,还行吧,比在西联时强多了,不过凝聚元素和正面
杀伤的法术相对之下效力下降得更多。明天开一下位置分享,我得确认一下方向。」

  我不禁点头,以谭箐的火力输出和她已学会的那一长串的法术,有四成功力
已经极为强劲了。就算正面攻伐的能力大打折扣,单靠辅助和控场法术,她都是
我们团队里的杀手锏。

  这时颜君泠也插进来说了几句。她的情况倒是没啥变化,只是尽力在建宁接
触到更高层次的宁王军圈子,试图打探情报。我们又聊了一阵谭箐到了濮阳之后
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断开联系准备睡觉了。

  来到濮阳的第七天早晨,我来到烟雨轩与梁清漓会合时,却感觉到隐约的不
对。她虽然神色自如,见到我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十
分低落,温润的杏眸无神地往四周漫游,心不在焉。

  进了房间坐下之后,我担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样子。」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斟酌了数秒后轻声说道:「夫君
能助奴家……杀一个人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旧恨

  我被这问题震得头脑发昏,口瞪目呆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收拾了一下
心情后来到梁清漓面前肃穆地说道:「……等等,从头开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了。」

  梁清漓涩声说道:「昨日与夫君分别之后,阮总管带着众人继续去检查受到
青莲教初步认可,可以接纳入教成为青莲力士的人选。因为战事紧张,后勤十分
重要,漕部、仓部的运转都非常重要,也因此有不少顺势投诚的这两部官员都受
到格外宽厚的待遇。」

  「而昨日我们在内城去见的其中一家人,便是仓部的户曹,虽然官位不高,
但手中的实权不小,阮总管也吩咐一定要将此人笼络,让他为宁王军尽心效力。

  进去之后,奴家发现原来这人……便是当年家父入狱后,来到梁家欲要侮辱
奴家的人。」

  我震惊地问道:「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梁清漓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姓严,名林山。」

  严林山?姓严?这么说,还真的是严觅的族人?真是意想不到的重逢啊。而
且总觉得这名字并不是第一次碰到。等等,昨天我见到的仓部官员信息里,便正
有严林山这个名字!

  梁清漓自顾自地继续道:「当年他所说的,做大官的堂兄,想必就是严觅了。

  夫君说得对,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就连严林山这种不知廉耻的贼人也
能在城池陷落后受到礼遇。」

  我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她顺从地抱住我的腰,埋首于我的颈
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轻声道:「其实奴家并不是真的想叫夫君去杀了他,但……
并不是因为奴家不想杀他。」

  我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就算不杀也不能放过他,找个机会抓起来打断他
十几根骨头。不为天地良心,就是为了出你心头这口恶气。」

  「嗯……」

  梁清漓在我怀里安静地待了足有一刻钟后,才坐起身来认真地说道:「夫君,
奴家明白你是个骨子里非常遵守规矩,心地善良的人……就跟爹爹一样。奴家自
从梁家覆灭之后,便不再以为这种善良是好的,而是向往豪侠高手那种为所欲为,
快意恩仇的作风,期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那样,靠拳头讨回个公道。但奴家
遇到夫君之后才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也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奴家爱上的,也
是一个心中对世间报以善意与温柔的男子。」

  她哀伤地笑道:「其实看到严林山的那刹那,哪怕往日的仇恨涌上了心头,
心上跃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当场杀了他。然而真正动念后,想要让自己下手去
报仇时,却无法动弹,只是跟个牵线木偶似的唯唯诺诺地跟在阮总管身后。奴家
不想当好人,却好像也当不了恶人,哪怕学了一身武功,也只落得一个软弱怯懦,
无用可笑的境地。」

  面对伴侣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我非常小心地挑选着自己的用词,努力开解
道:「不,这不是软弱。如果仅仅是缺乏胆魄,无法下手的话,你不会如此冷静,
更不会如此清醒。我觉得你在迷茫。因为有些东西你做了,沾染了,便再也无法
回到之前的模样。要亲手取一条人命,哪怕对方是个残害无辜的恶人,也绝非易
事。我认识你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么?这不是因为你没有足够
决断,而是你有一颗善良的,懂得道理与原则的心,在约束你。」

  「而善良,绝不是软弱。」

  梁清漓有些动容。她拿起我的手,双掌将其合在中间,轻声道:「奴家没有
夫君说的这么好。夫君一向都是看到了奴家好的一面,但像现在这样软弱反复的
样子,才是奴家的真面目呢。奴家在回来的路上,不住地煎熬,最终所有的苦恼
和愤恨只化作一个念头:想要夫君来为奴家下个决定。比起为自己,为梁家做个
决断,奴家还是想要依赖夫君。」

  她自嘲地说道:「但这么做,不只是对不住父母家人的在天之灵,也又辜负
了夫君一片苦心。」

  听了这话,虽然在这个场合微笑,并不是很适合,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得很开心。身前的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而她的信任,也实在是毫无保留。

  「唔,夫君怎么笑了?」梁清漓显然也明白我并不是个会不合时宜地笑她的
人,好奇地问道。

  我说道:「娘子,我跟你说过吧,思想上的改变是最困难,也是最珍贵的。

  可以一朝顿悟,也可以一生本性难移。有些道理说得再多,听不进去,不愿
意考虑,就是起不了作用。而且就算是明白了,接受了,也要去付诸实行,才能
将它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从古至今,难倒了世间多少的人啊!」

  「我这段时间来着力于引导你和小玉,最看重的不是要你全盘接受我教导的
知识,我说好的你就觉得是好的,说是坏的你就认为是坏的。我最希望你们能够
达成的,是经过自己的观察,思考,实践,与迷惘后,得出来的答案。哪怕它与
我的不同,哪怕它也许是错误的,那也是一个有意义的过程。因为比起正确的答
案,能够靠自己的头脑和思想去一步步地修正,去寻找更好答案的思维,才是真
正有意义的。」

  梁清漓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地说道:「奴家明白。夫君说要小玉和奴家做自
己的人,其实不只是为自己拿主意,还包括为了自己思考,从而有自主的想法。

  但,这与严林山有何干系?」

  我想了想后,问道:「这样吧,你觉得严林山这样的人值得一个什么样的下
场?给我两个不同的,但是都会让你觉得可以接受的答案。」

  梁清漓被我这怪异的问题问得秀眉轻蹙,思考了数秒后道:「奴家的第一念
头便是血溅五步,以血偿血。若这天下无处伸冤,无人可求,那便由奴家亲手来
讨个公道。但,除此之外,若能让他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官府的审判,
洗刷梁家的冤屈,那……哪怕他不死,奴家心中这口气也便出了。」

  我赞同地说道:「你看,这不是很明白嘛。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江湖好汉,
武林侠客之道是什么样的呢?若苍天无眼,帝王无道,若善不赏,恶不罚,黑白
颠倒,是非不分,无论求上还是求下,从官府,道理,律法那里都寻不得心中所
求的公平结果,那便只能以日月为鉴,天地正气为证,无论在黑暗中还是在光天
化日之下,刀尖所指之处,便是正义。」

  梁清漓垂首将这话默念了几次,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这便是快意恩仇之道
么?夫君,就算是奴家,也不由得向往这种行侠仗义的豪情呢。」

  我继续说道:「但显然,除了将正义抓在自己手中之外,还有另外一条道路,
那便是将期望托付于大燕刑法这已经令你失望过一次的审判机关,因为,它毕竟
是千百年来人们对于公平裁判向往与寄托的象征。如果大燕的官府能够以律法为
天平,以真相为筹码,以天下人为见证,不顾贵贱贫富,公平地审判罪恶,给予
你,给予梁家一个公正的结果,那我觉得,这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我看来,无论哪一条,都是祭拜岳父岳母,梁家老小在天之灵的好方式。

  无论你觉得哪个是更能让你心安的,我也愿意帮你去追逐。」

  梁清漓有所意动,欲要开口,但被我稍稍阻止。我继续正色说道:「如我之
前所说,我并不在乎你如何选择,我只在乎最终达成的结论,是你经过思考,经
过权衡与取舍之后,得出的,让自己没有迟疑的答案。不用着急于一时,仔细地
去想。这不仅关乎到你的血海深仇,也关系到你自己,与你的身份,道路,和许
多许多重要事物的认知。」

  「想通了这些,才能达成一个能让自己与内心和解的答案。」

  梁清漓用力地点头道:「嗯,奴家不会辜负夫君的期待的。」

  我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说起来,还没听你说之后的事呢。见到他之后发
生什么了?」

  据梁清漓的了解,宁王军接受投降的军士和官员时,是按照职位的重要性来
决定的。漕部,仓部这些能够决定一座十数万人大城粮草后勤的部门,优先权极
高,其中愿意投降的官吏不仅会受到相当的礼遇,只要愿意全心全力地为宁王军
做事,更是能够很快地回到岗位上。严林山降了之后相当低调,没有显得尤其急
于表忠心,但也不像一些其他忠于朝廷的官员那样,明的暗的不配合,而是说什
么做什么。这种乖顺的态度也让宁王军觉得值得争取一番,因此让花间派弟子去
严府拜访。

  而花间派的门人除了挨个去检查资质之外,还有一层未被说明,却对宁王军
来说更为重要的作用:那便是靠着花间派的秘传媚术隐晦地影响俘虏的心智,让
他们尽快地对叛军建立忠诚。

  「若不是锁心术对内功有成的人几乎完全起不到作用,奴家觉得叛军恨不得
将每一个朝廷降将都给蛊惑了控制起来。」梁清漓如此叹道,「而如今只能依靠
花间派的《玄姹相》了。饶是如此,在威逼利诱,美色动人的效果之下,也不比
真正地控制了他们心神差太多。夫君所说的,形成宁王军攻无不克的核心技术,
有好多都是花间派独步天下的功法,难怪她们能在军中享有如此超然的地位。」

  锁心术曾经是纵横江湖无敌的邪术,但是其维持作用的真气之锁非常精巧脆
弱,因此任何炼就功夫的人只要知晓破解的方法,便能轻易破解或者助人脱身。

  数十年前官府召集太清道,玄蛟卫,与五台山的高手合力破解了锁心术的密
钥,并且将这门秘术的传承根绝。因此除了黑道邪道中人会昙花一现地用在身无
武功的百姓身上,青莲教之前秘密掳人的行动便是近三十年来这门邪术最大规模
的一次应用。

  我饶有兴趣地说道:「《玄姹相》这门秘术着实有些意思,真气仅是修成色
相的辅助而已,主要还是看先天的色相与气质资质如何,才能形成那么不可思议
的迷惑力。这种专精于攻人心神的术法,比起青莲教以通天拳意著称的《莲华大
手印》却有所不同,不知与五台山的《明王忿相》比起来如何。听说太清道亦有
一门《五雷真言》,用在自身上使心神澄清,对敌时亦可平地起惊雷,生生打散
高手的精气神,却只是大略相似而已。」

  若说牝牡玄功和云雨花露诀这两门花间派内修的绝学属于此派独有的「道」,
那么玄姹相则是她们行走江湖,为外界最熟知的标志性的「术」。

  其中下乘者为「皮相」,皮囊容光焕发,足以迷乱心神,但只要坚定内心,
拉开距离即可削减效应。中乘者为「骨相」,沉淀于色相中的光彩能够改人所思,
哪怕理智上有所抗拒也会被感性的吸引力影响。上乘者为「心相」,细润无声,
一颦一笑均带有能够击中内心最柔软之处的致命魅力。到了这一步,中招者往往
无法,也不愿去分辨,自己到底是中了玄奇的秘术,还是真正地爱上了施术者。

  或许连施术者自己都难以判断,毕竟能够施展这个境界的玄姹相的女子,几
乎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哪怕不需要秘术也能轻易俘虏人心。

  这门秘术只看你色相资质与功法的匹配性,几乎从出生就锁定了能够达成的
上限。据梁清漓了解,哪怕是花间派内也只是每隔几代才有人能够施展出最上乘
的心相,甚至连骨相也只有小小一撮人能够做得到。

  「话说,娘子,你的玄姹相练到什么地步了?」我突然好奇地问道。

  梁清漓嗔道:「夫君知道奴家不喜此术,当初师父授下后也只是稍稍修习了
一番,因此哪怕是『皮相』中也是最浅显的一流。」

  我笑道:「明白明白。但是你关于花间派秘术的问题确实是我思考了有一阵
子,却始终无法想通的一个矛盾之处:花间派虽然看起来与青莲教合流了,却仍
然保留了相当的自主性。在我看来,似乎甚至不是合二为一,而是在一起合作。

  以宁王军的规模和野心,不可能任由玄姹相、牝牡玄功这种核心技术掌握在
一个不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门派手里。它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其实花间派还有几门更让我感兴趣,也让我觉得几乎完全脱离了正常武功范
畴的功法,但是玄姹相,云雨花露诀,牝牡玄功这三者可谓是花间派的招牌武功
了。

  「也许咱们更深入了解宁王军的内部才能明白其中的关系吧。不过,夫君准
备对严林山下手么?」梁清漓忽然回味过来,追问道。

  我不由自主地笑道:「没错。严林山在这里可真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我将自己在内城的宅子里整理文书时看到的信息复述了一遍,脑中隐约抓住
的灵感开始成形了:「刚才你说起严林山这名字便让我觉得有些耳熟,这下对得
上了,他就是我处理的文件里的仓部官员之一。嘿嘿嘿,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啊。这下敌在明,我在暗,我灵感来了。」

  梁清漓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断言道:「夫君定是又想出什么害人的妙计了吧。」

  我反驳道:「什么害人……这叫惩恶扬善。」

  「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转了转眼珠道,「不过,夫
君之前说咱们两个是妖女和……妖男,那么,是时候做些恶人才会做的事了,对
吧?」

  我不怀好意地笑道:「没错。只要能从严林山这里搞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嘿嘿,严觅也会危险了。听你所说,宁王军似乎不知道他和严觅的关系,这可是
太好了。既有接触他的渠道,又能操作与他有关的文书……这人我搞定了。」

  梁清漓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来吐气如兰地咬着我的耳垂问道:「夫君快
给奴家说说这妙计!」

  「计策没有多精巧奇诡,但是架不住有效。只要宁王军这边对汴梁有任何企
图之心,那严林山就完了。只要严林山被摆平了,那么除非严觅是个精忠报国的
磊落君子,否则也得倒。」我被她温热的气息挠得打个了寒颤。

  梁清漓秀丽的大眼睛亮了起来:「宁王军怎么可能对汴梁没有企图之心?严
觅怎么可能是正气凛然的君子?那,依夫君的判断……」

  我笑道:「没错。接下来只要你我发挥出足够的作用,这人就完了。明天开
始,我带你亲手整垮严家。」

  我低声解释了一番自己初步成型的构思后,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是
不是很简单?最关键的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宁王军有多想要拿下青州。依我所
见,哪怕他攻陷城池之后采取的治理方式相当仁慈,但攻征的过程本质却是无所
不用其极。这样的敌人固然可怕,但也预料得到,只要发现严林山的价值,必定
会不择手段地利用起来的。而这其中的信息差,便是我们能够操作的地方。」

  梁清漓托腮沉思了一阵后,叹息道:「师父说得对,夫君当真是个满脑子危
险想法的人。严林山这是肯定要被夫君玩死了,而严觅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哼声说道:「你师父一直对我有偏见就算了,你怎么还赞同起来了?这叫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严觅既然靠着坑害部下和构造罪证脱身,那就让他尝尝天
理昭昭,报应不爽的滋味。」

  梁清漓白皙的脸蛋上阴霾尽散,笑意盈盈地说道:「奴家可太喜欢这样的夫
君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看得……让奴家兴起了。夫君,是时候修炼了,
不是么?」

  丽人杏眸半眯,眸光里有有着撩人的春情。我的视线顺着她滑到胸前的手指,
见到里衣被稍稍地往下一撩,露出三分细腻的肌肤与一抹深不见底的沟壑,喉间
忽然有些发干。

  「咳咳,没错,是时候开始修炼了。」

             第一百五十章:搭线

  被兴致盎然的爱人一连折腾了整个上午后,我有些精神萎靡地来到内城的宅
子,身边是同样无精打采的罗威。

  既然已经有了计划,我便没有含糊,直奔所有与严林山有关的文书与账本。

  两人既然都是青州界内掌管钱粮市易等民生后勤的官员,又是同家堂兄弟,
那大概率会有相当频繁的正式书信交流。我的计策说简单也其实真的很简单,那
就是寻找任何严林山与严觅联络的痕迹,然后再将这份「发现」上交给宁王军。

  要是他们滴水不漏的话,那也无妨,我直接上报「严林山是青州通判堂弟」
也行。反正只要能够将他们两人的关系联系上,然后再让宁王军自行发挥。

  若某月某日严林山与严觅通了书信,哪怕只是正常的官场寒暄,或者礼节性
的交流,我也能直接标明这是与青州府通判,四品官员严觅的通信,然后作为功
劳献上去。到时候再进言一两句关于严觅的身份和力量的「闲言」……严林山身
上的压力可就大了。

  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宁王军方一点就通,萝卜加大棒,逼迫严林山试图打通严
觅这条线。作为掌管着青州战线的钱粮官,严觅的重要性不言自明,而宁王军里
只要不是完全的傻子,肯定会借着严林山来对严觅施压,甚至诱降策反。

  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更重要的环节是需要让宁王军相信严林山真的
有足够价值能够影响到严觅,从而破坏青州战线的后勤。而达成这一点的情报,
自然由我们这群潜入敌境的间谍来提供。只要能够达成战略目的,唐禹仁这个心
狠手辣的玄蛟卫肯定不会在意一个投降了的小小严林山的,什么构陷栽赃随意安
排上。

  所以做两手准备,一手是从花间派内部寻找右护法双修伴侣,另一手则是利
用严林山与严觅的这层关系,引诱宁王军以为有机可趁,从而看看能不能靠虚假
的情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回过神来之后,看着手中的纸张,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然后带
着这张纸去见书房里的刘主管:「主管,在下可能发现了一件好东西。」

  刘主管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读道:「景泰十二年,新秋,严户曹派遣信使
加急传递,收信人汴梁严府。疑为寄至其堂兄,青州通判严觅。」

  刘主管读完我奉上去的折子沉吟了数秒后,目中精光大盛,试探性地问道:
「张沛,你有何见解?」

  我说道:「在下是顺安人,也曾听说过越城严家出了个光宗耀祖的大官,到
青州做了通判。这次整理文书发现濮阳户曹原来是严通判的堂弟。既然有这层关
系,在下便想着是否可让严户曹给通判写封信劝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刘主管笑容可掬,不住地抚须:「好发现,果然给你发现了好东西啊。不过
张沛,你还是胃口不够大,既然严林山是严通判的堂弟,那可做文章的地方就太
多了……我这就准备给姜校尉写信解释。唔,小孙,你去找阮总管,说我有关于
严府的要事要与她商量,让她巡逻完之后来与我商议。」

  刘主管对护卫吩咐完之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道:「好样的,张沛,圣教破格
用起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正是为了这种看似微不足道之处的收获。我定会为你狠狠
地邀功的,赏金银钱自少不了,再有贡献的话,直接将你提拨为文吏也不在话下。」

  我受宠若惊地连忙行礼谢道:「多谢刘主管,多谢刘主管,在下一定再接再
厉,为圣教发光发热。」

  客套了几句后,我回到自己的位置。罗威好奇地问道:「张兄,刚才有何事
禀报刘主管?」

  这事没必要隐瞒,倒不如说,把它当作功绩炫耀一下,才是正常的反应,于
是我便小声地解释了一通。

  罗威半是钦佩半是眼红地说道:「张兄可真是心细如发啊,这么小的一件事
都能联系到战事上的大局,我要是有你这份本领就好了。」

  「罗兄言重了,运气好,恰好碰到有些熟悉的人和事而已。若不是我刚好是
顺安人,也不至于能够认出这份关系来。罗兄只要耐心地做下去,也肯定会有所
收获的。」我如此安慰道。

  我有意识地去搜集了与严林山相关的所有记录和文件,将其默默记下来。傍
晚,阮总管回来的时候,直接进到书房与刘主管会面。几分钟后,那名为小孙的
护卫便出来领我进去。

  一身淡紫色百褶长裙的阮总管光彩照人,她环抱着手臂,目光如剑地看着我
走进来向两人问好,红唇微勾:「张沛是吧?做得不错哦,才来了两天便有如此
发现,小苏的眼光倒是不错。刘主管已将此事报上姜校尉那里了,圣军对此事相
当重视,准备交给幕僚讨论。你作为发现这件事的功臣,这几日何将军颁发命令
之后便会赐下赏金。」

  何将军?应该是右护法攻打青州的两大臂膀之一,「定远将军」何定远。军
部的情报猜测何定远其实叫做何逸云,是黑道三巨头之一的铁心门传人。这个神
秘的门派哪怕是在大燕鼎盛之时都只是隐匿踪迹,从未能被根除。据唐禹仁所说,
铁心门自命纵横家传人,行踪成谜,真传弟子都是有勇有谋,翻云覆雨的野心家。

  乱世是他们最向往的形势,每当时局动乱便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堪称职业搅
屎棍,是玄蛟卫最厌恶的对手之一。

  何逸云武功境界未名,不知是否有一流之境,这个何定远也很少亲自出手,
但行军布阵相当娴熟,也是个将才。可惜,并不是右护法本人。

  刘主管瞟了她一眼,接话道:「阮总管这几天在考察的投诚官员里,刚好有
严林山一家。明日她会去试探他一番,看看严林山配合意愿如何。在此之前,你
有什么见解的话,大胆地说出来,圣军最喜欢的就是头脑灵活的年轻人。」

  我揣测着这个说法和其中的用意,觉得可以趁机再表现一下,便开口道:」

  在下刚才想了想,确实有些值得说道的事儿该给两位大人听听。据在下所知,
那严家在越城初露峥嵘时,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唐禹仁的情报网不是盖的,上次我拜托他帮我搜集严家相关的资料,短短数
日后,在我们离开汴梁前,他便带来了一份相当完整的背景档案。其中除了严觅
之外,最有存在感的便是严林山了,以至于我在濮阳的档案里见到他的名字之后
一下便觉得有些眼熟。

  严家如我和梁清漓所料,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作风相当豪横跋扈。而
唐禹仁显然也考虑到梁清漓的情况,将他之前搜索到的,与当年越城赈灾案有关
的信息也加了进来。看完这份资料之后,哪怕没有梁清漓认出严林山的佐证,我
也有大概率的把握,严家确实和数年前使梁家覆灭的赈灾案逃不了关系。

  当年饿死韩二一家人的建南饥荒是二十年一见的大灾,如今的皇帝彼时刚继
位不久,主政才数年后便发生了这码事,对其十分看重,从上而下形成了巨大的
压力。那时候作为东南粮仓的顺安,赈灾的负担仅比青州轻一筹,好不容易筹备
足粮草了,却出了大漏子。粮队临行前被人揭发,当时的越城知州亲自检查,结
果一看却发现大量以次充好的腐烂粟米,份量也根本没有达到朝廷定下的指标。

  这下可引发了整个顺安官场的大地震,而越城仓部的官员首当其冲,光是掉
脑袋的就有近十家人。梁父虽然不是受罚最重的那一批,但也进了大牢,病死狱
中,妻离子散。几乎所有仓部的中层官员都脱了层皮,只有极为少数的几个官吏
得以保全自身。

  而严觅作为其中少数之后官路无阻的人平时虽然较为低调,但一出手便不同
凡响,站了出来告发自己所在的仓部。这次告发的内容是如此惊人,导致了许许
多多的脑袋落地,官员免职,甚至有包括梁父的数个根本没有多少过错的仓部官
吏遭受了严苛的惩罚。而奇怪的是,严觅作为手掌实权的仓部户曹却几乎全身而
退,只被不疼不痒地谴责了一番,后来很快便转到青州任职了。这些平时最多会
罚俸禄和调离官位的文吏冤死狱中,严觅却借此落得了一个雷霆手段,惩奸除恶
的精干名声。此后他得以一路高升,与这次充斥着诡异的官场斗争也有很大关系。

  当然,唐禹仁能发现其中的猫腻之处,其他人未必也不能。不过从唐禹仁搜
集的这份资料但从表面上来看,却几乎无懈可击。当然,他毕竟是第一个揭露了
这份腐败的仓部官吏,因此将功补过没有收到实际惩罚,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我
总觉得其中不仅如此。

  而唐禹仁玄蛟卫的直觉也告诉他,此间必有内情,不过这也已是快十年前的
旧案了,哪怕是以他的能力,也难以在战事吃紧的当下深掘更多信息。

  严觅的往事,尤其是他在越城赈灾案里的干系,是属于玄蛟卫这种皇家密探
级别的情报网才能接触到的,我便自然没有提起,相信宁王军有能人可以自行达
成需要的结论。

  反而是严林山这家伙随堂兄到青州来做官,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越城,都留
下了欺男霸女的事迹,相当恶劣。像当初去梁家对梁清漓威逼利诱的行径,反而
是其中最不足道的。霸占良家女子,靠着家中财权欺压乡里,甚至做小黑帮的保
护伞同流合污,都是家常便饭。而最恶劣的还是他放的高利贷,逼得不少人家破
人亡,最终都靠堂兄的权力遮掩下来。

  这些黑料看得我频频皱眉,特别是想起这家伙还与梁家的分崩离析有关,对
梁清漓有过不轨之心时,拳头不知不觉便硬了。不过,他这么高调的作风,倒也
是方便了我找出各种针对性的情报禀报给两位宁王军管理人。

  「……依在下所见,或许可以问问仓部的其他官员们,比如王耀和鲍剑诚,
他们作为与严林山共事的仓部官员,或许会了解此人在濮阳的作风。」

  阮总管和刘主管对视了一眼,均是点头道:「嗯,有道理,是该这么做。张
沛你今天贡献颇大,我和阮总管都记住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严林山鱼肉百姓,胡作非为,肯定是有借着严通判这层皮的。而严通判堂
堂四品大官,对自己亲堂弟的所作所为,也必然是有所了解的,却未加阻止,等
同于默许。圣教以仁德起军,短短数月便卷席燕朝半壁江山,行王道,布仁爱,
旗帜唯四个字而:替天行道,而这四个字却能聚拢无数人心。诸如严林山这等贪
官污吏,哪怕有圣军拉拢的价值,在下也希望他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我义愤填膺地如此总结,心里却在不住地冷笑,严林山,报应终于来了,我
会确保它来得又快又猛烈的。

  宁王军试图以替天行道,仁德慈爱的旗帜占据大义,而就各种来源的情报来
看,确实是做得比想象中还出色。没有屠城,军纪严历,掠夺的钱财大部分都来
自反抗激烈的大商贾和官宦,甚至我在城外遇上的那三个军卒,也出乎意料地讲
道理。在古代,甚至很多时候在现代,这都是难以想象的。也因此他们打下城池
之后,消化速度相当快,许多小城池知道了投降了不会被大肆清算,抵抗力度也
不是很大,令朝廷甚是头疼。

  哪怕是像严林山这种横行乡里的败类,也没有如寻常起义,反叛的军队那样,
抄家斩了以快人心,而是被圈起来留着。但是我相信再在明面上讲究仁慈的政治
势力,也会在适合的时候杀伐果断起来。那些被青莲教拐卖的男女,包括我自己,
就是宁王军狠辣无情一面的证明。而严林山的身份和恶劣的过往意味着他落入宁
王军这样的势力手中,只有被榨干所有利用价值之后,再杀鸡儆猴的作用。

  但是不得不说,宁王军确实靠这一套笼络到了许多人的忠诚,因此我稍微表
现得愤慨了一点,跟那种完全听信了宁王军宣传的热血年轻人没两样。

  刘主管听了我这番话若有所思,但这个老狐狸什么场面话没见识过,只是眯
眼抚须没有什么表示。

  反而是阮总管频频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开口夸道:「说得好!咱们圣教起
军正是为了扫清严林山这种肆虐平头百姓的渣滓,还天下一个朗朗清明。张沛,
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对咱们圣军的理念更是十分认同,显然是把教义读进去了。

  明日待我得了何将军的命令,你与我们一起来,好好敲打敲打这人,让他死
心塌地为圣军出力。」

  我恭敬地作揖道:「多谢阮总管赏识,在下一定会尽力助总管一臂之力。」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今晚多思考一下明天见严林山该说什么样的话。我
和刘主管还要继续讨论。」阮总管挥了挥手准备赶人了。

  晚上躺在床上时,我再次接通了群聊:「谭箐,路上没事吧?明天我要为我
媳妇出一口恶气,开始搞严家了,急需跟我在濮阳的同伙连上线。」

  谭箐通常都会很快速地回答的。但是今晚反常地等了大半个小时之后,谭箐
才冒了出来:「明白了,我明天早上能进城。」

  「好,拜托你了。到了之后跟我说一声。」

  下一天早上,我和梁清漓在她的房间里商讨见到严林山时该说的台词。

  「阮总管昨晚特意跟奴家说了,看夫君对严林山欺男霸女的事迹好像挺熟悉
的,明天她来唱红脸,咱们来唱白脸,尽可能地引诱他说出跟严觅有关的事。」

  梁清漓说道。

  梁清漓枕在我的大腿上,乌黑的长发散在我的怀里,双眼有些神游太虚地看
着天花板。对这张甚是陌生的面容已经连续看了快半个月了,哪怕跟她真正的模
样完全不一样,也开始有些适应了。不过,每日到该要双修的时候,顶着这张虚
假的面具对视着彼此时,总会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我点头道:「嗯,合理合情。严家的资料你也看了,严林山这家伙的过往劣
迹斑斑,只要他有一丁点儿对自己的正确认知,便知道像他这样的人都是被叛军
打下来之后第一批给毙了的渣滓。而且我看阮总管好像对青莲教起军的理念挺认
同的,也对严林山这种人很是看不起。因此你明天可以尽管出口恶气,只要把握
好尺寸,他只能受着,大气都不敢出。」

  梁清漓眼眸重新聚焦,看向我道:「真的没问题吗?奴家怕面对他时,会将
不该说的也说出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我知道你可以的。倒不如说,我对严家和严林山
的事迹仅限于你告诉过我的,和禹仁提供的资料里记下的内容。反而你才是真正
的土生土长越城人,这些恶迹所形成的传闻和影响,都是你切身体会过的。要记
住,我们明天的目标不是审判他,核对他所做过的恶行,而是要狠狠地吓他一下,
让他认识到只有抱紧宁王军的大腿,只有将他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卖了——包括,
不,尤其是他那位高权重的堂兄——才有一条活路。」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眼神坚定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么奴家便会尽力去创
造机会的。而且,夫君也会在,只要夫君能够看住奴家,那奴家便不会出事。」

  「那是自然。」

  梁清漓思考了一阵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夫君,咱们到底想从严林山身上
获得什么东西?是严觅倒行逆施的证据,还是什么其他的?」

  「好问题。对宁王军来说,他们想要掌握的是能够让他们破坏青州后勤的东
西。这是对他们战略目的最重要的事项。如果右护法能准确地预料到朝廷钱粮队
的行踪,带着五百个高手从天而降杀退护卫的官兵,将汴梁军部的粮草全烧没的
话,那他自无必要对严林山这种小角色起兴趣。」

  我解释道:「但哪怕是武侯再世也没有这么厉害,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
法。后勤是战争最重要的环节,只要青州的后勤运输线断了,这数万官兵吃不饱
饭,那我们仗都打不了,还没开始拨营前往濮阳便不攻自破了。濮阳在七月份被
围之后,进不了,出不去,我们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汴梁军队不去救援,那城破
只是时间问题,因为断了后勤就是断了抵抗的根基。敌人想要去破坏,我方则需
要去保护。官府自然会万分小心,并且派出十分的力量去确保青州粮食的运输不
会受到威胁。」

  「从战场上,从兵家正道上来说,很难去靠纯粹的军力切断青州官军的运输
线,那么便需要从阴谋诡计的『奇道』来想办法。而从负责青州战线后勤的严通
判这里动脑筋,便是可以下功夫的地方。无论是能让严觅为他们所用,或者是在
有意无意中向叛军泄漏后勤机密的情报,都是有可能从严林山身上获得的东西,
从而破坏驻在汴梁的力量。所以严林山必须要发挥出价值来,严觅也必须为叛军
掌控,因为这是一条十足的妙计——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发现的话。」

  梁清漓开始理解我的思路了:「原来如此,这便是兵法上的运筹帷幄么……
那么,叛军可以如此攻击咱们的破绽,朝廷是否也可以照样画葫芦地试图切断叛
军的后勤?」

  我点头道:「自然可以,但是实际上很难做到。为什么呢?其一,濮阳是离
顺安最近的大城,如今顺安是宁王军的大本营,两府之间官道通畅,运输粮草不
是大问题。其二,宁王军的特点是高手特别多,但是兵力总量少。哪怕武功高手
胃口大,数量少了这么多,后勤压力也会相应的少很多。其三,也是最无奈的一
点,那就是目前为止的军部决策有些过于求稳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根本
不会下定决心派出兵马奇袭后勤部队。」

  「而这份『十足的把握』,便是我们此行想要获取的东西。有了这份把握,
也许就能说动军部出兵痛击叛军。」

  梁清漓恍然大悟道:「奴家明白夫君的意思了。咱们想要的其实与叛军不一
样。叛军要的是与严觅或者严林山有关的情报,而咱们想要的,是宁王军获得了
这些信息之后,会采取的行动和计划。那样的话,便能将计就计,是否?」

  我笑吟吟地夸道:「我家清漓真的冰雪聪明,正是如此。这样一来,你明白
我们该要怎么做了吧?」

  丽人嫣然一笑:「有这么足智多谋的夫君在身旁,奴家什么都懂了。奴家也
明白夫君为何自信了,按照夫君的思虑,严家确实不得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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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章揭露的谜底酝酿良久了,作为想出这些阴谋诡计的人,重复阅读时,
很难感受到紧张感或者悬念感。所以,希望作为读者,阅读这几章时,观感会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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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五十一章:审讯

  阮总管前来领人的时候,特意将我和梁清漓拉到一旁做了些战前准备:「我
已分别见过王耀和鲍剑诚了。严林山这人确实人缘不好,两人都对他有不少怨言。

  虽然没有在顺安时那么跋扈豪横,但也犯下了不少事,却一直能够逍遥无事,
许是因为他堂兄的那层关系。喏,这是他们写的一些关键事项,你看着办。」

  「待会儿去见严林山,具体的方向交给你们把握了。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和
几个与你们同行的姐妹们都不是心思弯弯绕绕的人,因此在前两天只是平常地审
问而已,不然也不会叫上你们来。何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派里先处理,若是后日
还未能折腾出结果来,那他才会派人接手审讯。大家都是为圣军出力的,但咱们
也可不能落了下风,失了花间派的面子,不然的话,下次可能就直接没这个机会
表现了,那可不行。」

  阮总管倒是挺坦荡的,神色也难得地不是之前那种轻松的样子,而是严肃了
起来。过去两天严林山对于仓部的情况和工作知无不言,显得极为配合,宁王军
的人基本上都没起疑心。没想到他对于严家的这层关系捂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
梁清漓恰好在场,说不定还能给他给瞒过去。

  而何定远的安排也有些意思,严林山这个战略意义非凡的俘虏,竟然准许花
间派先行审问,看来此派在叛军内的地位确实不一般。还是说,他希望花间派的
玄姹相能立下奇功?

  梁清漓与我讨论了一个上午,并且事先准备好了一些该说的要点,表现得非
常自信:「若是阮总管信得过奴家和夫君,奴家有把握让严林山不得不交代任何
此前隐瞒的任何秘密。」

  阮总管挑眉道:「哦?这么有信心?倒是好事,且说说你们有什么准备吧?」

  梁清漓和我大略地介绍了一下我们商量出来的结果和一些也许用得上的话术。

  阮总管听得很仔细,待我们说完后,有些讶异地打量着梁清漓道:「真是不
可貌相啊,你看起来一副温婉可人的小媳妇样子,原来还藏着这么深的心眼。好!

  我看这能行,要是有所收获,你和张沛两人都有重赏。走吧!」

  我和梁清漓沉默地跟着一群莺莺燕燕,不时好奇地往我们俩人瞅上几眼的花
间派女子们。也许色相的资质确实跟最明显的外在相貌有着强相关性,因为这群
大概有十人的女子里,每一个都是水准之上的小美人。虽然她们并没有刻意施展
玄姹相,但这么环肥燕瘦的一群美女走在身旁,也足够令人心神失守的了。不过
据梁清漓所说,哪怕是功力最深的阮总管,也没有达到玄姹相的骨相境界,都只
是在皮相里打转。

  靠,质不够高,靠量来惑乱严林山的意志是吧?别不说,还真的可能行。

  来到内城的严府时,第一次见到这座府邸的我有些惊讶。光鲜的暗红色大门
前立着惟妙惟肖的石狮子,庭院内是错落有致的假山群与一片翠绿的竹林。虽然
格局、布景、气韵远远不如越城薛府的大院,但这份景色可不只是简单的府内园
林,而是肉眼可见地昂贵。

  看到这一幕,我暗自点头。严林山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便有能耐在濮阳这种大
城里买这么大的院落,布置这么豪华的园景,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是路人都不会
信。

  进了那气派的宅子之后,阮总管让几个护卫都到外头去守着,带我们进了厅
堂。我无声地握住梁清漓的手,提醒她见到仇人之后一定不能表现出异常来。

  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男子迎了上来,谗谀地笑道:「阮总管您来了。」

  「嗯,坐吧。今天照样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阮总管不咸不淡地对他挥了挥
手,男子便顺从地坐在旁边一张红木椅子里。

  我跟在众人后面,仔细地观察此人。他短眉圆眼,脸盘很大,脸颊胖胖的,
腰板一直稍微弯着,不住地陪笑,模样倒是有几分憨态可掬,想来也是明白自己
小命捏在对面这群看似美丽柔弱实则十分危险的女子手中。乍看之下,这并不像
是个手底下有少说七八条人命,为非作歹的恶霸,反而像是个酒家掌柜的,或是
个傻傻的富家翁。

  饶是如此,我还是注意到他的眼神会时不时往姑娘们夏日薄裙下饱满的酥胸
和袅袅的腰肢下移。该说他是色胆包天还是本性不移呢。

  这里的布置似乎特意考虑到花间派一行人会来,除了严林山一个人孤零零地
坐在对面之外,还有数张长椅和凳子在我们这边。阮总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严户曹,看来前几天你对我们有所保留啊。」

  严林山小心地说道:「敢问阮总管因何如此认为?小的对圣教言无不尽,绝
不敢有所私藏。」

  阮总管冷笑道:「要不是我门中弟子恰好有个是在越城长大的,说不定还真
给你蒙骗过去了。严林山,严家,堂兄是青州通判是吧?堂堂四品官,好威风的
家世啊。」

  椅子上的男子看起来还算镇定,但眼神躲开了阮总管眯起的双眸,顾左右而
言其他:「小的,小的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想让圣教误会罢了,小的那族兄虽然
在汴梁做官,但实在没什么来往,若是被总管发现小的乱攀关系,岂不是自寻死
路?」

  阮总管没有回应,而是向我们的的方向努了努嘴。我会意起身,手中拿着一
本小册子,悠悠说道:「严户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严通判听了也怕会不满意。

  事实上,你们这对兄弟关系可好了,不然,也不至于书信来往这么频繁,单
单是景泰十二年便送了不下于八趟信,不是么?」

  我没有让严林山开口,而是直接从册子里的笔记开始朗读。

  「景泰十二年,新秋初,严户曹派遣信使加急传递,收信人汴梁严府。」

  「景泰十二年,季月中旬,严户曹派遣信使加急送至汴梁严府。」

  「景泰十二年,孟夏中旬,严户曹派遣使者带了一整车的货物,收信人汴梁
严府。啧啧,若我没记错的话,严通判的生辰便是在孟夏时节,严户曹当真是好
侄子啊。如今再狠下心来撇清关系,岂不是会令严家族人伤透了心?」

  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对开始冒冷汗的严林山说道:「亦或者,严户曹可
以解释解释,若不是兄弟关系融洽,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关系,使得户曹如
此热心地直往汴梁严府发书信呢?」

  严林山支支吾吾地不住抹汗,但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我很贴心地没有继续
在此处逼问,而是转移了话题:「既然严户曹不愿对圣教坦白道来,那我们谈谈
其他的东西吧。」

  「娘子,你是土生土长的越城人,不如让总管听一听严户曹在越城的光荣事
迹,也好让圣教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优秀人才。」我对梁清漓示意道。

  严林山一听此话,险些跳起身来急吼吼地说道:「哎呀哎呀,总管,这位公
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小的除了这身官服之外,哪还有什么值得回首的过往啊?」

  阮总管表情一直好整以暇地在看好戏,她身旁的一众花间派弟子只知道今天
会由我们主导,但不明白我和梁清漓具体的准备。她们看到此时严林山欲盖弥彰
的表现也开始理解了,均是露出了看猴的神色。

  这时,走到我身旁的梁清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寒声道:「闭嘴。」

  他立刻并腿坐下,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豌豆大的眼珠子不住地乱转,
肥圆的脸颊滑下数道汗迹。

  我将册子递给梁清漓。她接过后,看着严林山平静地说道:「严林山,在仓
部就职之前,你从事何职?」

  「小的曾是商人,做过不少粮食贩卖的小本生意。」严林山老实地回答道。

  「不只是贩卖粮食,还从事种植农田吧?」

  「小的家里是有一些薄田,自家耕垦,也租给相邻的乡亲们,然后再将庄稼
卖到城里。」

  「那这生意的利润可算高么?」

  「水稻、杂粮么,也就那样,虽然为严家赚了点家底,但也难称之为暴利。」

  严林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梁清漓似笑非笑地说道:「是么?那你是怎么从朝廷赐下的三十亩良田,在
短短十年内翻了百番发展成三千亩的?」

  严林山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小的略有人脉,当时又收成不好,是以
积少成多,买了不少地。」

  「原来如此么。但以奴家的浅薄见识,仅仅如此似乎无法像严户曹那么一飞
冲天呢。莫非,户曹是商业奇才?」梁清漓轻笑道,「奴家看严户曹在越城时的
各种创举,或许还真的算是个生钱的财神爷呢。也许严户曹解释一下,什么叫做
『耕农息』,什么叫做『口粮钱』?」

  严林山低下头去,没有回应。

  梁清漓的声音冷了下来:「奴家在问你话呢,严户曹。」

  严林山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抹汗,厅堂里的氛围一时凝固住了,沉重
得令人窒息。梁清漓没有再催促他,只是走近了一些,缓缓地在他身前踱步。

  终于,严林山细声开口道:「那是……那是彼时家中师爷给小的起的主意。

  说是……钱能生钱,让小的利用起这些闲钱来多赚几笔银子。」

  我插嘴道:「严户曹的意思可是,不知道放出这种『新颖』的借贷,会出现
什么后果?」

  严林山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愚蠢到试图连这部分也抵赖了,只是强笑道:
「小的那时鬼迷心窍了,只是想着银子,没有顾忌着后果,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梁清漓这时又露出了微笑:「严户曹还是没有回答奴家的问题呢。也罢,奴
家便为户曹回忆一下你的绝妙借贷思路吧。耕农息是提供给无粮可种的贫苦家户
的借贷方式,不仅要借你的钱买种子,买农具,还得还六分利,月月滚利。如此
利上复利,一年下来大部分人刚收回食物便不得不连着田地统统返回给严户曹抵
债了。

  「耕农息是给有地可种的,然而建南饥荒之后,饶是顺安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朝廷也减轻了税赋,也有不少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幸有户曹推出的口粮钱,让那
些被你买了田地之后为严家做农活的佃户能够以二分利借贷买粮吃上口饭。当然,
户曹毕竟是生意人,这口粮钱自然要优先照顾自己人,其他乡民想要借户曹的钱
的话,除非愿意也当上佃农,那便要从五分利付起了。」

  听到这里,阮总管身后传来阵阵惊讶的低声交谈。就算在高利贷横行的古代,
严家这么形成一条龙产业,将成百上千农民的财产连根拔起的作风,也是相当少
见的。主要是因为朝廷明言规定,放贷最多能放到月利二分,也就是年利率百分
之二十四。六分月利则是年利率百分之七十二的利息,属于抢劫的范围了。

  种田本来就是个回报率相当低的生计,除了还贷之外,还得缴税。交完这两
项要命的大头,一年辛苦劳作下来,一家农民可能也就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口粮了。

  是以几乎所有从严家借贷的小户人家最后都将田地房子,乃至自身的自由都
抵了进去,成为了严家麾下的佃农。而当了严家的佃农,便任由他们揉捏了。

  饶是我见识了不少胆大包天、毫无忌惮的生意,也为这贪得无厌的黑心手法
感到震撼。

  「严家放贷的方式大胆豪放,不讲燕律放在眼中,但是比起户曹的收债作风,
放贷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温文尔雅了。」梁清漓嘴角的笑意褪去,直勾勾地盯着
严林山道,「逼良为娼,淫人妻女,将债户打断手脚,甚至直接取人性命。这生
杀予夺的大权,似乎对严户曹是习以为常的力量啊。」

  严林山到这个阶段彻底不说话了。但梁清漓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举
起册子念道:「王大力,李三,杜诚,于兰花,谭丁,胡万。严户曹不会想不起
这些人是谁了吧?」

  随着这几个人的名字被念了出来,我察觉到严林山身体在微微地发抖。梁清
漓走近了一步,柔声道:「严户曹为何不说话呢?莫非是已经忘了自己曾做过的
事了?严家的威风又去哪儿了?」

  这个发福的中年男子双手交叉在身前,将脸埋进臂间,咬着牙没有应声。

  「严户曹若是不从实道来,那恐怕只能落得跟这些人相同的下场了。」我在
他身旁说道,「以户曹的头脑和判断,想必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吧?」

  梁清漓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继续道:「还是说,你在侥幸?

  圣教都已经查到这些名字了,你莫非以为自己还能逃过一劫?告诉你吧,若
要继续嘴硬,那才是奴家最喜闻乐见的事,那样的话,圣教就没有任何留你一命
的理由,可以送你去与这些冤魂见面了。」

  严林山这时终于抬起头来,满脸掩饰不住的惊恐,语无伦次地对阮总管哀求
道:「阮,阮总管,阮总管!小的知罪,小的知罪,留小的一条烂命吧!」

  阮总管无奈地叹息道:「严户曹,你知道我向来是对降军降将高看一眼的,
天下英才都该为圣教所纳。但是圣军纪律严历,哪怕是何将军,也要讲究律法规
则的。严户曹这么霸道的作风和过往,我听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单单是有迹可
寻的人命便是六条,你叫我如何保你啊?」

  严林山汗如雨下,双手抵在一块不住地纠缠着,如坐针毡。梁清漓轻描淡写
地说道:「严户曹,你横行乡里这么多年,让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殊
不知世间是有报应的。在此之前,严觅保得了你,但在这里,在圣军的治下,只
有律法的审判,和杀头的下场等着你。」

  严林山吼出声来:「不要杀我!小的,小的能帮上忙,小的家产都上交给圣
军,小的在濮阳做了四年户曹,可以帮圣军筹备粮草,接管事务!」

  「仓部官员可不止你一个,甚至户曹也不止你一个。」梁清漓举着手中的小
册子说道,「你可知这里面除了你的光荣事迹之外,还有什么吗?还有你的同僚
王耀和鲍剑诚的佐证,关于你在濮阳这几年依仗权势欺压良善的所作所为。要知
道,他们可看你不惯很久了。有他们替补你的职位,将你宰了之后,直接抄家便
是了。」

  「而你严林山的做事风格,自己还不清楚么?听到你死了,濮阳的大半居民
怕是要拍手称快,说圣军杀得好呢!」

  严林山脸色惨白,左右环视了一圈。我和梁清漓像是看着死人一样在观察他,
阮总管一副爱莫能为的模样,剩余的花间派弟子听到他的种种恶行也极为厌恶,
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他像是忽然被抽了脊梁骨似的,摊在椅子里道:「小的,留小的一条命罢……
小的做什么都行……」

  阮总管站起身来,柔声说道:「严户曹,你若是有什么最后想要交代的,可
以说给我听听。后天,何将军便会派人来将你押入牢中。我会提醒你的家人,开
始为你准备后事的。」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令严林山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不要!不
要!!!我,我,我能帮你们联络上堂兄,我大兄一定会帮我赎身的!」

  我从一开始便为你铺垫好了,还是拖到现在才想到这层关系么?真是浪费我
们的时间啊。

  我对梁清漓无声地示意,她立刻领会,嗤笑道:「严户曹,严通判虽然位高
权重,但他可管不到濮阳来。你不会以为,你在官场上的关系还管用吧?在这里,
圣军说了算。」

  严林山「扑通」一声地扑倒在阮总管身前,唾沫横飞地说道:「兄长是青州
通判,军部钱粮官,小的可以说通兄长,配合圣军行动,让圣军轻易拿下汴梁。」

  「哦?」阮总管与我们交换了个眼神,咯咯笑道,「严户曹真是异想天开呢,
亦或者,被逼急了什么都敢说呢?还好今天是咱们花间派的姐妹跟你唠叨,若是
何将军的人听到这胡言乱语,怕不是会直接拉出去打二十记板子。」

  梁清漓道:「总管别听这人垂死挣扎,他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敢讲。严觅是什
么人物,什么地位?为何会听从这个只会鱼肉百姓的败类?尤其是在濮阳被圣军
攻陷之后。简直是笑话。」

  严林山急匆匆地辩解道:「阮总管!小的绝不是在乱说,堂兄他这些年来在
官场上打点四方,很多见不得光的活儿,都是交给小的去做的,小的才是他最信
任的心腹。」

  阮总管不置可否地说道:「那又如何?巴结上司,行贿受贿,没有做过这种
事的官吏才少见呢,何况你和你堂兄一看便不是什么清官。还是说,你以为你一
个陷入敌军的小吏能以此要挟严觅?他做到正四品的官位,还会为这种小污点被
威胁?哪怕是我,也不会如此小看朝廷命官啊。」

  严林山脸色殷红,汗出如浆,看得出他极是挣扎。看这反应,应该差不多将
他最后的压箱底货也给抖出来了,因此我们十分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小的……小的知道一件他绝对无法泄漏的秘密,」严林山吐出这几个字时,
青筋暴起,肥胖的脸庞狰狞无比,「那是关系到整个严家存亡的旧案,也是兄长
得以在官场一路高走的关键。」

  梁清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变得十分晦暗,我也不由得微微倒抽冷气,
与她同时想到了同样的东西。莫非他说的是……「八年前震撼了整个东南的赈灾
案,兄长有脱不了的干系。小的愿将此间秘闻奉上,以成圣教大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罪孽

  我与梁清漓对视了一眼。还好爱侣背对着一众花间派的门人,只有我一个人
看到她脸上无法抑制的震惊和怒意。

  我不动声色地来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手,出口斥责道:「好一张颠倒黑白的
嘴,严户曹真以为我和娘子没听说过当年的越城赈灾案么?这可是你兄长仕途上
最亮眼的一笔功绩,又如何能让他心生顾忌?」

  严林山伏在地上,气息沉重地闷声道:「正因如此,若是其中的真相被朝廷
发现了,兄长的一切地位和权势,便会尽数崩塌。不仅官位和家产难保,甚至连
自身性命都有危险。」

  花间派弟子们一片哗然,纷纷低声议论。阮总管则是脸色肃穆地说道:「当
年的越城赈灾案,连我们都有所耳闻。你是说,严通判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
色?」

  严林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若小的从实道来,并且配合圣军
行事,阮总管可否保下小的一条小命?」

  阮总管眯起眼睛抱臂沉思。厅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严林山沉重的喘息声
不住地响着。梁清漓也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咬着嘴唇想要阮总管赶紧答应下来,
好让严林山揭露这份秘辛。

  「好,看来你确实值得我在何将军面前进言一番。我可以保证,若是你进献
的情报有用,圣军便可以留你一命。若是能如你所说地,说通严觅为圣军做事的
话,那不仅是免罪了,还是大大地有功!」

  严林山左右看了看,小心地问道:「此事干系重大,阮总管是否……」

  「在场的姐妹们都是我信得过的。诸位,接下来严户曹所说的一切,出了这
门便不能再提起了。违者不仅有军令惩罚,更有门规处置。」阮总管不以为意地
挥了挥手,然后将一缕发丝撩到鬓旁,妩媚地笑了笑,「那么严户曹,接下来,
就要看你能为圣军做些什么了。」

  在此前一直难以捉摸情绪,显得高高在上的的阮总管,在露出笑意的这一刹
那,美得令人怦然心动。她狭长的棕色眸子深不见底,艳红的薄唇勾起的弧度那
么恰好到处地撩人,又带着一丝挠动心扉的神秘,妖娆而不放荡,妩媚而不失纯
净,让我一时看呆了。

  数秒后,我反应了过来,暗呼厉害。刚才她肯定是运用了玄姹相,在严林山
被我们的恐吓和逼问之下,心灵最脆弱的时刻将自己的存在感深深地印了进去。

  饶是以我训练有素的心境,面对这个笑颜都心神摇曳,严林山心神大乱,又
不是什么武功高手,更是被她迷得魂不守舍,结结巴巴地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

  不过,果然是花间派的「妖女」啊,也太会利用这门独家秘术了,将严林山
内心防御被耗损的最低点时,才恰好到处地露出了这么个勾魂摄魄的笑容。

  有了这份保障,也为了自己活命的机会,严林山恢复过来之后,将一份惊人
的秘闻透露了出来。其中的大概脉络与我和唐禹仁推测的那般无差,但动机却有
些意想不到。

  严林山是个尸位素餐的货色,但严觅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却不像他堂弟那么
不堪,除了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余,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不然也坐不上青州
通判的位子来。严觅平时靠着严家搜刮来的大部分钱财都用在贿赂上司,打通关
系的环节上,并且用严林山作为自己的心腹亲信执行了许多这些贪赃枉法的行为。

  而严林山虽然做官不行,但敛财和与人打交道倒是挺在行的,很快便靠着大
把的银子和严觅的权势为堂兄润滑了越城官场的关系。而严觅本身的仕途也反过
来为严家贪婪暴横的行为形成了保护伞。

  这些年来国泰民安,东南更是风调雨顺,是以整个顺安府,尤其是越城的仓
部,都没什么繁重的税赋。若只是如此也罢了,但这难得的丰饶让不少仓部的官
员心生贪念,不住地往里掺水,以次充好,将优良的米面扣下来自己留着倒卖,
将腐米烂粮补进仓库里。反正完成了每年的指标和任务之后,除了仓部官吏之外
便几乎没人会去关注越城的粮库,毕竟越城气候资源如此优越,收成年年都好,
根本没有必要去顾虑太多。

  当然,这些官宦也不是傻子,知道太过猖狂的话那是会掉脑袋的,所以除了
少数几个自家负责的仓库之外,那些普通文吏会接触到的粮库均是没有动太大手
脚。那时的严觅发现了此事,却并没有声张,而是将此作为筹码掌握在手中,而
且悄悄地将严家的手也插了进去,不知不觉地借着另外几个贪官的动作掩饰自家
的小动作。

  然而当今圣上主政后不久,建南便发生了二十年来最严重的饥荒。皇帝对此
事高度关注,下旨让青州和顺安这两个粮仓作为赈灾的主力。这次饥灾是新皇帝
第一次遇到的大灾,支援的力度也是数十年来之最。严觅作为彼时的越城仓部户
曹,一听到建南饥荒的消息便意识到不好。虽然每年的动作不算太大,也一直相
当隐蔽,毕竟谁也不想惹到黑鸦探前来调查,但十数年的腐蚀已经让越城理应满
满的粮仓败絮其中了。

  严林山抹着汗说道:「那时兄长有个选择。是保持沉默让此事被后来者发现,
还是自己做那个揭发的人,将功补过。他权衡良久之后,选择了后者,在仓部那
些参与了多年贪污的官吏慌忙地试图补上粮食的时候,暗中向越城知州告发了这
件事。后来知州带人突击检查粮库,才发现了这么多年的亏空和腐败。此事一路
传回皇上耳中,皇上震怒之下命令要严查严罚,最后许多仓部官吏都被免职,甚
至有不少掉脑袋的。」

  我感觉得到梁清漓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听到这话时,劲力加深了不少。我忍不
住出声嘲讽道:「听起来严通判倒是个幡然悔悟的好人似的。还是不要粉饰了吧,
严户曹,贵堂兄不过是害怕了真相大白的后果,并且将整个仓部都卖了以求自保。

  真这么有觉悟的话,之前的那十年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呢?」

  「不过我也好奇,听你所言,仓部也只是一小撮败类而已,最后为什么会牵
扯那么广,甚至听说有不少冤屈而死的官吏?那些职责范围没有管到你们这些贪
官所负责的仓库的人,也被抓起入狱了。」我看了看梁清漓面无表情的神色,为
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严林山踌躇了一阵后,嗫喏道:「兄长他觉得,必须要把水搞浑了,让每个
人看起来都有嫌疑,才能将自己的疑点与过错洗去。若所有人都有罪,那么兄长
作为带头揭发的人,总不会被朝廷怪罪的,反而有可能将功补罪。为此我们构造
了不少证据,有错的让他罪上加罪,无罪的让他背上黑锅,才能成功地将严家的
介入遮掩。兄长有了告发此事之功,并且带头表态,将严家大半的钱粮都补进赈
灾的粮队,因此得以轻轻放下。」

  「这也是小的欲要献给圣军的证据,若这份材料曝光,兄长再无翻身之日。

  也因此,他必定会与圣军合作。」

  好狠的手段啊,简单却有效。在这日积月累,缺乏监察的环境下,本来就容
易松懈。严格说起来,没能发现严觅等人的罪行,无论是仓部官员,还是顺安监
司,都有一定的责任。但是这也就是罚罚俸禄,受到谴责,最多不过削职免职的
罪过而已,首罪最多也就是蹲几年大牢的份。若没有建南饥灾这件事,及时发现
不对的话,说不定还能给补救回来。然而事发后,这份正常情况下轻易拎得清主
次轻重的黑锅却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硬是给扣在了整个仓部头上,试图以法不责
众,浑水摸鱼的道理来逃脱责任。

  而且,竟然还真的给他干成了。这严觅当真是个人物。

  「所以,那些冤死的仓部官吏,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严觅想要让自己的惩罚
稍稍减轻?因为他想免于承担自己犯错的后果?」梁清漓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严林山没敢回答,但沉默之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阮总管则是蹙眉道:「果然符合我对官老爷的认识。不过,这也刚好让我们
有机会介入汴梁的防线。严林山,你可有证据?我们需要让严觅无法抵赖的东西。」

  「这是自然,兄长一直不想亲自触碰这些东西,便是不想让他本人有破绽,
因此都是小的来处理这些脏活。小的当年为兄长栽赃时,留下了不少证据,只要
有当年处理赈灾案的监司官员审核,就必定能够定罪。」

  阮总管似笑非笑地说道:「严户曹的小九九也不少啊,竟然还扣留了这种要
命的玩意儿。好!且带我去看看这些证据到底是什么。苏芮,张沛,跟上来。」

  姑娘们被这波谲云诡,曲折离奇的故事所吸引,迫不及待地追在阮总管身边
想要见见这所谓的铁证是什么东西。

  我则牵着梁清漓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众人身后,有些担忧地传音问道:「没
事吧?」

  梁清漓弱弱地笑了笑,捏了捏我的手,并没有出声,只是垂着头跟在人群后。

  我们随着严林山进到严府的地窖。点亮了油灯之后,看到里面一堆杂物,但
显然很多大件的东西都在最近被搬走了,不知是严林山为了避灾做的准备,还是
宁王军从这些富翁家顺走的。

  严林山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挖了几把,将一块深色的石板从墙壁上搬开,露
出一个小洞。他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捧在胸前对阮总管恭维地说道:「阮总
管,便在这里了。里面便是小的那时截留的部分证物。」

  阮总管挑眉打量了一阵匣子,说道:「去厅堂里看看。」

  待我们从地窖回到厅堂时,花间派的女子们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唧唧喳喳
地围着阮总管想要将那充满了神秘感的木匣子打开。

  匣子上的小铁锁只是象征性地添了一层保护而已,阮总管作为二流高手,轻
易地便将其扭断,然后打开了盖子。

  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张,上面填满了潦草的笔记。不过字都认得出来,合在
一起却颠三倒四的,看来是被刻意加码了。

  阮总管皱眉问道:「严户曹,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小的与兄长想出来的密语。这些笔记上记载的都是小的当年与兄长在
赈灾案中做过的手脚。小的在来到青州之前只做过小吏,甚至没有过正式职位,
哪怕小的要去栽赃,捏造罪证,也无从下手,只能靠兄长对仓部和仓部官员的熟
悉与指示一条条地来做。」

  阮总管似乎也明白过来了,托腮沉吟道:「你是说,这里面记下的都是只有
严觅可能了解的细节,对吧?」

  「正是。此间的内容只要交给官府,甚至用不着黑鸦探或玄蛟卫,任何熟悉
当年赈灾案的宪司官都能判断出真假来。」

  宪司是各府主管司法的部门,属于监司的一个分支。我记得濮阳的监察官叫
戴仁,还是我们的接触目标之一。不过他是濮阳的监司官,可能对越城的情况不
够了解。

  阮总管一张一张地将纸张翻阅了之后,态度暧昧地说道:「确实很有说服力。

  不过一切还要看这里面的内容到底够不够让严觅识相。」

  严林山连忙出口打包票道:「阮总管请放心,当年此事牵连之广,实在是整
个东南的一大丑闻。只要有任何翻案的可能,当今圣……皇帝必然会严查的,兄
长不可能会犯此风险。」

  「呵呵,那么接下来就看你的能耐了,严户曹。若是此事有成,且不说过往
的罪孽一笔勾销,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阮总管终于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抑
扬顿挫地如此说道。

  而一直到现在被刻意维持的压抑而令人焦虑的气氛也如天边云霾一样,被阮
总管夏风般的笑意扫尽。严林山自然察觉到了这份态度转变,喜出望外地扑倒在
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阮总管,多谢阮总管,多谢圣军!」

  阮总管吩咐了几句之后,留下两个花间派弟子看管严林山,剩余的人则随她
离开。出了府邸后,一个唤作「柳儿」的娇小美人对阮总管问道:「阮姐姐,那
严林山明知道咱们打下濮阳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为何没有出逃呢?」

  我和梁清漓也看向阮总管,这是个好问题。

  阮总管笑道:「官员在城未陷时便逃离,那是朝廷大忌。真要这么做了,以
后肯定是要剥职入狱的。当然,小命相关的时候,也无法避免大把大把的官老爷
屁滚尿流地逃跑。这严林山自然也不是什么硬汉,所以我看他没有离开的原因是
错失良机吧。内城虽然城墙高耸,防御坚实,但城门一关,除非有高强的武功或
者天大的关系,根本无法偷偷摸摸地混出去。这四面高墙反而成了将这些高官一
网打尽的囚牢,真是好笑!」

  花间派的女孩儿们一起笑了出来,就连我也觉得有些讽刺。回到烟雨轩之后,
阮总管将其余的人们解散了:「好了,待会儿我要去向何将军报道,今天大家就
不用再巡逻了。苏芮,张沛,你们且留下,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她招呼我们坐下后,神色和蔼地说道:「这次你们俩都立了大功了,更是为
咱们花间派的分量狠狠地加了把筹码,真是好样的。哼,不要看咱们门派在圣军
里好像很受宠似的,其实有不少人在背后恨不得咱们被踩进泥土里呢。」

  阮总管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虽然都为圣教做事,但也不能忽略圣军中
的派系和权术平衡。唉,这些东西跟你们才来了不到一个月的新人说,也许有些
不适合,但是只要你们认真为圣军,为门派干事,派里的姐妹们都会在背后支持
你的。」

  梁清漓认真地应道:「奴家明白,这一切都是门派争来,而不是靠别人施舍
的。」

  「好!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放心了。待会儿我去向何将军禀报时,会顺
便为你们邀功的。钱财赏赐不在话下,甚至哪怕玉莲诀尚未修成,也能破例让张
沛直接调入青莲力士,传下几门厉害的武功。」

  我不动声色地问道:「总管可知接下来何将军该会如何利用这份情报?若有
任何可以让在下出力的地方,在所不辞。」

  阮总管摇头道:「这就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儿了,不过你放心,如果何将
军用得上你的话,我们肯定会为你争取的。」

  我恭维了几句表忠心,却觉得有些可惜。要是能够破译严林山的文件的话,
那么我便有相当的把握能够将宁王军引蛇出洞,来个将计就计。而且更重要的是,
若是能把握住严觅的死穴,那便能为梁清漓报仇雪恨了。

  不过这最关键的环节,我倒是有该如何补上的主意,就要看我的空降援军什
么时候到了。我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梁清漓,有些担心。说实话,严林山的罪
孽,他所造成的伤害,终究只是我从梁清漓的诉说和资料里读来的,虽然觉得很
恶劣,很不齿,但情感上远远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些罪行造成的后果的梁清漓那么
真切。

  梁清漓也许还会为心中复杂而澎湃的恨与仇纠结,但现在的我看到严林山这
种人只会觉得,该杀便杀,该抓便抓,多余的心思放在这种渣滓身上,都是浪费
生命。

  「好了,今天你们便不必再去做事了,算是我提前给你们的小小奖励吧。」

  阮总管笑了笑,然后起身去与一旁竖起耳朵的赵妃彤说话。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安抚媳妇儿一番。我拉着梁清漓回房后,将她揽入
怀中,坐在床上背靠墙壁,柔声道:「好啦,有什么心里忍着的,恨着的,都可
以说给我听听。或者,咱们就这样休息一阵,也是很不错的。」

  怀里的佳人顺从地调整了一下位置,依偎着我,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但没
有说话。我双手搭在她的腰间,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她急促鼓动的心跳。那迅猛
的频率告诉我,梁清漓远远没有表面上显得的那么平静。

  哪怕一个字也没有说,我也可以体会到梁清漓心中的愤恨和不平,与她对这
份安宁的眷恋。

  不,也许在这个时候,在她只需要籍慰的时候,语言反而是多余的。

  于是我并没有去刻意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闭上眼睛缓缓地抚着她的后
背,助她去消化那些激烈的情绪。烟雨轩内的人声隔着门板和走廊模糊不清的,
像是似远似近的背景杂音,逐渐地被恋人慢慢平稳下来的心跳声盖过。而她原先
有些绷紧的身躯,也放松了下来,舒适地躺在我的臂弯里,直到彼此的心跳同率
了。

  小半个时辰后,在我以为她已睡着时,梁清漓突然开口轻声道:「夫君,奴
家方才看到严林山为自己性命哀求时,一点悲悯都没有,甚至只想往他脸上吐一
口唾沫。」

  我吸了吸鼻子答道:「正常。这种人不值得被怜悯。」

  梁清漓稍稍抬头看向我道:「但,奴家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偏激了?」

  「不会,一点都不会。」我摸着她的脸蛋认真说道,「且不说他是直接导致
了梁家家破人亡的祸首,就看这个家伙干过的事,害过的人。你别看他卑微得像
个什么似的,磕头如捣蒜,其实他只是怕死而已。他今天表现得这么配合是因为
他愧疚,是因为他心有不安,有意忏悔了?怎么可能呢?如果不是小命受到威胁,
他巴不得那种肆无忌惮,倒行逆施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呢。」

  「这种人从来只在乎一样东西,那就是他们自己。为了自己可以残忍地对待
他人,可以出卖他最亲密的族兄,更可以可怜巴巴地伏地乞求。说实话,我还担
心你会善念泛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呢,那样的话也许就真的没有人为死在他手
下的冤魂真心实意地去讨债了。」

  「不会的,夫君说得对,能够明白那份罪孽,并且让他受到惩罚的人,只剩
奴家了。」梁清漓咬住嘴唇,继续说道,「奴家一直在想,梁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遭遇了灭顶之灾,爹爹娘亲又是为何而死的。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仅仅是
因为严觅怕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仅此而已。」

  她微微颤抖,紧紧地攥着被单,嘶声说道:「而严林山这种腌臜的败类,残
害百姓时从未受到惩罚,竟然要等到被叛军俘虏,机缘巧合之下,才令他参与过
的滔天罪行被揭晓,才有可能因此被审判。奴家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严家,但
除此之外,也从未对朝廷的律法如此失望过。」

  「若在奴家最需要的时候无法为梁家主持公平,那除了自己去争取,还有什
么办法能够伸张正义?」梁清漓将脸贴在我的颈间,恨声道,「严家有罪,那,
一开始未能发现纰漏,事发后又没能公平审判案件,反而令人屈死的朝廷,是否
也有罪呢?」

  「哪怕是奴家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也不会太偏激么?」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说道:「不,一点也不。为什么受害者反而需要体
谅,需要为犯错者着想?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就算之后我们能光明正大地为梁家
和所有冤枉地因赈灾案被害的人们翻案,洗刷罪名,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伤
害了。这是朝廷必须承担的责任,哪怕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百姓,也应该有对此追
责,愤怒的权利。」

  梁清漓沉默了良久之后,认真地看着我问道:「夫君真的觉得,咱们能够让
大燕官府认错,反正拔乱么?」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可以的。」

  她吻了吻我的脸颊,悄声道:「那么,奴家相信夫君。」

            第一百五十三章:交接情报

  那天晚上,与梁清漓分开后,团队契约的群聊自降临以来第一次地被除了我
之外的人开启了。

  「喂,周铭,我今天总算进城了,而且已经跟你那群同伙遇上了。那个姓孙
还是唐的家伙真的够小心的,逮着我问了好多问题,才勉强让我进了他们的住处。

  你还在那青莲教的院子里吗?」

  我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好!太好了!他们的情况如何?」

  谭箐在摸进城之后,按照我的指示找到了我们一行人计划中的聚集地,一栋
被军部细作保留的小屋子。除了我和梁清漓之外的其他人,包括宋钊,都到此会
合了,并且在过去的小半个月里一直在打探消息。至于到底打探到了什么情报,
唐禹仁一点也没泄漏给谭箐这个外人。

  「今晚你带我去这间屋子跟其他人会合,没问题吧?」

  「放心吧,这个位面好像没啥能破解法术的手段,我一路过来还没被人发现
过踪迹。我十分钟后出门,你把位置共享给开了。」

  这段时间我也考虑过要不要趁夜离开,去与唐禹仁等人见面,但是终究没敢
冒险。房间里两个室友不说,这院子里的护卫也看得相当紧。但是现在有谭箐的
配合,那偷偷摸摸地来去就容易多了。

  大概凌晨时,罗威和肖山都睡下了,我则躺在床上思考今天审讯严林山时的
种种细节。

  这时,我突然听到窗户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转头一看,黑暗中一张小
脸悬浮在空中,正对我呲牙裂嘴。若不是还有淡淡的月光稍稍照亮了窗外的景物,
猛地看到这么一张脸,我都会以为自己撞鬼了。

  我将信将疑地传音入密道:「谭箐?」

  窗外的那女子翻了个白眼,对我点了点头。饶是容貌完全不同,我也从那举
止神态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当然,还是超越空间的信物告诉我,眼前这人确实是
谭箐。

  我指着不远处两个熟睡中的室友问道:「帮忙处理一下哈。还有帮我整出个
还在睡觉的幻象,再设置个警报术,谢谢。」

  女子眯眼看了一下,指着他们悄声说了几句陌生的字节,然后又同样对我的
床铺施了个法术,我身旁便出现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男子躺在床上酣然入睡,
又吓了我一跳。这个初级幻象无论看几次,只要没做好准备,总会被惊到。

  我翻出窗外,仔细看了看谭箐在此界的他我。细眉如两道弯弯的月牙儿,明
亮的眼眸有着说不出的慧黠,一身浅灰色的短衫与长裤,长发在脑后修成了两道
可爱的垂挂髻,甚是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可人。

  谭箐将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轻声念了几句咒语后,我和她的身
形便如同覆盖了一层无形无质的阴影一样,瞬间变得难以察觉。我们悄悄地找了
个偏僻的角落,翻过墙,来到寂然无声的街道上。

  我传音道:「路上还算顺利吧?进城时有没有碰到麻烦?」

  谭箐神色微妙地低声说道:「进城倒没啥的,来濮阳的路上反而遇到了些麻
烦,不过都被我解决了。之后再告诉你吧,今晚先把正事给干了。」

  我们左拐右拐地避开了巡逻的兵卒,很快便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谭箐
带我绕到后门,掐了个手诀将法术解除,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啊?」

  「是我,乔三妹。我带人回来了。」

  乔三妹?我玩味地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的谭箐交换了一个眼神。

  门很快便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唐禹仁,或者说是顶着「孙贾」这张脸的唐禹
仁。他看到我之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总算来了,快进来吧。」

  进去之后,发现这一行的同僚都没睡,纷纷围过来问好。秦喜直接跑上来重
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喜悦地说道:「好家伙,听宋钊说你和弟妹跟叛军进城后
我还很担心,但现在看来,你脸色好的不得了啊!」

  我揽住他笑道:「可不仅是顺利进城,我和清漓有重大发现,往小里说能重
重地挫叛军风头,往大里说甚至可以直接夺回濮阳。」

  周围的景伊和孙倩听到这话均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似乎并不是很相信。

  真守这小伙子则是一脸惊讶,反而是三个玄蛟卫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凝重起
来。

  唐禹仁带我坐下后,严肃地说道:「好不容易会合了,我们交接一下情报。

  弟妹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待遇可比我还好,一个人住一间房呢。说起来,幸好我们带
她一起来了,不然的话还真没法抓到这条线索。」

  于是接下来我详细地将我们俩人的遭遇,连带着这一路仔细观察总结出来的
种种叛军消息都给道来。唐秦宋三个专业人士不用说,听得十分用心,唐禹仁更
是时不时追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三个白道弟子也被这些切身体验过才能了解
的宁王军内部细节给吸引住,听得连连吃惊。

  而作为重头戏的严林山,与其中的赈灾案秘闻,更是连秦喜和宋钊这两个见
多识广的玄蛟卫都为之色变。唐禹仁虽然为我探究过其中根底,但搜集的情报全
都交给我了,知道的不会比我更多,因此听到真相之后,眉头紧锁,眯着眼睛不
知在想什么。

  而唐禹仁他们这段时间潜伏的成果并不多,最大的收获仅是和监司的戴仁与
仓部的李如风搭上线而已。不过这两人目前被宁王军的高手盯得很紧,尤其是李
如风这个仓部大总管,每天都要配合叛军整合后勤,管理粮草的工作,忙得很。

  良久的沉默思考之后,唐禹仁首先开口了。他脸色阴沉地说道:「李如风和
戴仁都在叛军大棒加胡萝卜的手段下屈服了,陈沐恩直接生死不知。无论是虚与
委蛇还是彻底变节,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但绝对不能信任他们。两人也只是以为
这是隐藏在濮阳的军部细作与他们接触,除了传来一些何逸云的琐碎消息,让我
们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何定远确实就是「银狐」何逸云,铁心门的嫡传,在朝廷留有档案的黑道高
手。此人与李天麟,宗勤大师属同一辈的中生代人物,文韬武略非凡,在黑道式
微的燕朝武林不知从何时与宁王军搅合到一起去了。只不过这人也是十分神秘,
攻伐青州的这几个月来几乎没有显露过武功,大部分时候在负责运筹帷幄,却深
受宁王军高层信任。

  「可以说,右护法之下,便是何逸云最重要了。同为将军的陶宗敬虽然有一
流的武功,但只是冲锋陷阵的武夫而已,右护法和何逸云才是首脑。若是能铲除
任意一人,都是天大的收获。」宋钊总结道。

  我皱眉思考着双方搜集的信息。这段时间若不是误打误撞地碰见了严林山,
有机会穿针引线地达成目标,实在是没什么成果。右护法的踪迹依然无处可寻,
不知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的军营里。何逸云倒是似乎就在内城中一座府邸里办公,
应该可以靠阮总管这条线找出他的位置。不过,我们真的想就这样去筹备斩首行
动么?是不是还有更多可以去影响战局的方法?

  一阵沉默后,唐禹仁问道:「张沛,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咬着指头道:「依我所见,咱们目前最有力的一条计策是利用严林山那边
的情报,将计就计。」

  「英雄所见略同。」唐禹仁冷峻的面庞缓和了几分,「只要能掌握严林山那
些文件里的东西,或者了解叛军会根据这份情报所采取的行动,或许能够将何逸
云,甚至右护法,都给引诱出来。」

  「以粮草为饵?」

  「自然。」

  得到了彼此的肯定后,我和唐禹仁同时点了点头。

  秦喜左看看,右看看,见除了我们俩之外的人都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无
奈地插嘴道:「喂喂,拜托,你们两个三言两语就好象定夺了计划,麻烦给我们
这些脑袋没那么多阴谋诡计的人解释一下。」

  我将今晚已大略整理出思路的谋划解释道:「其实很简单。叛军有机会策反
严觅的话,必会用这份可以令严家万劫不覆的情报威胁严觅。我们既然知道了这
层打算,那便可以将计就计,想办法寻出叛军与严觅的联络细节,然后以此掌控
叛军的行踪。比如,通过严觅的嘴抛出假情报,让他们分兵行动,或者被引入陷
阱,然后我们可以趁机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禹仁坐直身道:「这只是最基础的。若是军部的那群乌龟有胆的话,只要
拨军出征,只要叛军确信他们有『内应』,只要制造出他们不得不咬的诱饵,甚
至可以一举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是想玩一波大的,将他们引
出来?」

  他肃穆地点了点头:「你我均知,严觅这枚棋子用掉了之后就没了,而我们
恐怕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契机了,必须在尘埃落定之前将他的价值完全发挥出来!」

  孙倩有些昏头转向地说道:「等等,你们越说越玄乎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计
策能有这么大的效果啊?」

  我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禹仁的意思有两层。严格来说,这是一半的阴
谋,一半的阳谋。阴谋的那一半自然是利用严家这条线暗中摸清叛军行程,甚至
可以通过严觅提供的情报来影响他们的应对。但阳谋的那一半,则是在于说动青
州军部发兵攻打濮阳,然后再将叛军诱进陷阱。不过后者虽然很有可能功成于一
役,但也有极大的不确定因素和风险,要看军部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叛军和青州军部其实都明白,无论如何双方都会有一战的。在这个前提之
下,怎么打,怎么防,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是最重要的考虑。」我继续说道,
「叛军的优势在于他们的高手量,凭此无论是刺杀还是正面突袭都是最锋利的尖
刀。但劣势是人马和资源比起朝廷来说,严重不足,哪怕是攻下了濮阳有险可据,
依旧如此。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靠人力堆过去是兵家正道。若是我
们硬着头皮步步为营地跟他们打消耗战,他们就算不输,也很难赢。」

  「而叛军明显是有需要尽快扩大势力的需求和压力的,不这么做,不裹挟更
多的人来填充到青莲力士的大军里,他们无法对抗大燕的国力。所以他们必须靠
着武力和奇兵来寻找破局的方式。这时如果出现一个能够一举打破青州军部布置
的机会,哪怕危机重重,哪怕有可能是陷阱,只要右护法和何逸云不是蠢猪,是
必然会抓住的。」

  秦喜和宋钊似乎开始理解了,神色均是振奋了起来。唐禹仁见其余几人还是
半懂不懂的样子,说道:「兵家行事,要看风险和筹码,有时候哪怕知道那可能
是陷阱,也得踏进去。不这样做赢不了。我们要做的便是创造出完美的诱饵,与
一个让右护法和何逸云哪怕心有怀疑,也不得不吃下去的陷阱。这个诱饵看来便
是青州军部的粮草运输了,而陷阱便是濮阳的攻防战。对叛军来说,只要能趁着
大军在外时找机会断掉我们的后勤,那这场仗便赢了一半,没必要跟我们硬碰硬,
打守城战。但反过来,若能掌握他们会何时出击,与攻打后勤的人数,那便能以
逸待劳地埋伏他们,将来敌歼灭。」

  这下三个大派弟子与谭箐都明白了。孙倩有些钦佩地说道:「你们可真是深
谋远虑,我乍看之下都想不出有什么漏洞来。」

  唐禹仁重新坐下去,表情恢复平淡地说道:「还是有几个必须处理的问题,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其一是该如何解析严林山那些文件,其二是如何说动军部出
兵。没有前者,我们必须依赖严觅的合作,而他是真的有可能叛变的。而没有后
者,呵呵,那么哪怕有这么一个天赐良机,也很可能只能捞到些小鱼小虾而已。」

  我说道:「其实,不知道具体的也不妨大碍。甚至,严觅真的叛变了,也没
关系。倒不如说,这样才更有说服力,不是么?」

  听了这话,秦喜一副扯到蛋的样子,唐禹仁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放
心吧,这人已经完了,不必再补上这么几刀。」

  小心思被两位朋友看破,我也不尴尬,只是继续说道:「嘿嘿,不可否认我
有点私心,但我也是认真地这么提议的。只是个建议啊,什么样的谎言最能骗人?

  那肯定是连说谎的人自己也相信的谎言才显得最可信。咱们就装作一切不知,
看看严觅会怎么反应,然后再给他提供点有差错的指令,去蒙骗叛军。这样,叛
军以为自己掌握了军部的计划,严觅以为自己提供了真实的情报,只有田将军和
我们几个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们设下的圈套而已。」

  唐禹仁不由得垂头沉思:「我原本的设想是将严觅囚禁起来逼供,然后再借
此去欺骗叛军的来人,这样的话所有我们传递的信息都被仔细推敲过,把握最高。

  但是你这么做确实是最能令他们信服的方法。」

  我分析道:「我的想法是,再高明的骗局和精心布置的话术也不如说谎的人
本身确信无疑,言之凿凿的东西。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叛军会不会要求先验验货,
看看严觅是否确实提供了正确的信息。比如他想要下个月的粮草运输信息,以此
来破坏我们的一次后勤运输。消息传递出去后,我们要是想放长线的话,肯定要
让他们得手的,这是一种可能需要考虑到的牺牲。」

  我坦然地说道:「反正这条线就在这里,该怎么用还是得看军部的考虑。一
切的前提是他们觉得这枚棋子所产生的价值足以让整个军部的行动为之产生变化。」

  「我会亲自带这份情报回汴梁面见将军和军部参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群
废物再次浪费我们的努力的。」唐禹仁说这话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几分阴鸷
之意。周围的几个同僚听到他这毫不掩饰轻蔑的狠话均是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视
线。

  定下计划之后,我们再次将话题拐回右护法身上来。秦喜有些可惜地说道:
「哪怕是以你打入花间派的身份,也一点都打听不到右护法和他那双修对象的消
息啊?」

  我双手枕着后脑勺道:「没办法,哪怕我这几天做了件大事,也层次太低了。

  阮总管堂堂二流高手,又抓住了这么一条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青州战局的大鱼,
也只是有机会向何逸云禀报而已。我很是疑惑,右护法到底为何如此低调,如今
濮阳百废待兴,若不是何逸云文武双全,叛军又收编了大把降官,绝无可能在近
期整理好濮阳的内政,继续征战。」

  「说起来,花间派似乎冒出了好多个像阮总管这样新晋的二流高手,你看看
有没有听说过这些人。」

  唐禹仁听了我的分析后,沉吟道:「这些应该是近年花间派加入青莲教后新
发展的弟子辈。右护法此人虽然甚是神秘,但向来极为高傲,并且从未听过他有
喜好女色的习性。因此与他双修的大有可能是在此间功力最深厚的花间派长老,
而不是这些新晋的年轻女子。若是有办法刺探城内到底有哪几位辈份高的花间派
人物,或许能有所得。」

  这时一直在聆听我们的对话的景伊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件值得思考的事,
那便是韩师弟所说的,通过考核期的青莲力士均会被植入真气种子这件事。唯有
掌握了莲开百籽的人才能这么做,因此叛军为了扩大青莲力士的规模,必定有一
个集中栽种的地方,或者说一个栽种的人。」

  我点头道:「确实如此,右护法作为青莲教的大护法,肯定是掌握了莲开百
籽的其中一人。问题是,何逸云这样为他攻城拔寨的臂膀,也会有资格学习这门
秘术吗?我们的目的不仅是重夺濮阳,更是要除掉这些掌握了能够扩大宁王军的
恐怖战力的重要人物。」

  「那好,这些都是我们接下来可以继续搜集的信息。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
看看是否有办法从严林山那里获得更多的情报,尤其是那份加密的文书。」唐禹
仁如此总结道,「张弟,这件事便拜托你和弟妹了。」

  我正欲应下时,从进来后便坐在旁边听着我们讨论,却始终没有说话的谭箐
插嘴道:「这件事我可以帮帮忙。」

  「哦?」

  众人都转头看向了「乔三妹」。她毫不怯场地笑道:「韩良是知道我的能耐
的,今晚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他来这里,便是多亏了我啊。窃取情报自然也不在话
下。」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个伙伴可是降维打击的大杀器啊!虽然法术
在这个位面的正面杀伤效果削弱了不少,无法像在超越空间那样只要隔着够远便
能战术轰炸,但是各种辅助性的法术今晚已初露锋芒。

  我脑筋急转了一阵后,露出了与谭箐同款的自信笑容:「诸位,三妹说得不
错,这件事就交给她吧。」

           ***  ***  ***

  又是一年夏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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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超然

  「说起来,你这位朋友便是那个神秘的援手么?」唐禹仁示意道。

  「没错,别看她武功稀松,她有些非常非常有用的手段,可以帮到我们很多。

  今晚没有她的帮助,我是无法偷偷摸出来的。」

  唐禹仁警惕地扫了谭箐几眼后,道:「……那行。显然你那边才是能出结果
的,既然如此,那便交给你了。我们会尽量配合你的。」

  想起谭箐那特训几个月练熟了的法术,我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有个法爷队
友,哪怕是有严重限制的法爷,实在是让解决问题的方法丰富了十倍。

  「对了,我这易容没问题吧?都戴了半个月了,洗脸都不敢用力。」我对唐
禹仁问道。

  「这是用玄蛟卫最珍贵的『百变药』制作的妆,价值万两,不比上等的人皮
面具效果差,本就是为了长期潜伏而用的。只要没有用相应的药水洗涮,不用担
心露馅。」饶是这么说,唐禹仁也还是仔细端详了我的面容一阵,才确定地表示
不必担心。

  与众人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之后,谭箐便带我离开了。有了谭箐的法术掩饰,
我倒不是很担心被人发现,所以之前一些在其他人面前说不了的话便趁现在说了。

  「你现在的样子不是他我的本来面目吧?」

  谭箐撇嘴道:「自然不是。」

  我忍不住笑道:「好啊你,哪怕要捏张不同的脸,也给自己捏了张小美女的
脸是吧?」

  谭箐不在乎地说道:「那是自然,有选择的话,谁都会想当个好看的人吧?」

  我摸了摸脸道:「还好吧,我倒是觉得当个路人甲还不错。」

  她瞅了我一眼:「你不是普通人,你有点心理变态。」

  我被她噎住,反驳道:「心理变态?哪里心理变态了?你见过有我这么阳光
健康的人么?」

  谭箐只是不住地冷笑。

  来回拌嘴了一阵后,我回到正事来:「在外人面前,哪怕是唐禹仁这种我的
生死之交面前,也不要暴露太多你的能力。这个位面很可能根本没有魔法、道术
这种东西,你会的东西太惊世骇俗了。」

  「知道啦。见识过我的能力的人都死了。」谭箐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就好……等等,什么?你是认真的吗?」我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猛地
转头问道。

  「是啊。」谭箐耸了耸肩道,「在来濮阳的路上遇到几个流匪,看样子不仅
要劫财劫色,还要先奸后杀,那样子真的是超级猥琐。还好周围没人,我便试了
试手,将他们都嘎了。嘿嘿,估计他们也是指望着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没人来管,却没料到,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一路从青春活泼的高中妹子,变成如今谈起取人性命
跟谈起昨天吃过的饭一样稀松平常的法师。这还是我印象中,新人任务里背在我
身后,与我一起奋身跃下屋顶的那个美少女么?我所认识的谭箐,是否早已被超
越空间的非凡经历抹去了?还是说,这个满不在乎的洒脱性子,才是谭箐真正的
模样?

  而当她看见我时,是否也会发出同样的疑问?

  「那是你第一次杀人么?」我停顿了良久后,才忍不住问道。

  谭箐难得地没有大咧咧地对待这个问题,而是垂首思考了一阵后才答道:」

  嗯,还真的是呢。而且奇怪的是,我在杀了他们之后,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不是心理变态了。我只是……发自内心地没觉得这
算是什么事儿?」

  我嘴角抽了抽:「喂!这才是最不对的好吧?嗯,不过……唉,我倒也不是
不能理解这份心境就是了。」

  谭箐歪头看向我,敏锐地问道:「你应该也杀过人吧?第一次取人性命时,
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吗?」

  我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清风山下那一胖一瘦的土匪。他
们叫什么来着?哦对,大强和瘦猴。那是人生第一次的英雄救美,现在回想起来,
实在是为当时的自己的大胆捏了把汗,也对没有更早出手,因而令薛槿乔受到了
侮辱,深深地感到后悔。

  但你要说我有没有因为杀人而受到什么剧烈的心理冲击,那还真的一点都没
有。

  我斟酌着字句说道:「我第一次杀人便是在新人任务,就在大燕位面。好象
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往越城那里走时,路过清风山,被里面的强盗截道了。也
是在那时跟薛槿乔,我在这里的贵人,遇到的。」

  我简单地对谭箐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与搏斗,不过对于梁清漓所遭受的细
节自然是略过了:「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打赢之后,我看着那两具尸体的感想。

  有厌恶,有庆幸,还有如释重负,毕竟当时真的是你死我活的情况,还好我
上来便是一板砖偷袭,不然的话一打二肯定死定了。但是偏偏就没有任何对于杀
人的那种沉重感或者负罪感。一丁点儿都没有。」

  「我甚至在之后的数天都在思考,是我天性凉薄,冷酷狠辣,还是缺了根弦?

  但是我很快就想通了。杀人者人恒杀之,当那两个强盗选择了杀人越货,强
奸民女时,就要做好承担这份恶的后果。我杀了他们往小了说是正当自卫,往大
了说那他妈的可是替天行道!所以说我是真的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想你应
该跟我一样,只是觉得为民除害了而已。再多的,一点都没有感触,也没必要有
感触。」

  谭箐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嗨,看你这表达能力,确实比我会讲啊。嗯,还
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听到你有过同样的经历,倒挺舒心的。」

  她继续走了几步,脸上的笑意敛去,蹙眉道:「但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你是
肯定没有我感受得那么强烈的。那就是……我发现自己发自内心地无法把任务位
面里的人当成跟自己一样同等的『人』那么看待。你之前也说过这个问题,像我
们这样穿梭时空,掌握超越平凡的力量的人,心境一个把握不好便会让自己凌驾
于凡人之上。但是……我就是没办法不把这些人当成『Others』啊。虽然不至于
把这些友方的人当成NPC,但像这种路上遇见的陌生人,敌人,我是压根没把他们
当作人,跟砍怪似的,杀了就杀了。」

  我苦笑道:「谭小姐,你也知道这种心态有问题啊?别告诉我你在康宁顿看
我跟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上演狗血三角恋的时候,观感跟看真人Galgame一样
过家家似的啊。」

  谭箐啐了一口道:「没有那么严重啦,像你在西联的那三个红颜知己,都是
真实存在的,跟你我一样的人。虽然大燕的这些人理论上也是一样,但在我的观
感里,这些人就完全没有像菲莉茜蒂,蕾克希,和奥丽维娅那样有血有肉。」

  我提议道:「这可能是时代的隔阂多于层次的不同吧。西联的居民哪怕是在
一个西方国家,那也是跟地球相似的现代社会,与我们的共同语言天然地比这种
古代人多很多。就算继承了他我的记忆和情感,也无法改变我们本身根深蒂固的
观念。」

  谭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倒不如说,就算如此,你也能跟梁清漓产生共
鸣,彼此相爱,实在是很厉害。我是知道你对于『对的人』和『对的感觉』是有
多么深刻的执着的,在西联能找到这样的人就罢了,在大燕位面,隔着整个宇宙
和千年的时代观念碰撞,也能够在心灵层次与人深交,那是一种我和颜姐完全做
不到的投入。」

  我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你要是能像我一样,哪怕不是谈恋爱,跟一个在不
同位面的原住民当上朋友,当上知己,也应该能够去除不少这种疏离感。可别以
为你这种难以平视普通人的问题是超越空间的契约者独有的,大燕的武林高手跟
普通老百姓的阶级层次也是泾渭分明。说到底,有了非同凡响的能耐,哪怕不是
武功魔法这种东西,仅仅是钱财权势,那也足以让人自行形成高人一等的观念了。」

  谭箐可爱地皱了皱鼻子道:「也许吧。我也算是明白当年殖民者发现新大陆
与土著交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当你拥有超越一界的知识和阅历时,哪怕
一时掌握的武力相差不大,也很难将对方当作跟你处于同一层次的人。这种发自
内心的优越感真是……顽强呢,只有在与你和颜姐这两个同类时,我才能将它彻
底撇开。反而是你真的是演绎了什么叫干一行爱一行,完全融入了每个任务世界
啊,别的不说,这份能够不飘的心态,是真的牛逼。」

  我牙酸地应道:「哎呀,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只不过我是个很执拗的人
而已,不愿意就这么被外界改变。非凡的经历可以让我们超然于世俗的一些束缚
和苟且,比如你现在看待高考这种普通高中生的首要大事肯定会觉得压根儿没那
么重要,对我来说赚钱找工作也根本不算个事儿了。但是我觉得,咱们还是别让
自己完全脱离于那些造就了我们的情感和关系,去带着优越感俯视不是『同类』
的人。否则的话,我们舍弃了这些让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东西,只能算是一
种迷失。」

  谭箐认真地说道:「但是我们确实已经被改变了啊,超越自己,超越平凡,
本就意味着需要舍弃一些属于凡人的烦恼和观念。现在的纠结只是度的问题而已。」

  「嗯……确实如此,你,我,和君泠,都在面对着这个问题,也都不可避免
地在迈向未知的前方。但我还是希望我们不要太过度地就这么拥抱超越空间赋予
的一切,而是仔细地思考一下,到底是什么该放下的,什么不该放下的。」

  谭箐叹气道:「之前我还觉得你顾忌太多了,但是现在看来,这种顾虑也是
一种可贵的清醒啊。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会再想想的。」

  我笑道:「谢谢,其实之前我看你那么洒脱的样子,还有点担心你是不是接
受得太顺利了。现在看到原来你也有同样的迷惘……挺安心的,说实话。有你和
君泠在,就是个锚点,让我知道迷茫的时候不需要一个人撑着装着。反过来也是
一样的,如果你对于这种超凡的转变感到不安的话,欢迎来跟我一起讨论,因为
我对这份改变实在是太不安啦,急需与人分享一下这份苦恼。」

  谭箐与我相视一笑:「哈哈,一言为定,队长。」

  谭箐将我送回青莲力士的宿舍后,一夜无事。第二天我一大早便起床,急着
与梁清漓见面然后看看能否为谭箐创造机会。

  又一次地来到烟雨轩后,我和梁清漓进了房间后立刻开始讨论:「昨晚我跟
你说的那个朋友助我跟唐禹仁他们碰上面了。他们在外城一栋小屋子里潜伏着。」

  梁清漓惊讶地说道:「夫君趁夜出去的么?是不是太冒险了?」

  「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的。不过我这个朋友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耐,
做好准备之后,哪怕在戒备森严的地方也能来去自如。而且现在她到了濮阳,我
们哪怕没办法再从阮总管这里获得接触严林山的方法,也不必犯愁。只是如果能
搞清楚宁王军的大概行动的话,还是会很有帮助。」

  梁清漓并没有穿鞋袜,将修长的大腿跨过来搭在我的怀里,弓起白净的玉足
轻轻地触碰我的手臂,若有所思地说道:「夫君,朝廷该如何利用严觅和严林山,
将右护法诱出来?」

  我下意识地轻轻地托起她柔嫩的脚掌,边按摩着她凝脂般细腻的脚踝,边将
自己和唐禹仁的思路,与昨晚跟其余的同僚一起讨论出来的大概计划描述了一遍。

  「所以我们能否助乔三妹她获悉那些机密文件里的内容,其实只是细枝末节。

  当然,要是能知道到底是什么的话,对你我来说肯定是最好的,因为那是严
觅的死穴。我们的目标除了帮助朝廷之外,还是要搞垮严家。但是朝廷只需要有
这么一个机会歼灭敌人而已,至于到底是靠严觅还是严马,严一还是严二,不管
他的黑历史是欺上瞒下还是欺男霸女,只要知道他有这么一份软肋,能被敌人利
用,也能让我们将计就计就够了。」

  梁清漓将这些计算和考量都消化完之后,荡着葱白似的脚丫子,嘟嘴说道:
「秦兄说得对,你和唐大哥两人的心思真是太深沉,太复杂了。奴家想要理清其
中的利害关系已经够伤脑筋了,真不知夫君是怎么做到更进一步的谋划的。」

  「说得好像我诡计多端似的。」我嘀咕道。

  「嘻嘻,不是么?」梁清漓调皮地眨了眨眼。

  「啧,也许吧。」我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待会儿阮总管过来时,我们得
探探底,看看何逸云是否已经下令将他审问,还得试图旁敲侧击一下关于右护法
那潜在双修对象的问题。」

  「明白啦~夫君。那么,现在咱们是不是要做些其他的呢?」身旁的佳人目
光忽然多了几分挑逗性的戏谑,并将小腿肚抵在我大腿内侧轻轻摩擦,那细腻紧
实的触感一下子便让我有了反应,不得不伸出手抓住她作妖的长腿抓住。

  我对上她微微挑眉的妩媚神色,无奈地弹了弹她的足底:「来了濮阳后你可
是越来越大胆了哈。不会是跟这些花间派离经叛道的姐妹们学会释放自己了吧?」

  梁清漓忍不住笑道:「那倒不至于,毕竟在这里的大部分女子都是如奴家这
般,与如意郎君勤修牝牡玄功的人。不过只有女儿家在时,所聊的话题也是十分
大胆,丝毫不比在聚香苑里时逊色呢。嗯,也许在这些与奴家甚是相似的人群里,
确实有些影响到奴家了呢。」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赶紧练功吧!」我一把抄起她的双腿,而她
顺势便将倒在床上,饱满的酥胸随着呼吸缓缓地上下起伏,嘴角含笑,一副任君
采撷的样子。

  一番云雨之后,哦不,勤劳地练完功后,我和梁清漓清了身子,整理好仪容,
等待阮总管到来。

  「在吃午饭之前洗澡,这我还真的有点适应不了。」我对梁清漓说道。

  「嗯,奴家亦是习惯在晚上沐浴,不过阮总管是在下午巡逻的,没法子。」

  当然,每天洗澡这件事在古代本就是一种奢侈的习惯。所幸烟雨轩有不少丫
鬟和侍女专门负责花间派弟子的起居和衣食,否则的话单是取水、烧水便是工作
量极大的准备。

  阮总管准时地来了。她见到我们之后,娴熟地打了个招呼。梁清漓与她聊了
几句后,直入主题地问道:「阮总管可知何将军准备对严林山做出什么处置?」

  这个艳丽的女子轻笑道:「刚想跟你们说起这事儿呢。何将军对这个结果十
分满意,大力夸赞了我们的工作,并且给你们俩赏下了一千两银子与二十匹上好
的蜀锦,这几天便会送来。还有,张沛,你被破例升为正式青莲力士了,回来之
后收拾东西,可以跟小芮去领属于自己的住处。但是何将军更看重你能文善言,
心细如发的能耐,准备赐你一个吏职,为圣军继续做事。恭喜你们两个了。」

  嗯?比起银子,还是蜀锦在战时更值钱,所以说这赏赐还真挺够意思的,相
当大方。而且直接赐予职位,也许宁王军在青州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我和梁清漓都连忙行礼对阮总管道谢。阮总管含笑道:「不必对我谢了,我
还得谢你们争气,让门派的作用狠狠地显示了一番呢。待会儿你们跟我一起去将
军府,他想亲自见见抓住这条线索的功臣。一切顺利的话,这也许能让圣军顺利
打下汴梁呢!严林山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我也会替你们问一问的,毕竟是你们的
功劳。」

  「那会是在下和娘子的荣幸,多谢阮总管!」我深深地鞠躬,脸上按捺不住
喜意让阮总管甚是满意。

  这份喜意可不是装出来的。当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来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何逸云

  这次只有阮总管领着我和梁清漓俩人前往内城的将军府。阮总管的神色轻松,
看起来确实心情不错。我见状,对梁清漓使了个眼神,她立刻会意与阮总管攀谈
起来。

  「阮总管,奴家好久没见师父了,她会来青州吗?」

  阮总管道:「林师叔啊?林师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止是你这样在外收下
的记名弟子,连派内的前辈都很少见得着她呢。」

  她瞄了我们一眼,继续道:「其实连我每年就见得到她一两次的样子,她总
是不停地在为派里散布在各府里的姐妹们奔波,并且招进了许多如你这般的女子。

  赵师叔倒是跟你师父挺熟悉的,你可问问她。」

  梁清漓惊讶地问道:「总管您不是师父与赵师叔一辈的弟子吗?」

  阮总管笑道:「当然不是,你看不出来么?我的师父是赵师叔的师妹,也是
门派里『八朵金花』之一的卢雨荻。林师叔是咱们师父那一辈人,除了掌门和陈
长老之外,辈份排得上前三的长老级人物。严格来说,我算得上你师姐呢。你能
被林师叔看重,是莫大的幸运。」

  梁清漓追问道:「派里有很多如奴家这般的人么?」

  「真正被派内长老收下为弟子的并不多,哪怕是林长老招进的女子,大多都
是如今这般,一起被授功,由一些资历深的弟子照看,所以我才说你很幸运。」

  「阮总管只是弟子辈,却竟已是堂堂二流高手,实在是太厉害了!」梁清漓
由衷地叹道。连我也甚是钦佩,那可是二流高手啊,阮总管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
样子,放在六大派里也是个天才了。

  「这便是我派与圣教合并之后的好处了。可别以为二流高手是长在树上的啊,
哪怕是六大派也未必能有多少个二流高手。这不,那昆仑派大师姐,隐隐有白道
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碧华手』薛槿乔,也未必比我厉害太多。而像我这样的弟子,
近几年派里可是出了好几个。」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不禁开口问道:「阮总管,据在下所知,哪怕是六大派
也未必有多少个如您这么年轻的二流高手。咱们花间派难道还有好几个如您这么
厉害的人?难道花间派的八朵金花不也是八个二流高手么?」

  「是,八朵金花那都是林师叔,赵师叔那一辈闯荡江湖已久的前辈。但派里
如今可不止八个二流高手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个呢。」阮总管似乎想要给
我们一些震撼,笑道,「便连一流高手,也不仅是掌门和大长老两人了。」

  每个一流高手都是大燕真正的顶级战力,任意寻常的中等势力若是能出现一
个一流高手,足以保证少说二十年的平安。「秋华玉凤」凌秋菡和「碎樱剑」陈
琦这两人是过去十年来花间派两根闻名武林的支柱,而除了这两人之外,花间派
竟然已经有了新的一流高手了么?这当真是……令人惊讶的消息。

  梁清漓顺着她的话问道:「那,阮总管,濮阳现在便是赵师叔在看护整座城
池的弟子么?还是说还有与阮总管这般青年才俊管事?」

  阮总管摇头道:「虽然这几年来派里如我这样的新晋二流高手出了几个,但
圣军打下的地盘太多了,也就是濮阳这种大城池能多驻一两个二流高手,多的派
里也均不过来。若我们打下汴梁了,派里还得再调一位长老来管理事务。赵师叔
是此间辈份最高的派内干事之一,但她不是唯一在此的长老。如今青州和冀州的
战事最为要紧,还有一位武功高深的长老也在城中。」

  梁清漓惊讶地问道:「比赵师叔还要厉害的长老?」

  阮总管勾人的狭长眸子眯起,轻笑道:「哎哟,这话可别跟赵师叔说,她最
讨厌别人质疑她的实力了。不过,整个派里比这位武功还高的,可没几个。」

  见到我和梁清漓都眼巴巴地指望着她继续说话,阮总管吊足了胃口之后,却
并没有完全揭晓答案:「那便是派内新晋的一流高手。到底是哪位呢,嘻嘻,那
就不能说了。她可不喜欢咱们在私下嚼舌头。若是有机会的话,许能让你们见面。」

  我和梁清漓再试了几次,都被阮总管笑而不语地避过了,便不好再追问,而
是说起了些其他的事。进了内城后,经过严府,经过一个个人流不息,仿佛从来
没有过战乱的街口,我发现有不少人往其中一间院落齐聚,便顺口问了问阮总管。

  「哦那个?那是宁王大人特意吩咐在每一城都要开张的讲武堂。」

  梁清漓对此有些疑惑,但我却立刻明白了:「阮总管的意思莫非是指,这是
圣军宣传的,让所有人都能学武的地方?宁王大人竟然是……认真的?」

  阮总管啼笑皆非地说道:「正是。很难相信吧?连我们这些在圣军中有职位
的人也难以理解为何大人对这件事如此执着。」

  是收买人心,争取大义,还是很现实地为了筛选出值得填充入青莲力士大军
的苗子呢?我不由得思考起这其中的含义。无论如何,这都是大燕历史上从未有
过的创举。

  很快,我们来到一座外表并不十分华丽,但占地极广的府邸。走上前后,我
立刻感到一阵如芒在背的压迫感。这便是何逸云办公的地方么?果然非同小可,
周围有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阮总管神色轻松地与两位全副武装的护卫说道:「麻烦告知一声,阮霏霏求
见。」

  与阮总管共事了近半个月,这才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全名。

  「何将军已经吩咐过了,阮总管请进。」

  进门后,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隐晦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一片翠绿的竹林,
几丛鲜艳的花朵,一个小池子上飘着几片浮萍。很精致的一个院落,但周围走动
着的军卒与文官打扮的人却打破了这份别有韵味的景色。而周围射来的视线更是
让我如履薄冰,这里真的是高手如云,防范严密。

  阮霏霏带着我们左绕右绕了一阵,来到一间书房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

  她带着我们进去后,浅浅地弯腰道:「将军,这便是帮助我们审讯严林山的
青莲力士张沛与我派弟子苏芮。」

  我和梁清漓照样画葫芦地作揖,直到听到何逸云缓和的声音:「起身吧,不
必多礼。」

  书房里只有我们四人。书桌后的那个男人表情平静地看着我和梁清漓,嘴角
挂着一丝温和的笑容。

  「银狐」何逸云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浓眉大眼,面如冠玉,刀削般的五官
凌厉而深刻,留着一撮漂亮的胡须与八字胡,男子气概十足。而他将视线投向我
们时,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那对朗星般的眸子流动着慑人的精光,令我
和梁清漓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仅仅维持了一秒钟便消散了,他说道:「好一对才子佳
人,圣军需要的正是如你们这般的新血液。而你们两个揪出来的这个严林山也许
会是我们叩开汴梁城门的关键,若不是战事吃紧,一切都得省着用,这次赐下的
赏赐可不仅如此。」

  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放心吧,等尘埃落定了,你们会得到该得的奖励的。

  否则的话,定远将军吝啬的名声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我被人笑话?」

  我客气了几句:「将军言重了,一切都以圣军的胜利为重。何况,在下与内
子已非常满足于将军所赐下的银钱和职位了,多谢将军。」

  何逸云对我说道:「喜欢就好,我特意为你安排了一个能够继续发挥你细阅
文书长处的职位。至于你的伴侣,阮总管,相信花间派会有适合的安排。」

  阮霏霏连忙应道:「当然,将军,烟雨轩的姐妹们都为苏师妹感到自豪。她
与张沛明日便能择一院落居住。」

  何逸云抚掌笑道:「甚好,甚好。事业蒸蒸日上,家内琴瑟合鸣,这才是圣
军该要发扬光大的榜样啊。」

  阮霏霏趁机提问道:「将军,不知那严林山的审讯会如何进行?苏芮和张沛
两人一直想要继续为此事效劳。」

  何逸云挥手道:「这自然,不过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了。此事将会由刑部掌管,
徐雷明天就要来提人了。倒是张沛你有意的话,若刑部有需求,也许可以将你调
进去帮忙。不过老徐这人对他那一亩三分地管得紧得很,怕是会对我想派人进去
十分不喜,可别太指望这事儿了。」

  「在下明白,多谢将军。」

  「好了,没事的话大伙儿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会派人去带你就职的,不过,
也许与你如今在库房做的工作也没差,哈哈!」

  何逸云哈哈大笑了几声后,突然收敛了笑意,稍稍向前倾身,饶有兴趣地看
着我说道:「张沛,我对你很感兴趣啊。哪怕是我手下的智囊,也不一定有你那
么敏锐,能从这些细微之处抓出严林山与严觅的关系,并且察觉到他有所不对。

  说实话,我看完阮总管的报告之后,觉得你颇有我师门的风范。」

  嗒。

  嗒。

  嗒。

  何逸云的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着, 伴随着他语气莫名的感慨,形成了一种
富有魔力的韵律,一下下地敲打在我心头。我想要别过头去,缓解这不知不觉中
令自己透不过气的无形压力,却没能动弹,无法躲避书桌后那个男人深不见的漆
黑双眸。

  「你说你是顺安人,在来濮阳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他轻声的询问让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明明已经将「张沛」的背景故事
背得滚瓜烂熟,却半天挤不出一句回复。

  「在……在下……原来在,在越城做了,做了几年帐,帐房先生。」结结巴
巴地将这个回答说出口来后,我的额头和鬓角已流下了数行细汗。

  何逸云若有所思,却没有说话,只是依然不紧不慢地敲着书桌,让我在沉默
中煎熬,却依旧无法逃离他深不见底的眸光。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一道软糯柔和的声音:「将军,妾身将吃食
带来了……现在方便吗?」

  「嗯?进来吧。」何逸云不在意地将那人唤了进来,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随
着这句话说出口,书房里那原来仿佛被凝固住的时间再次向前开始走动,而紧紧
攥住我心房的沉重压迫感消散无踪,令我不由自主地呼出口气。

  「哎呀,原来是霏霏在与你汇报工作。」门外那人进来后,打了个招呼。

  同样受到之前氛围的影响的阮霏霏脸色有些难看,但见到这人,她的脸色瞬
间便恢复了正常,礼貌地点头道:「原来是沁芳。」

  「沁芳」是个气质温润的美人儿,一袭淡蓝色罗裙,肩上披了刺绣着花鸟的
轻软云肩,身姿玲珑,体态优美。她手里拎着一只食笼,粉白的脸蛋上挂着一抹
浅浅的笑容,两道柳黛下乌黑的眸子正正地看着阮霏霏。

  她袅袅地走到何逸云身旁将食笼放下,取出里面热气腾腾的饭菜,随口道:
「霏霏,今天姜师叔也在呢,去跟她问个好吧?」

  阮霏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是来向将军禀报工作的,下次一定。苏芮,
张沛,咱们别打扰将军用膳了。」

  何逸云爽朗地笑道:「沁芳不只是来为我送饭的,恐怕还是来监督我尽快吃
完的,否则这堆文书怕会越堆越高啊。」

  他的态度是如此自然缓和,仿佛之前那怪异而难受的小插曲根本没有发生过。

  然而此刻我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脑海中更是留下了对何逸云
的深刻印象。那对有着摄人魔力的漆黑双眸,与那淡漠无情的目光,令我深深忌
惮。

  沁芳依在何逸云肩上柔声道:「妾身只望圣军能尽快派人来,为将军分分负
担。」

  眼看这两人当着我们开始打情骂俏了,我们识趣地退出书房。我一边试图将
心情放松下来,一边却不由自主地动起了脑筋,解析着刚才那短短的谈话。

  严林山看来明天才会开始被审讯,也许甚至会被转移到其他的地点。这是十
分有用的消息,今晚我得与伙伴们交流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办法获得一些情报。

  何逸云他是否对我有所怀疑?银狐银狐,狡诈多疑,一个突然加入的青莲力
士能截取这样的线索,他不可能不怀疑。希望我们的准备足够充足,让他仅仅留
在怀疑的阶段。接下来我的行动得非常小心了。

  不过最重要的也许还是最后两个花间派弟子之间提及到的东西……姜师叔?

  难道是八朵金花之一的「碧血凝霜」姜雪?这也是个闻名已久的老江湖了,
但跟赵妃彤平辈。若她在此只是跟赵妃彤一样的职责和身份的话,没理由还没从
赵妃彤或者阮总管那里听到她的事。但无论是我还是梁清漓都从未有听闻过她在
濮阳的事,莫非……姜雪便是那个神秘的一流高手?

  莫非,她便是我们猜测的,那个右护法的双修对象?

  嗯,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个推测还是缺乏很多关键的环节。从阮总管的描述
来看,像她这样的新晋二流高手,每座城池最多两三个,外加一个长老级人物,
便是花间派在各个城市的布置,像刚才那个沁芳不过是三流高手的样子。

  濮阳的花间派势力应该就这么几个高层人物了。那么右护法的双修对象,除
非他大改往常作风,应该是阮霏霏,赵妃彤,和这个神秘的姜师叔三人之一。阮
霏霏可能性最小,她是辈份尚浅的弟子辈,而且每天都要在外为宁王军处理事务,
不符合我们的分析。赵妃彤虽然辈份和功力对得上,但比阮霏霏还忙,可能性也
不高。

  那么,除了还有我们不知晓的第四者之外,这个疑似为姜雪的人,便是最值
得探究的对象了。

  在回烟雨轩的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这几件事,没怎么说话,令梁清漓有些
担心地握住了我的的手。走到街道上后,反而是阮霏霏首先开口了:「刚才表现
不错,张沛。何将军虽然很少显露出来,但他的武功十分高强,寻常人在面对他
那样的追问时,被吓得完全说不出话的才是正常的。你能回答上来,足以见心性
坚韧,将军肯定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多谢阮总管,请问将军是会如此考验所有他『赏识』的人么?」我苦
笑道。

  「掌管生死大权的人么,考较考较新人也正常。好了,明天会有人带你们去
挑选一个属于自己的屋子。说起考较,恭喜你们,哪怕是人来人往的新弟子里,
你们也是最快速地完成门派考较的那一挂。我很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哦。」阮
霏霏含笑对我们说道。

  「多谢阮总管赏识。」我与梁清漓异口同声地道谢。

  「好啦,不必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我就不进去了,还得回内城办事呢。

  苏芮,明天开始你早上来烟雨轩等我就行了,我会带你继续巡逻。」

  吩咐完之后,阮霏霏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们回到梁清漓的房间后,梁清漓
迫不及待地问道:「夫君没事吧?刚才奴家见那何逸云的视线好像有魔力似的,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心里莫名地难受。」

  我吁气道:「『银狐』何逸云果然名不虚传,单凭视线和敲桌声便让我差点
说不上话来。这应该是铁心门的武功,靠气势,眼神,声音来施压精神。还好我
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迷惑心神的场面了,没有露馅……今晚我问问禹仁他有什
么招牌武功,下一次就有准备了。」

  梁清漓见我没事,松了口气,然后与我不谋而同地想到了同样的地方:「阮
总管和那个沁芳之前提及的姜长老有些奇怪。奴家未曾听过除了赵师叔和阮总管
外,还有其他的花间派高手在此。夫君认为……这人可能是右护法的双修伴侣么?」

  「嗯,我是这么怀疑的。我更怀疑此人便是八朵金花之一的姜雪。不过我只
听闻过她的名号,并不知道她的长相和踪迹,还得跟其他人商讨。不管怎么说,
这都是一条很有潜力的线索。花间派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一个至少有二流战力的长
老来此的。」

  我们交谈了良久后,我才回到了宿舍。两个舍友不知从哪里听到我立下功劳
的消息,均是有些嫉妒地向我道贺:「张兄真是不可貌相啊,才来了半个月便远
远超过我等苦苦熬着资历的新人,恭喜恭喜。」

  我谦虚了几句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听了两人发了半天牢骚。等到两人都睡下
后,谭箐又趁夜而来,带我到同伴们藏身的屋子里。

  一群人围在厅室里,等我到来。我也没有废话太多,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今天
的经历:「严林山和这个神秘的花间派高手不用说,两者都必须探究。不过这何
逸云真不简单,若不是我没有松懈,怕是会被他震慑得说错话了。」

  秦喜皱眉道:「这应该是铁心门的『将军令』,是很邪乎的一门武功,使习
用者一言一语莫不带有巨大的震慑力,凭眼神或者音节便能不动声色地令敌人溃
败。他们自己则将之吹嘘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将王威势,练到绝顶之处王霸之气
大成,出口号令,莫能违背。不过这只是在吹牛皮而已。」

  「何逸云的武功待会儿我们再说,现在先考虑严林山和这『姜师叔』。」唐
禹仁揉了揉眉心道,「趁着严林山还没被押送到其他地方,将他所有的秘密都给
抖出来,我们得找办法截取这部分的情报。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除了与李如风和戴
仁联络之外,并没有贸然行事。现在看来,得冒险一把了。」

  宋钊插口道:「若要潜入叛军刑部的所在,我或许可以帮忙。我曾不止一次
地去过濮阳宪司的总部办事。不过,不知叛军会否选择同样的地方作为刑部所在
就是了。」

  谭箐看向我,似乎有几分自告奋勇的意思,我便为她开口道:「咳咳,考虑
到这个任务对隐蔽性的要求,我倒是可以提议让乔三妹来执行。我可以断言,她
绝对是在我们所有人里对潜行和窃取情报最厉害的一个。无论是轻而易举地进城,
还是这两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来这里,都证明了这点。」

  三个玄蛟卫不约而同地看向谭箐,陷入沉思。最后还是唐禹仁拿定主意:」

  也行,那么乔三妹,你与姚景深一起吧。花间派这个姜师叔,是不是真的是
姜雪,则需要你和苏芮尽量从内部打探消息。」

  我欲言又止,毕竟谭箐的各种手段都是建立在她完全不属此界的法术。在外
人面前究竟能显露几分,实在是难说。

  谭箐却对我使了个眼神,自信地说道:「没问题。」

  既然她有把握,那我也放下心来。唐禹仁最后总结道:「长则十日,短则三
四日,我们便该派人回汴梁汇报。有了严家这条线,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
但是若能再进一步,那也是大好事。共勉吧,诸位。」

             第一百五十六章:过往

  接下来的数日没有我和梁清漓什么事了。虽然无形中的那根弦被绷得很紧,
但是我们俩人表面上却只是继续着青莲力士和花间派的职责,每天除了工作便是
练功。不过,被分配了一栋小屋子作为我们俩人独居的住处后,倒是让我们的谈
话和夜晚的行动方便了许多。

  搬进去住的那晚,我与梁清漓坐在床上商量「姜师叔」的事。

  「阮总管那里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能够打探的可能了。娘子,你觉得我们该
从赵妃彤那里刺探一番么?我还是担心,万一她起了疑心怎么办?你我就在她们
眼皮底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完蛋了。」我有些难以判断下一步该如何做。

  梁清漓沉吟了片刻后道:「奴家觉得值得一试。如夫君所说,花间派人手本
就不够,如今濮阳城馅,驻扎在此地的已有两个二流高手,再加一个一流高手实
在是过于谨慎了,只可能是另有所图。明日奴家想办法从赵妃彤那儿套套话。」

  「……其实也不是非得在这一点上钻牛角,反正咱们已知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确认了到底是不是她也无关大局。」我患得患失地说道。

  梁清漓淡淡地笑了,她摸了摸我的脸蛋道:「放心吧,夫君,不必担心奴家。

  这些天来,奴家也对她的性子有些了解了,不会有事的。」

  我定睛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与不决的眸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相信
你。」

  梁清漓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后,她有些惆怅地说道:「夫
君,咱们离开濮阳回到汴梁之后,是否便再也用不上这个身份了?」

  「嗯。且不说你我同时不告而别这种事十分可疑,哪怕不受怀疑,我们这次
离去,下次再回来,便是青州军部反攻濮阳的日子。而我宁愿重回濮阳时,不再
与这段时间里结识的人再见,毕竟身边的这些人严格来说……都是敌人。」

  她依在我身上,幽幽说道:「奴家说起梁家,说起孩童的事时很多,但似乎
很少提起在聚香苑时的经历,夫君也从未问过。」

  我揽住她的肩膀道:「我虽然不会读心术,但也明白这并不是一段令人愉快
的过往。」

  「嗯……」梁清漓吸了口气,轻声道,「爹爹并没有指望奴家真的能够靠念
书弄文做出什么成果来,但因为家中无儿子,一直以读书人的要求来对待奴家。

  而奴家虽然没有夫君如此聪明绝顶,但亦一直对自己的腹中墨水有几分自傲。

  人们都说,未来能够娶梁家女儿的,会有个聪慧过人贤内助。」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然而,赈灾案被揭发后,严觅捏造的那些罪证令
梁家遭受了无妄之灾,奴家也沦为风尘女子。曾经的那些向往,那些爹娘恳切的
培育,都只是成为了让奴家能够卖个好价钱的噱头。」

  梁清漓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又似乎难以启齿,而我只是鼓励地看着她,
微微点头。她平静了一下心情后,说道:「奴家永远无法忘记,有一次,一个喝
得烂醉的富商将奴家和另外几个姐妹叫到房中,抚琴唱曲,让奴家为他沏茶。听
到一半,他……意图不轨,便是奴家反复地告诉他,在座的人并不卖身,他也全
然不理会。」

  「后来他见奴家始终不顺从,勃然大怒,一掌将奴家掴倒在地。他说的话奴
家至今也记得清清楚楚,仿佛还能在耳里听见。他说,『婊子而已,遮遮掩掩的,
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装什么装?』」

  「比起脸上的火辣,他的话才是最刺痛了奴家的东西,因为他说的,只是所
有见到奴家的人心里会想的东西,只是其他人没有捅破罢了。无论是文人,商贾,
武林侠客,帮派干部,甚至是苑里的护卫和帐房先生,他们心里想着什么,觉得
奴家是什么样的人,一眼便看得清。一直到高姐儿进来后,才反应了过来。而高
姐儿为奴家撑腰所说的话,也只是让奴家的心凉透了,她说,想要让青鸾陪你入
寝,你还不配。画外之意不言而明,只要对方够格了,那哪怕奴家不愿,也只得
委身。」

  「虽说奴家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但在聚香苑这种地方,若说自己守身如玉,
那才是笑话吧?」她凄然地笑道,「无论之前奴家是谁,无论那时的奴家有什么
样的坚持,到最后,所有人认识的,见到的,也只是一个卖笑维生的娼妓而已。

  哪怕是奴家自己,有时候也会这么认为,毕竟,若是梁家未遭大变前的自己,
见到这样一个人,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她十分低贱。便是,便是夫君,
也难免会如此想吧?」

  我压抑住插嘴的冲动,只是轻轻地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掌,静静聆听。

  「然而,在这里,奴家却发现,花间派的众人却不一样。」梁清漓眼神迷离
地呢喃道,「她们离经叛道,放浪不羁,甚至也加害了许多没有选择的女子,逼
迫她们加入叛军。但,饶是如此,对待背离妇道和流落青楼的女子时,她们却从
不认为这是下贱卑微,值得为之羞愧的过往,反而说,真正该羞愧的,是那些逛
青楼的同时唾弃姑娘们的男人,而不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可怜女子。」

  「夫君,为何她们明明是敌人,却比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更能体谅奴家的
痛苦与难处?为何除了她们之外,世人如此吝于给予怜悯与宽容?奴家……奴家
不想要与她们为敌。这是错误的吗?」梁清漓眼角润湿地对我问道。

  我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世上很少有黑白分明的东西。我曾对你
与你师父说过,我从不认为青楼女子是值得鄙夷的,或者从事的这项职业是天生
低贱的。在烟花之地卖笑,卖肉,比起卖身与大户人家做佃农,做仆从,或者加
入帮派军队,拼搏卖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都是在卖自己,不过是卖的东西
不一样而已。花间派的人虽然犯下了很大的错误,但这不妨碍她们在这一点的坚
持与理念看得比绝大部分的世人更清楚、透彻,值得敬佩与尊重。」

  「我不过问你的往事,是因为那些是伤心事,而我只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
没有忧虑的与我一起过日子,绝不是因为我嫌弃你。事实上,就算你是为了赚快
钱主动当艺伎,只要我们在一起后,你愿意脱离那份职业,我也不会有芥蒂。何
况,你只是个受害者,一个在梁家受到诬陷后,失去了一切的孤苦女子,我怎么
可能因此嫌弃你?若为了这种事对你怪罪,我又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我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微笑道:「对我来说,你在过去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
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此时的你。我只知道,我所认识的,所爱上的那个人是
天下最好的女子,这就够了。」

  听了这话,梁清漓刻意维持着木然表情的脸蛋决堤了,眼泪像脱了线的玉珠
一样滚落。她紧紧地拥住我,不住地抽泣:「奴家才,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我知道,你心里对那段往事有许多难受的,仍然无法接受的情绪。你若是
不想说起,我不会追问,但你若是想跨过这道坎,我也会十分高兴与你一起面对。

  清漓,你永远不需要在我面前因为自己的过去而感到不恰当。」

  梁清漓埋首于我的颈间,鼻音浓重地哼声道:「嗯……夫君可以就这样抱着
奴家入睡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下一天,我们在烟雨轩与特意唤我们过去道贺的赵妃彤谈了起来。

  「恭喜你们俩。张沛,我听阮总管说你升官了?不错不错,小芮的眼光果然
可以。」赵妃彤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柳眉轻挑,「阮总管也相当欣赏你呢。能进
得了她的法眼,可不是易事。跟我说说昨天去见何将军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们俩齐齐地对她道谢,然后梁清漓便开始重述昨日之事。我之前便察觉到
阮霏霏与赵妃彤之间似乎关系不算很亲近,如今这份感觉更是强烈。别的不说,
同为门派里的师叔侄,哪怕辈份有别,互相的称呼却是「赵女士」和「阮总管」,
实在是有些疏离。而阮霏霏竟然没有对赵妃彤说起派内弟子受到定远将军召见的
细节,不得不说,相当耐人寻味。

  讲述完之后,梁清漓观察了一下赵妃彤若有所思的神色,出声问道:「赵师
叔,阮总管还没来得及与您说起昨日的事么?」

  「阮总管对她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事管得可紧了。」赵妃彤下意识地嗤笑几声,
然后不咸不淡地补充道,「当然,她也确实有那份能耐便是了。这些话就不必对
她说了,不必我特别吩咐了吧?」

  「奴家晓得。唔……那沁芳也是派内的师姐么?奴家看她似乎与将军关系甚
是亲近呢。」这次梁清漓脸上的好奇之色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连我也忍不住凝神
关注。

  赵妃彤撇了撇嘴道:「没错。她是圣军出征青州后被将军看上的。不过何将
军一表人才,武功亦是一流,也不亏她天天往那儿晃荡,试图博个眼熟了。沁芳
不是有这份心的第一个弟子,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小芮,你要记好了,男女之
间终究要归到一个『争』字来,而咱们女人家在男人面前纵然可以表现得『不争』,
私底下却万万不能真的就温温顺顺的了。」

  「奴家明白。」梁清漓稍稍垂首,态度十分恭敬,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借此掩
饰脸上有些忍不住的笑意。她吸了口气控制住情绪后,继续问道,「沁芳师姐还
说,姜师叔昨天也在,问阮总管是否要去打招呼。濮阳原来还有别的派内长辈吗?

  奴家一直以为此地就只有师叔与阮总管两人支撑着派内的事务。」

  赵妃彤警告性地看了我们俩一眼,蹙眉道:「沁芳这也提起了么?当真是什
么都敢说,迟早会有苦头吃的。姜师姐在这儿的事是军中机密,当然,如今已经
顺利打下濮阳,也没必要太过藏着掖着了。饶是如此,你们也要对此保密。」

  我暗自点头,赵妃彤的师姐只可能是姜雪了。梁清漓最后问道:「师叔,您
与阮总管都忙得不可开交了,派里敷不出人来帮您们吗?」

  「唉,没法子,这不只是我派的烦恼,还是整个圣军面临的棘手难题。能用
的人实在是不够啊。」赵妃彤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对我们道,「好了,这些
事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去准备吧,阮总管快到了。」

  这次对话收获匪浅,当天晚上我潜了出去与同僚们会合后,将这最后一笔情
报也送上了,剩下的,便是严林山那边的结果。

  而这份结果来得很快。仅仅又过了两天后,我在库房对付枯燥的文书时,群
聊被谭箐激发:「周铭,我们这边搞定了,比想象中还顺利。那些文件里的内容
在我看来就是很普通的记事而已,不过严林山那家伙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能够让
严觅乖乖就范的黑料。宁王军的那些刑部高层好像也挺信服的。」

  我大喜地回复道:「做得好!今晚我们再会合谈一下该怎么办。」

  「你是准备亲自回汴梁么?」

  「没错。此事太过重要,秦喜和宋钊都不是能言善语的类型,那三个大派弟
子更是纯粹的龙套,只能靠我和唐禹仁说动军部采取行动了。看来这段时间你得
帮我顶上去了……今晚来我家认识一下我媳妇儿吧。」

  「啧,你这可是让我双开啊,要加钱!」

  关掉群聊后,我无奈地笑了笑。早在来到濮阳之前,我们便开始考虑我和梁
清漓若要出城,该做什么样的准备。毕竟我和她可不跟另外潜入城内的人那样,
完全混入了寻常百姓中,而是为了借用花间派的关系,确凿地留下了痕迹。若要
离去的话,除非确定再也不准备用上这层关系了,否则得小心地维持着「张沛」
与「苏芮」的表面形象。

  便是唐禹仁也不一定有太好的方法来处理这个问题,但这对我的队友来说却
易如反掌。谭箐的幻术虽然没有她的元素法那么精通,但配合着此界的易容术,
足以偷梁换柱地暂时取代我作为「张沛」活跃于此,而让真正的我能够脱出身来
与唐禹仁回到汴梁进行至关紧要的献策。

  当天晚上,我对梁清漓道:「今晚有个客人来,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那
个神秘的朋友。」

  梁清漓惊讶地说道:「她要来做客么?莫非……莫非是夫君所说的那件事要
开始了?啊,是的,奴家早该想到了,严林山的秘密既然已经被咱们窃取了,那
必然要向汴梁汇报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已经想通了谭箐的来意。

  「嗯,是的。我和禹仁估计明晚便要出城回汴梁了。在那之前,便要靠你和
乔三妹维持着这边的事务了。」

  梁清漓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是对于这份安排有些不安。我自然知道她
为何事担心,但相信只要她见到谭箐的能耐,便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今晚乌云蔽月,外面宵禁之后一片漆黑,正是方便偷鸡摸狗的良辰。亥时过
半后,我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后,谭箐几乎难以看清的模糊身影出现在眼
前。她念了几个陌生的音节后,身形好像褪去了一层烟雾与阴影似的,重新浮现
出清晰的轮廓与线条来。

  「这便是宁王军给你发的房子么?还不错哦。」谭箐进来后,啧啧有声地四
周望了一圈。

  我将她领进厅堂道:「确实不错,比我之前住的员工宿舍好多了。唔,这便
是我的夫人,梁清漓,假名苏芮。清漓,这便是我那个神通广大的好朋友,乔三
妹。」

  梁清漓迤迤地施了一礼,温婉地笑道:「乔妹妹好,夫君说奴家痴长几岁,
便大胆唤你一句妹妹了。」

  谭箐对她抱拳还礼道:「幸会幸会,清漓姐。我对周……韩良的伴侣神往已
久了,闻名不如见面哈,实在是幸会。」

  谭箐这妮子八卦的眼神几成实质,看得梁清漓浑身不自在地说道:「奴家亦
是久仰,但夫君很少说起三妹与路师姐的事呢。」

  我干咳一声道:「乔三妹和路欣都是……能人异士,拥有一些会引人注目,
不,惊世骇俗的能力,所以我很少求她们帮忙。关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等此间
事了我再跟你说说吧。今晚主要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商量好我跟禹仁离开濮阳
之后的事务。」

  「夫君说过,三妹要顶替夫君的身份在濮阳行动……」梁清漓好奇地看向谭
箐,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做成这事。

  「简单来说呢……乔三妹懂得一些法术,因此伪装成我完全不是问题。尤其
是有禹仁的易容帮助下,事半功倍。清漓,这件事至关紧要,你得帮她保密,否
则她这身能力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谭箐哂笑道:「得了吧,还没那么夸张。梁姐,他说得太耸人听闻了。我来
濮阳之前已经做好保护性准备了,哪怕有人发现『乔三妹』的奇异之处,也不关
真正的我什么事。」

  我无奈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且给清漓展示一下,什么叫做惊世骇
俗的能力吧。」

  谭箐笑了笑,掐了个手印,口中飞快地念了几句咒语,然后面容身形在灯光
下模糊了一刹。我眨了眨眼后,身前便出现了另一个「自己」。相同的脸,相同
的头发,相同的衣物。眯起眼来仔细打量时,好像觉得隐约有什么不对之处,但
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只是有股淡淡的不和谐。

  而一旁的梁清漓反应就大多了。她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嘴巴大张,看了看
我,又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我,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怎么可能?这难道是奴家发幻觉了?」她瞪着眼睛有些惶恐地
对我问道,难以接受这足以颠覆常识的现象。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就是我说的那种『惊世骇俗』的能力了,货真价
实的法术,厉害吧?所以你得帮忙保密啊。」

  梁清漓缓缓地点了点头,而谭箐为了不继续惊吓她,也将法术散去。看到这
一幕,梁清漓久久未能再说话。而我们也只是耐心地与她坐下,等她消化这一切。

  良久后,她才涩声说道:「乔妹妹……到底是什么人?如今奴家也见识过不
少武功传承与秘术了,但像师妹这般的能耐,哪怕是莲开百籽的神奇也稍显逊色。」

  谭箐撩了撩头发笑道:「清漓姐,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最好让你接受。

  你就当我遇到仙人传授道法就是了,反正也跟实际上发生的差不太多。」

  梁清漓连忙道歉道:「抱歉,是奴家唐突了。无论如何,只要三妹是夫君的
朋友,那奴家便信任你,千万不要觉得需要向奴家解释什么。」

  谭箐啧声对我道:「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多温柔体贴的美
人对你有情有意的?」

  「嗯?」梁清漓警觉地眯眼道,「三妹,难道夫君还有奴家不知晓的红颜知
己?」

  谭箐误我!

  我冷汗直流,连忙插口道:「这些事情还是由我来解释吧。嗯,其中有些复
杂的来龙去脉,等此间事罢,我与你从头道来,可以么?」

  梁清漓噘了噘嘴对我撒娇道:「夫君~哪怕你要纳妾,奴家也不是一定会抗
拒的,你与奴家商量商量嘛。」

  娘子,你嘴上说的是对我纳妾可以接受,但眼睛里闪烁的寒光可不是愿意接
受的样子啊。

  谭箐也自觉语失,不过看到我这番满头大汗的样子,又有些忍不住地嗤笑道:
「你看这家伙狼狈不堪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没法背着你找女人,然后转过身来对
你表现得道貌岸然的。放心啦,这其中的关系一时半会有点难说清,但他不是一
个负心汉,这一点我可以对你打包票。」

  唉,问心有愧啊。哪怕我紧紧地坚守着最后的底线,精神出轨也是出轨,这
一点是无法逃避的,铁一般的事实。而我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的爱侣坦
诚所有一切,却也难免在那之前,一想到这份决定便坐卧不安。

  我满脸纠结与愧疚地说道:「我好像与你说过,关于我的来历的事,会在濮
阳之行完毕后,告诉你的吧。嗯,你放心,等我们平平安安地回到汴梁之后,我
会告诉你一切的。」

  挤出这几句话后,面对梁清漓复杂的神色,我感觉自己坦然了不少:「我再
也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了。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清漓。」

  梁清漓抿了抿嘴,但没有说什么,只是蜻蜓点水地在我嘴上啄了啄:「奴家
相信你。」

  她转向谭箐问道:「三妹,奴家似乎明白为何夫君日夜盼望你来濮阳支援我
们了。莫非夫君与唐大哥奔回汴梁汇报之期,便是你替代夫君在此维持假象?」

  谭箐露齿笑道:「正是如此。其实我这法术要维持一模一样的效果,消耗极
大,所以还是要靠唐禹仁的易容术助力。私下无人时,我可不会维持着这人的模
样。清漓姐不介意接下来这几天我在此蹭吃住吧?」

  「奴家欢喜还来不及呢,」梁清漓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轻笑道,「借此
机会,咱俩姐妹要好好地认识一下才行呢。」

  看着俩人彼此对视然后了然点头的模样,一股寒意从我的后脑勺直下颈椎,
而我只能点头哈腰地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万事俱备,在八月底的这一晚,我们所有人,包括梁清漓,都在外城的安全
屋里齐聚。唐禹仁自然要在离去之前为谭箐上好易容,并且又为我和他自己换上
了新身份,「赵陆」与「刘燃」。因此「韩良」与两个陌生人站在房间里,甚是
怪异。我和几个玄蛟卫对此司空见惯,其他人却明显还没能适应这种换皮的风格,
表情均是有些微妙。

  唐禹仁倒是注意到谭箐似乎也太轻易地进入角色了,私下问我道:「你这朋
友什么来路?不靠人皮面具便做到这个程度,比我认识的专业易容师还厉害,换
脸跟变法术似的,我的易容术还可没这么强大。」

  「啊哈哈这你就别追问太多了,她自有手段。」我含糊其辞地糊弄了过去,
好在唐禹仁也没有追问。

  唐禹仁做着最后的吩咐:「我与赵陆离开后,你们要小心关注叛军的行动。

  按照我们的推测,商丘应该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以便形成犄角之势对应
汴梁。

  在那之前,我们会尽快地说服军部出兵,将叛军的注意力牵扯,最好能将他
们引出城来。等汴梁准备拨兵之后,赵陆会立刻回濮阳,我们内应外合。」

  秦喜与宋钊郑重地点头。秦喜道:「放心吧禹仁,阿良,此间之事有我们照
拂。一路顺利。」

  真守小和尚双掌合十默念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景伊行礼道:「祝两位一路顺利,也愿军部能堪破此间机遇,拨兵出战。」

  孙倩对我们点头道:「不得不承认,你们两个确实是在这些筹谋计算方面,
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我相信你们可以的!」

  谭箐对我投来一道了然的视线,一切尽在不言中。而梁清漓则是轻轻地吻了
吻我的脸颊,柔声道:「夫君万事小心,不用担心奴家……也要注意身子,奴家
不在,每日的药汤一定要喝。」

  我牵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微笑道:「明白了。你也是,不用担心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三妹会是你的最大助手,若有任何麻烦或者苦恼,大胆
地去向她求助就是了。」

  向众人道别了之后,我与唐禹仁对视了一眼,然后各带着一小包行囊,趁夜
出了门。

  唐禹仁对黑暗中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在沉默中带着我转来转去的,很快便
来到一堵不算很高的城墙下。不远处隐隐见得到火光摇曳,但此处却寂静无人。

  「此处的值夜兵卒刚刚巡逻过,我们有一刻钟时间翻墙离开,走!」

  唐禹仁提气一跃,在丈余高的城墙中段踏了一脚,如同一抹黑影,利落地翻
了过去。我依样画葫芦地运起真气,手脚并用地在城墙上借力翻身,然后落在泥
地上。

  几步之外的护城河在黑暗中有如一潭漆黑的深渊,见不到开始与结束的界线。

  唐禹仁见到我下来后,毫不犹豫地踏进深不见底的河水,往对岸走去。

  大半夜的,哪怕是夏季尾巴的八月底,也不想全副武装地跳进水里啊。我心
里哀叹了一声,咬了咬牙,跟随在唐禹仁身后,涉入水中。

  小半个时辰后,我和唐禹仁偷偷摸摸地走走停停,终于离开了濮阳外有士兵
巡逻的范围。我甩了衣袖,想将那润湿阴冷的感觉抖开。走在唐禹仁身后,我不
由自主地仰首望向夜空中那一角细细的月牙,松了口气。算是顺利地出城了。

  汴梁,军部……哪怕我们在濮阳堪称完美地完成了离去前设下的目标,也只
不过是刚刚开了头而已。一切皆看接下来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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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现在到年底,得加不少班。打工人的生活是真的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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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满载而归

  一层薄薄的金纱悄悄地从天际支起,将淡淡的影子映照在我与唐禹仁正在摸
索着穿行的林子里。

  翻墙出城之后,我们趁夜走了大概有四十里路。到了这里,应该可以松口气,
歇息一阵了。

  「禹仁,是时候休息了吧?」我撑着腰喘气道。

  「嗯,叛军的斥候一般只会覆盖方圆三十里的范围,当下倒是可以歇歇脚。」

  唐禹仁左右环视了一遭,点头道。

  我呼了口气,找了片干净的草地坐下,掏出包囊里的干粮啃了起来,同时对
唐禹仁问道:「禹仁,好久没机会跟你单独聊天了。带领濮阳同行的这些伙伴,
有没有很辛苦?」

  唐禹仁在我身旁坐下,取出水袋大口饮了几秒后,抹了抹嘴答道:「还好。

  六大派好歹没有只顾得教武功,混迹江湖的手段也传授了不少。孙倩和真守
都是天资过人的弟子辈,很快便成熟了起来。当然,他们三人都没有起到什么作
用。

  但没有成为负担,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我笑道:「你是不是对他们有点苛刻了?第一次出这种任务,没能出结果很
正常。」

  他冷笑道:「这是关系到整府乃至整个大燕的战事,可不是与他们玩过家家
的时候。不过,除去他们之外,我们三个玄蛟卫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是
了。若不是你执意带上弟妹,搭上了花间派的线,我们根本一无所获。此次任务,
你们是大功臣。」

  我纠正他道:「可不是我执意要带上清漓,而是她执意要与我同行。嘿,说
实话,一开始我也跟你想的一样,觉得她只是会成为负担而已。但事实上,我将
她准备好了之后,她才是此行最关键的一环。这一点,我是真真实实的没有想到。」

  唐禹仁赞同道:「确实如此。不得不承认,我对她之前的看法有所差错。你
的眼光比我更好,确实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伴侣。」

  我好笑地说道:「清漓她要是听到你这评价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真的,她
正在需要外界反馈的阶段,无论我再怎么告诉她,这次行动没她不行,也不如从
你这个领头人口中说出来有说服力。」

  唐禹仁摇了摇头道:「也许吧,有些话你我之间可以谈起,但她是必然不会
想要听的。不过,如你所说,该如何奖赏她的功劳这件事,待我们再次会合之后
倒是可以与她讨论一番……严林山和严觅事后该如何处理?」

  我怔了怔,被这突然转向的话题打了个措手不及,思考了片刻后道:「该怎
么处理怎么处理呗。虽然清漓她肯定是恨不得将这两人生吞活剥了,但若能公平
公正地审判他们的罪名,那也可以接受的。」

  唐禹仁叹道:「谁能料到,当年的越城赈灾案竟然是这么一回事。这不仅是
越城官府的失职,也是玄蛟卫、黑鸦探的失察。我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杜绝这
种腐败的发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弟妹该恨的,正是我毕生所维护的东西。」

  我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无缺的,像大燕官府这种
庞然巨物更是必然充斥着无数的缺陷和差错。不过,我倒是赞同,出了这种惨痛
的错误,官府是有未察之责的,然而据我所知,此案事了之后,并不是没有机会
翻案或者让真相大白,但无论是越城官场还是京城,都在有意或无意之下,没有
再重温此事。像这种错误,不能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看来此役之后,弟妹可得偿夙愿了,也是一幸事。」

  我哈哈笑道:「就知道我们能指望你的。要是只有我的话,可能只有九成把
握在完事之后把严家给收拾了,但是有禹仁你帮忙的话,那就是十成十了。」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说道:「从严林山供出严觅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要万劫
不覆了。何况,他招供的对象还是你。就这样你还要我帮你对付他们?」

  我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说得好像我是公报私仇似的,别人不懂你,
我还不懂你么?哪怕刨除赈灾案,就严家在越城和濮阳犯下的那些破事,让你袖
手旁观才是难事吧。」

  「……确实。当初我加入玄蛟卫,便是为了能够制裁这种渣滓。」唐禹仁顿
了顿,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但是抓的抓,杀的杀,这天下却似是一年比
一年更不好了。像严家这样的宗族势力,全天下少说也得有数千上万家,其中如
他们这般搜刮民财,害得成千上百的贫苦百姓妻离子散的货色,恐怕才是常态。

  在这行干得越久,我就越发现,这些人就跟野草一样,杀不尽的。」

  「阿良,有时候我会想,像我们这些事后处理苦果的人,是否永远都无法真
正地解决问题?」

  唐禹仁目光里的惘然让我有些感慨。哪怕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我所认识的,意
志最坚定,头脑最清醒的战士,也不免有这样的迟疑和迷茫啊。而他的问题,便
是携带了跨界的知识与阅历的我,也无法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

  「禹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职责。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是从根源上杜绝它
的发生。这几年的匪灾肆虐,根源在于大燕的治理出了问题,民生不好,导致人
们铤而走险了。这是管理天下的人的职责,而像咱们这些人的职责,那就是替官
吏治理上的错误做补偿,跟罪犯与恶棍争斗。哪怕最终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恶行
已经发生了,已经有人为之流血受伤了。」

  「玄蛟卫、黑鸦探这些人,说好听一点,那是替天行道,除恶扬善,说难听
一点,就他妈是帮别人擦屁股的苦差事。」我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想想,凭你
和老秦这些人的武功和能耐,天下哪里去不了,哪里不能谋得一份好前程?何必
苦巴巴地为了王公贵戚能够舒舒服服地统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去跟黑道邪道,
叛军土匪打生打死的,为此赔上自己的血汗生命?将小命都豁出去之后,又真的
换来了适当的回报么?凭什么我们就要承担这些重任,兢兢业业地帮他们擦屁股?

  凭什么他们就能高坐于朝堂之上,将芸芸众生作为棋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
腾?

  老百姓又为何每次都要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代价?」

  唐禹仁眉头紧锁,神色冷峻地说道:「你的看法可是有些不忠不孝了。不过,
我也很难不这么去想……凭什么呢?」

  我叹息道:「禹仁,关于这个问题,我很难给出一个能让你满意的回答,因
为我觉得从根本上来说,就不该如此。天下应该是天下人的,而不是一家一姓的,
这样哪怕是出了错,付出了代价,那也是人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官老爷做出决
定,黔首承担后果。这样的天下,哪怕你我为了维护它的安定与和平付出性命,
那,也许不是不能接受的。但这只是我的空想而已,现实不会为这种想象而改变。」

  唐禹仁瞥了我一眼道:「若之前的话只能算是有些忤逆,这番话便是大逆不
道了,切莫在外人面前说起。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知何时开始,
孟圣的话也成了大逆不道的言论了。」

  我们眺望着远方,一时无语。天际喷薄而出的晨曦折射在若隐若现的雾霭中,
让天地染上一层的纯白无暇的纱巾,极是美丽。

  「不过,关于为什么我们应该坚持下去,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思绪。」我吸
了口清新的空气,对唐禹仁说道。

  「如果没有你,没有玄蛟卫和黑鸦探这些愿意为了惩罚恶行,制裁罪孽而牺
牲自己的人,那该谁去做呢?当武功高强者,权势深重者肆意妄为地欺压,残害
百姓时,没有玄蛟卫,没有同样有力量的人插手,又有谁能去帮助那些手无寸铁
的苦命人呢?没有了你我的话,他们可能真的就别无选择了。」

  面对这个问题,唐禹仁有些动容。良久之后,他若有所得地说道:「有些事,
无论为了什么,总得有人去做的。」

  我露齿笑道:「没错。面对不平时,总有人得站出来。大丈夫在世间走这么
一遭,我相信是有那么些事儿比苟且生存更重要的。」

  唐禹仁看向林子的边缘,视线掠过了荒废的农田和充满生机的郊野,语调不
复之前的沉重:「多谢你,阿良。也许只有左统领和你,才能解开我心中的这些
迷惑。」

  我诚恳地说道:「你我聚少散多,每次碰面的时候都要忙着拯救大燕,哪怕
如此,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有些事情,不需要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

  他转过头来与我对视,淡淡地笑道:「我一生朋友不多,知己更少,但有你
这么一个,此生亦无憾了。」

  解答了唐禹仁的疑问同时,这番对谈也让我自己的内心更为坚定。我们带着
这份沉甸甸的信念赶路,很快便回到了汴梁。

  从开始任务辞行到今日,已过了整整半个月,中途除了唐禹仁通过军部派入
濮阳的细作传达了一次信息,后续的发展,尤其是严家和花间派秘密派遣至此的
一流高手的情报,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进城之后,我们马不停蹄地直奔薛府,很快便见到了薛槿乔。她因为在家办
公,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白色窄袖短衫和青色罗裙,然后在上身相当随性地批了一
件粉色对襟褙子。饶是如此,昆仑派大师姐依旧光彩照人,眉目如画,气质空灵。

  薛槿乔亲自将风尘仆仆的我和唐禹仁带进了书房后问道:「你们总算回来了,
如何?一切顺利么?」

  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答道:「非常顺利,不虚此行都是谦虚地形容了,应
该说超出预期。」

  我将我们的发现娓娓道来,重点当然描述了宁王军的内部结构,和严家与花
间派的信息。唐禹仁时不时会添上几句他们在另一头的观察与发现,不过主要还
是为了帮我补充细节。

  这些见闻听得薛槿乔时而垂首深思,时而蹙眉切齿。到了最后,她只是有些
钦佩地看着我。待我讲完后,她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俩个真的是青莲教
的克星,每次对上他们都能获得不可思议的战果。若是筹谋得当,也许还真的能
如你所说那般,夺回濮阳,给叛军重重一击。」

  唐禹仁闭目应道:「阿良和弟妹才是此行的最大功臣,甚至他叫来援助我们
的朋友都起到了奇效。」

  薛槿乔叹了口气道:「梁家之事,我甚是遗憾。韩良,我发誓,我们一定会
给梁家,给梁姑娘,给所有死在那场无辜人们一个交代的。」

  我点头道:「你有这份心,相信清漓一定会很感激的。接下来就看你和宗勤
大师的了,不只是武林派,军部的主战派我们也得争取过来。」

  「放心吧,你们已经将最难的部分攻克了,我们怎么也不能辜负这份成果。」

  薛槿乔正色道,「待会儿我便会与宗勤师叔向田将军求见,将这份情报奉上。

  你们也与我一起去见郭磊和乔义深,有了他们俩人的支持,哪怕稳重派的人
再聒噪,田将军也会偏向于我们的。」

  郭磊与乔义深均是都尉,此二人将门世家出身,是在燕武院进修过的优秀中
生代才俊,也是薛家的盟友。田炜则是大都督,辅国大将军,威望崇高,在朝廷
武官系统中,地位仅次兵部尚书林洪和骠骑大将军,郢国公万天涯。

  唐禹仁摇头道:「你自带着这些情报去见郭乔两人便得了,他们两人眼高于
顶,玄蛟卫的名头在他们那儿都不好使,韩良一阶白身更不用说了。若要寻得军
部支持,有一人必须说服。我与韩良要见参军萧泗水。」

  薛槿乔迟疑地问道:「萧泗水?你们想说动他支持我们的提议?此人可是出
了名的高傲,而且一直站在稳重派的那边,我们能将他争取来么?」

  「他是田将军最信任的智囊,亦是青州军部唯一敢言敢作的参谋。不过此人
行事过于谨慎,我与他交谈过,他始终不愿赞同出兵的原因便是因为没有一鼓作
气拿下濮阳的胜算,而主动野战必定会因叛军的青莲力士损失惨重。如今致胜的
关键已拿到手了,他自无理由继续反对我们的提议。」

  三言两语地敲定行动之后,我们起身准备离开,但薛槿乔将我唤住道:「韩
良。你们事了之后,回薛府来跟我谈谈吧。小玉去你们家打扫卫生了,晚上会回
来,刚好你们俩与在府上吃顿晚膳再走。」

  「好啊,那就提前多谢了。」

  薛槿乔瞟了唐禹仁一眼,例行公事地问道:「禹仁,携带此等好消息回来,
怎么也得与我们庆祝一番吧?」

  「今晚没空,下次吧。」唐禹仁毫无犹豫地一口回绝。薛槿乔似乎也没指望
他会答应,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与唐禹仁将易容痕迹都清理掉,洗了把脸整理了一番仪容之后,直奔青州
的军部大本营,汴梁内城的将军府。

  这座精美豪奢的府邸原来是汴梁巨贾彭缙建成的,数个月前内战开打之后,
他非常慷慨地将其献了出来作为青州军部的「帅营」。帅府旁边的一片院子也都
被划分给青州军部的诸多人员作为行动聚集地,而萧泗水正在其中一座相邻的屋
子里。唐禹仁出示令牌之后,核对了身份之后,我们很快便进到屋内,来到一间
侧室。

  唐禹仁敲了敲门道:「玄蛟卫唐禹仁求见。」

  「请进。」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子后,身前堆了好几沓文书,头也没抬地说道:「坐,
坐。」

  他埋头不停地在书写着什么,没有再吭声,而唐禹仁与我也只是耐心地在这
份怪异的沉默中等着他处理完手上的事。萧泗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袭灰袍,
长发包巾,虽然算得上相貌清秀,但两鬓灰白,皱纹深刻,衣物有些污渍,却是
显得有些气质颓废。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写好的纸张折叠,仔细
地放在旁边的一叠笺纸上,对我们咧嘴笑道:「久等了,抱歉。唐卫士,好久不
见,这位是?」

  我抱拳道:「韩良,薛小姐的幕僚,幸会。」

  萧泗水若有所思地拿起一旁的扇子扇了扇:「韩良么,我倒是听过薛小姐提
过你的名字。唐卫士,听闻你们前往濮阳刺探情报,如今回到汴梁,突然拜访在
下,想来是寻得了可以影响战局的消息?」

  「正是如此,这次前来便是想要向萧先生解释叛军的行动,与接下来我们将
要向将军进献的计策。」

  这次唐禹仁亲自将我们所获的信息仔仔细细地摊了开来。萧泗水这人的名声
我也听说过,素有智谋,见地独特,但又性格倨傲,作风怪异,也不在乎仕途,
入朝做官足有十几年了,仍然是个官职无足轻重的参军。然而田炜慧眼识人,采
用了萧泗水在剿匪和对抗胡族侵略的几场战役中所献的计策,获得了相当漂亮的
战果,也颇为信任他,因此此人在军中地位相当高。

  萧泗水听到诸多宁王军在濮阳的所作所为,包括花间派的内部消息,都淡然
自若,唯有在听到严林山与严觅这一段时,脸皮忍不住抽了抽,然后紧锁双眉,
咬起手指头来。

  听完之后,他坐在椅子里轻轻地前后摇晃,思索了一阵,然后抬头看向我们
道:「青州通判……这可不是什么随便可以指责的对象。若不是知道『灰蛇』的
秉性,我恐怕无法相信你们的说辞。」

  「我们这次不仅发现了这层关系,还窃取了严林山暗自留下来的证据。只要
找到当年的监司官员对证,便可确认是否真实。」唐禹仁说道。

  萧泗水眉头跳了跳,沉吟道:「监司么,汴梁刚好有一个我信得过的,数年
前在顺安任职过,也对越城案有几分了解的,可以拜托他检查……叛军可真是钓
了条大鱼,唐卫士。韩良是吧,人不可貌相啊,上次太屋山下的青莲教老巢听说
也是你们俩误打误撞下发现的。你们是专门跟这帮妖人对着干啊。」

  唐禹仁淡淡道:「没想到连这个你都知道。」

  「嘿嘿,作为参谋,若是没有足够的情报,可是毫无作用的。」他喝了口茶,
继续道,「若你们所言无虚,我大概猜到你们计策了,不外乎将计就计,引蛇出
洞……嗯,确实可行。为此付出一个四品官么……呵呵。黑,还是你们玄蛟卫黑
啊。」

  唐禹仁平静地说道:「严觅其实是个忠君爱国的硬汉子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大可将叛军传来的利诱威逼上报,我们照样可以凭此
将计就计,让他将功折罪。」

  萧泗水嘴角扯了扯:「这话恐怕连严觅自己都不会信,军部开出条件的第二
天就要想办法逃离汴梁了。也罢,倒了便倒了,反正以你描述的罪行,无论如何
他都得脱层皮。」

  唐禹仁说道:「我们还有一层考虑,那便是想要说动将军拨兵前往濮阳,将
叛军的主力引出城来,一举歼灭。能抓住右护法最好,最次也得将何逸云给斩了。

  为此,可以通过严觅布下陷阱,以青州后勤,甚至整个青州军部的部队为饵,
叛军不得不吃。」

  萧泗水扇扇子的动作停顿下来,降低了声音道:「……这可是一场豪赌,唐
卫士。我们输不起。」

  唐禹仁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不只是输不起,我们必须赢!而
除此之外,没有再好的机会了。当然,若军部的诸葛们想出了什么稳赢的妙计,
我倒是想听听,当我们不在时,军部的诸位推敲出的,能让我们不失一兵一卒地
收复濮阳的方法。」

  房间里的氛围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我忍不住低下头,竭力保持着脸上的
表情不变。唐禹仁怼起人来那是不分场合对象的,以至于有时候我会怀疑这家伙
是不是其实特别爱生事。

  萧泗水眯起眼睛冷哼了一声,但并没有与唐禹仁较劲,而是忽地对我问道:
「韩良,你认为呢?」

  面对萧泗水的询问,我早打好了腹稿:「萧参军,禹仁说得极对。而且,不
仅是我们必须赢,叛军也必须赢。右护法且不论,我亲自与『银狐』何逸云谈过
话,他城府极深,气度非凡,绝不会是错失这种战机的人。我们的兵马与资源远
超他们,因此只要形成围城之势,便会让他们寝食难安。但同样的,叛军高手量
远超我们,只要执意逃路或者冲击军阵,乃至小股地打游击战,那除了堆人力去
对抗和消耗之外,几乎无法阻挡。叛军裹挟天下的关键便是在于这举世无双的高
层战力,与他们的扩展速度。但这也是他们致命的弱点,他们必须将时间和人马
留下在各个攻克的城池里巩固和消化地盘,因此这八千兵马便是叛军目前能派来
青州的极限了。」

  「但是,我们同样也时间有限。给他们巩固地盘的时间越多,便有越多的青
莲力士和生力军填充到叛军的行列里,减少我们的胜算。所以我们必须要采取攻
势,只要能削弱这高手军团的战力,比如……将他们引诱进早已埋下的陷阱里,
那便能歼灭他们,彻底保下青州。哪怕有天时地利,这也恐怕会是一场血战,但
若没有这条线索,那咱们便只能硬着头皮去正面迎敌。到时候的损失之巨,与胜
算之低,萧先生恐怕比我更清楚。」

  萧泗水听了我这番话,再次前后摇晃起来,口中无声地默念着什么。我和唐
禹仁耐心地等待他的结论,并没有继续出声。

  良久后,他神色有些疲惫地说道:「你们说得对。将军早就在等着这么一个
契机能够出击,而我也实在是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机会了。但愿……一切能如我们
所想的那么顺利。」

          第一百五十八章: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了共同合作的基调,剩下的交谈便融洽了许多。虽然萧泗水和唐禹仁两人
明显不对付,你来我往之间多是冷嘲热讽,但这不妨碍青州军部三个也许是脑袋
最好使的人有条不紊地归纳出明日该在军部会议时提出的重点。

  离开了将军府之后,我半是埋怨半是打趣地对唐禹仁道:「禹仁你这嘴可是
越来越不饶人了,你就不怕把萧泗水激的与我们做对?」

  唐禹仁淡淡道:「确实,我似乎对蠢货越来越缺乏耐心了。不过,萧泗水不
是蠢货,恰恰相反,他是青州军部最聪明的人之一。田将军在等待一个契机进攻,
他又何尝不是在等待一个机会能跳到我们这边来。有他的肯定,田将军必定会出
兵,就看我们进献的计策会被采取多少了。」

  「话说,你为何跟萧泗水不对付?你话里话外的针对都快掩饰不住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不是第一次对上,以前也有过意见不合的
时候罢了。他的能力我还是认可的。」

  就这样一路聊到街口,我问道:「喂,好不容易打了个漂亮的情报战,你真
的不来薛府跟我们吃顿饭?」

  他似乎考虑了一瞬,笑了笑,然后摇头道:「今晚我有些手尾要处理,还要
求见宗勤师傅。明晚吧,比起在薛府用膳,我还是更喜欢在你家聚首的感觉。」

  「那好吧,明天我再邀请你,可不能推脱了哦。」

  道别了之后,我很快便来到了薛府的大门前。看着那两扇沉重的深红色木门,
我不禁回想起唐禹仁的话。他说得对,薛府纵然富丽堂皇,但也缺乏了一种家的
温暖。不知薛槿乔每日回到这个豪华但空洞的府邸时,又是什么感受。

  一个与我相识,名为流月的侍女将我引进厅室之后,为我倒茶道:「小姐与
张小姐在厨房,吩咐妾身让您稍等一阵。若是想要,公子亦可先沐浴,热水已准
备好了。」

  我错愕地说道:「你家小姐这是准备亲自下厨?谁这么大面子啊?不会是我
吧?」

  流月微笑道:「妾身不知,公子须向小姐亲自询问了。」

  坐在太师椅上喝完一盏茶后,我好奇心胜过耐性,起身前往厨房,想去看看
薛大小姐掌勺的模样。想来,小玉正在给她上课吧!

  接近厨房时,我看到一两个在不远处徘徊的侍女,见到我时均是嬉笑着逃开
了。我有些纳闷地走进了薛府的大厨房,看到了在旁边汗流满面的毛大厨,神闲
气定地在指挥的小玉,和操作着铁锅,有些焦头烂额的薛槿乔。

  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这是在干什么呢?」

  薛槿乔愕然回首道:「韩良?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姐!小心火候!」

  「不要分心哦,姐姐。」

  毛大厨和小玉同时出口让她不要分心,薛槿乔也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
把控住锅勺,开口赶人:「出去,出去,都说了让你等着用膳就是了!」

  我笑道:「好好,行,你是老大。小玉,毛师傅,可别让薛小姐把屋子给烧
倒了,哈哈!」

  我乐呵呵地去洗了个澡。在濮阳,哪怕青莲力士的居住环境不错,想要洗澡
那也只能等每三天一次的沐浴机会,而且都是冷水澡,毕竟砍柴烧火这活儿人力
消耗相当大。便是在汴梁自己家里时,我和梁清漓、小玉三人也不过是每两天洗
一次澡而已,就这梁清漓已经打趣我是她所认识的,最爱洁净的男子。而在薛府,
每天都有热水供给薛槿乔和她的贵宾沐浴,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豪横了。

  回到正厅时,流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并且体贴地帮我续上了茶。

  我问道:「流月,你可别说你不知道槿乔为何会亲自下厨哈。」

  流月稍稍躬身道:「公子就别为难妾身了,还是等小姐忙完之后,亲自告诉
您吧。」

  「行,行,那么,薛大小姐的手艺如何,你总可以透露一下吧,让我做好准
备,该夸还是该夸。」

  流月咬了咬嘴唇,忍笑道:「妾身告退了,公子要续茶的话,呼唤一声便是
了。」

  啧,没意思。我无所事事地等了大概有十分钟后,总算又听到有人进来了。

  流月招呼我道:「公子请随妾身来,晚膳已准备好了,小姐正在梳妆,顷刻
便到。

  张小姐已在膳厅。」

  膳厅中央的红木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四盘菜肴和一小盆米饭,而小玉正在
往碗里盛饭。她倒是穿着刚才在厨房里一样的淡青色短衣和百褶裙,笑眯眯的模
样可爱至极,让我也不由得嘴角翘起。

  她见到我时,雀跃地蹦跳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韩大哥,你回来了!」

  我怜爱地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回来了,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寄住在
薛府,辛苦了。还好吧?」

  小玉受用地往我颈间靠了靠,细声道:「薛姐姐对我很好!薛府的所有人也
十分友好,但是,我很想你和小姐呢。」

  她抬起头,嘟嘴道:「这里虽然很漂亮,但……我还是更想回家。」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是啊,我之前让你搬来这里暂住,不只是为了让你
有人照料,也是为了让薛槿乔有个伴。她在这里住,你是不是感受到,实在是有
些孤单了?」

  小玉用力地点了点头:「嗯!这里跟苑里一样,但还没苑里那么热闹呢。韩
大哥,咱们以后也多跟薛姐姐吃饭吧,她一个人在这里,太难受了。」

  我放开她,坐在椅子里道:「这话你放心告诉她就是了,她听到你这么为她
着想,肯定会很开心的。」

  「好吧。唔,周大哥,你回来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小姐呢?你先回
来了,她没事吧?」

  「清漓很好呢,我拜托我一个好朋友照顾她,所以你不用担心。你要是喜欢
的话,槿乔肯定不会在意让你再住几天的。若是想家的话,我们今晚也可以直接
回去。」

  小玉坐在我旁边托腮道:「嗯,我肯定想家,但是,今晚薛姐姐特意为你下
厨,肯定是会想要让你顺道住一晚的。

  我有些惊讶地问道:「啊?槿乔她还真的是为我亲自下厨的?」

  小玉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道:「哎呀,薛姐姐
嘱咐过我不要说出来的,你待会儿可别告诉她我告诉你了哦。」

  「这就要看你自己了,我们离开的期间,你的功课完成得怎么样?」

  听到这话,小玉的脸垮了下来,噘嘴道:「周大哥~你布置的功课太难啦!

  连薛姐姐看了都说这是她私塾先生都答不出来的东西,人家真的很努力在做
了,但是好慢……」

  我板起脸道:「明天我就要检查你的进度,该做的,做不了的,有问题的,
我们都要仔细地一起复习,好吧。」

  「唔……明白啦……」小玉没精打采地将脸靠在桌子上。

  这时,薛槿乔终于走了进来,微笑道:「小玉,怎么了?韩良不会在骂你吧?」

  薛家千金特意换了一身衣服,上身是精致的紫色丝绸短襦,削瘦的香肩上披
着烟雾般轻薄的粉色罗衫,丰挺的胸围下,一袭蓝色蝶纹缎裙垂到地板上,裙前
飘着长长的裙带,腰间系着一枚青色的玉佩,优雅而华美。她清冷的双眸中含着
盈盈笑意,温润如玉,平易近人中又有着三分骨子里透出的雍容。

  小玉嬉笑道:「薛姐姐,你总算来了。周大哥正准备考较我的功课呢,他可
严历了。」

  薛槿乔瞟了我一眼道:「你给小玉留下的功课可真够呛的,天文地理,算学
诗文,那么多要学习的东西,真的不是在为难人么?」

  我摇了摇手指道:「这是根据她的学习进度设置的,你可别尽是帮她开脱。」

  薛槿乔可爱地皱了皱鼻子道:「也罢,我是没几分才情的,比不上你这满肚
子大道理的家伙。不过,小玉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学学武。无论是你还是梁清漓,
应该都想帮她打好基础吧?她虽然内功快要登堂入室了,但是拳脚功夫还是太生
疏。」

  我笑道:「小玉,你说呢?你薛姐姐看来想指导你的武功呢,这可不是随便
什么人都有的机缘哦。」

  小玉跳起身来拥住薛槿乔的手臂道:「我当然愿意啦,多谢薛姐姐。」

  薛槿乔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带着她坐下道:「你愿意多跟我打交道,
我才高兴呢。来,大家趁热吃吧。」

  我看了看这一桌的饭菜:鱼肚虾鲜羹,豉汁鸡,炙羊肉,清炒空心菜,与一
小盆掺了莲子与藕块的玉井饭,相当精致且元素均匀的晚餐。

  嗯,饭煲得还行,米饭和莲藕都煮得糯软了,咬下去齿颊留香,还有一股淡
淡的清新。鱼肚羹相当鲜美,但是味道有点过淡了,不知是因为调料没放够,还
是大燕的调料本就难以创造出现代那种浓厚风味的味道的原因。再试试豉汁鸡……
嗯,果然有同样的问题,鸡味比豉汁重了太多了,鸡肉嫩滑紧致,但味道不够咸。

  这炙羊肉倒是不错,肉质肥嫩多汁,入口即化,而且味道够劲,虽然没有现
代香料的加成那么复杂饱满,但那带有些许火焰与焦木残留的香味,仍足以让我
仅仅是闻到气味便口中生津。

  我咂了咂嘴,仔细地尝了尝每一道菜,然后在心里做出评价,正准备说些什
么时,抬头一看,却惊觉薛槿乔正故作满不在乎,实则眼角余光不住地往这儿打
量。小玉则明显许多,饭都没扒几口,眼巴巴地等着我的评语。

  啧,这厨艺爱好者的本能上来了,完全把正事给忘了啊。

  我放下碗,真诚地赞美道:「槿乔,小玉,劳烦你们了。晚餐十分美味,你
们做得很棒!」

  薛槿乔悄悄地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我接着问道:「怎么突然会想起要亲自掌勺了?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小玉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被薛槿乔不满地弹了弹脑袋,然后她转头对我
道:「也没什么其他的,庆祝你和禹仁平安回归,并且还斩下如此惊人的战果。

  这段时日,小玉在教我做一些简单的菜式,我便想着在厨房帮衬帮衬,让你
吃顿好的,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比起厨艺,你有这份心才是让我最开心的,多谢了。」我开怀地笑道,
「不过,心意之余,这几道菜也确实味道不错。槿乔你还蛮有天赋的嘛,难道之
前练过?」

  薛槿乔撇了撇嘴,神色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满意:「怎么可能?我要是在家
里做这种活的话,我爹爹得训斥我一整天。便是府中的仆人也得大惊失色。」

  我调侃道:「刚才看毛师傅的脸色,确实有点那样的意思,但是恐怕不是担
心你金枝玉叶,而是怕你把屋子给烧了吧?」

  小玉别过头去,肩膀不住地耸动,薛槿乔则恼怒地刮了我一眼,哼声道:」

  你怕不是觉得我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吧?嗯……其实也很难反驳这一点,家
里人和门派确实一直都将我捧在手里,没有尝过多少辛苦。」

  她顿了顿,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最近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被从小到大
都习以为常的东西所限制了。连亲自做一顿饭,也是回到越城,遇见你之后,才
生起了的念头。」

  我鼓励道:「这是好事啊。可不要小看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态转变,很多人一
辈子都做着同样的事,不是因为他们想要这样,而是他们甚至不会想到有什么其
他的可能。哪怕是那些有钱财闲时去思考这种东西的人,也很难有开放的,愿意
尝试新东西的心态。」

  薛槿乔若有所思地说道:「师父总是对我说,每个人都在一生中有自己的位
置,而我的位置便是贵族,无论是身世还是天赋都注定如此,想要去成为一个不
同的人,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但李师叔却说,人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罔顾一切
世俗的缘由,找到真正让自己满意的道路,才是大自在。」

  「这我得赞同李前辈,你师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太……悲哀了。」我
摇头道,「我还是宁愿相信,每个人的价值是自己创造的,哪怕在他人看来难以
理解,只要自己觉得有意义那就够了。」

  薛槿乔有些神游太虚,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才回过神来道:「也许……
我得再见师叔一面,也带你一起。他和你在这些问题上,意见很是相似呢。」

  「能目睹浪里挑花李天麟的风采,我是肯定愿意的。」

  薛槿乔笑道:「会有机会的。」

  我们放开肚皮,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饭后,小玉争着把碗筷都收好,与流月一
起拿回厨房,准备帮她泡茶,我们拦都拦不住。

  薛槿乔嘴角含笑地看着她离去,叹道:「小玉真是个好孩子呢。」

  「那是,她是我认识的最勤快,也是最纯真的孩子。」我赞同道。

  「今晚的饭菜吃得下去,很大成分要多亏她那么耐心地教导我呢。毛师傅虽
然厨艺非凡,但对待他的几个徒弟都是连吼带骂的,对我的问题根本无从下手。

  他倒是对小玉的手艺赞不绝口,我看是起了爱才之心。你不仅有个好媳妇,
还有个好妹妹。「薛槿乔优雅地用手巾擦了擦嘴,轻笑道。

  「可惜禹仁今晚没来,我猜,便是连他也没有尝过你的手艺吧?」

  薛槿乔有些不满地说道:「他一直这样,上一次与我一起用膳,还是我们刚
到青州时。也不知他如此来去奔波,何时是个尽头。算他倒霉,下次要尝我的手
艺,得看我心情。」

  「这你就错怪他了,相信如果他知道你亲自掌勺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前来赴
约的。」

  薛槿乔啐了一口道:「敢情我的面子还不够,还得亲自为他下厨才愿意赏面
是吧?」

  我打了个哈哈道:「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能他只是觉得在薛府用餐,
太过正式了,没有我们几人自己下几个菜,喝几杯酒的那种自在。」

  薛槿乔怔了怔,问道:「是这样的吗?」

  「不可否认,薛府那种讲究牌面和礼仪的大户人家宴席,纵然精美,却也缺
乏了简单朴素的惬意。像禹仁这样的人,比起前者,肯定是更喜欢那种简单直接
的家常场合。更有『家』的温馨感觉,不是么?我也一样,说实话。嗯,这么说,
他肯定会后悔今晚没来了,哈!」

  我想起唐禹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懊悔的样子,不禁开心地笑了
起来,却发现薛槿乔并没有跟我一样在笑,而是轻轻地垂下头去,眸中浮现了几
分令我措手不及的黯然。

  我止住笑声,有些担心地说道:「槿乔,没事吧?」

  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没什么,只是你突然让我明白,我从未有过
如你描绘的那种惬意的晚膳。难怪禹仁不喜欢来薛府用餐,确实怪不得他。」

  丽人的回答比我想象中忽然令她低落的原因还要悲哀许多,也令我一时无语。

  薛槿乔轻轻揭过,神色自如地说道:「明日便要见田将军了,你与禹仁准备
好了么?萧泗水怎么说?」

  「萧泗水已经答应会与我们统一战线了,我和禹仁都相当自信,将军只要有
任何出兵重夺濮阳的意愿,必定会采取我们的提议。不过,这些事情可以明天再
说。」

  我正色道:「槿乔,上次我与你交谈时,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因为它实
在不礼貌。但是此时哪怕不礼貌,我也必须要问:你有朋友吗?平等相处的,知
心知己,可以倾诉喜怒哀乐,忧愁烦恼的朋友。」

  薛槿乔平静地答道:「为何有此问?」

  我苦笑道:「因为与你的所有交际中,你所告诉我的,我所见到的,有些是
薛家长女的,有昆仑派大师姐的,也有朝廷命官的,甚至还有属于武林高手的言
谈和想法……唯独没有属于『薛槿乔』这个人的。剥离了这些光鲜的身份与显赫
的名头之后,所剩余的,只来自于你的意愿和想法,有些什么?」

  「除了最亲密的朋友,我难以想象你会有向他人倾诉迷茫与不安,表达自己
最真实的内心的机会。而这样的人生也太孤独了点。所以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
你并不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孤独。」

  「属于薛槿乔自己的东西么……」薛槿乔将这句话来回咀嚼了良久后,并没
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那你呢?只属于韩良的,又有什么呢?」

  我想了想,答道:「倒不如说,除了韩良之外,我还能是谁呢?当然,严格
来说,也可以说我是龙头帮的室长,是梁清漓的如意郎君,是你可靠的幕僚,甚
至还能算是青莲教的一生大敌。但是这些都是我作为韩良这个人来说,次要的身
份。或者说,是我的选择导致了这些关系,是我在寻求自己的价值与意义的过程
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些结果。而不是这些关系导致了我与你相识,与青莲教
作对,与清漓结合。」

  「你或许会说,是你的选择导致你成为了如今的昆仑派大师姐,成为了对抗
青莲教的武林派话事人之一。这也确实是对的,不过这些东西真的是你此生所寻
求的意义么?」

  薛槿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气道:「你是想说,这些都只是我的家族与身
世赋予我的职责和目的,但也是……枷锁,是吧?那么,也许我确实缺少了一些
脱离了这些身份,只属于我自己,却仍然能毫无迷茫地能去追逐的目标。」

  我笑道:「正是如此。你别看禹仁那家伙好像日夜都在工作,其实他也明白
这种不同的,只不过他的个人追求又恰好与玄蛟卫的主旨重合而已。你能想象,
他有机会的话,其实也乐意组建家庭,成婚生子的吗?若不是口风够紧,我已经
挖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准备为他介绍介绍对象了。而你呢,你想象过自己未
来会否成婚,对象又会是谁呢?」

  「喜欢什么样的人,对未来有什么憧憬,有什么想要做的,想要说的,有什
么苦恼该与朋友倾诉……我觉得,这些每个人都会有的私密想法,才是属于『薛
槿乔』的东西。也许相对之下,没有那么显赫亮丽,但这都是最忠于我们自己的
情感,也是最珍贵,最自我的思绪。哪怕它被埋在层层沉重的枷锁下,也绝不应
该被丢失。」我诚挚地对她说道。

  「忠于自己的情感么……」薛槿乔将这句话念叨了几次后,脸上的惆怅散去,
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喜欢能够勘破这些由世
俗赋予我的外衣,真正理解我的人。」

  与温柔似水的神情相对的,便是女子比言语还要深入人心的灼灼目光,让我
的心脏猛地收紧,也令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虚地错开了视线。

             第一百五十九章:献策

  薛槿乔并没有为难我,而是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去。而这时,小
玉与流月也带着一壶热腾腾的茶水过来了。

  有了小玉这个开心果和流月不着痕迹地活跃气氛的言语,我们其乐融融地聊
到明月高照时,才准备洗漱睡觉。而薛槿乔果然如小玉所料,强硬地表示我们今
晚得住下来。

  而躺在舒适的床上,盯着被窗外皎白的月光照耀的天花顶时,薛槿乔那深沉
而炽热的目光在脑海中久久未能散去。

  距离她对我诉说好感的那天已经过了快一年了。我原以为一年的时间足以让
她所改变心意,或者至少让那份感情淡去。但今晚她看向我时的眼神里所蕴含的
情意,绝对没有半分虚假。甚至,她所诉说的话语,在民风算不上尤其开放的大
燕,已经是相当露骨了。

  是我自作多情了吗?还是说,时间并没有让这个高贵的女子放下那段情愫?

  而我又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么一个优秀而刚强的女子,为我倾心?难道真如
我所猜测的那般,她是如此地寂寞,乃至于一个愿意无视她的光环,愿意了解她
的内心的人,便能够使她喜欢?若真是如此,与其说是我做到什么特别值得大书
特书的,倒不如说,薛槿乔实在是有点太……可怜了。

  也许这便是她为自己优越的出身与天赋所需要付出的,必然的代价吧,毕竟
她是含着金勺子出生,货真价实的豪门嫡女。但,哪怕大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梦
寐以求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唾手可得,我也还是觉得,这样只能活在世人对她的期
待中的方式,实在是有些可悲。就像……就像菲莉茜蒂那样。

  我不知道今晚我们的交谈能否让她更深层次地思考这些东西。何况,就算是
想通到了道理,该要不要做,又是另外的,更为困难的抉择了。作为朋友,我只
能希望她能够贯彻属于自己的意愿和价值,无论那是继续承担肩上的职责,还是
去寻求更多的自由。

  再多的,不是我应该去想的东西。

  我翻身到一侧,竭尽全力地不去回忆上次在大燕时,与她共享的那个吻,和
她温热的拥抱中所蕴含的如火眷恋。

  是的……我对她只有欣赏和怜惜,也只能有欣赏和怜惜,我重复地对自己如
此说道,在辗转反侧中,带着满腹心事睡去了。

  下一天,宗勤师傅一大早地便来到了薛府,同时来的还有唐禹仁。两人都精
神不错,唐禹仁神色自如地与我和薛槿乔打了打招呼,宗勤依然是一团和气的样
子,但他见到我时,眼中的欣赏与惊异几乎要溢出来了。

  「阿弥陀佛,贫僧当真没有想到,韩施主与梁施主竟然能有如此惊人的战果。

  这是贫僧这些时日来,第一次感到,朝廷是可以将叛军击败,重夺濮阳的。

  相信这份功劳禀报给将军,也会充分地显示出,吾等武林中人的价值吧。」

  唐禹仁在一旁微微地冷笑,但并没有开口反驳。

  宗勤慈祥地笑道:「韩施主,你与梁施主可想过,该要向朝廷讨什么样的赏
赐么?军部本身的战功奖赏且不论,贫僧与槿乔还是有这点能耐,为你讨要些合
你心意的事物的。你且放心,若梁施主想要为当年旧案翻身,哪怕她不问,贫僧
也一定会与槿乔一起为那些冤死的人们正名的。」

  我愣了愣,这倒是真的没有考虑过,毕竟我的心思完全放在如何完成超越空
间的任务和如何搞垮宁王军上。为此能够获得的奖励,哪怕是超越者颁发的奖励
点,都只是次要的事务。不过,这毕竟关系到我,梁清漓,与小玉之后的生计,
确实该好好想想。

  「在下还未想过这点,只是一心思考如何对抗贼军而已。相信军部与朝廷的
奖赏一定会是公正的,在下亦无意以这份功劳要挟什么。何况,这绝不只是在下
的功劳,还是多亏了内子的机缘与在花间派内的随机应变,和禹仁等人在城内的
接应、筹谋,才有如此战果。」

  漂亮话还是得说的,哪怕唐禹仁对于他们没能贡献太多这件事自觉甚是不耻,
独揽功劳终究不是什么好形象。我这一番话说完之后,不仅是宗勤的脸色愈加柔
和,连薛槿乔也对我连连微笑,只有唐禹仁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宗勤看了我和唐禹仁一眼,将视线落在薛槿乔身上道:「贫僧昨晚与唐施主
商量了良久,决定今日向将军进言时,一切都让你们拿主意。槿乔,你与两位施
主很早便开始对付青莲教了,对此亦比贫僧熟悉,因此在军部的会议,由你来进
言,贫僧只在需要时插嘴,是否可行?」

  薛槿乔自信地点头道:「正该如此。禹仁与韩良既然信得过我,那我也绝不
会辜负这份期望。郭磊与乔义深我也已打过招呼了,他们对我们的主张一直十分
支持,如今听说有这个机会,更是信心百倍。再加上禹仁与韩良已说动了萧泗水,
这次的会议,我们已是胜券在握。」

  万事俱备后,我们一行四人朝着帅府前行,很快便来到了作为青州军部暂时
的会议地点的主厅。

  这是我第一次随着薛槿乔和宗勤来到帅府参与军部的会议,也是我第一次见
到原彭府的全貌。

  若说越城的薛府是气派中带有时光的沉淀,神韵非凡,濮阳的将军府是只剩
下了一个足以让人遐想的宏伟骨架,那么彭府则是两个字——精贵。它不仅是我
所见过的最大的府邸,也是我所见过的最讲究的府邸,每一个注意到的细节都用
上了大燕最好,最先进的材料与建造方式,以至于到了一个奢侈的地步。

  别的不说,单单是把厕所建到主屋里,而不是在院落里分开搭成茅厕,并且
为此打造了一整套匹配的废水处理管道系统,引到汴梁的下水排水道,就已经是
跨时代级别的豪奢了。薛槿乔曾表示,这种令人惊叹的巧思与工程,除了在青莲
圣城里的宫殿见识过,便是连她这个豪门千金也从未在大燕其它地方再遇到过。

  步入彭府之后,我感觉到跟濮阳将军府一模一样的压力。作为青州军部的大
本营,这里的防备只会比宁王军布下的设置还要夸张,真正的五步一岗,十步一
亭。

  不过,无论是薛槿乔还是宗勤,都是地位显赫的军部高层,所以我们很快便
越过层层严密的护卫和安保关卡,来到会议厅。帅府的主厅极其宽敞,给我一种
回到了现代宴会厅式的感觉,而在我们之前已经到了十数个军官和参谋,整齐地
排成两列,围绕着一台桌案,与桌案后面的男子。

  他头戴冕冠,身着绣以奔马走兽图案的深红色军服。大燕的礼仪性军服并没
有其余的官服那么宽松,而是相当强调实用性,配合以黑色与深红色的色调与精
美的刺绣,修身且英武。我看了看换上了玄蛟卫正装的唐禹仁,发现玄蛟卫的制
服也是同样的样式,只是没有红色,也没有刺绣,而是纯粹的,深沉的玄色。

  不过比起华美的衣物,将其穿在身上的人,才真正地引人注目。灰白的须发
一丝不苟地被修理得极为洁净,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但微微眯起的双眼像是两
潭池水一样,深不见底,如狱如渊。男子明显已是老人了,但稍稍皱起两道刀削
的浓眉时,巍峨的气势却犹如山岳般沉重,让我丝毫不敢因为年龄轻视他。

  这个老人便是整个大燕三十万大军中的第二人,辅国大将军,大都督田炜。

  哪怕是去掉他尊贵的身份和积累了三十年的硕果战功,他也是一个真正的一
流高手。这么一个人带领大燕军部足足三成的可用军力来主导青州的战事,可见
朝廷对这条战线有多重视。

  除了田炜和在队列最后,稍稍对我们点头的萧泗水之外,还有几个未曾面会,
却交锋已久的「老朋友」站在队伍中,若无其事地往我们这边看来。

  长胡子的那个文士应该是胡东来,矮胖子是钱一鸣,黑脸壮汉是曹武略。这
几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将领、武官,而且都是坚决的稳重派,在过去的数月里无数
次地与我们这些主战派的人产生摩擦。

  主战还是求稳是其一,另外一层的对抗还是因为隶属的系统不同。这三位都
是武官世家出身,从军部一步步爬上来的武官,是「正统」得不能再正统的军人。

  相对之下,我们主战派虽然也有不少正统军官的支持,甚至有郭磊和乔义深
两个地位不比胡、钱、曹三人低的高级武官撑腰,但明面上的话事人都是武林出
身的「散官」:一个是昆仑派弟子薛槿乔,一个是出家已久的五台寺长老,在青
州军部这些出身正统的军官看来,都是空降进来制衡他们的,也难怪我们的主张
一直被这些军部武官针对。

  但胡东来脸上的淡淡忌惮,郭磊和乔义深向我们投来的深意味深长的笑容,
甚至连田炜平静如水的目光,在此刻,都不是最让我们关注的。

  我与薛槿乔都忍不住往右手侧队列的第二人那边看去,而唐禹仁和宗勤则脸
色淡然,丝毫没有变化。

  那是个双手背负的清瘦文官,颧骨突出,唇薄耳大,两鬓灰白,神采斐然但
气质随和,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对于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目不斜视
地直挺挺地站立着。

  青州通判,青州军部钱粮官,严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从这一刻开始,青州战线的主角,就是他了。而若田炜
采取我们的计策,青州战事的命运,便很有可能会系在这人身上。

  我表面上只是扫视了包括严觅在内的对面数人一眼,心里却暗自开始盘算起
来。根据谭箐昨晚给我发的消息,宁王军好像在筹备着什么东西,但不知是与严
家有关,还是与他们的其他战策相关的行动。

  这说明,我们还有时间未雨绸缪一番,将这个陷阱完善。前提是,今天的会
议上,桌案后面的老者能够采纳我们的提议。

  但是这份提议的核心,自然无法向已经知道其内容以外的人说起。甚至连郭
磊和乔义深都不知道我们的凭据具体是什么,只是薛槿乔向他们打包票,已经找
到了制胜的关键,并且他们对这份保证报以信任而已。

  这时,田炜轻轻咳了一声:「人都到齐了么?那就开始吧。今天薛校尉与宗
勤僧正所负责的,由玄蛟卫所执行的潜伏任务已有两人归来。唐卫士,请你为我
等解释一下濮阳的情况吧。」

  唐禹仁出列,稍稍行了一礼之后,简略地将濮阳一行的见闻道来。当然,隐
去了严家这条线,还刻意隐瞒了我们已抓到花间派派有一流高手来的这件事,剩
下的便只有些边角料了。

  饶是如此,这些在我和唐禹仁看来无关紧要的点缀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十
分认真。

  接下来便是我第一次亲自见证已从唐禹仁和薛槿乔那儿的抱怨听过无数遍的,
双方僵持不下的争辩。

  「依在下所见,叛军对濮阳的掌控远远称不上稳定,只要能立刻派兵出击,
可以将他们逼出城来……」

  「薛校尉此番想法太过急躁了,叛军的军力已无法支撑他们继续前进了,正
是要让濮阳成为牵扯住他们,难以消化的一块顽石……」

  「胡大人此言差矣,秋收已至,叛军正指望着濮阳这批庄稼的收成。若我们
再不行动,这块顽石怕是会成为滋补了叛军在青州布置的兵马的大补之物。有了
这份后勤保证,甚至会牵涉到冀州的情形……」

  这些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小半个时辰,期间田炜除了偶尔会向唐禹仁问一些问
题之外,没有阻止,而是双手交叉在脸前,面沉如水地当起观众,看着双方的辩
论。对方以胡东来为首,虽然观点让已经了解了几分濮阳内部情况的我嗤之以鼻,
但确实头脑清晰,能言善语。

  而娓娓道来的薛槿乔更是让我有些惊异。她的谈吐,神态,和气势都无可指
摘,而且思辨敏捷,伶牙俐齿,无论是攻击对方的策略还是转述我们一起合论的
想法,都滴水不漏,隐约占了上风。

  虽然这次会议最终没能达成什么有效的结果,但匆匆离去的稳重派人物,尤
其是胡东来,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是这次落入下风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我们四人和萧泗水自然留了下来。这虽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我和唐禹
仁两人毕竟是刚从失守的濮阳赶回来的前线人员,田将军会想单独与我们交谈也
很正常,是以其他人,尤其是严觅,并没有什么表现,只是一起告退了。

  田炜招了招手让我们靠近,并且将护卫都散开了后,淡淡道:「好了,小薛,
宗勤僧正。泗水已经跟我稍稍提起过了,你们刚才的汇报,还有所保留,是吧?

  现在可以说了。」

  薛槿乔行礼道:「是的,将军。唐卫士与韩良在濮阳有两个重大的发现。其
一便是花间派秘密派遣一名新晋的一流高手来濮阳辅助战事,这是我们之前完全
不知道的信息。」

  田炜顿了顿,皱眉道:「花间派竟然又出了一尊一流高手?确实有些棘手。

  你们可知她的身份?」

  「我等怀疑她是八朵金花之一的『碧血凝霜』姜雪。」

  「碧血凝霜么……她也有四十岁了,竟然踏出了这一步,是借助了叛军的秘
术么?」田炜喃喃自语了几秒后,继续道,「你们做的很好,但仅此而已的话,
没有必要刻意按下不提。」

  薛槿乔脸色凝重地禀报道:「没错,第二条才是真正的机密,也是在下与师
叔相信可以逆转青州战事的关键。」

  「叛军降服了严通判的堂弟,濮阳户曹严林山。严林山为了保命,将一份惊
天秘闻告知叛军。当年的越城赈灾案,罪魁祸首之一便是严通判,然而严通判却
靠狠辣手段脱身而出,嫁祸于人。严林山是当年为严通判执行许多见不得光勾当
的重要人物,扣留了能让严家招来杀身之祸的证据,如今叛军准备以此要挟严通
判,内应外合瘫痪汴梁后勤,乃至将吾等一举击败。」

  哪怕以田炜的阅历和城府,听到这条消息时,也勃然色变。

  他站起身来,第一时间看向萧泗水:「泗水,此事……」

  萧泗水平静地点头道:「属下已与监司的陈奇通信,他今天便能来帅府验证
严林山留下的那份证据,是否真实。」

  田炜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一时厅室里只有他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若那份证据是确切能够将严觅定罪的东西,那叛军确实掌握到他的死穴了。」

  田炜停下脚步,神色有些疲惫地说道,「当年此案被揭发时,陛下大发雷霆,
誓要将越城的贪官污吏连根拔起,而底下的臣子为了弥补罪过,遮掩踪迹,造成
了许多无妄之灾。严觅便是这首要揭发之人,也因此哪怕受到了些许谴责,获得
的更多却是另眼相看,连陛下都亲自开口让他的惩罚不至于影响仕途。」

  「这份来自天子的青睐要是被证明为看走眼的错误的话,严觅比我更清楚,
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后果。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是最起码的下场。除非他在叛
军要挟他的同一天便潜逃,否则只有虚与委蛇或者玉石俱焚的选择。」

  他顿了顿,又道:「小薛,你们说这是逆转乾坤的关键,莫非是想将计就计?」

  薛槿乔点头道:「正是如此,将军。若我等未能截取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
那么严通判如果真的通敌,恐怕能摧毁青州战线的粮草,甚至能让汴梁易手。然
而既然已对叛军的打算有些许了解,我们可以试图借此将叛军引诱出来,直击贼
首。」

  田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具体要怎么做?」

  薛槿乔向唐禹仁示意,后者踏前一步抱拳道:「吾等认为军部该秘密监控严
觅,然后什么都不做,以静制动。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欺骗叛军,让他们确信自
己将严觅控制在掌中。」

  「严觅屈服之后,叛军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试探严觅是否真的听话,让他泄
漏一些较为次要的信息,然后确认了真伪之后再谋取整个青州后勤。另一种则是
孤注一掷,不引起任何怀疑和注意,只让严觅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出一次作用来
彻底击垮青州军部。无论是哪种可能,我们都可配合他们演这出戏,让他们不得
不亲自来收尾时,将叛军一举歼灭。」

  萧泗水补充道:「前者更为稳重,后者则是十分冒险,叛军极有可能采取前
者。属下猜测,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叛军必会与严通判秘密接触,将他降服,然
后测试他的忠诚,让他制造出些许动静来。也许是配合叛军行动,让他们能够摧
毁一座粮仓,或成功袭击一队粮队,以验证严觅的可靠。无论如何,我们都该先
小心监察严通判的动向,手下,和他所收到的书信。」

  田炜深深地吸了口气,再问道:「唐卫士,你提到我们要配合叛军演一出戏,
具体是什么意思?」

  唐禹仁目光如剑地直视田炜,一字一句地说道:「汴梁对叛军来说,不得不
攻。而青州军部是阻止叛军的唯一障碍。商丘临近顺安边界,应天的敌军虎视眈
眈,无法派人增援,本来会是个比汴梁更适合的攻打对象,但若我们主动出击,
便能缓解商丘的危机。此刻驻在汴梁的二万兵马,是青州最后可以防守,也可以
进攻的力量了。」

  「若军部正式拔兵出击,讨伐濮阳,敌军有严觅作为内应,哪怕有风险,也
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袭击后勤辎重的关键之处,将我军击溃。这,便是我们可上演
的戏,也是叛军无法不吃下的诱饵。」

           ***  ***  ***

  明天有事,提前一天更新。

  下周便是《超越游戏》这部作品开始连载的三周年纪念日。不知不觉,也写
了四卷剧情,近百万字。感慨之余,构思、写作也已成为了每日的规律。我十分
庆幸,自己对笔下的这些人物,这些故事的热爱从未减弱。也唯有如此,能够让
我坚持不懈,持续创作。本作的后续剧情我已有大概脉络了,《燕歌行》一卷写
完之后,就差不多走完一半的路途了。剩下的这一半,希望能在2027年结束之前
写完。

  十分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书友们,也希望这部情色要素越来越淡,作者任性
成分越来越高的作品让你觉得值得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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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六十章:烦恼

  向田炜献策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毕竟,薛槿乔与宗勤的影响力再大,也要听
从军部,听从朝廷的指挥。具体到个人,那便是必须服从这个身着军服的老者的
指令,而谁也难以预料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到底会如何决定。我相信哪怕是唐禹
仁在等待田炜的最终抉择时,也暗自捏了把汗。

  而此刻,当我们将所有的情报,所有的谋划与算计都全盘托出之后,所剩下
的,便只有屏息等待眼前这个紧锁眉头的老者做出他的决策。

  等待着整个青州的命运与前途。

  「宗勤,我还未听闻你的见解。」田炜双手撑在桌案上,对宗勤大师问道。

  宗勤淡淡地笑道:「贫僧已经见识了这些后辈的意志,勇气,与能力。他们
的看法,便是贫僧的看法。贫僧坚信,若是自己来,亦绝不可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田炜有些动容,显然这番话的分量并不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斩钉截铁
地说道:「那好,我准了。从现在开始,青州军部的战略便是以严觅为饵,将叛
军引蛇出洞,以求歼灭贼首!而这份作战也将升为青州军部的一等机密。薛槿乔,
宗勤,唐禹仁,萧泗水,韩良,你们五人有我的准许调动人手为接下来的行动做
准备,当务之急便是以严觅绝无法察觉的方式紧紧监控他的一切活动。」

  「短则半月,最迟不过月底,无论是否确认严觅已私通叛军,我们都要拔营
出行,将这场戏演下去。但是除了尔等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明白严觅的作用。」

  萧泗水有些犹豫地提问道:「将军,这是否有些兵行险着了?万一叛军没有
用上这枚棋子,咱们便真的孤注一掷了。」

  「叛军的两位将领一个是青莲教右护法,一个是『银狐』何逸云。右护法且
不论,何逸云狡诈狠辣,胆大包天,面对这个机会,不可能放过的。」田炜站直
了身子,露出了一丝霸气的笑容,「严觅只是最好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哪怕不是
他,换成其他的诱饵,也有可能钓到鱼儿。何况,没有天时与地利,没有万全的
陷阱,我们便不能打了?秋收将至,在敌人完全消化他们的收获之前,我要大燕
的儿郎斩下贼军的将旗,收复濮阳!」

  「是,将军!」听到这话,我们都意识到田将军出兵之意已定,均是躬身领
命。

  田炜这时脸色柔和下来,对我和唐禹仁说道:「唐禹仁和韩良,你们真是好
样的。在大燕危急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朝廷需要的正是如你们这般的青年才
俊。虽然现在需要保密,但我们击败叛军之日,便是你们的名字作为濮阳的英雄
传颂之日。我会亲自向陛下说明你们的贡献,为你们求索奖赏的。」

  「请将军勿要将此事宣传出去。」我和唐禹仁异口同声地回绝道。

  田炜有些愕然地问道:「为何?」

  唐禹仁道:「将军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但玄蛟卫本就该在阴影中行动,虚名
只会让我的工作更为困难。」

  我也说道:「多谢将军厚爱,但在下一直信奉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道理,
比起出名,更宁愿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子民远离他人的关注。」

  田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们俩果然非比寻常,我还从来没有遇到对美
名和嘉奖如此忌讳的人。也罢,毕竟是你们的奖赏,就按你们的意思安排吧。」

  我们就着各种行动的细节商量了足有半个时辰后,这次会议才被有些疲惫的
田炜挥手解散。萧泗水自然被留了下来与田炜继续讨论,他喜忧参半地对我们行
了一礼后,回到田炜身旁。

  出了主厅,我与薛槿乔都深深地松了口气。若将青州这场漫长的战役分成数
个更小的阶段性关卡的话,那么今早的便是一个被我们成功拿下的小关卡。而它
只是真正的战斗的前置的一部分而已。

  真正的难题,现在才开始了。

  所以我们离了帅府之后,也没有分开,而是径直地去薛府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次连一直颇为超然于具体事务和细节,只是在大方向给予意见和指示的宗
勤也积极地加入了我们的讨论。

  监控严觅之事不用说,自然由唐禹仁全权负责。可惜谭箐无法亲自过来,否
则能用上各种法术的她才是监控严觅万无一失的人选。萧泗水已经将监司的陈奇
召唤到了帅府,今晚便能将严林山提供的那份证据研究一番。

  「接下来点兵出行的军务自有田将军与萧泗水照料,军部的运行我们插不上
手,也不需要插手。我们能做到的有两点,一点是尽可能地在与叛军碰撞前招募
高手来对抗青莲力士,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想办法从内部确认叛军
的行程,推测他们是否准备出兵伏击,出多少兵马,右护法与何逸云又会否亲自
领兵。」

  唐禹仁做着总结,看向我道:「阿良,你觉得如何?」

  「招募高手的话,槿乔和宗勤师傅两人在此便相当于金字招牌。如今我们正
好要把青州军部出兵迎敌的消息放出去,也可借此号召青州白道的高手们加入此
战。而第二点……禹仁你得留下来亲自看好严觅,濮阳的那份情报工作,便交给
我吧。」

  唐禹仁点头道:「正该如此。有你在濮阳,我便放心了。」

  薛槿乔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韩良,你确认么?」

  我对她笑了笑:「放心吧槿乔,我心里有数的。」

  宗勤这时也开口道:「阿弥陀佛,唐施主与小韩不为虚名,不为钱财奖赏,
身先士卒,舍生忘死地为了还大燕一个朗朗乾坤,当真是有大勇大仁的佛性,贫
僧自愧弗如。之后的作战有任何能用上贫僧的地方,在所不辞。」

  我笑道:「大师言过了,我和禹仁只是志不在此,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是
吧?」

  唐禹仁平静地说道:「职责所在而已,确实没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

  宗勤只是笑而不语,连薛槿乔也似乎有些由衷的钦佩。

  将所有的事务都讨论完之后,唐禹仁与宗勤两个大忙人便离去了,留下我和
薛槿乔坐在书房里。

  「吃顿午饭再走吧,小玉还在这儿呢。」薛槿乔对我示意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次不会是薛小姐亲自下厨么?」

  薛槿乔哂笑道:「哪怕是我的夫君,也无法天天吃上我亲手做的饭菜,还是
别想当然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暧昧,所以我
只是付之一笑,没有继续调侃她。而一身军服的佳人似乎也乐于与我坐在书房里,
静静地沉浸在和煦的暖意中。

  今天为了参加军部的会议,薛槿乔换上了武校尉的军服。玄色打底,赤色点
缀,并且只有寥寥几笔刺绣的笔挺军服相对于田炜那花纹繁复的帅服,算不得尤
其华丽,但简洁而干练,在她身上显得英气逼人。她柔顺黑亮的长发在脑后绾成
低髻,并以一条紫色的发带扎结,为她利落英武的造型添了一丝轻盈的娟秀。

  午间的阳光自窗外照了进来,被窗花分割成万花筒似的影斑,错落地覆盖在
薛槿乔身上。在阴影的对比下,她被淡淡的光线照耀的脸庞白皙得有些透明,精
致得像是日光下的羊脂玉,又像是反光的陶瓷。而她娥眉舒展,清冷的丹凤眼微
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慵懒的样子让我想起在老家时经常会见到的,拉长身子
沐浴在阳光下的猫儿。

  不,比起慵懒,她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神色说不出地惬意。在我印象
中,她还从没有过这么轻松自在的模样。

  相对之下,我便心事多了许多,一会儿忍不住感叹于薛槿乔优雅大方的容颜
与气质,一会儿在琢磨小玉到哪儿去了,一会儿又在思考回到濮阳时该怎么行动。

  最终,我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昨天晚上她含蓄而又大胆的话语,和与之
伴随的温柔笑容。

  她现在是如何想的呢?我该对她提起这件事吗?就算问她了,除了满足自己
的好奇心之外,又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吗?

  也许,更重要的问题是,我到底是怎么看待薛槿乔的?

  在我内心最深处,无需故做任何姿态,无需有任何掩饰,可以对自己完全地,
赤裸地坦诚的角落里,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对她有几分
超乎朋友界限的好感的。

  且不说她无比美丽的外貌与富贵的出身,单单是她永远洋溢着自信与骄傲,
却少有盛气凌人的谈吐,就是我十分欣赏的作风。而且她贵为这古代社会万人之
上的天之骄子,却从来没有对我表示出任何高人一等的意思,反而平等地对待我,
甚至将我引以为友的态度,也令我天然地觉得亲近。

  说到底,在偌大的大燕里,只有三个人让我觉得能够畅谈自己的想法与见地
而不必设有太多时代与阶层的提防:梁清漓,唐禹仁,与身旁的薛槿乔。小玉算
得上半个,但她对我来说更多是妹妹,是学生,而不是完全平等,能与我势均力
敌的知音。

  哪怕薛槿乔的身份是我所结交的所有人中最尊贵的,哪怕她理应是一个与我
处于完全不同层次与阶级,没有任何共同话题的一个女子,事实上,在与她的交
际中,我却极少感到这些按道理说会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隔阂与疏离感。到底因为
是缘分,是相性,还是默契……不管如何称呼这份让我们合拍的因素,这种「感
觉」都是会让我对一个人动念的核心原因。虽然谭箐和颜君泠嘲笑我是个见色起
意的人,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在外貌之前,能够与一个女子畅谈无碍,相处轻松,
对我来说才是最难得,也是真正能够让我动心的原因。

  而且,她毕竟是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个对我表达好感的人。便是没
有以上的任何品质加持,仅仅是占了「第一次」这个位置,都足以显得珍贵,也
是我永远无法忘却的一份回忆。

  也是她第一次让我知道,原来真的有人,有那么优秀的,美好的人,会对我
怀有那么真切,那么炽热的情意。所以,就算我仍然难以不去疑惑,到底是什么
让这份感情持续到现在,每次想起这件事时,我也忍不住会微笑。被人喜欢的感
觉,哪怕是我这么别扭和纠结的家伙,也会觉得真的很美好。

  唉,我实际上是个很「三心二意」的男人,是吧?

  在越来越多的实例面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个渣男了,而这也让我充
满了挫败感和愧疚。

  也许我可以保证,自己在行动上绝对不会跨越那条线,背叛梁清漓。但是在
思想上,我却已经渣到不能再渣了。这已经是继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之后,第
三个我不应该,却依旧喜欢上的女子了。虽然对薛槿乔的好感没有对艾莉克希丝
和奥丽维娅那么强烈,但也是超越了欣赏与仅对外貌起意的,确凿无疑的喜欢。

  我烦恼地揉了揉脸,我到底是什么回事啊?薛槿乔已经是第四个了!

  理论上来说,只要我保持距离,然后让心中的这些不该有的情感随着时间消
散,就行了。但是,我其实更想知道,为何我会在理智上万分清楚自己应该老实
本分,不再「拈花惹草」的情况下,还是那么随意地对其他人动心了。莫非我真
的是个花心大萝卜?

  作为一个有对象的人,若是梁清漓如我这么轻易地对一个与她结识的男人心
生好感,那我一定会受到无与伦比的冲击的,而我相信,我对她坦诚道来的时候,
她也一定会感到自己被背叛了。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要该怎么约束这颗不受控制的心呢?曾经我以为有些人交了对象之后,
便有意识地与所有交际的异性都划清界线的做法有些太极端了,但是现在……我
也许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了。而且见一个爱一个可不是正常的现象,正常人应该不
会有这样的烦恼吧?为什么我会有这么恶劣的困境?为什么我好像真的是个彻头
彻尾的人渣?莫非我真的天性恶劣?

  我闭目靠在椅背上,不由自主地紧皱眉头。纵使意识到问题了,这种质问也
无法将这团乱糟糟的线理出个能让自己满足的答案。

  「怎么了?这么烦恼?」薛槿乔的声音忽然响起,让我睁眼看向她。

  我正准备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话到了嗓眼子,却被我咽回去了。我突然很
好奇,我的朋友们面对我这些庸人自扰的烦恼,会有什么感想。颜君泠和谭箐的
想法我大概了解了,但薛槿乔作为其中亲身相关的人,又会怎么想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无法驱逐。理智上我明白问这样的问题不会让自己得到想
要的答案,而且应该只会惹火烧身。但是,但是,也许有这么一个他人的声音,
也能让我自己的思绪更为明晰。

  我坐直身子,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确实有件事让我有些很苦恼……我想
听听你的意见。」

  我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十分清楚不应
该做,甚至不应该去想的东西,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犯错。就好象是脑子里有两
个互相矛盾的自己一样。」

  薛槿乔托腮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不解地说道:「你这样的说法也太笼统了。」

  我苦笑道:「这样说吧……假设你是个有夫之妇,并且夫妻之间感情很好。

  但是有一天,你与一个男人结识,并且成为了朋友,然后逐渐发现自己对他
有了一些超乎礼仪和朋友关系的好感。哪怕你能够把持住自己不去行动,哪怕你
对自己的夫君没有任何不满,甚至十分恩爱,哪怕你明白自己心中萌芽的情感是
不应该的,是错误的,但你就是这么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另外这个男子,从此同
时牵挂着两个不同的人……你该怎么办?」

  薛槿乔啼笑皆非地挑眉道:「你的脑袋里不思索着阴谋诡计时,就在想着这
么无聊的问题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一个有些难为情的微笑看着她,而她也很快意识到我
这个问题到底在表达些什么,洁白如玉的脸颊攀上了两朵动人的红晕。

  「我……这个,其实确实是个,是个有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是,是吧?」薛
槿乔难得地紧张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改变了措辞。

  薛家千金有些不自在地交叉着双手,似乎被这个意义重构的问题难倒了。房
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是这次,比起舒适与惬意,却是多了几分尴尬与拘谨。

  许久后,薛槿乔深深地吸了口气,镇静下来对我问道:「韩良,你会这么问,
是因为你并不准备追逐齐人之福,是么?」

  哎呀,薛槿乔这么单刀直入的质问,把我问题里那刻意建立的薄薄的一层距
离感都给打碎了,要直接为这个回答负责。

  我叹气道:「遐想与现实毕竟是不同的。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是个忠
贞不二的男人,面对任何诱惑与机会都能视而不见。但如我所说,我并不是那么
坚定的人,会被其他女子深深吸引,甚至会对她动心,可又偏偏无法当上那种大
包大揽,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的伴侣让出独享位置的人。」

  薛槿乔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如此。那,若你的伴侣愿意让你三妻四妾呢?」

  我摇头道:「我知道大燕是允许男子娶妻纳妾的,但是这期间的地位差距,
实如云泥之别。且不说做不做得到,只论我自己的话,我会希望我的爱人与我是
位置平等的,自由相爱的,在彼此的心中都有同样的重量。」

  「但这样的爱,又如何能够容纳下更多的人呢?」我叹息道,「这个问题我
思考了很久了,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其实答案就是收心而已,但我却又痴心妄
想地去渴求更多的……比起困难,倒不如说是个很差劲的一厢情愿吧。」

  薛槿乔神色有些好笑地开解道:「你确实是故意与自己为难啊。当今天下,
哪个男子汉大丈夫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的?便是女子,且不说花间派这种离经叛道
的妖女,如我师父这般武功高强,地位尊贵的女子,至今未曾婚嫁,而是与她看
得顺眼的美男子过日子,每隔几年就会换几个。这不是困境,反而是再正常不过
的事了。」

  我抿唇道:「是的,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再可笑不过的庸人自扰。」

  「但是,将心比心,换成我自己需要将亲密的爱情开放给第三者,我会愿意
吗?我肯定不会愿意的。我相信,就算大燕的习俗是强者妻妾如云,那些妻妾若
真的爱他,那她们内心深处也不一定是愿意分享这份爱的。所以,凭什么就要让
我爱的人,做出这种抉择呢?哪怕她们最终首肯了,我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让
心爱的人委曲求全,算什么好夫君,好情郎?」

  我长长地吁气总结道:「说到底,我并不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也并不认为这
么做,对我喜欢的人公平。但……我好像就是这么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蛋。这让
我十分烦恼。有时候,我会宁愿自己的心没有如此多丰富的情绪。也许我能够控
制住自己,不去真正做出那些会对不起伴侣的事。但是,有了这份念想,有了这
份动摇,便已经是无法容忍的不忠了。」

  薛槿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动容。她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屈膝与我平
视,眼神与午后的阳光一样柔和:「过去的我一定会认为这样的男人优柔寡断,
胸襟狭窄,敢想不敢做,连几个女子的爱都无法承受。因为我从来没有像你这样
如此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强者拥有更多是天经地义的。而如今……我
明白了。我的确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犹豫,这么挣扎。能够如此彻底地为自己
所爱的人设想,将他人的感受当作自己的感受,这是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心思呢。

  梁清漓当真是个无比幸运的女子。」

  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悄声道:「有些事情,无论再不愿,也得做。那是职
责所在。这一点,你我均有感受。但有些事,哪怕全心全意地渴望,也无法,亦
或许不该得到。韩良,你是天下唯一一个真正能感同身受地理解我的男子。而今
日,我似乎也能反过来理解你的心了。」

  「我不想让你这么纠结,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其实有些东西不需要是完美无
缺,也不需要是独一无二的。有些东西只要能够拥有,那么,哪怕在之后的漫长
岁月里会嫉妒,会不满,但那得偿所愿的满足,便已经足够珍贵了。所以,别太
为难自己了。」

  她松开手站起身来,迎向由窗外泼洒进来的暖金色阳光,转头对我露出了个
有些眷恋也有些洒然的微笑:「将自己的心思如此不做掩饰地说出来,果真十分
畅快,可惜我从来只有寥寥几次这样的机会,更可惜我迟了一步,便错过了一切。」

             第一百六十一章:粮食

  我想要道歉,但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为之道歉的。我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也没
再有什么需要说的了。

  面前这个高贵的女子拥有一颗与她的外貌不符,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心灵,并
且在这三言两语中,将对这份纠结的看法与她的心意,都告诉我了。再多的,都
是多余的自我安慰。

  这份该如何便如何,拿得起放得下,贯彻自己意志的坚定和洒脱,真的让我
自惭形秽,也让我觉得自己该向她学习这种心态。

  薛槿乔还有不少正式工作需要完成,于是我便不再打扰她,离开了书房。小
玉好像去上私塾了,还没回来。薛槿乔在了解了她的功课之后,便顺便帮她请了
个姓鲁的读书人帮她开小灶,顺便教导一些我力有未逮的内容。双份的功课让小
玉叫苦不已,而我听说了之后,也完全支持,在我看来她还得学个三四年才算得
上登堂入室。

  可惜刘青山被薛槿乔派去商丘提防宁王军的动向了,否则能与他聊聊。我等
着午饭,漫无目的地在屋里闲逛了一阵,时不时会与流月和飞雪两个侍女聊上几
句。午时,小玉回来了,薛槿乔也从书房里出来准备用膳,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之
后,我便带小玉离开了。

  小玉走在我身旁,突然说道:「韩大哥,你们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新来到汴
梁的流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我与小玉正漫步在浣纱江的岸边,柳叶成荫,郁郁葱葱,还剩凋零之前的最
后光彩。不远处是熙来攘往的商街,既有川流不息的行人与小贩,也有在墙边街
角的乞丐与流落至此的难民。我下意识地观察起城中的人们与景象,并且与濮阳
中我所见到的种种见闻联系起来。

  而我在濮阳的所见所闻,让我立刻发觉小玉这份观察中的隐藏信息:「是吗?

  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玉沉眉思考了一阵后,说道:「听薛姐姐说,官府终于安排衙役将许多来
避难的流民都安置了下来。不过城里的空房和许多人家的空屋都被官府征召,也
很快就住满了人。城外那么多军帐,其实不只是军部的兵马,还有许多都是这些
流民暂住着的。」

  她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道:「薛姐姐还说,这半个月来,流入到汴梁的流
民少了至少有四五成,不知是前往其他城镇,还是到偏僻的小村子里躲藏起来了。

  韩大哥,你在濮阳见到的是什么景色?」

  「……说实话,难民的数量减少很有可能不是因为他们去别的地方,而是因
为他们都冒险回到濮阳去了。」

  小玉惊讶地说道:「为什么,他们不怕被叛军杀了吗?」

  我心情沉重地摇头道:「他们不需要如此担心,因为叛军几乎没有屠杀百姓。

  恰恰相反,他们打下濮阳之后的行径,克制得不可思议。这些百姓显然听闻
了叛军纪律严格,少有扰民的事迹,并且决定冒险一把。」

  史书告诉我,无论是农民起义,还是王公谋反,在战火蔓延时,尤其是打下
城池之后,哪怕不屠城,大规模的劫掠强奸,肆虐百姓也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而
在这过程中,仅仅是不刻意的情况下,死伤的平民都可能会达到一个惊心的数目。

  但若说宁王军有一点做得超乎我,也超乎任何人想象的,便是他们对于接管
濮阳之后安抚居民的种种措施。严苛但不冷酷,收缴财富主要针对大富之家,而
且这些官吏、富翁若是愿意配合圣军行动的话,只要名声并不恶劣,甚至可以保
全性命和部分财产。号称自己是仁慈之师的军队谁都做得到,但是能够真正地约
束兵卒不去过多地破坏,肆虐的,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雄师。

  作为敌人,这是最可怕的。但是作为半个局外人,我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敬意
与疑惑。过去几年暗地里摧残了成千上万无辜男女来打造青莲力士大军的宁王,
显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一定明白在战争中,只要能达成目的,人命是最低廉
的代价。

  为了保持士气和战斗力,军纪再严的军队也会允许一些过界的行为。那么,
为何他会在这种地方显得如此仁慈?真的只是为了收买人心,瓦解抗争意志吗?

  若只是如此的话,那至少濮阳的情况便是一种莫大的成功,珍贵的人口资源
都在口耳相传的传闻下,开始回流濮阳了。

  小玉似乎有些脑筋转不过来,迷糊地问道:「为什么叛军没有大开杀戒呢?

  唔,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奇怪,为什么贼军一定就要大开杀戒呢?好可怕啊。」

  我苦笑道:「你的直觉是正确的,因为按照道理来说,压抑性子,听从命令,
顶着伤亡的危险艰苦地攻陷一座城池,死伤了许多人手后,兵士心中肯定有很多
苦闷、不满、和欲望想要发泄的。不发泄出来,哪怕再精锐的军队也无法继续作
战,就像是你完成功课之后的奖励一样,有糖吃,能出去玩,才有动力明天再埋
首学习。所以将领经常会在一场胜利之后任由手下杀人放火,掠夺财富,因为这
是最方便的『奖励』。反抗的力度越大,兵士们吃的苦越多,城破之后的肆虐力
度也自然会越大。」

  小玉打了个寒颤道:「战争真是可怕……韩大哥和鲁先生讲的那些历史上发
生的战事,都会出现这么残忍的结果吗?」

  「不,不一定。因为战争是一个很极端,很摧残人的过程,所以在休息的期
间,大多数的人需要很极端的方式来缓解压力,才会产生屠城残虐这种情况。反
过来说,如果能够以其他的方式奖励军士,让他们无需凌虐百姓便能保持战斗力,
那便不需要屠城、劫掠、强抢民女了。」

  说到这里,联系上我对青莲教的了解,我似乎有些明白宁王军能够维持这份
克制的部分原因了:「嗯,如此来看,也许宁王确实找到了一个能长久保持军纪,
又无需过度残害百姓的方式……可怕,当真可怕。」

  小玉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我解释道:「你知道叛军的主要战力是青莲力士之军吧?比起叛军在青州不
到一万的兵卒,他们麾下的两千青莲力士才是真正攻无不克的关键。我与清漓所
修习的牝牡玄功是所有青莲力士必须修炼的功法。这门功法其实注重男女之情中
的那一点灵犀之性,修炼有成是会让一颗慧心清净,清明,而不是令人沉浸于欲
望中。有了双修伴侣,还有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其实很多那些强烈的欲望都可
以在修炼中炼化掉。」

  小玉耐人寻味地看了我一眼道:「哦……就如你和小姐每晚都会做的那样吗?」

  「噗……咳咳咳,你这丫头。」我没想到她会爆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被呛
到,引得小玉咯咯直笑。

  「嗯,不过,倒也不是错啦。我猜,宁王军肯定也是在约束着青莲力士不去
摧残百姓,而是在家狠狠练功的。再加上莲开百籽这个秘术对青莲力士有着极为
霸道的控制力,军纪又严,而且,也许是跟功法一样重要的一点,他们的人数不
算多,才几千人,外加不到一万的普通士卒,无论是管理还是奖赏都更为方便。」

  我点了点小玉的脑门道:「说起来,这倒是让我有些好奇,寻常避难而来的
居民对这件事到底如何想。来,官府组织的粥棚应该还在救济难民,我们刚好可
以去问问这些人,到底对宁王攻克濮阳有什么看法。」

  我们来到外城一片刻意空出来搭成粥棚的空地。寻常时候,这是戏班子唱戏,
或者官府对城里居民宣布重要事项的地方,如今战灾蔓延,自然成为了赈灾的场
所。

  饶是来到汴梁的流民少了许多,在正午的时辰,数个大粥棚前也排起了长长
的队,少说也有上千人在此眼巴巴地等着喝粥。而数十个穿着制式略有差异的黑
色官服的监市和差役正在吆喝,指挥着人群。不远处还有一队甲胄齐全的士兵在
来回巡逻,显然是为了提防暴乱。

  这块空地相当开阔,但挤进了这么多人之后,也有如菜市场般肩摩踵接。

  我拉着小玉的手,想找一个看起来愿意谈话的人。周围大部分喝着粥的都是
蓬头垢面,神色麻木,看起来生人勿进的男女。不,也不是完全如此,有些人显
然是饿慌了,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将烫热的米粥灌了下去,但还是有些人似乎没有
那么饥饿,而是将其像正常的一餐那样对待的人。

  我与小玉来到这样一个甚至可以称之为在慢条斯理地享受午餐的男子面前。

  他盘膝坐在墙边,身前的地上摆着一个碗,里面还有一半多一点的白粥,每
隔几秒便会将碗举起,吹几口气,然后缓缓地喝上一口,脸色满足地吞咽下去。

  我们停在他面前时,他抬起头来,对我们点了点头。

  嗯,就是你了。比起一路上所见到的冷漠与麻木,这个衣裳有些破旧肮脏,
但神色不卑不亢的青年男子看起来会是愿意说话的人。

  我蹲下身来,对他笑道:「这位兄台好。我姓韩,这是我的妹妹。请问贵姓?」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答道:「我姓宋。」

  我说道:「宋兄是哪里人?」

  宋姓男子苦笑道:「还能是哪里来的?半个月前从濮阳逃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有些亲家也在濮阳,打起仗之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很是
担心,不知宋兄能否分享一下你的见闻?」我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隐晦地递到
他身前。

  宋姓男子手脚飞快地将其接过,塞进怀里后神色不变地说道:「乐意为韩兄
效劳。」

  他灌了一口粥后,抹了抹嘴角,为我们讲了一路逃离出来的经历。

  原来这人叫宋源,是濮阳的一个秀才,虽然没能考上功名,但也头脑活络,
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也有点门路,所以早早便意识到若不在八月前离开的话,
就没机会走了。不过这人确实胆大,或者说想做官想疯了,人生前二十年苦读经
书却没能捞着半点功名,便想着趁战事期间毛遂自荐,看看能否做成几件好事,
战争过后挣个官帽子。

  然而濮阳才撑了不到两个月便被攻破了,也令宋源的如意算盘落空,自个儿
反而身陷危机,战战兢兢地不知宁王军会如何处理城中的居民。他在家里躲了几
天,发现叛军没有想象中那么残暴,壮着胆子出来混迹了数日后,下定决心趁夜
出逃,来到汴梁。

  听到这里,我开口问道:「宋兄,我听闻叛军对愿意投诚的人十分礼待,也
因此吸引了不少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不知……」

  宋源义正词严地说道:「韩兄谬论了,那贼军在濮阳确实大力招募读书人,
许下诸多荣华富贵。但在下一腔热血只为大燕而流,寒窗苦读十数年的学识只为
大燕子民所用,是要取得大燕的功名官位,岂能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他顿了顿,又道,「可惜我这番苦心未能被汴梁衙门所识,历尽艰险才抵达
汴梁的经历,对叛军的精要观察与情报,欲要献给官府,那主薄竟说全是被人重
复过的旧料,一分银子都没有给,着实是让我心灰意冷。」

  宋源狠狠地灌了口粥,脸色愤愤然,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遍他所见到的一手
见闻,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新鲜的,但小玉倒是听得入神了,让他更是努力卖弄。

  讲了个大概之后,他痛心疾首地总结道:「……也因此,我更为了本地官府
忽视我的上书感到沉痛。宁王军的军纪之严,战斗力之强让我心惊胆颤!若是官
府继续轻敌,恐怕会酿成弥天大祸啊!」

  我忍住笑意道:「是这样么?那确实可惜了。不过我倒是听说叛军对平民的
进出并不是十分严控,而是任由他们在城外的营地里聚集,然后慢慢筛选进城。」

  宋源点头道:「韩兄所言不虚,确实如此。一开始这也让在下有些疑惑,但
我越观察越觉得这贼军实在是不容小觑。如此宽松的进出政策并不是因为贼军管
理懈怠。这么做的原因在我看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平民百姓能起
什么波澜,而事实上,城破之后,他们几乎完全没有阻碍地便压下动乱便是证明。」

  「而且贼军也并不是真的就任由濮阳平民不管了,而是将城内城外的人都通
过颁发口粮的方式控制起来,听话的才有粥喝。哼,围城围了近两个月后,饿得
慌的,愿意乖乖听话的,才是大多数。唉,我也不是不能明白这些人,但为了大
燕,勒紧一下肚皮,也是应该的。」

  听了这话,我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这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同。毕竟是个秀才,
住在濮阳这个大城也有几分眼光,宋源显然看明白了一些宁王军的举动的深层意
思,态度也是对的,对这个等级的威胁绝不能等闲视之。

  不过,青州军部好歹也有些有真材实料的人才,不至于连这个庞然巨物都轻
视了,也一直保持着情报上的流通。官府说他禀报的情报都是旧闻了,倒也不是
在刻意损他,而是确实如此。但这人的自信劲儿我倒是挺喜欢的,颇有种主位面
中网上侃侃而谈的键政高手风范。

  我问道:「对平民怀柔,但对那些降军、高手、和官吏呢?宋兄可有所了解?」

  宋源狠狠地击了击手掌道:「韩兄好问!对待平民是为了分化咱们青州百姓
的方法,对待这些有价值的俘虏才可得见贼军的真正态度。据我所知,贼军并没
有将他们都斩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只是将带领军民反抗最顽强的杜将军和几
个副将扔进大牢,想来要拷打施刑,唉,圣上保佑,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

  「除此之外,有不少官员也直接投降了,真是令人不齿。」宋源往地上吐了
口唾沫,恨恨地说道,「无君无父之人,不配为咱们濮阳的父母官!贼军对于这
种人反而厚待,显然也是为了收买人心,当真可恶。」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从他咬紧牙关的脸色看出了几分不得志的不忿。果然,
接下来又是一通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狂倒苦水,让我和小玉都有些出神。我估
摸宋源已经说完有价值的东西了,再给了他一块碎银后,便与小玉离开了,留下
这看起来还有几分念念不舍的读书人。

  走远了之后,我对小玉问道:「怎么样?」

  「嗯……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但又有些不明白跟咱们刚才聊的东西有什么
关系。」小玉老实道。

  我哈哈笑道:「没关系,慢慢来。有一点倒是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那就是
宁王军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刻,还在城内城外维持粥棚。濮阳被围了快两个月之后,
粮食肯定不会剩下太多。到底是他们有恃无恐,还是不得不如此呢?如果是后者
的话,当粮食耗尽时,面对越来越不安的群众,他们又会如何做呢?是会揭下面
具露出刽子手的面目来,还是会从外部寻求答案?」

  而若从外部寻求答案的话,我们的准备是否能成为那足以为之冒险的续命粮
草?因为除了这条计策之外,我们还有几个选择,比如试图截击宁王军从外府调
来的粮草,比如同样包围濮阳跟他们耗,比如……

             第一百六十二章:诱饵

  接下来的几天我闲了不少。军务方面的具体筹谋和计划交给萧泗水这个专业
人士去帮田炜搞定,监视严觅的事自然有唐禹仁全权负责,而薛槿乔和宗勤则已
放出消息,广招青州武林中人前来汴梁参与反攻。虽然按照我们的设想,最多半
个月后就得拔营出征,所以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赶来,但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增加
几分胜算。

  我现在主要是与唐禹仁在翻阅情报,判断战局的形势,与为重返濮阳做准备。

  我在考虑该何时前往濮阳,毕竟我肯定是想要在大军出行之前带着军部的具
体策略回到濮阳继续探测情报的,但又不想在田炜敲定作战计划之前离开。而具
体采取什么样的进攻方式,还是得看宁王军是否有人与严觅连上线,严觅他又如
何反应了。

  所以虽然青州军部的所有人都上了弦的弓一样开始绷紧起来,为了接下来的
大战作做准备,我却出奇地有些悠闲,每天除了处理情报和与唐禹仁、萧泗水等
几个参谋推演沙盘,讨论计策之外,便是在练功修养。

  过了几日后,薛府书房里,唐禹仁带着难得的激动之色与忍不住笑意的薛槿
乔与宗勤走了进来:「严府方面终于有了不一般的动作。叛军可能终于准备下手
了。」

  等着这三人从军部会议回来,无聊地靠在椅子背上发呆的我跳了起来,兴奋
地问道:「真的?发生什么了?」

  唐禹仁将手中的笺纸放下,仔细道来。田炜秘密地给唐禹仁调去了五组绝对
信得过的精英军部密探,二十四小时无间隔地秘密监控严觅的动向与在严府来往
的所有书信与来人。虽然军部的细作不如玄蛟卫综合素质高,但干这种见不得光
的活也相当厉害,严觅与他一家人每日的吃喝住行,事无巨细地摆到了田炜与唐
禹仁身前。

  军部的人马被告知这是为了保护严觅,并且需要严格保持秘密,但相信其中
比较敏锐的人也肯定有所怀疑。

  而昨天一个轻功相当高强,根据细作的汇报应该有至少二流水准的陌生高手
趁夜潜入了严府后,待了不到一个时辰然后便悄然离去。今早严觅便称病没有参
与帅府的会议。严觅一直是个对于工作极为上心的人,而这是宁王军入侵青州的
数月以来,严觅第一次请假,倒是引起了一些不知情的人的议论。

  我仔细咀嚼了一番后,振奋地说道:「不可能是巧合,他必定在权衡到底该
如何做。让我想想,若我是叛军的高手,会给他多少时间考虑呢?嗯,最多不到
三日吧,然后该如何确认严觅是否会投敌?他有了防备之心后,亲身回去与严觅
交谈,确认他的意愿太冒险了,哪怕是一流高手,若是严觅铁了心要保持忠诚的
话,设下埋伏对付叛军来使都有如瓮中捉鳖。」

  我来回踱了几步,灵光一闪道:「有了,哈哈哈,咱们之前的预料还真的很
有可能实现。若宁王军够聪明的话,使者将这个消息送到之后,就会直接藏起来,
静观其变。不需要从严觅口中听到他的决定,这种口上说的话是最没有价值的。

  不,要是他愿意屈服于叛军的威逼利诱的话,只需要做出一件让叛军满意的,
也让他的诚意完全显示出来的事就行了。」

  「有些帮派接纳新成员时,尚且会要求投名状。那么严觅这个等级的敌方大
官所需要取信的投名状,又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直接赚开汴梁大门或者刺杀田
将军这种事有点难,但是有足够分量,却又在严觅的能力范畴内的……应该便是
卖一卖军部的情报,或者让叛军拿个足以让我们感到痛的小胜利了吧?我就不信
他们这么能忍,这么敢冒险,不让严觅事先付出任何足以让他后悔的代价,就轻
率地相信他的配合。」

  唐禹仁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薛槿乔和宗勤则好像有些无言以对。

  几秒后,薛槿乔有些无奈地对我笑道:「看来我们不需要多说什么了,我们
的猜测与你一模一样,接下来就看严觅如何反应了。要是后天田将军还没有收到
他的坦诚禀报,那咱们这个诱饵作战就要正式行动了。」

  宗勤默诵了一句佛号后叹道:「阿弥陀佛,希望严施主不会犯下如此错误。」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说道:「目前一切都按照我们的预想在进行。田将军今早
看到严觅告病之后,已经在准备可以将行踪泄漏给叛军的粮草队了。不过这些事
务本就是严觅负责的,虽然是最容易卖给叛军的,但也是最容易引火烧身的做法。」

  我若有所思地道:「确实,严觅这人从一切的信息来看,谨慎如鼠,唯有在
自身确切地威胁到时才会大胆地出手,心黑手辣。如果他还心存侥幸的话,不一
定会卖粮草队的情报。」

  薛槿乔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地图,娴熟地指出了数个小黑点:「这几个都是汴
梁方圆二百里的驿站,这两条线则是从汴梁到濮阳运输辎重的必经之道:一条通
过铜鸡谷,一条通过黄土林。军部拔营出征之前必须将粮草先行运到白梁村这一
带,在离濮阳六十里外便必须控制住整条粮道通畅无阻。但是最重要的是铜鸡谷,
铜鸡谷才是确保运输路线的必占据点。」

  「叛军最令人头痛的便是青莲力士组成的高手队伍,一夜内便能奔袭两百里,
来去如风,骚扰破坏,极难防范,所以每次运粮都只得配上往常的两到三倍兵力
或者整队的高手去防备,负担极大。」

  唐禹仁揉了揉眉心道:「反过来说,叛军占据了濮阳之后,在秋收的粮食被
收割之前,必须依赖青州与顺安的官道。我们或许可以试图奇袭叛军自己的粮队。」

  我啧声道:「可惜对方的情报保密功夫做得不错,何时运粮,从哪条道路,
都难以判断。」

  截断粮道说起来容易,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制胜道理,但真正操作起来实在
是难。其一是情报难得,其二是行动要迅速、隐秘,其三是要能够有效地对抗护
粮的兵力,更不用说很多时候需要深入敌境,自力更生,也没有大部队的支持。

  也就宁王军拉出了一整军单兵素质比现代特种兵还能打的二流三流高手来,
才能如此碾压性地将小股的高机动性队伍不断派出去完成战略性目标。

  我摸了摸下巴,想起自己数日前的思虑,有些担忧地说道:「当然,其实也
不是不能从后勤方面对付叛军。事实上,据我了解,叛军一直在颁发粮食,城内
城外都有相当规模的粥棚。这么做虽然能收买人心,稳定统治,但对于粮食的消
耗非常大。因此,针对这一点确实有一条绝对有效,代价也绝对惨痛的毒计。这
个方法军部肯定也有人在考虑,但我希望咱们根本用不着这条计划。」

  唐禹仁嘴角抽了抽,摇头道:「若要这么做的话,那跟认输了有什么差别?」

  宗勤与薛槿乔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赶在秋收之前,空室清野。」

  唐禹仁神色阴沉地冷笑道:「若是没有找到严觅这条线,双方真就这么拖下
去,军部那群饭桶急起来时,可能还真会献上这条两败俱伤的计策。还好,当下
应是用不上的。」

  「空室清野是指?」薛槿乔似乎隐约有种猜测,小心地追问道。

  我干咳一声道:「青州庄稼一年两熟,冬季过得好不好就看秋收的这一把庄
稼收成如何。濮阳郊外成千上万亩良田九月底左右开始成熟,要十月份才能彻底
收割完毕。若是咱们派人往这些还未长成的农田里一把火烧了,有多少烧多少,
那叛军困在城里,冬季一至,便只能依赖顺安的粮草运输了。那时,我们有兵力
上的优势,若能切断后路让来自顺安的后勤进不来,可以直接将他们围死。」

  宗勤眉头紧锁,面露不忍道:「……小韩,这有伤天和啊。这么做,濮阳数
十万百姓岂非堕入无边炼狱?」

  我苦笑道:「没错,估计至少得饿死几万个人。到时候,『岁大饥,人相食』
的场景恐怕会成真。咱们重夺濮阳是为了挫败叛军,还青州百姓一个安宁,而不
只是为了输赢。真的需要认真考虑这个做法,将我们欲要帮助的人视作待宰的牲
口的话,我们就已输了一半了。」

  唐禹仁冷哼了一声:「而这还没有做绝,做绝的方法是再派人进城将粮仓给
烧了,让叛军尝尝他们自己的手段。不过,便是连狼子野心的叛军也没有屠城,
没有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岂能连他们都不如?」

  众人一时默然。这是个代价大得不可思议,但也确实有效的做法。谁也不能
确定,在胜利的诱惑与近在咫尺的危机下,若不是有了更好的选择,军部会不会
采取这个丧心病狂的计策。

  薛槿乔长叹道:「所幸,你们揪出了严觅这条线。接下来便只能等了。我与
宗勤师叔近日已将青州军部准备全面攻打濮阳的消息加急放了出去,有几个熟悉
的面孔很快便能赶来。」

  她对我和唐禹仁笑道:「且不说别的,景源和景珍这对师兄妹前日在我们还
未将人派往太清道时便恰好送达书信说从会燕州启程来到汴梁助力。我派的庞师
叔也终于有机会处理掉镇南的手尾,不日便会抵达汴梁。」

  唐禹仁点头道:「有『横断天涯』庞师凌在此,又是一大助力。」

  薛槿乔小声嘟囔道:「为什么别人是冷玉仙使,是浪里挑花,是横断天涯,
我却是碧华手?」

  我听到这份牢骚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槿乔,不喜欢这个称号的话,
你取个新的吧。显然你已经想过什么样才是好的外号,不如跟我们分享一下?」

  昆仑派大师姐撇嘴道:「哪有给自己起外号的?」

  「既然如此,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嗯,我看看……」我看着薛槿乔带有几分
期盼的神色,沉吟了几秒后抚掌笑道,「既然你的成名武功是碎玉掌,那么取你
现在绰号的一个『碧』字,就叫『碧落仙琼』,跟你师父也一脉相承,如何,够
漂亮吧?」

  宗勤抚须点头,便是唐禹仁也首肯赞同。薛槿乔反复地念了几次后,露出了
一个明艳的笑容:「你还有几分巧思嘛,这比碧华手好听多了。唉,可惜,若要
自己传出去的话,也太没脸皮了,这等绰号只得留给自己说。」

  在一阵轻松许多的打趣中,我们散会了。回到家后,我隐隐有种预感,一切
很快便会分晓,也因此加紧了速度将最后几张符箓画完,并且将行囊准备好了。

  又过了数日后,便快到了九月下半了。严觅理所当然地没有禀报任何不对,
只是休了两天病假之后,一切照旧地回到了军部的班列里。而这个选择,也令田
炜做下了最终决定:从现在起,以叛臣视之,不再留任何情面。

  随着秋季的逼近,这片富饶的土地也完全染上了象征着丰收的金黄色,青州
军部的大队兵马也完全机动了起来,拔营出征的时机指日可待。虽然气氛肉眼可
见地紧张了起来,但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完成着本职工作。

  事实上,在意识到田将军准备出击的意志无可动摇之后,哪怕是之前极力反
对冒进的胡东来,钱一鸣等人都识趣地没再罗嗦,而是将精神放在如何攻城这件
事上。

  在做好了一切准备,粮草队也与先遣部队派了出去之后,田炜仍然没有下达
全军启程出征的命令,让不少军部将领甚是疑惑。

  唯有我们这一小撮人知道,田炜在因何犹豫,在等待什么。

  而当先遣部队走过了大概一百五十里路,也就是近半的路途时,我们等到了
自形成这场作战计划之后,期待已久的「噩耗」。

  后勤部队昨晚在抵达白梁村后,深夜里数百高手突然从天而降,悍然袭击运
输进村的物资,将粮车与临时存放物资的库房放火烧了,然后毫不恋战地抽身离
去。短暂的交锋中虽然仅有数十人丢了性命,人手损伤不算严重,但军需遭受的
打击十分沉重,至少有上千石的粮草被毁,可以说是个十分令宁王军振奋的情报。

  收到这份消息的当天晚上,我在群聊中与队友们商议。谭箐道:「田炜是吧?

  真是舍得啊。原本城里宁王军的人听闻青州军部大部队准备出发攻打濮阳都
有些忧心忡忡地,今天收到这消息简直是士气大振。」

  「是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就是那几十个牺牲的兵卒实在是遗憾。也许
这就是战争吧,没有付出便没有胜利。明天我们应该就要从田炜那里得到后续的
指令了。等具体的作战定下来,我要赶在大军拔营出动之前回濮阳跟你们会合。

  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探查到莲开百籽的施术秘密?」

  「还差一点。这些人还真够小心的,虽然我已经确定了他们施术的地点就是
在军营里,但是那也是整个濮阳防备力量最足的地方,以我目前的法力,一个人
恐怕混不进去。不过我忙着冒充你乱晃,没法专心捣鼓这方面的问题,不然,再
给我几天观察和筹谋,我就不信把他们揪不出来。」

  「没事,等我过去了可以跟你一起行动。除此之外,你们那边没事吧?」

  「一切平安。我倒是跟你媳妇谈得挺来的。啧,你这家伙,梁清漓的性格也
太好了吧!又温柔体贴又聪明得体,一颗心系在你身上。混蛋啊!就这样你还要
开后宫?嗯,不过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也都很棒就是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
为什么这么花心。」

  「……我看我除了防备青莲教之外还得防闺蜜。」

  「哦?我倒是对周铭的正宫很感兴趣。」一直没有说话的颜君泠在聊到此处
时才插上嘴。

  「正事一点不沾,一有八卦就出现了是吧?」

  下一天,我特意与众人一起来到帅府参与今日的军部会议,因为不出意外的
话,今日便是总动兵的日子。

  在场的除了上次见到的人员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宗勤身旁与他轻声
交谈。男子可能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身着玄色官服,国字脸,面皮枣红,眼神如
刀,留了一撮修整得极为整齐的短胡须,相貌极是威武严峻。

  薛槿乔带我和唐禹仁进去时传音入密道:「那便是庞师叔了,待会儿散会后
我再与你们引荐。」

  处理了一些琐碎的事项后,田炜站起身来神色肃穆地拍了拍手掌道:「好了,
今天没有太多需要讨论的,因为诸位也应该明白前天发生什么了。」

  「传我命令,除去三千守城之兵,今日全军拔营出击,在日落之前要到西塘
镇。」

  「敌军是不会轻易放弃濮阳这个立足之处的。他们会拼尽全力地来攻击。而
我只需要你们做一件事,那便是在每次贼人胆敢冲锋时,将他们杀下去!」

  「是,将军!」

  众人均是躬身受命。

  田炜继续道:「严通判听命。」

  「属下在。」严觅往前一步。

  「粮道被断这种战术,贼军必定会再次尝试。当下我给你加派两千精兵,要
你力保辎重运输不失。」

  严觅神色凝重地躬身道:「属下明白,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叛军再次成功。」

  田炜一条条地将命令颁发下去,如此讲了一刻钟之后,才宣布散会,而军部
众人也一一地离了会议厅,只剩下被田炜留下的我们几个知情人,和庞师凌这个
乍来的昆仑派长老。

  田炜先是对庞师凌笑道:「师凌,你算是来了。」

  庞师凌抱拳道:「将军辛苦了,多谢这段时日在维持青州战局之余,还照顾
了我这师侄。」

  田炜耐人寻味地看了正襟而立的薛槿乔一眼道:「恰恰相反,在你这师侄带
领下,我们可才找到了制胜的机会。」

  庞师凌惊讶地说道:「愿闻其详。」

  于是薛槿乔开口将这段时日翻来覆去地讨论,已经讲到惊奇之处全无,令我
和唐禹仁厌烦的经历与谋划仔细地与庞师凌道来。当然,对于从未了解过其中诡
谲莫测的人,这个故事还是足够精彩的。所以这位阅历丰富,武功高深的昆仑派
高手也没能免俗,听得脸色不住变幻。

  待到薛槿乔说完之后,庞师凌垂首思考了一阵后,叹道:「青出于蓝啊。槿
乔,便是师妹、师弟当年也无这般胆识与格局,你不负我派这一代的大师姐之名。」

  薛槿乔迤迤然地行了一礼道:「师叔过奖了,要我说到底是谁真的是天降的
叛军克星,那还得是唐禹仁与韩良此二人。」

  庞师凌眼神中带着浓厚的欣赏对我们道:「槿乔这段时间提及最多的便是你
们俩人的名字。『灰蛇』唐禹仁果然名不虚传,左统领麾下人才遍出啊。而韩良
你不仅之前算得上名不经传,如今也担得起一鸣惊人这四个字了,当真是后生可
畏。」

  我与唐禹仁均是抱拳道:「多谢前辈嘉奖。」

  做完了介绍,尤其是这份机密作战的介绍之后,庞师凌便与我们一起告退了。

  田炜让这个初来乍到,才刚刚进城的男子知悉这个整个青州不会超过十人知
道内情的计划,让我也有些惊讶。看来薛槿乔的这个师叔的身份和分量比我想象
中还要重。

  离开帅府,一路上庞师凌都在仔细地听薛槿乔禀报工作。这份报告里我和唐
禹仁出场的频率相当高,毕竟是她的一号和二号智囊,存在感无法不高。

  来到门前,庞师凌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有些自豪的薛槿乔,又看了看我俩,轻
笑道:「你的眼光确实不错,比起武功,也许这才是你能够傲视同辈人的真正本
事。」

  这句称赞令薛槿乔笑靥如花,我也为她受到赞许感到高兴,但不知为何,总
觉得庞师凌看向我的目光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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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周疯狂地加班,十分痛苦。

  下次更新,大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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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六十三章:重回濮阳

  在我踏上回归濮阳的路途的前晚,我与唐禹仁俩人在我家聚首,讨论了一些
临行的注意事项。

  「姜雪的资料在此,你应该都看过了吧。」唐禹仁将一沓文件铺开在桌面上。

  「她应该有四十岁了,二十岁左右便开始闯荡江湖,属于稳扎稳打的那种角
儿。真正作为武林高手显露头角都是三十岁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前仅以花间派上
一代容貌最出众的数人之一扬名。她,赵妃彤,林夏妍,还有如今的掌门凌秋函,
二十年来近十个二流高手有一半都是同一辈的人物,倒也算是英才集出了。」

  「若她真是花间派的那个神秘的一流高手,那她那一代的花间派弟子便出了
两个一流高手,当真是了得。哪怕是六大派,二十年一个轮回,也不过如此了。」

  我有些惊讶地问道:「一流高手竟然如此难成就么?连六大派的成材率也这
么低?」

  唐禹仁头都不抬地答道:「以大燕百年历史,民风尚武,至今当之无愧的习
武盛世,八府之地千万户人,一流高手也不会超过百数。玄蛟卫内有记载的,仅
仅不到九十个。你说难不难?」

  「好家伙,那确实是真正的百万里挑一的天才了。好在青莲教还不能批量生
产一流高手啊。」我感叹道。

  唐禹仁凝眉道:「确实,叛军的中层和中高层战力举世无双,但真正的绝顶
高手相对来说,极少。一流高手为战将者,勇武无匹,为刺客者,防不胜防,因
此每一个一流高手的死亡都会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长则十日,短则四五日内,我们便要创造出一个让我们占了上风之处淋漓
地显示出来的陷阱,引诱敌军踏进来,把他们为数不多的一流高手给杀了。」

  「这儿,与这儿,」唐禹仁将两处道路画了出来,「便是我们准备的陷阱。

  白梁村之后,位置最佳的存粮之地便是铜鸡谷。此处易守难攻,地形复杂,
离濮阳城仅有不到二百里之距。但也因它的地形之利,让许多战时的将领会犹豫
到底该不该进去,因为敌人若是事先在其中设下埋伏,斥候很难提前扫清楚。叛
军人手不足,尚未完全消化掉濮阳的收获,还没能占据此地。军部的计划是表面
上将主要人手移进铜鸡谷,但在此同时兵分两路,将大部分粮草秘密运到八十里
外的黄土林。」

  唐禹仁冷冷一笑:「严觅就是这个秘密运粮任务的负责人,因此必定会对叛
军泄漏此事。叛军彼时会有两个绝佳的选择,是事先在铜鸡谷设伏,趁大军还未
布置好之时狠狠地予我们一击,还是冒险截断粮道,摧毁我们的后勤?然而严觅
不知道的是,商丘已无声无息地紧急调来三百有三流之境的兵卒,十数二流高手,
由陈宗寿将军暗中带领,混在黄土林的粮队中。前往铜鸡谷的大部队也早已做好
准备,已有先锋队悄然去设下埋伏了。无论是哪一边,都布置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的陷阱。」

  铜鸡谷是一般战略意义上的必争之地,黄土林那条道路崎岖许多也不近水,
运起货物辎重来事倍功半,因此很少作为大部队前进的路径所用,只有本地的商
队或猎人、镖队会借着地理上的熟悉偶尔用上。

  以宁王军在青州的军力,除非孤注一掷,将濮阳的兵马完全抽空来设伏,才
能两者兼顾。因此要想对我们造成重创,基本上只能二选一。我们对着地图,反
复地将这个计划从各个角度思考,推敲,最后实在是想无可想了。

  「禹仁,你若是右护法和何逸云,会打哪边?」我撑着下巴问道。

  唐禹仁答道:「没有严觅这条线的话,我必会选择在铜鸡谷设伏,不让官军
轻易通过。不过,有了严觅的内应,比起扼住铜鸡谷,在黄土林彻底摧毁军部的
物资,虽然路途更崎岖也更冒险,但这才是真正的制胜之击。哪怕是陷阱,叛军
也不得不踩。」

  「我也是。就算知道是陷阱,我应该也无法不这么选择。」我叹气道,「剩
下的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右护法的蛛丝马迹了。若能抓住他,并且击溃敌军,那
便竟了全功。」

  唐禹仁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据军部的推演,叛军的首领中应有职责之分,
何逸云,胡高峰这等人主要负责征战之事,右护法则负责发布命令,发展青莲力
士。虽然一流高手与将领重要,但他们真正得以卷席天下的,是莲开百籽。而莲
开百籽这等秘术,不可能扩散太大。我想,何逸云作为铁心门的真传,不是青莲
教嫡系,应不会晓得此术。说不定,濮阳里只有右护法一人能够真正地制造青莲
力士。将他除掉,不比战场上的大胜逊色。」

  我沉吟道:「确实。若是能将所有知晓此术的人都给去除掉,那叛军此时再
强,也只是无根之水,没有了足以威胁天下正统的实力。」

  嗯,超越者之前想要发布,但是考虑到我们的实力没有颁发下来的任务,不
就是根除此界所有关于莲开百籽的传承么?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目的其实与朝廷,
与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只不过想要做到这点,太难了。

  唐禹仁叹气道:「这便要靠你那边的了。正常来说,只要右护法彻底龟缩起
来,我们也拿他没辙,不过,是你的话,也许还真能期待几分。」

  我笑道:「你对我太有信心了吧?但以乔三妹的潜行本事,到真有可能干出
点意想不到的事。」

  谈了一阵正事后,我好奇地问道:「话说,庞前辈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让
田将军毫不犹豫地便透底了?」

  「燕京庞家人。他的父亲,庞慎,曾是当今天子的帝师,过去的太子太傅。

  虽然庞师凌不是这代的庞家家主,但就如秦宓一样,庞慎老爷子走了之后,
偌大庞家反而极为依赖这个武功强横的二子。若不是有李天麟珠玉在前,他必然
能当上彼时的昆仑派大师兄的,甚至比后来的掌门郭振北还让人敬服。」

  我咂舌道:「哇,这是真的身份显贵啊。薛家到底什么来头,能让槿乔在这
么多公爵权臣的昆仑派上当了大师姐?」

  唐禹仁哂笑道:「槿乔的父亲是薛家家主,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礼部侍
郎而已,而且已到头了。曾经她的爷爷薛天峭倒是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如今
也已死去多年了。与其是她的家族给了她什么莫大助力,倒不如说,哪怕青莲教
横空出世后,二流高手像母猪下崽一样遍地出现,一个出身清白,胆识手腕过人,
且刚满二十岁便踏入二流之境的苗子,也仍然是无可辩驳的天之骄子。」

  「昆仑四杰,除了李天麟这个异数之外,当初的庞师凌、秦宓、与郭振北也
不过如此了。只要再给她十年,最多不过十五年时间,便有极大可能可以成长为
一尊一流高手。整个薛家就是在撑着要让槿乔成长为参天大树,好让家族趁凉了,
因为到时候,连昆仑派都要以她为荣。」

  「不仅是她的家世和师长,她的年龄与其中牵扯到的朝堂关系也相当微妙。

  无论是京城还是昆仑,都不会允许大燕白道隐隐的新生代第一人有闪失的。

  若她真是一流高手,那也许还有几分决定的余地。可她不是。所以,哪怕此
战需要调动青州的每一分力量,恐怕她也只能以大局为重,留守汴梁。」

  「槿乔肯定会对此十分不快的。我知道你我在前线奔波,让她一直觉得自己
没有起到作用,甚是沮丧。」我有些感慨地说道,「白道新生代的第一人么?不
过,听你这么一讲, 她肩上的担子,可比想象中还要重啊。可我怎么觉得她很少
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呢?好几次我追问起来她都含含糊糊地,没有仔细说,只是
大略提了一嘴。」

  「她与你说过这种往事?」唐禹仁惊愕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刮目相看的
意思,「那她应是真的将你视作知己了。我与她认识了将近十年,从未听闻她对
任何人透露过这些事,包括我。事实上,便是我也只是从这些年来的一鳞半爪推
测她的心事而已。嗯,不过是你的话,确实也说得过去,你确实有种能让人忍不
住敞开来谈的力量。」

  妈呀,槿乔,你还真的就一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太心酸了吧。

  许是这番话让唐禹仁自己也察觉到什么,他眯起眼睛道:「槿乔生性豪爽,
行事稳重,但实则是个高傲得紧的人。便是对你的才智有所青睐,也不至于以一
介白身便能够引起她如此看重,甚至将你当作知心朋友。那么……」

  他低下头去,思索了片刻后,脸色怪异地又抬起头来:「……她对你有意?」

  我噗地一声将喝了一半的茶喷了出去,咳嗽着抹嘴道:「什么跟什么啊,你
这推测也太狂野了吧?」

  唐禹仁挑眉看了我一阵,突然笑出声来:「她若真的相中你了,说明她还没
完全被家族、职责这些东西磨灭了本性,倒是好事。」

  他妈的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火眼金睛似的,直觉太敏锐了吧?

  我抗议道:「喂,她就算真的喜欢我,我也是个有了媳妇的人了,别不把你
的弟妹置之不顾啊。」

  唐禹仁没有回答,只是那张习以为常地冷硬的脸庞保持着一个介于冷笑和嗤
笑之间的表情,翘起的嘴角一直没有平下去,或许可称之为……贼笑?这难得的
反应看得我眼角直跳,反驳的话语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无奈的意思。

  在战火彻底烧到汴梁的前夕,在已凉了不少的戎月之夜,我与唐禹仁难得地
享受了一阵暴风雨前的安宁。

  清晨,我起了个早床。小玉起得却比我还早,已将热腾腾的早餐准备好了,
并且帮我包好了行囊。她谈性不高,在我吃完饭,收拾好准备出门后,才有些不
舍地紧紧抱住我,埋首于我的胸膛间。

  「韩大哥,万事保重。一定要与小姐安全回来。」

  我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背脊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下一次见到我,
将会是我们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之后,凯旋而归的时刻。」

  小玉眼角泛着泪光,但仍然笑了出来:「嗯!」

  我带着她一起前往薛府。虽然已是十七岁的少女了,但我仍然不放心她一个
人住在城外。

  薛府里,薛槿乔,唐禹仁,与宗勤三人也已准备就绪,为我送行。

  宗勤对我施了一礼道:「佛祖保佑,小韩此行请小心。」

  「多谢师傅。」我回了一礼。

  唐禹仁点头道:「濮阳那边便交给你了。战场上见。」

  「战场上见。我可是很期待再次见到『灰蛇』的翻云手,覆海针。」

  「一言为定。」

  我与好友会心一笑。

  最后,我对上了薛槿乔幽深的双眸:「槿乔,你且不用担心,只需要等我们
马到成功的消息就是了。」

  薛槿乔淡淡笑道:「我也只能如此了,不是么?」

  宗勤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槿乔……」

  「只是有些感慨而已,师叔,不必在意我。」薛槿乔上前一步,深深地看了
我一眼,好像要把我的模样刻进心里一样。

  「去吧,韩良。我们很快便能再见的。」

  我点点头,最后地给了小玉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对众人郑重道别,踏上了
前往濮阳的路途。

  出了城门之后,城郊的营房与军帐周围全是四处走动的军卒,如乌压压的灰
云那般,一望不见边际。一队队的士兵在巡逻,操练,单单是他们整齐的步伐与
口号便响彻了汴梁的郊野。上万的军队机动起来之后,景色堪称壮观。而除了一
万五千的精兵之外,还有三万民夫被征用,总共有接近五万人要前往濮阳。这么
多兵马,这么多人手,需要的物资也是个巨大的数字,我们以粮草为诱饵的战术,
确实有相当的拼搏成分。

  我孑然一身出城的样子也引起了不少军卒的注意,但是出示了军部的文书之
后,畅行无阻。

  我日夜兼行地赶路,有了轻功在身和第一次前往濮阳的经历,更重要的是,
有了谭箐开启的位置共享,我始终能够保持正确的方向,离城后的第三日便走完
了这足有四百里的路途。

  宁王军的斥候比一个月前多了许多,以至于我不得不用掉两张堪称战略资源
的「匿迹符」来成功地混进城里。

  匿迹符是我为这次任务抓紧学习的符箓之一,效用如其名,激发后在一刻钟
之内能够大幅度地削弱存在感。只要不是在光源充足的环境里,或者对上五感敏
锐的对手,都能混淆感知,难以被发现,是实实在在的潜行神器。真正的隐身符
上清符录里也有制作方式,可是那都是属于低级赤符的范畴了,短时间内是不用
想的。

  深夜里我无惊无险地进城,通知了谭箐后,很快便与她接头,回到了我与梁
清漓从宁王军领来的单独屋子。

  「夫君!」梁清漓一见到我进来,便扑上来将我拥入怀中。

  我揽住她的腰肢,心里一片温暖:「两张脸不说一模一样,也有九成相似,
你怎么知道是我?」

  梁清漓像是猫儿一样埋首于我的颈间,满足地说道:「若是连这都分辨不清,
那奴家也妄为夫君的娘子了。」

  「哈哈,倒也是。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大家都怎么样?」虽然我每天都与
队友群聊,对濮阳的情况了如指掌,但该问的还是得问的。

  谭箐坐下来道:「还行,虽然还是没有抓住右护法和花间派那个神秘高手的
踪迹,但是大家也都打听到军部行动的消息,很是振奋,准备到时一起出城大干

               第一场:」

  我点头道:「这些日子哪怕是秦喜和宋钊两个玄蛟卫都没能做成什么事来,
那几个六大派的弟子辈更是如此,一定感觉很憋屈。明晚咱们所有人开个会,确
定一下作战方案。清漓,这次会议你也得来。」

  梁清漓疑惑地问道:「万一有人半夜访问该如何?」

  我与谭箐笑道:「放心,我们有办法应付的。」

  我既然回来了,谭箐自然也从顶替我行动的责任解放了。她与梁清漓亲热地
抱了抱:「好啦,现在你的正牌夫君回来了,我就先撤了,顺便跟其他的伙伴通
知一声。清漓,这段时间多谢款待。」

  梁清漓有些不舍地说道:「谢谢你,三妹,奴家才是有赖你的照顾。」

  谭箐离开后,我与梁清漓各自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分享了一通,并且说了阵体
己话。最后,在就寝时,梁清漓有些好奇地问道:「夫君是从何处认识三妹的呢?

  她为人豪爽豁达,能言善语,又头脑灵活,见多识广。奴家简直不敢相信她
年方十八。」

  我有些头疼地说道:「她的来历等咱们打完这场仗再跟你说,有点复杂,不
过她是我的生死之交,跟唐禹仁一样,是我绝对信任的人。你跟她相处得怎么样?」

  丽人捻着发丝笑道:「很好呢!三妹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奴家觉得……她
许是奴家离开聚香苑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那就好……生活中要是没几个朋友的话,那也太悲哀了。我很高兴你与她
相处得快乐。」

  第二天晚上,谭箐在我们屋子里制造出我们在卧室中沉睡的幻象,并且布下
警报法术后,我们三人便前往大伙儿所在的屋子聚集。当然,对于谭箐的能力,
我没让梁清漓直接见着,只是硬着头皮糊弄了过去。

  而梁清漓似乎也已与谭箐通过气,虽然有些好奇,但并没有追问。

  再见到这几个六大派的弟子和玄蛟卫,景伊,孙倩,真守三人不用说,对于
我带来的情报振奋不已,看起来确实是在这里苦苦潜伏憋坏了。就连秦喜和宋钊
两个玄蛟卫都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

  「军部的兵马大约后天便会启程,兵分两路,后勤部队会秘密前往黄土林,
表面上的大部队则是照例往铜鸡谷前进。叛军此时应该已经收到后勤军的消息了,
万事顺利的话,会有右护法或者何逸云亲自带领高手前往黄土林截粮或者铜鸡谷
设伏。」我站在桌子前,铺开地图为众人讲解了军部的谋划接下来的作战方案。

  「所幸,青莲力士的武功再高,他们集结成千上百的人手对于我们来说也是
极难掩饰踪迹的。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紧紧地监控住他们的动向,然后试图找出
右护法和何逸云的去向。」

  真守小和尚提问道:「韩施主,小僧有一事不解。若右护法与何逸云派遣他
人去袭击粮队,自身则留守濮阳,该如何?」

  我答道:「好问题。我们的确没有十成把握断定这两个关键人物必然会出城
亲自涉险。但何逸云此人猜忌心极重,并且喜好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他虽然很少
亲自动手,但青州每次战役都会与麾下兵马同行,因此我们相当确定在这场也许
会决定青州命运的战斗中,他极有可能亲自领兵袭击黄土林或者铜鸡谷。」

  「至于右护法则是真正的五五开了。我们在这儿耗了一个月,都没听说过有
任何人与他见过面或者说过话。」我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人也太会藏了。但是
再会藏,有一点也是无法掩饰的,那就是青莲力士的数量确实在增长。而我无法
相信,除了右护法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在濮阳掌握莲开百籽之术。」

  「所以我们在叛军部队离城之前的两日内,能起到最大作用的任务就是这个:
找出右护法的踪迹!」

  将所有的正式准备工作都做完之后,我与梁清漓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与众人
闲聊了一阵。终局近在眼前,令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同僚也放松了下来。是生是
死,是胜是败,就要分晓于接下来的这几日了。

  虽然六大派的这些弟子辈在作为细作的专业上有很多值得诟病的地方,但是
战斗与厮杀这种武林的主旋律,却正是他们熟悉的东西。哪怕是真守,也似乎心
头有一块大石落地,神色祥和了许多。

  秦喜喃喃说道:「玄蛟卫也不是个个都跟禹仁那种人一样,比军部细作做这
种工作还在行,俺老秦还是更适合大开大阖一点的任务。」

  宋钊道:「在下虽然自认对追查罪犯,寻找线索之事有几分在行,但比起
『灰蛇』,还是远远不如的,可惜唐兄未能在此。战场的厮杀更是无有军部的战
士精熟,只得勉力而行。」

  我对宋钊问道:「宋兄,禹仁这么厉害么?连你这个青州的玄蛟卫也愿意以
他为首?」

  宋钊失笑道:「韩兄,唐兄乃是深受左统领赏识,得授翻云手、覆海针两门
皇室绝学的精英玄蛟卫士,也是我等的榜样。」

  孙倩这时也好奇地转头来问道:「唐禹仁这人原来这么厉害的么?咳咳,当
然,他确实有几分谋略和胆识就是了,但翻云手和覆海针不是玄蛟卫的独门武学
么?为何得授这两门武功值得一提?」

  两个玄蛟卫相视一眼,还是秦喜解释道:「道理是这么说的,但事实上绝大
部分的玄蛟卫都如我和宋钊一般,选择适合自己的武功。覆海针和翻云手是少部
分得了皇室赏识与首肯才能特别授下的绝学。当然,许多人立功之后,也有机会
学一部分,如我就学过了几式翻云手,但得授完整功法者,无不是立下赫赫功劳
的英杰。而禹仁,正是学得了完整的翻云手和覆海针的人中龙凤。不过,唉,这
两门绝技的威力也是大打折扣了,真是令人伤感。」

  我若有所思,原来老唐这人哪怕在精英荟萃的玄蛟卫中都这么炙手可热。也
是,便是大燕武林白道的年轻代的第一人也与他同辈相交,他的能力可见一斑。

  我一生佩服的人不多,而唐禹仁绝对是我认识的,让我觉得最厉害的同辈人。

  无论是心性,头脑,见识,手段,胆魄,决断,还是格局,他都是第一流的
人物。

  相对之下,连薛槿乔这种昆仑派大师姐都略逊一筹。

  如果他在此的话,不知有没有办法揪出右护法的踪迹。当下我也没有更好的
思路,只得让谭箐利用她的法术去城中的要地看看能不能撞见线索。

             第一百六十四章:疑踪

  第二天,我久违地与梁清漓来到烟雨轩,见到了光彩依旧的赵妃彤,与许久
未见的罗威。

  罗威见到我,热情地上前打招呼道:「张兄!罗兄托我问你一声,今晚是否
能够赏面?」

  嗯?我不动声色地看向梁清漓,而她也十分自然地挽着我的手臂笑道:「肖
山大哥近日玉莲诀有成,已要正式加入青莲力士之列,今晚邀请夫君等同僚齐聚
庆祝呢。」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此事,在下却是……早就等着与肖兄见面,亲
自恭喜一番了,今晚不醉不归!」

  罗威笑容可掬地说道:「正好,正好。那在下今晚便与张兄同行了。」

  他去与自家娘子会面后,梁清漓瞅着周围没人,低声问道:「夫君为何答应
在此争分夺秒的时刻去与这些人饮酒?」

  我悄声道:「肖山晋身青莲力士,必会被植下莲开百籽的秘术。如今时间紧
迫,我都有些没辙了,但是也许能从他明日的遭遇上得悉线索。」

  而肖山为什么这么巧会在大战开启之际得以晋身青莲力士呢?这个问题本身
就是答案。正是因为快要开打了,宁王军才需要更进一步地扩展青莲力士的规模,
在田炜兵临城下之前,尽可能地把每一分战争潜力都压榨出来。

  是夜,我在「天星阁」见到了宴请朋友的肖山。在场的人不多,除了罗威和
我之外,还有几个我们之前的宿舍认识过的预备青莲力士。

  「恭喜肖兄先我们一步晋升。」酒菜到位后,我们均是对坐在主位的肖山敬
酒。

  肖山红光满面,已有三分醉意,声音洪亮地回敬道:「多谢诸位兄弟,相信
很快咱们就能再次在此设宴的。」

  众人又是恭维,祝贺了一阵,令肖山不住开怀大笑,显然心情极好。酒过三
巡后,开始有些人忍不住说点客套话之外的事了。一个名为潘仝的高大男子低下
声来问道:「肖兄可否与兄弟们透露一下,正式晋身为青莲力士,具体是个什么
流程?」

  肖山听了这话,正色道:「前日校尉大人告知我此事时,表示不可外泄,因
此我也无法多嘴。何况,我确实并不知道明日的安排,一切只是听从指示罢了。」

  明天是吧?我若有所思地记下了这一点。其余的人听到他这么说,难免有些
失望,潘仝也抱拳道:「明白,青莲力士的力量乃是圣军机密,我等只得耐心等
待。」

  肖山见状,抚须道:「不过,诸位也不必灰心。姜校尉对我说,圣军不日便
要与青州的燕军开战,彼时会大力扶助吾等新兵入列。」

  罗威忧心忡忡地说道:「肖兄,战事开始之后,便是我等尚未正式进入青莲
力士之队的小卒都要上战场,你在此局势动荡之际晋身青莲力士,是否风险过大?」

  肖山喝了一口酒,面露狠色地说道:「罗兄,我也何尝不知这是要豁出性命
的勾当?但乱世之中,只有自身的拳头和武功是靠得住的,其余的都是假的。唯
有拼命地往上爬,才能为了我,也为了家中娇妻,搏个出身。我肖山已经尝够了
那颠簸之苦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圣军也会安置好绵儿。」

  听了这席话,众人沉默下来,均是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这场酒席喝到月亮高挂时才结束。大家都是同一个宿舍的舍友,便一起归宿。

  我和罗威带着满身酒气,走路有些颠三倒四的肖山进屋后,他倒在床上很快
就睡着了。

  我对罗威道:「罗兄,肖山便交给你了。咱们明日再见?」

  罗威对我笑道:「多谢了张兄……张兄,你可上过战场?」

  「没有。我跟你一样,比起打仗厮杀,更擅长对付文书纸墨。」

  罗威长长叹道:「实不相瞒,我……对于战斗这件事,实在是一点都没底。

  肖兄原本是帮派成员,对于争斗和流血并不陌生,但如你我一样的读书人,
便是有了几个月的习武经历,又如何能够当上合格的军卒?我真是羡慕张兄,能
够靠着见识与才智搏得一个文吏职位,不必上阵拼杀啊!也许这便是能够在圣军
中享得礼遇的代价吧,但是这份代价,我是真的不知自己付不付得起。」

  罗威这番牢骚发完之后才自觉失言,抱歉道:「抱歉张兄,我许是在天星阁
喝多了几杯酒,这些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离开之后,我不禁感到有些唏嘘。我相信像罗威这样的人才是大多数。若不
是走投无路,或者被大势裹挟,谁会想让自己以后可见的未来里,都以战场厮杀
与无尽的修炼和变强中为主呢?

  而宁王军靠着各种各样的手段将这些心思各异的派系,势力,高手,与俘虏
捏合成一块,当战争结束之后,这些人又会何从何去?

  回到我与梁清漓的小屋,媳妇儿已经准备好醒酒茶和热毛巾,我也一边喝茶
一边与她复述晚上发生之事。

  说到罗威最后不小心泄露出来的真心话时,我感慨地说道:「罗威,肖山,
赵妃彤,阮霏霏……我并不因为他们为宁王军效力就讨厌这些人。除去他们为之
效力的对象,我没有任何理由与他们作对。这几人都对我相当友好,而反过来,
我也对这些人都有几分好感。若在不同的环境里与他们相识的话,也许彼此都能
当上真正的朋友。」

  「然而,或许可以说,仅仅是为了立场上的不同,我们也许就要在战场上分
出生死来。但偏偏这立场的分歧,才是导致了人间最残酷,也最痛苦的争斗的源
头。真是造化弄人啊。」

  梁清漓静静地听着这番感慨,悄声说道:「也许这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是的。还有一句话我觉得也十分贴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晨阳刚刚从天际探出头来,我便起床,并且唤上了谭箐一起执行一个特别的
侦察任务:跟踪肖山。

  昨晚的酒席上,肖山虽然对成为正式青莲力士的具体流程没有泄漏,但却明
言今日便是受术之日。因此我料想只要能与谭箐紧紧地跟着他,看他今天与什么
人打交道,也许就能窥见一鳞半爪右护法的踪迹。

  肖山起了床之后,很快便做好准备出门了。谭箐和我变了个模样,还加了销
声匿迹的「如影随形」法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如谭箐探得的情报那般,他并没有进将军府,甚至没有进内城,而是径直往
城外而去,被巡逻的卫兵检查身份后,放行离城了。

  他在卫兵的带领下,与十数个等在军帐外的男子被领进军营,往深处的营区
走去。

  若说濮阳有什么地方是军部的细作最难渗透的地方,那便是戒备森严的军营
了。哪怕是一流高手,也得万分小心地趁夜偷偷摸摸潜入,白天则根本想都不用
想。也因此,选择此处作为施术之地,也是最安全,最难被窥探的。

  所幸,我与谭箐虽然不是一流高手,却能做到连一流高手的做不到的事。我
们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由谭箐施加法术变成两个其貌不扬的兵卒,然后大摇大摆
地跟在肖山等人前往的方向后面。

  有一个法爷队友真的太爽了。

  「表情自然点,需要说话的话我来应付。」我神色如常地传音入密道。虽然
这个法术混淆感知的效果可以被敏锐的人堪破,但也需要相当程度的仔细观察才
行,只要我们行动足够隐蔽低调,就不会出问题。

  周遭排排整齐的营房均是以茅草、泥土、与木板制成,虽然不是十分牢固,
但可以长期居住,并且比帐篷更能遮挡风雨。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濮阳士兵平
时住的军营,被围城攻打时,所有军卒都退回城墙内,空出来的营房直接被宁王
军占据了。

  青州大军即将拔营出征的消息显然已经传达过来了,举目之处尽是紧张地搬
运器械的民夫与结阵操练的兵卒。除了装备的样式稍有不同之外,这里的光景与
汴梁外的军营几乎一模一样。也幸好周围全都是匆匆忙忙地来往的民夫与兵卒,
让我们两个往军营深处走去的人完美地融入了人流。

  「他们去哪儿了?」我悄声问道。

  「不远,就在我们前头三十多米的样子,好像进营房了。快!」谭箐在肖山
身下种下了「追踪印记」。这个小法术虽然有效范围只有一百米,但是隐蔽且消
耗低,相当实用。最无赖的一点是,在这个没有法术的位面,也许只有绝顶高手
才会感觉到不对。

  转角之后,我们看到一栋被两个卫兵防护的小平房,这一带则明显地少了很
多人,所以我们看了一眼便转了回去。

  「就在那里面。」谭箐示意道。

  「我靠,两个二流高手守门?这不是明摆着有重要东西在内吗?」我吓了一
跳,思忖道,「我们得想办法混进去。嗯,声东击西,还是绕道找窗户?」

  谭箐拉着我稍微绕远了点,看到东面的窗户,眼睛亮了起来:「这里!」

  她手指纷飞捏了个法印,然后念念有词地连续施了两个法术,有些疲惫地说
道:「好,我在窗户那里布下了幻象和沉默场,趁着周围没人,咱们赶紧进去,
靠,这几个法术叠加用起来太烧玛纳了。」

  我们快步来到窗户下。果然,来到墙壁的五步外一切便变得无比寂静,一丝
半点声响都没有。我试了试窗户,还好只是跟其他营房一样的木框,我摸出一把
小刀,稍微用了点力便撬出缝隙来,谭箐则在一旁维持着幻象。

  捣鼓了几分钟后,我小心地卸下窗框,打开来往里瞅了几眼发现没人后,与
谭箐翻了进去。我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发现一堆杂物和看起来像是些废纸,用
完的毛笔,还有些石头、药草之类的玩意。

  嗯,不对。我鼻子抽了抽,闻到一股难以形容,但似曾相识的气味。有点刺
鼻,又像是做实验后的一股非自然化合物的感觉。那是……是什么东西来着?又
与莲开百籽有什么关联?

  这栋营房不大,但里面并没有像普通营房一样分成几个住人的宿舍间,而是
完全的办公与储物的地方。我与谭箐顺着隐隐的人声与她的追踪印记,来到一道
木门外。

  「……青莲力士便是圣军最锋利的一把尖刀。今日你们在此受术,意味着沉
重的职责,也意味着无上的荣誉。圣莲保佑。」

  我精神一振,知道这是来戏肉了。谭箐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施术之后镜
面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勉强看得清在发生什么,却不足以看清细节。不行,我得
亲眼用灵觉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而不只是透过法术的效果。

  谭箐会意地施了个如影随形和幻象,消除掉我们制造的声音,然后轻轻地将
门推开。

  宽敞的房间里,中间是两排跪坐的男子,肖山俨然在其中。他们之前站着五
个衣物各异的人,其中一个身着华贵青袍的老者似乎是刚才在说话的人。他看起
来应该有六十岁了,身材臃肿,神色无比肃穆,手中拿着一部老旧的书籍。

  老者是唯一穿着便服的人,其余四个都穿着甲胄,静静地看着他大声布道。

  五人身后是一张木桌,桌上排出一列杯子来。

  若有人能破除所有幻象看到房间内的景象的话,定然会觉得这一幕十分诡异。

  一个看起来明显是某种宗教会议的场合,旁边的侧门却大剌剌地打开了,露
出两个贼头贼脑的年轻人在屏息观看。

  我开启灵觉小心瞥过去,发现包括老者在内,竟然有五个二流高手。其中两
人是中年人,一个长发披开,容貌俊美,气质冷峻,另一个边幅整齐,鬓角灰白,
脸色蜡黄,神色自若。剩余的两人里岁数稍微大一些的那个须发皆白,但皮肤细
腻,气息悠长,脸上带了一丝和蔼的笑容,另外一个则是五人中面相最年轻的,
身材修长,肤色黝黑,气质有着明显的肃杀军伍之气,不苟言笑。

  若我的猜测没有出错,这五人必定都是叛军派至濮阳的青莲教核心,才能得
以主持这重中之重的青莲力士仪式。

  但是问题来了……右护法是哪个?

  虽然已经成名多年了,但朝廷对左右护法两人的情报都语焉不详,除了他们
干下的部分事迹和近期的战果之外,连相貌描述都似是而非的。其中除了身份神
秘之外,还因为右护法每次现身时的相貌都不同,身边应该有易容高手刻意帮他
在掩饰身份。这一代的青莲教圣女与教主的信息更是接近于零,只有神将作为青
莲教的闻名江湖的大高手,并不遮掩身份,还有一个算是详细的档案。

  我看向谭箐,眼中的疑问被她瞬间读懂,她悄声摇头道:「你得选一个,我
没有法力追踪所有人。」

  我把视线再次隐晦地投向那五人,却只以余光静观其变,看看能否堪破到底
哪人才是我们的目标。一流高手几乎都是内功深厚的武道大师。武功练到了他们
那个地步,已经开始可以触碰到玄而又玄的精神修行了。在这个近距离之下,哪
怕有法术的遮掩,带有任何恶意或者杀气的视线,恐怕都能被他们察觉。若右护
法确实在其中,或者他们五人中有任意一个一流高手,我大咧咧地注视他们,恐
怕会让他们察觉出不对。

  「……如此,饮下这杯圣莲池所酿的神水,并对我等圣教的使者宣誓吧。」

  老者以这一句话完结,将他们一个个地唤到身前来。男子们在五人身前单膝
跪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开始对青莲教与宁王军发誓。在期间,那五人
每个都在他身前结印,默念,然后以手掌抚顶几秒,再退后归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知道这便是宁王军造出青莲力士的仪式。我想起
库房里那股气味是什么了。

  那是制作符箓的材料混合在一起时产生的气味。

  那杯子里也自然不是什么圣莲池的神水,而是我非常非常熟悉的,掺了符灰
用以施术的符水。

  制造道兵,原来这就是制造道兵么。那么,除了玉莲诀、誓言、和符水之外,
也许那抚摸头顶的举动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五人都是施术者么,还是只是为
了满足仪式感的演员?

  还有一点值得考虑的是,莲开百籽是我所认识的,熟悉的那种道术,但它绝
对不是属于这个世界本土自然发展出来的力量,而是不知从何处流落到此界的传
承。上清符录里,也并没有这种道兵炼制的方法。而除了它,这个位面还有什么
超乎武功之外,能够面对我们三人不讲道理的跨界组合技时,识破乃至克制我们
的力量么?

  理论上来说,除了像牝牡玄功,莲开百籽这些外界传承,是应该没有这种技
术的。但是既然已经有了两门天外秘术,那么有第三,第四门同等的功诀,法术,
也不是不可能的。

  之前我与谭箐靠着不属此界的能力轻易规避了足以难倒大燕高手的难关,令
我难免有些得意。那份得意在此刻被彻底浇灭,也让我的危机感变得更为强烈了。

  眼看这仪式十分迅速地将一半的人选都转化成青莲力士了,我却仍然毫无头
绪,我额角不由自主地留下汗水来。好不容易潜入到此中,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
机会抓住主持人的踪迹,若他们五人都是施术人的话,我也只得认了。但若右护
法在他们其中,那我们至少得击蛇七寸,将他揪出来。

  谭箐此时也有些焦躁,碰了碰我的肩膀:「怎么样?我能标记他们其中两人,
再多的就不行了,你找到了吗?」

  我合目揉着脑门道:「谭箐,查看他们的五行属性与体质。」

  「你确定?我用完『属性侦查』之后就只能标记一人了。」

  「……嗯,我有头绪了!」

  有了我这句话,谭箐默念了几句咒语,眯起眼睛迅速地扫了桌案前的五人几
眼,飞快地说道:「最帅的那个水属性最强,缺木,黄脸的那个五行阴阳都很平
衡,那个神叨叨的青袍老头是偏金属性,缺火,另外的老头也是金属性,缺水。

  最后那个冷面男五行也很平衡,咦,什么回事,这种体质很稀有的,怎么一
下子来了两个?」

  我猛地睁眼,断言道:「这两人都修炼了牝牡玄功,而且还都境界高深!只
有如此,才会呈现出这么难得的五行和谐。」

  谭箐有些急切地说道:「他们快搞完了,两个里面你得选一个!」

  我的目光小心地在这两人之间游离,脑海里不断地重放着所有与右护法有关
的信息。冷面男面相年轻,不会超过三十二三岁,军伍之气浓重,看起来像是个
久经沙场的军人。黄脸男则是岁数更大,看起来快四十岁的样子,没有什么尤其
显眼之处。

  不!不对!

  没有显眼之处,正是他最显眼的地方。哪怕是最老的那个青袍老者都双目炯
炯,气度不凡,其余的几人更是气宇轩昂,精气神充沛,唯有这个身材高壮的中
年男子,无论是气质,身形,相貌,还是着装,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根本不符
合他的身份与地位。

  此人其貌不扬,皮肤蜡黄但没有病色,双眸沉静如水,在周围四个高手的衬
托下,确实容易让人忽略过去。偏偏他的行为举止又十分随意自在……就好像,
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那么轻松。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人才是五人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但这是否说明他就是
右护法?我完全无从得知。这时,我十分痛恨自己境界不够高,仅仅开了最基本
的灵觉,而没能修成其他的瞳术,比如能够见鬼神,分阴阳的阴阳眼,或者茅山
术里有名的「破妄眼」和「洞幽金睛」。这其中的任意一个都能让我堪破此人身
上的真气流转,看看他的修为究竟如何。

  「起身吧。从今日起,尔等便是圣教的青莲力士,奉承天命,为神州苍生征
战。有了玉莲种,你们的修行速度会越来越快。切记与自个儿的伴侣勤修牝牡玄
功,假以时日,便能成为金莲力士。今日之事,需得守口如瓶,勿要忘了尔等的
誓言。好了,归去吧。」青袍老者双手伸出,动情地宣告道。

  「圣莲保佑!」这批新晋的青莲力士行了深深的一揖后,开始整齐地离去。

  我向谭箐使了个眼神,她了然地与我一起蹑手蹑脚地将门掩上,然后退回库
房。

  「怎么样,你有判断了吗?」掩上门后,她立刻对我问道。

  我眯眼道:「应该是黄脸男,无论是年龄还是他的行为举止都最符合右护法
的特质,但右护法谨慎如鼠,资料少得要命,实在难以判断到底是真是假。你能
不能把他们的对话调出来?」

  谭箐掏出镜子道:「回音术和镜像回溯在这位面的效果真的大打折扣,但是
不到二十米外的窥探还是做得到的。当初我搞定严林山那边的监视就是用了这一
招,比天视地听大法还好用。」

  镜面慢慢浮现出隔壁的场景。我们将画面集中在五个青莲教的人员身上,模
糊的画质清晰了一些,大概分辨得出究竟是哪个人。

  老者道:「这批便是最后基本素质尚可的了。其余的人选,均是最近两个月
才加入的,或是武功稀烂。不少新招募的人选连双修对象都没有匹配好。」

  「够了。明日夜袭队便要出发,赶在燕军之前设下埋伏。若一切顺利,此行
足以令青州燕军的反抗力量彻底瘫痪。若失败了……多出几十个三流之境的青莲
力士也无济于事。」那个披头散发,容貌俊美男子说道。

  冷面男皱眉道:「这是一场豪赌,圣军输不起。」

  「呵,也许吧。田炜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黄脸男轻笑道,「不趁此机会将
他们击破,他拉下脸来与我们对耗,输多胜少。」

  青袍老者轻轻咳嗽道:「有何将军与护法大人的共同谋划,有严觅这条线,
圣军必胜!」

  一时五人都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神色各异地沉默了。我紧紧地盯着他们的脸
庞,观察他们的反应。俊美男子有些担心,冷面男神色肃穆,两个老人若有所思,
唯有黄脸男依旧神态轻松自如。

  「好了,都回去吧。力士部队离去之后,大伙儿要注意提防那些降军,勿要
让他们把圣军的仁慈当作了软弱。还有,也得看住花间派,别让她们起了二心。」

  黄脸男最后总结了一句后,其余四人应声赞同。

  眼看这几人讨论快完了,我下定决心,指着那个无名的黄脸男子道:「谭箐,
就是他了。」

  「你确定?」

  「不确定,但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事到如今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我
咬牙下定决心,对她点了点头。

  「好吧,回去的路上就要靠你了,我快被榨干了。」

  谭箐从兜里取出几样施术用的材料,双手飞快地结印,盯着镜子里的画面,
念了足足一分钟的咒语。那几份材料在她念完咒语的同一刻开始无火自燃,而谭
箐原本红润的脸色也一下子苍白了下来。

  「行了,三天内我都能在一千米内保持对他的精神感应。我靠,这性价比也
太低了,原版的『赫西恩之链』可是能维持七日,保持半径五千米的感应范围来
着。」

  「有效就好,咱们得走了!」我看到老者开始清理桌上的空杯子,心头一紧,
将地上的灰烬清理掉,然后拉着有些精神萎靡的谭箐从窗户翻了出去。

  其实在来之前我还设想过,若是找到了右护法的话,能不能直接用谭箐的法
术把他给暗杀掉。但是现在看来,位面法则的压制之下,右护法又是一流高手,
身边这么多人,根本无从下手。再说了,谭箐单是待我们潜行进来便消耗了大半
的玛纳,实在是没有余力去进行战斗。

  饶是如此,这趟的收获也已经大得不可思议了。虽然未能确认右护法是否在
这五人中,但好歹也目睹了他们制造道兵的过程,并且探得他们出发的时间点。

  有了这么一手堪称绝密的情报,我也顾不上可惜,用了两张匿迹符让我和谭
箐能够顺利离开军营。也幸好谭箐还有剩余的一丁点精神力和玛纳,足以维持我
们身上的军卒幻象,否则单靠匿迹符在大白天的,可不足以糊弄过去。

  接下来便要开最后一次会议,然后……战场上决生死。

             第一百六十五章:奇袭

  是夜,我们再次全员出动,聚首在外城的屋子里。

  「……所以,目前的情形就是这样了。虽然没有找到姜雪的踪迹,但是我有
七成把握,此人就是右护法。还有就是,他们明晚便会出发,我们能先其一步提
醒军部。」

  我将白天的见闻娓娓道来之后,众人都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反应。消耗甚大
的谭箐则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良久后,还是秦喜最先反应过来。他狠狠地拍桌道:「看看吧,什么叫克星?

  这就叫青莲教的克星!都说了,你们质疑谁都行,在对付青莲教这事儿上,
我这俩兄弟合力时,整个大燕都找不出比他们更在行的人。」

  景伊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是天大的情报,但,你是怎么做到的?青
州军部在过去的三个月也只能寻出关于右护法的些许踪影而已,他从来都只是在
想被看见时看见,藏起来时,除了那些真正的叛军高层,谁都不知他在哪里。如
果这真是他……」

  我笑道:「三分运气,三分技术吧。莲开百籽再神奇,也得由人施展。而施
术的人,也只能是宁王最信任的,确定不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亲信。抓住这一点,
就有很多文章可做了。而且,乔三妹的潜行能力可不是盖的,这点宋兄应该也有
体会。何况,我也只是有个值得一搏的猜测而已,那五人任意一人都有可能是右
护法,也可能都不是。」

  宋钊感慨地说道:「确实如此。虽然我不知道乔师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截
取情报的能力比我认识的最厉害的玄蛟卫也不逊色。」

  孙倩神色复杂地对我道:「薛小姐竟然没有半分夸张,你与唐禹仁确实是这
场战役的关键。接下来……便交给你来决定了。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

  秦喜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没错,禹仁不在也没关系,我相信你的判断。」

  「接下来是最简单,也可以说是最困难的部分。」我站起身来,环视所有人
道,「叛军有一队人准备明天出发奇袭官军,若是由这疑为右护法的人带领,那
我们便也必须跟在后面,找机会与我方大军将他干掉。同时我们也得立刻派人通
知军部,看看能否与大部队内应外合,确保能将他截杀。哪怕他不是右护法,能
够在这五个妖教核心人物中隐隐占有领导性地位的人,也肯定是个首脑级别的人
物。杀了他,便如断了青州叛军的一臂。」

  宋钊自告奋勇道:「联络军部的任务交给我吧,我今晚便出城。不过,我最
多只能在叛军之前赶到黄土林,我们最好派人去通知铜鸡谷的主帅。」

  真守认真地说道:「韩施主,小僧能去铜鸡谷告知田将军。」

  「好,麻烦宋兄和真守兄弟了。剩下的,便是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准备战
斗。」

  景伊又提出一个问题:「韩良,我们如何判断这个神秘人明天会否出城,何
时出城?」

  谭箐这时睁眼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这点景伊师姐不必担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除了一些细节性的问题之外,所有人都有了决断。宋钊
与真守趁夜离开,而我也与梁清漓回到屋里,准备在濮阳过也许是我们在这座城
池里的最后一夜。

  躺在床上后,我们难得地没有多聊太多,而只是各有心事地依偎在一起。良
久后,我感觉到怀里的人儿稍稍动弹了一下。

  「夫君,你还醒着吧?」

  「嗯。」

  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过我的胸膛:「夫君的心跳一点也不紊乱呢。奴家却……
很不安。」

  「在担心什么呢?」

  「好多好多东西。夫君的安危,奴家的安危,战场的残酷,朝廷是否能成功,
严觅是否能受到该有的惩罚……甚至,奴家还在担忧青州府此战之后的命运。呵,
奴家自从梁家消亡之后,便再也没有有过这样的忧虑了。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
在奴家对朝廷心灰意冷之后,还会在这种时候感到……休戚与共。」

  我将她拥了紧了点,轻声道:「无论喜欢与否,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与我们
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其实我也与你一样紧张,但是我担心的却只是你的,和秦
喜、禹仁他们的人身安全而已。那才是我能够真正影响到的。更多的,无论我现
在焦虑还是放松,都没有任何作用。明天我们出发之后,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的。」

  梁清漓轻轻地在我的颈间留下了一个软糯的亲吻:「只要有夫君在身边,奴
家便无所畏惧。」

  是的,我也一样的,清漓。有你在我身边时,我心中关于前程,关于任务,
关于所有自己所作出的决策的迷惘与犹豫都消散了。留下的,只有前所未有的安
宁与坚定。

  第一缕晨曦尚未穿透夜幕时,我们便醒了。我们快速地收拾了行囊后,悄悄
地出门与同伴聚首。虽然昨天为了安全起见,向花间派与文书库房那里告病请了
假,但是一切顺利的话,下次进城便是以本身面目了。张沛和苏芮这层身份虽然
相当好用,有可能的话我们都想将其保留下来,但这终究是旁枝末节。

  当天色开始显露出几分晕白的光亮时,我们已躲在远离军营的郊野里,靠着
高过人身的高粱掩盖踪迹。

  「三妹,他们在哪里?」我小心地观察前方,对身后的谭箐问道。

  「就在西南方半里外左右的地方……开始往这个方向来了,果然是走黄土林
的路。而且……你怀疑的那个人确实也在里面。」

  秦喜将脸用植物遮住,站高了点往后面眯眼望了一阵后,沉眉道:「三妹说
得不错,确实是往这条路来了。除非他们是准备虚晃一枪,不然看来他们确实准
备袭击黄土林的粮队。」

  「有几个人?」景伊低声问道。

  「看不清楚,但规模不小。现在离濮阳很近,他们也没有刻意掩饰,估计至
少有六七百人。糟了,不会全是青莲力士吧?」

  我苦笑道:「之前严觅卖给他们的粮队消息便招来了少说也有三百三流高手
的夜袭队,这次是整场青州战役的重中之重,他们若把整座城里的青莲力士都带
上了我也不惊讶。」

  景伊有些胆颤地说道:「八百青莲力士……军部埋伏的人手对付得了这么多
高手么?」

  「对付不了也得对付,黄土林里的可是真的粮草啊,虽然有一半都在严觅眼
底下被替换成假货了,但还有一半是为了做戏做真的……这部分粮食若被毁了,
我们还没开始打就输了一半了。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若是能牺牲这些粮食
便把右护法的人给灭了,那也是一场漂亮的埋伏战。」

  靠着谭箐昨天建立的「赫西恩之链」与秦喜的谨慎侦查,我们一直远远地吊
在这队宁王军高手身后,却始终没被发现。这也有部分多亏于前往黄土林的这条
道路实在是曲折崎岖。

  青州虽然是大燕的两大粮仓之一,中原腹地,但可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不
仅有五台、洞熙这种名山,还有无数的小丘陵。濮阳到汴梁若是取南面的官道,
地形还算平缓,也有袁水河的水利可以依赖。

  但像我们这样走北面的官道的话,则需要在这绵延不断的丘陵地中不住地翻
山越岭。商丘则再往北一些,被浣纱河与华峭山夹在中间,虽然没有汴梁和濮阳
那么开阔,但坐拥一片优越的谷地和丰富的林木。

  铜鸡谷与黄土林走最短的直线距离的话,才百里不到。但真正要走这条直线,
需要穿过的地形复杂难越,哪怕是三流高手都会觉得棘手,远不如绕道而行。而
最近的官道,则会将这份距离拉长到一百五十里左右,几乎翻倍了,不可能一夜
之间两者兼顾。

  这也是军部定下这两个地点为陷阱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支由数百人组成的部队行动非常快,没有带马匹,纯粹以脚力和轻功,一
整天下来便走了大半的路程。我们在郊野中跟随着这队高手,从广袤无垠的农田
来到到起伏的丘陵,离濮阳越远便出现越多的树木和野草。虽然我们有意地避开
了水稻田,尽量在走旱路,但这一路下来,也不可避免地浑身泥土灰尘,甚是疲
惫了。

  九月中旬的气候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但也还没有完全凉下来。烈日高高地悬
挂在空中,哪怕是有内功在身,晒了大半天之后,都有点头晕。因此看到越来越
茂密的林木之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当西边的天空染上了一层血色,脚下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时,秦喜突然出声
道:「停……他们停下来了。好像在准备安营休息。」

  我们也当即止住脚步,坐下来准备歇息一阵。谭箐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腿,嘟
囔道:「真是倒霉,这鞋子跟没穿似的。」

  古代社会,就别指望鞋子能有多符合人体工学了。再说了,咱们从早上到现
在走了将近五十公里路,什么高科技的鞋子都撑不住啊。

  孙倩坐在她身旁,有些疑惑地问道:「三妹,我看你好像不懂轻功,这一天
赶路赶得这么紧,没事吧?你竟然能跟得上,真是厉害啊。」

  谭箐道:「没事,没事。放心吧,我好得很呢。」

  确实不必担心太多,虽然她没有内家功夫也只在我的特训下懂些最粗浅的轻
功,但是一个「身轻如燕」下来,她的脚力便翻了一番,实在需要追上来的话,
还能再加个「健步如飞」,哪怕是被削弱了威力,两者叠加也不比诸多三流高手
的轻功逊色。

  此中奥妙众人自然不懂,只是以为她天赋异禀,啧啧称奇。我们掏出干粮,
就着水胡乱地吃了一通。敌人就在不到二里外,可不敢生火。

  梁清漓坐在我身边问道:「夫君,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取出地图对比着周围的景色道:「秦喜,你帮我看看,分辨得出这里是哪
儿么?」

  秦喜凑上前来看了几眼,又往周围踱了几步,有些不肯定地说道:「咱们半
个时辰前经过了十堰村,这里离黄土林好像还有四十里路的样子。」

  我们在这儿呆了足有一个时辰,直到夕阳完全消失,夜幕降临后,数百米外
的那群黑影仍然没有起身离去。显然,这是准备一口气歇息完毕了,再袭击黄土
林内的粮队。

  我掐指算了算,没错,按照军部的安排,粮队应该今天中午便到了。除了正
常的四千兵马和数千民夫之外,其中还有从商丘、本部调来的军部好手。因为这
个任务的机密性极高,这段时间招募的武林中人全都填到铜鸡谷的大部队去了,
留下来的都是正规官兵。此处的军力加起来能有五六百三流高手,二十来个二流
高手吧。单论中高端战力,可能连铜鸡谷的大部队都没有这里堆得那么多,可以
说是无比奢侈的一个陷阱。

  然而,让我们心惊肉跳的是,敌人这次的奇袭也下了血本。在这一天的跟踪
下,我们大概算出前面的队伍的数量:八百人,极有可能全是三流高手,与不知
具体数量的二流高手。

  当初濮阳陷落时,军部对右护法麾下的兵马估算是八千精兵,八百青莲力士。

  如今看来,青莲力士的数量可能更接近一千。这真是个吓人的数字。

  要知道,数量产生质变。一百个粗略训练的民夫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一千个
就能让人当一路令人闻风丧胆的流匪了。而一千个三流高手若是全副武装地在战
场上冲击敌军,那种威力比同等数量的骑兵还要可怕。

  「韩良,敌军估计很快便要有动作了,我们待会儿该怎么做?」秦喜口中嚼
着一根草,眉头紧皱。

  「我们死咬住那个疑似是右护法的人,别让他逃了。咱们才六个人,对于整
个战局无足轻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小命,所以重点不是与敌人厮杀,而是
要在暗中追踪,耐心等待。只要能与军部埋伏的高手会合,让他走投无路,那就
达成我们的目的了。」

  孙倩有些紧张地擦了擦手道:「追杀一个被层层保护,也许是一流高手的人
物么……我们这是疯了么?」

  秦喜轻笑道:「不会是我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了。希望这次比上次面对大
高手的情形会好一些。」

  我与秦喜对上了眼神,均是想起了携手对战闻香散人的过往。虽然那次两败
俱伤的下场惨痛无比,所受的伤痛犹如附骨之疽一样让我们至今都无法摆脱,但
看到彼此脸上坚定的神色时,我还是忍不住与他相视而笑。

  这一次,结局会不同的。一定的。

  「诸位,做好最后的准备吧。接下来这场战斗,是生死之争。希望明日的晨
阳升起时,能与你们都在此庆祝胜利。」我肃然对剩下来的六人说道。

  众人看了看身旁的同伙们,脸上除了紧张和不安之外,多了几分释然的宁静。

  事到如今,除了临阵逃脱之外,便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个选择了。而在
场的这几位,都不是逃兵。

  我踏开几步,与梁清漓坐下,然后看向神色凝重,双手在微微发颤的梁清漓,
踌躇地说道:「清漓……你留在这里,等待我们的消息。若有不对,立刻撤离。」

  梁清漓蹙眉道:「……而让夫君与诸位同僚去拼命?奴家不愿。」

  我嗫喏地说道:「我知道你想与我一起承担风险,真的,我很理解,也十分
感激自己能有这样的伴侣。但是让你置身于这种程度的危机,不是我能所接受的。

  有你在战场上,我……我只会分心。」

  听了这话,梁清漓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煞白。她沉默了良久后,强笑道:」

  这是奴家的选择,也只会因为不能挡在夫君面前而后悔。奴家……奴家唯独
不愿成为夫君累赘。奴家明白了。」

  「对不起。」我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抱歉。

  她轻轻地盖过我的手,安慰道:「这原本就是奴家的任性,夫君不要难过。

  夫君……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

  「我会的。」

  我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待会儿若是出事了,千万别忘记,你还有符箓。

  无论是增加力量和速度的,还是销声匿迹的,该用的时候就得用了!别让我
后悔答应让你跟上来……拜托了。」

  梁清漓紧紧地拥住我:「奴家晓得,夫君放心吧。夫君也是,不要顾虑其他
的,保全自己最重要。」

  我感受着她逐渐舒缓下来的心跳,焦躁的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哪怕是在此刻打击了她急切想要帮助我的心思,我也无法让自己就真的这么
跟我们一起去执行这凶险无比的任务。

  我不知景伊和孙倩这些大派嫡传为何会来到千里之外的青州郊野,赌上一切
去阻止宁王军。甚至,我也不知道秦喜之所以愿意在死里逃生之后,再次豁出性
命来的缘由。我只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而她就在我的怀里。所以,无论如何,
我都要保护她,哪怕要因此逼着她置身事外,逼她在数十里外的黑暗中,惶恐地
等待着这一夜的终结,我都要狠下心来让她远离战场。

  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中,秦喜、景伊、孙倩都取出武器,静静地拭抹,做着战
斗的准备。谭箐则是在抓紧时间冥想养足精神,昨天一连串的法术用完之后,她
还没能完全恢复过来。我将一对请求薛槿乔为我定制的拳套穿上。这对拳套以昆
仑特供的冰蚕丝制成,是薛槿乔,李天麟等掌法高手使用的装备,也被我特意讨
来了一双。

  虽然说这种场合用兵器才是效率最高的,但是我的刀法平平,终究还是没有
拳法来得那么自然。

  秦喜从怀中取出一个被密封的小瓦罐,小心地打开了盖子,然后细细地将其
中的墨色的黏液敷在刀刃上。

  我看着他的动作,好奇地问道:「秦兄,这是……毒?」

  「正是。上次咱们与闻香散人斗过之后,我发现下毒这招数虽然下三滥,但
实在是好用,便特意拜托同僚带了一份玄蛟卫内部的秘制毒药。此毒唤作『碧水
蛇涎』,见血封喉,十分危险。当然,应该没有闻香散人传说中的葬花香那么厉
害就是了。」

  可惜颜君泠不在此,不然的话以她的念力飞针加上这份毒药,应该会是人形
凶器。哪怕是右护法这个级别的高手,猝不及防地在夜里被袭击的话,估计也撑
不过三个回合。

  孙倩也凑了上来:「这便是玄蛟卫闻名的碧水蛇涎?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能
不能也用一点?」

  「喏,尽管用吧,小心点敷。战后要用烈酒仔细清洗剑刃才行。」

  眼看当下还无需出发,我向秦喜使了个眼神,带这个伙伴来到不远处说话。

  「啥事呢?鬼鬼祟祟的。」秦喜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将两张符箓隐晦地塞进他手里道:「给你个好东西。保命用的。一张用来
增强力气,一张用来让你特别挨揍,但可不是刀枪不入。一会儿真要拼命了,用
真气激发就行,能帮你兜底。」

  秦喜看见我全然不似作假的认真神色,眯眼凑到我身旁低声道:「你这说得
跟我行走江湖时遇到的神神叨叨的江湖骗子一样,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你就信我这一次,这是你老弟我压箱底的手段,除了你之外就清漓和三妹
知道,连禹仁都不知我藏了这么一手。」

  秦喜将信将疑地按照我的指示将符纸贴着肉塞进怀里,听我翻来覆去地唠叨
了好几次之后,哭笑不得地说道:「好啦好啦,我照做就是了,一会儿要是快被
人打死了,肯定会用上的,行不?」

  「哼,等这玩意救你一命之后,你就懂得有多值了。」

  我和秦喜回到同伴身边,孙倩和景伊都没有在意,唯有梁清漓和谭箐若有所
思。

  过了大概一刻钟后,谭箐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心中一凛,问道:「他们有动作了?」

  秦喜凝神聆听了一阵后,也站了起来:「是的,他们准备行动了,咱们也得
出发了。」

  我与梁清漓相视一眼,她轻声说道:「去吧。奴家会在这儿等着夫君的消息
的。」

  「有任何不对的迹象,就立刻离开。」

  与爱人交换了最后一个眼神之后,我向众人示意:「走!」

           ***  ***  ***

  打戏和肉戏都很难写,但是相对之下,还是打戏容易一点。

  希望这次战斗所呈现出来的效果,足够精彩。

***********************************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六十六章:黄土林之战(上)

  夜空中一弯残月悬在淡淡的云层后,月光透过那灰色的面纱朦胧薄弱,而被
黑暗笼罩的大地静谧阴沉。

  我们噤声在夜幕中悄悄跟在敌军后面。在前头虽然有近千人,但是他们的动
作却安静得可怕,步伐声甚至被夜晚的虫鸣与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所掩盖了。若
不是有秦喜专业的追踪能力和谭箐的法术,我们很可能会在这郊野的躲猫猫中跟
丢人,只能靠地图前往黄土林试图截击敌人。

  在路上,我强自将对梁清漓的担忧压在心底,凝神专注于周围的环境与不远
处几乎无法分辨出来的人影。他们往黄土林并没有走官道,而是绕进一条直入树
林的小径,而我注意到,脚下的道路泥土松软了不少,不再是久经践踏的道路,
身边的旷野也逐渐被丛丛树木占据。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视野中出现了几簇摇曳的火光。虽然因为距离尚远甚是
微弱,但在这片浓厚的黑暗中,却无比抢眼。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咯噔咯噔地在胸腔里蹦跳。

  这些火把,只可能是军部的粮队点燃的。若是一切已准备就绪,在火光旁那
些看似普通的士卒中,隐藏着足以让这队叛军高手吃个大亏的战力,就在黄土林
的小寨子里,等着敌人现身。而见到这些光源,也意味着战斗即将要开始了。

  我们无声地靠近,再靠近,直到能够借着火光分辨出一圈简陋的木栅栏,与
栅栏内大量的马车与茅草屋,并且听到从远至近的人声。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急促又短暂,但像是连发的弹丸一样,
一瞬间我差点以为那是连弩在被发射。

  直到无数的光点从天而降后,我才猛然意识到,那是箭矢射出的声音。而这
骤然出现的赤色流星雨,在空中时绽放出绚丽的光彩,降下后却带来了意味着毁
灭的火焰。

  「敌袭!!!」

  随着这声凄厉的喊叫,敌军的高手如同蝙蝠般视栅栏如无物地冲进了营地,
避开了兵卒,点燃了火把飞快地往粮车与茅草屋招呼。整个黄土林在短短数分钟
内便被火光点亮,让这份夜袭彻底地暴露了。

  但出乎敌军意料的是,火箭与他们趁乱纵火的战果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虽然有不少粮车和茅草屋在第一轮火箭被点着,开始慢慢燃烧起来,但哪怕
是在干燥的秋季夜晚,火势也不温不火,并没有按照常理那样一点就着,越烧越
旺。

  「杀!」

  山崩海啸般的吼声响起,一批批整装待发的士兵结阵冲出,并不急着救火,
反而冲着这些轻装上阵的宁王军高手过来,准备截杀。

  在敌军冲进了营地的前五分钟内,惨烈的短兵交接便开始了,每时每刻都能
听到怒吼声,惨叫声,但更多的却是刀剑相交,令人牙酸的铿锵声响。

  我们也来到了营地的栅栏外,紧紧地跟随着谭箐。她这时不装了,直接靠着
法术建立的链接带路:「这边!」

  我一边跟在谭箐身后小心提防,一边四处扫视,试图寻找唐禹仁、宋钊、乃
至任何熟人的身影。

  周围跃动的火焰与厮杀的身形被摇曳的火势映照出的扭曲阴影将一切都揉合
在一起,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异样画面,而鼻中吸进的尽是呛人的浓烈铁锈与烟味,
刺鼻而难受。营地之内的场景宛如打开了酆都大门的鬼域,杀机四伏,群魔乱舞。

  我们没有去参与战斗,而是跟着谭箐绕过燃烧的火焰,避开受惊的牛马,甚
至对倒在敌人刀剑下的官兵视而不见,目标明确地直奔右护法而去。

  他会否已经意识到不对,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了?是否已经准备逃离了?

  这些思绪在我们不住地奔跑时闪电般掠过,但却没能深入考虑。一切的感官
和注意力都被四周无处不在的喧嚣和混乱所占据了。还好,我们的打扮和衣物明
显跟叛军的黑甲大军不一样,因此哪怕是在混乱中也没有被自己人误伤。不过反
过来,也因此受到了一些来自宁王军高手的攻击。

  就在我们进入到军营腹地时,一支五人队从刚被点燃的茅草屋后转了出来,
恰好卡在我们前去的路上。他们如同所有其他的叛军高手一样,半张脸孔被黑布
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见到我们的瞬间便散开成扇形,举起了武器。

  也罢,本就不能指望能够完全避免战斗地横穿这整个营地。

  「目标还在营地里吗?」我低声对谭箐问道。

  「他的行踪稳定在二百五十米外,好像被人缠住了。」

  「那好,」我高声对伙伴们道,「速战速决。」

  对面的五人有些出乎我意料地并没有分开来一对一地迎上我们,而是三前两
后地站成了一个拱形的阵势。哪怕是在这种混乱的场合下,第一反应也是保持阵
型对抗敌人么?这些青莲力士比想象中还要训练有素啊。

  他们在一瞬间便结阵完毕,为首的那人长刀横举,划出一道白练朝谭箐扫来。

  而秦喜也丝毫不慢,在对方劈刀砍来的刹那长刀已出鞘逆斩而上,将他来势
汹汹的长刀格开。

  锵!

  随着这声尖锐的金石交接之声,我们也各自挑上了对手。

  我身前的蒙面男子身形粗壮,使着一柄宽背长刀,刀势凌厉地向我劈来。我
灵觉已开,电光石火之间洞悉了他的动作与气息,不退反进,欺身上前避开了刀
刃,左手抓向他手腕,右拳像炮弹般弹出,带着螺旋劲力直捣喉头。

  他反应极快,挽了个刀花朝我的左手斩来,同时扭身躲避,步伐变换。

  这时,我感觉到身旁劲风袭来,却是他的同伙补位而上,出剑直刺意欲从我
的肋下捅去。

  好配合。哪怕这两人的实际战力比起不用符箓,仅仅开启了领域的我都弱,
但是这么彼此顾及到的身位变换和攻守默契让他们的战斗力远超正常二打一的三
流高手。

  可惜,我不是普通的三流高手,而我的同伴更不是。

  我还没有所反应,身旁袭来的那人便不得不急忙转回守势,阻拦对方快如疾
风的剑招。孙倩将藏剑宫闻名天下的流云刺使出来时,没有了之前偶尔见过她练
剑时,剑招演变的舒缓韵味,而是一味地快,快得毫无征兆,快得无法脱身。

  剑在招前,剑未出,意已到。

  短短数个回合内,此人因为退开一步来攻击我的阵势转变便令他面对孙倩完
全落入下风,值得左右招架,狼狈不已。

  而我的对手想要再去同样地帮他分担压力时,我已经再次抢进他的中线,拉
着他与我缠斗了。

  我没有丝毫含糊的意思,领域加身,御罡之力运转,一记鹰爪手叼住使刀男
子朝我挥来的刀身,让那足以斩落手臂的刀刃毫无用武之地,而是隔着冰蚕丝拳
套与一层无质无形的「罡气」被我牢牢地空手入白刃。

  蒙面男子见势不对,猛然翻腕横拉试图将我的整只手掌割开切下,却无济于
事。我松开右手,掌心却靠着御罡之力依然吸附在刀背上,让他无法抽刀再攻,
同时飞起一脚朝他下阴撩去。

  他临危不惧,稍稍侧腰屈腿防住要害,同时暴喝一声,甲胄下的右臂传来一
股沛然大力,欲要挣脱我的牵扯。

  就在他鼓动真气变招的同一刹那,我便读懂了他的意图,甚至似乎能够看到
他的下一招会是什么:横扫千军,将我的胸膛剖开。

  于是我没有去抵抗这式不留余地的猛烈刀招,而是在他横刀撕破夜幕,刀刃
折射出一片银光的同一拍里退后了一大步,让这招横扫千军完全落空,然后再毫
不犹豫地折身前进。敌人使出这耗尽后力的一招,不得不回气,也露出了些许空
档。

  我身形如老熊撞树,双臂架在脑前,闪电般插到他肋下,然后左脚顺势一拐,
侧身扳腰,硬生生地将他摔到地上。

  对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失去重心时便意识到不对,将长刀朝我抛来然后
手脚并用地试图挡开我的抱投。

  可惜他被我抓住机会制住身形的那一刻,胜负与生死便已决定了。

  牵引之力让我如鳝鱼般滑溜地抖开了他拼命的厮打,而我一气呵成地将全身
之力拧成一股劲的侧身摔将他直接摔岔了气,还没能缓过气来便被我俯身一拳狠
狠地击打在他的喉咙,捣碎了他的喉骨。

  打死了这个敌人之后,我立刻起身想要支援孙倩,却看见她步伐踩着节拍似
的,细剑如蝴蝶纷飞般变幻了几次轨迹,眨眼间便剑起剑落了数次,然后抽剑回
鞘。对面的使剑男子也很配合地止住了动作,缓缓倒在地上。

  秦喜此时也已经斩落了他的对手,与谭箐一起将围殴同一个敌人,而景伊则
将见状不对想要逃离的对手缠住,连绵不断的剑势如同大网一样,让他有力施不
出来,以气御剑,圆中圈圆,引劲化劲,没有孙倩快如电芒的剑法那么凌厉逼人,
反而是与我的拳法理念有几分相同之处。

  料理掉这五人才花了不到三分钟时间,谭箐呼了口气,凝神感应了数秒后,
忽然呼道:「咱们走!他又开始行动了,动作好快!」

  我们加快速度跨越这片愈发混乱的营地,一路上没有再遇到阻碍,但也没有
见到唐禹仁等人。

  「他的动向是什么?在往哪里走?」我对谭箐问道。

  「往东南,一直没停下来,糟了,他看起来要跑了。」

  我皱眉道:「不好,我们得赶紧追上去拖住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发现
他的踪迹。待会儿我们跟上了之后,你立刻放信号。」

  听到右护法有可能准备逃了,我们也顾不上保留体力,均是撒开腿狂奔,片
刻后便跨过了栅栏,再次扎进了被火光明亮的营地照耀得不再阴暗的树林里。

  有了谭箐的指导,我们才在林子里前进了两里不到,回首尚能隐约分辨得出
营地中战斗的画面,便听到了前方争斗的声音。

  当能够看清前面的景象时,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

  林木在这里稀疏了不少,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小空地。从我们的位置到空
地中央,地面上零落地躺了七具尸体,全是朝廷官兵。而空地上有两拨人正在对
峙。其中一拨人均是紧张地戒备着,脸上难掩惧色,不住地在喘气,看着装应该
是粮队里的军士,总共有十三人。

  这队严阵以待的军卒对面才五个人,但相对于朝廷兵卒的紧张和不安,他们
的肢体语言十分放松,一点也没与焦虑或者惊慌的样子。

  其中一人转头看到我们,对唯为首的那人低声说了一句话,那人便转过身来。

  他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又来了。」

  我从未见过此人,但他的双眸却有些眼熟。谭箐微微向我点了点头,确定了
我的怀疑。

  这就是昨天我们在濮阳军营中见到的那个黄脸男子,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了。

  嘭!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记长长的烟火已飞入夜空中,像颗星星一样闪耀着,
久久没有散去。

  我高声喊道:「兄弟们,这就是叛军的首领,青莲教右护法,不要让他逃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我紧紧地观察那五人的反应。为首疑似是右护法的人表情淡然,古井无波,
但他身旁的几人却没有他这份养气功夫。其中两人转头四顾,似乎想要看清树林
中还有没有其他敌人,有一人甚至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为首那人面前。

  这个反应,不会有错。竟然真的给我们逮着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这五人里,除了右护法之外,竟然都是二流高手。此时观察了数秒后,我也
认出来了,守在右护法身旁的高手中,有两个似曾相识:一个是受术仪式那天见
过的,带有肃杀的军伍之气的青年高手,另一个则是那个神色和蔼的白袍老者,
却是不知剩余几人在哪里。

  「大人……」那个站在右护法身前的陌生高手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右护法挥了挥手道:「速战速决。」

  然后,他便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那队兵卒冲了过去,而他身后两个人随着
他攻去,另外两个则是猛然朝我们奔来,兵刃在手,杀气腾腾。

  快!好快!

  一起一落之间,右护法便如燕子抄水一样掠过了近十丈的距离,双掌带着排
山倒海的劲力与气势对两侧拍去,将迎上去挥刀阻挡的两个士兵打得口喷鲜血,
瞬间败退。

  「追!你们对付他!」

  我对景伊和孙倩大吼了一声,撒腿与秦喜和谭箐两人紧跟在右护法身后。

  两个冲我们而来的二流高手眼神冷漠,正欲向我们攻来,却不得不变招应付
出剑的两位大派弟子。

  那队官兵也极为识相地分了大半人手奔往右护法和随行的两个高手,另外几
个则围过来帮助在两个二流高手猛攻之下相形见绌的景伊和孙倩。

  二流高手的轻功不是盖的,我和秦喜数个呼吸后便追上了狂奔的军士,却依
然无法拉近与右护法一行人的距离。

  不行,再这么跑个几分钟,他们都得没影了。我对谭箐传音入密道:「控场!

  集火右护法!」

  谭箐会意地快速念了几句咒语,然后遥遥一指。

  前方身影越变越小的三人忽然肢体有些滑稽地左右扭了几下,其中有一人趔
趄地差点摔倒在地上。他们一下子便慢了下来,有些举棋不定的意思。

  有了这么一份缓冲,我和秦喜两人得以越过同行的兵卒,一左一右地朝他们
攻去。

  稳定住身形的其中一人冷哼道:「自寻死路。」

  然后他的长剑便如闪电般刺出,哪怕离了火光熊熊的营地有些距离了,那骤
然划破夜幕的剑也映照出了亮银的光芒。他目如鹰隼,气质冷冽,却是前日见过
的那个青年男子。

  我瞬间做出反应,折身避过剑刃,抢身进去勾脚抓臂,鼓动真气便要使一招
野马撞槽将他制住。

  然而二流高手毕竟不是大白菜,面对我侵略性十足的攻势也只是不紧不慢地
退后一步,收剑圆肘,仿佛是变了魔术一样,眨眼间便让剑锋转向,朝我的喉间
刺来。哪怕我快逼进到贴身之距,那三尺青锋也如手臂般操纵自如,毫无凝滞地
在方寸之间挥洒,让我不得不小心躲避。

  此人的剑法阴柔刁钻,滴水不漏,不像是上了速成班的普通青莲力士,剑法
造诣与孙倩这种大派真传都不显逊色。剑势如游龙,进退自如,绵里藏针,甚是
难缠。

  面对二流高手,尤其是贴身保护右护法这种敌军首领的二流高手,不能只靠
硬实力将他击倒,而是得寻找机会将他诱进陷阱。我刻意没有开启领域,更没有
催发符箓,只是凭借着拳脚功夫,越来越狼狈地应付着敌人狠辣的剑招。

  刷啦!

  我的左臂衣物被毒蛇吐信般的剑锋整片刮开,在开战之后第一次挂彩,但我
在劲装下穿了臂甲,并没有受伤。对方见状,剑势更是凌厉了三分,逼得我不住
往后退。

  我左右躲闪,靠着登堂入室的听劲和开启的灵觉勉力跟上他细雨般密集的阴
狠攻势,处境却越来越不妙,最后被逼得有意无意地漏出肋下一个破绽,踉跄地
往后退开数步。

  对手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掐了个剑诀,长剑一转之前阴柔毒辣的招式,忽
然裹挟着风雷之势,如游龙探爪,如银蛇乱舞,电光石火之际一道惊艳的剑光直
直地刺进我的身前三寸。

  与此同时,我右手成爪朝他的喉间撩去,却显然不可能在被他捅个透心凉之
前与他两败俱伤。

  然而,就在剑尖快要触碰到我的腰肋时,它却突然撞上了一堵由制约之力形
成的无形壁障缓了下来,而我则在同一刹那吸腹前扑,不顾剑刃在我肚子上刮出
的长长口子,在男子反应过来之前右手成爪,狠狠地从他喉咙一撕,顿时血喷如
涌,连肉带皮,食道都被我抠出一截来,极是可怖。

  他暴退数米,捂着喉咙,发出骇人的汩汩声,将长剑疯狂地挥舞,想要将我
逼退,我却已经大步跟了上去,提气运劲抓住他的双臂,不让他能够挥剑御敌,
然后顺势撞进他的怀里,将他的架势完全冲散。

  他下盘被我撞得松散不稳,步伐错乱趔趄,让我轻而易举地把握住他的劲力
流转,毫不停歇地用上全身劲力与十分的御罡之力将他弯臂前推。

  咔擦!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他的手臂被我折断,手松剑落,整个人倒
了下去,拼命地挣扎。然而收了如此创伤,又已被我锁住双臂借力抵在地上,他
的垂死挣扎也只维持了不到三十秒便弱了下去,最后在我全身的重量下咽下了最
后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七章:黄土林之战(中)

  我气喘如牛地站起身来,额角覆盖着一层细汗,双手被血色染红了。刚才那
场战斗虽然才不到三分钟,却凶险无比。若不是我冒险地将领域之力留到最后关
头作为杀手锏,以身为饵将他诱进陷阱,在不用符箓的情况下恐怕这场搏斗还会
延长一倍有余才能分出胜负来。

  腰间的衣物被割开,露出了里面的皮甲,上面也留下了足有半寸深的剑痕。

  若不是穿了这层甲胄,我还没来得及反打便被开膛剖腹了。

  我转身看向战场的另一边,发现秦喜与数个士兵将右护法围住,苦苦地在抵
御他力沉势大的拳掌,七个兵卒里已倒了三个。谭箐则离我们越来越远,不住地
躲闪着,而她身后追着的叛军高手则身上有些小伤,步步紧逼。

  谭箐虽然看起来有些危险,但神色自如,哪怕无法自己对付那人,一时半会
也不会出事。她又发出一道直入云霄的烟火信号之后,带着那人深入林中,消失
于视野中。我还未来得及目送她离开,便立刻加入了战斗帮助其余人对付右护法。

  右护法余光扫到我击毙了他的手下这一幕,脸色变得森冷无比:「找死!」

  他身形如鬼魅般躲过数道刀斩,一拳击打在秦喜的厚背长刀上,将秦喜逼得
连退三步艰辛地卸劲,然后十指交叉,眨眼间便结成了数个玄妙的手印,看得我
心叫不好。

  青莲教绝学,莲华大手印。

  千叶莲印!

  比彼时闻香散人更快,更重,更猛的拳头在手印结成的下一刻布满了右护法
方圆三米的空间。空气被右护法快得几乎肉眼不可辨的拳劲撕裂,发出嗤嗤的声
响,像是万箭齐射,又像是倾沱暴雨,而他刚猛无俦的拳掌落在对面的秦喜等人
身上,可不只是雨滴或者箭矢那么简单。

  「退!」

  秦喜与我同时认出此招,身形暴退,同时连斩七刀挡住了右护法的轰击,脸
色殷红,卸劲时衣袖膨胀鼓动,却没有受伤。然而周围的四个士兵却没有那么好
运,其中一人被那孔雀开屏般的堂皇拳意所摄,还未来得及防备便被一拳印在胸
前。站在几米外的我都能够感应到那可开碑裂石的拳劲在他胸口震荡,爆开,隔
着甲胄估计都将他的胸腔打成肉泥了,那人眼珠子一突便软倒在地上。

  而另外三人虽然还活着,却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只剩两人还有战斗力,
面带惧色地举刀退开几步。

  右护法双手按在小腹之上吸了口气,面沉如水地看了我,又看了秦喜一眼,
冷笑道:「看来朝廷早有预料,我倒是小瞧你们了。」

  我补上了倒下的那人的位置,再次形成包围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

  右护法纵横江湖二十年,想必未曾料到,自己会在小小的黄土林里饮恨吧?」

  右护法此时已回过气来,淡淡道:「你们还不配。」

  话声未落,他便化作一阵疾风,眨眼间便扑到我们身前来。我见到一只铺天
盖地的手掌迅速地填充我的视野,像是要从上而下地将我拍入地底。有一刹那,
那苍茫的拳意让我感觉仿佛对上了如来佛祖的五掌山,而自己是那无可逃避的孙
猴子。

  还好这么多苦功花在吐纳修行上,终究不是白过的。我及时从那乱人心神的
拳意清醒过来,化劲罡衣发动,牵引之力运起,双肘朝下,双掌前架,在触碰到
右护法的浩荡一掌尽我所能地化、卸、牵、分,将右护法的拳劲稳稳地接了下来,
却也如秦喜之前那般,连退数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两臂有些发麻,化劲罡
衣的防线也被一举击破。

  好重的一掌,没有结印,半个呼吸不到的蓄力,仅是从上而下的一记冲步盖
掌,便带有千斤之力,真气更是雄浑得像是奔腾的江流似的,逼得我不得不用出
十分能耐来招架。但最厉害的还是那茫茫无边的拳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摄取心
神,生生打死。

  「有点门道。」右护法眯起眼睛,看都不看地飞起一脚点在身后朝他砍来一
刀的青州士兵刀身上,将整柄大刀直直地踢往来者。那从后袭来的大汉大刀脱手,
吃痛地退去,捂着手不住颤抖,虎口已进裂,但还未来得及完全退开,刀柄便朝
他以来时更快的速度撞在他胸口,令他岔气昏了过去。

  秦喜这时转到右护法身侧,与我一前一后地戒备,我的右手侧则是那最后一
个能够握住刀的马脸男子。现在只能拖,或是拖到谭箐能够干掉剩余的那个二流
高手,来帮我们对战右护法,或是等待看到信号弹前来支援的官兵。

  没有任何言语,我们几乎同时出手。

  秦喜手腕一翻,一道逆行的闪电由下至上地亮起,映在眼中时似乎没有那么
快,但实际上,那反射了身后熊熊火焰的红练乍一浮现,跟扔到地面的鞭炮火光
一样短暂,刀尖便已劈至右护法的下巴。

  与此同时,我在臂间缠绕了制约之力形成壁障让右护法无法轻松地破开我的
防线,俯身抓向右护法的腰间,而在他身侧,剩余的那个兵士也鼓足了真气朝着
右护法无法顾及到的死角砍去。

  右护法不为所动,左手五指虚握,后发先至地往前一捞,掌心在触碰到刀身
的刹那间震了震,空中响起一阵细闷的噼里啪啦之声,仿佛天际的闷雷,秦喜快
若疾电的一刀便被猛然荡开,而宽厚的长刀在不住地嗡嗡震动,令他握刀的手臂
也无法控制地在颤抖。

  「大梵雷霆拳!」秦喜咳嗽了数声,高声提醒我们。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与青莲教莲华大手印齐名的另一门拳掌绝
学。传说这套拳法比起磅礴恢弘,攻防一体的莲华大手印没有那么浩荡苍茫的拳
意,但刚猛霸道,威力绝伦,是攻伐之力更甚前者的强横拳法。

  而大梵雷霆拳果然名不虚传,右护法施展的这一招「雷公鸣鼓」比起常俞需
要双手结印、蓄气,将全身劲气拧成一股绳的掌心雷还要快捷、强横,更是携带
着绵绵不绝的震荡之力,一旦触着便会被震得气血动荡,五脏不稳。

  这时我的双手已抓到右护法的衣角,马脸男子则脸色狰狞地朝他的胸膛劈去,
刀招力大势沉,若右护法是根木桩,都能直直地劈成两块。

  可惜,他不是个会任由这一招砍中他的木桩,哪怕秦喜占据了他的大部分心
神,这个尚无三流战力的兵士也无法伤害到一个一流高手。

  右护法仅仅是稍稍侧了侧身子,便窄窄地让这一刀落空,却对我的抓拿不避
不让。我触碰到他腰身的的同时如遭电击,十指被长针般的劲气穿孔,哪怕隔着
制约之壁也刺痛难耐,也让我不得不退后几步甩手抵御他的真气袭击。

  这是……大梵雷霆拳的青霆罡气!传说中大梵雷霆拳练到刚柔并济,阳极生
阴的地步时,暴烈的拳劲会化刚为柔,与真气结合便能够成为遍布全身的护身罡
气,攻时招招携带雷霆之威,守时也让敌人无从下手,如同卷起的刺猬。

  没想到右护法在莲华大手印的功力炉火纯青之余,还将另外这门深奥的拳法
练得如此厉害,这下更棘手了。

  右护法躲开一步,弓步跃出,移行换位到马脸男子身侧,照样画葫芦地抬掌
盖下,遮天蔽日的威势压了下去,让马脸男子不敢硬拼,而是横刀格了一瞬后使
了个赖驴打滚往一侧躲开。饶是如此,那隔刀传递到他身上,如山如岳的沉重拳
劲也让他迟迟未能站起身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将右护法逼退时,他便追上一步,
一记鞭腿狠狠地抽打在马脸男子肚子上。

  这一脚跟被战马蹬中也没差别,直接踢断了他的肠子、脊椎。

  战斗才开始了半刻钟不到,便只剩我和秦喜了。

  我总算恢复过来,看到这一幕,眼角不由得抽了抽,然后在双手布下了数层
制约之壁来抵消青霆罡气的作用,故技重施,再次俯身冲了上去,与鼓动着刀势
奔腾而来的秦喜双双夹击右护法。

  他不慌不忙地接下了几招之后,似乎有了计较,甚至没有大幅度地挪移位置,
而是沉腰正身,双脚一前一后,壮硕的身躯里酝酿着可怕的力量,在我们攻来的
同一合里,暴喝一声,猛然打出了狂风暴雨的数十拳来。不,比起狂风,暴雨,
不如说是电蛇乱舞,暴雷轰顶。

  这招『狂雷亟野』与之前的千叶莲印不同,没有那么铺天盖地,无处可躲的
意味,而是更精准,更凶狠,也更迅猛。每一拳都准确地落在我的回气薄弱、劲
道已老之处,而拳锋下蕴藏的霸烈劲气打破了我的制约之壁,打穿了我的化劲罡
衣,硬碰硬地对上了我的拳头。那桀骜凶暴的拳头劲道被削弱了两层之后,青霆
罡气亦被我的真气化去四成,饶是如此,我还是感到双臂一阵麻痹的刺痛,「哇」
地一声吐出一小口血,一下子提不起气来。

  而我只承受了右护法不到一半的注意力,剩余的大半被秦喜承担了。但他不
愧是玄蛟卫里数得上的刀术高手,面对这排山倒海的攻势,他刀身画圆,上划下
横,布下一道刀光屏障,动作却似乎慢了下来,画出一道圆中带圆的轨迹。右护
法的拳影笼罩了他全身,仅是交锋时四溅的劲气便像是箭矢一样凶猛,然而秦喜
舒展开来的刀势却阴柔绵软,滑不着力,像是个充了气的皮球,将猛烈的劲力吸
纳了然后再卸到四周。

  这正是他在对战闻香散人时用过的刀法,只不过这次境界更为圆润,守势更
为广袤。而这次,我也知道了这一招的名字。

  霹雳六阳刀,坤地势。君子以厚德载物。

  一边是极致的「攻」,一边是极致的「守」,虽然刀锋划分的防线摇摇欲坠,
但始终没有被突破,尽数接下了这这汹涌凶暴的拳招。

  在右护法停下动作回气时,秦喜猛然咳嗽了几声,几行血液从他的嘴角流下,
已然受伤。但他终究是接下了这毫无虚假,只有一流高手才能打出的一招。

  霹雳六阳刀的「六阳」其实是六阴六阳,取意于先天二气的流转,上符天时
易数,下合人身阴阳,极阴蕴养极阳,极阳生出雷霆。而其中的杀招都是按照易
数的六爻卦象所创。秦喜曾对我说过,当他用起六爻六式时,就代表他要拼命了。

  而坤地势正是六爻六式中,唯一一式纯阴的防守之招。

  「六爻六式?」右护法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几分讶异,「有点意思。

  可惜,你的内功远远不如你的刀法。」

  秦喜没有回答,而是越过他看向我,眼神坚定,但神色有些惊诧。我明白他
的意思,他已催发精血秘术准备拼命,甚至也许也已激发了符箓,发现我并没有
诳他。

  谭箐引走一个二流高手,景伊和孙倩与另一队的士兵对上剩余的两个二流高
手,生死未卜,虽然我们这儿还有几个尚未丧命的士兵,但他们都被右护法打得
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所以,只有我们自己打败右护法,或者撑到援手前来这
两条路。做出这个判断之后,我直接激发了塞进了裤脚的六甲神符。

  下一瞬间,我的力量和速度凭空多出近半。而除了神力和神速之外,我还在
进入大燕位面之前完成了又一张六甲神符:六甲神铠符,也是我战前塞给秦喜的
两张符箓之一。这意味着我的防御力一下子增长到相当于在这身皮甲下,突然又
练了六关金钟罩的程度。寻常拳脚攻击,甚至钝器击打,都不会起作用,唯有高
手的穿透性劲气或者锋利的刀剑才能让我受伤。

  而这三张符箓的效用在这个位面是……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我连寻常二
流高手都能打好几个。

  秦喜见我会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刀再次斩出,如平地起惊雷,艳阳破云
蔽,隔着右护法这个人我都能感应到那刚健威猛的炽热刀势。

  霹雳六阳刀,离火势。

  离者,火也。日月丽乎天,寓意光明。

  秦喜的刀像是从虚空中抡起一轮大日,在我精神感应中烈如同午日阳光的刀
势剖开了骤然燥热起来的空气,一往无前地向右护法斩去。

  我猛地踏前一步,身子如离弦之箭,双拳一前一后地往右护法狠狠扑了过去。

  我刻意等到秦喜蓄势完毕,稍稍落在他后面,在右护法被这堂皇大气的一刀
占据注意力时才打出我学自大燕武学威力最大的杀招之一:「连珠打」。

  这一招是截神短打的杀手锏,在一口气间连珠箭般地不住刺出直拳,若是对
劲气的把控足够精细的话,甚至可以叠加截神短打的独门渗透劲力,杀伤力极强。

  这份叠加的劲力与我钻研的炮捶有些相似,均是力求在短短一瞬间,在极小
的距离下进发出最大的的力道,滚滚不绝,因此我用起这招轻车熟路,双拳轰出
时力达四稍,气与劲合,含而不发,只待触碰到右护法肢体的那一瞬间将蓄起的
力量爆发出来。

  毫不客气地说,就算对面是一头成年犀牛,若是承受此时的我完整的一套连
珠打,估计也得被生生打死。

  哪怕是右护法这等高手,面对秦喜超越极限的离火势,与我不遗余力的连珠
打,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而下一刻,他显示了一流高手之所以能够站在这个世界
之巅的原因。

  右护法的双手在胸前结成了数个奥妙的手印,施展出莲华大手印的最强守式,
莲台印,然后左右开弓,同时应付我们的攻击。

  他的左手轻柔如清风漾湖水,像是乐手操琴似的连挑带拨地拂过秦喜盛旭日
劈下的猛烈斩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石之声,比断弦之音还尖刻,远远地传开,
刀锋与肉掌却僵持住了,没有破开他的防御。

  而他的右手则布下天罗地网,拍出漫天掌影,明明只有一臂在应对我的攻击,
对上我疾风骤雨的疯狂擂打,却每一击都能够正面迎上,推、引、粘、化、托、
分、截,比我的沾衣十八跌还要精巧,还要娴熟的化劲手段使了出来。哪怕是我
将每一拳都打出了能够穿透三寸皮甲的脆冷劲力,都仿佛石沉大海地被右护法防
住了。

  怎么可能!?

  我气喘吁吁,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一流高手与我的差距,怎么可能这么大?

  莲台印怎能如此强大,竟然能够让右护法一只手轻松对抗我几乎是全力以赴,
底牌尽出的杀招?

  「好一招离火势,原来你还未用上全力……嗯?」哪怕是右护法的气息也有
些紊乱,不得不退后数步。接下了我们的这一招合击让额间见汗,也是他从开始
到现在,第一次没能维持那好整以暇,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甚至,他负在背
后的双手,细微地几乎无法分辨地在发抖。发现了这点,让我瞬间收拾了无可抑
制地有些绝望的心境,沉静下来。

  他正欲说些什么时,忽然止住了,然后甩了甩手,眯眼端详了自己的双手,
和那被秦喜奋力之下,仅仅割开数个小口子,已停止渗出血水的伤痕,「这个感
觉……碧水蛇涎?玄蛟卫?哼,你不会以为圣教还会对此没有准备吧?这种毒是
不会对我起作用的。」

  秦喜没有回答。他气息沉重,汗出如浆,退开了几步在回气,脸色不自然地
殷红。显然那一招将他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用榨干了。

  「不过,比起玄蛟卫……刚才的乱箭打,你方才隐藏了实力?二流高手?」

  右护法蓦地看向我,幽暗的眸光突然比营地的火焰还明亮,洞穿了我的内心,
「报上姓名来吧。能在我手下撑过这么久,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让你失望了,我们只是将要斩落堂堂右护法的小卒
子而已。」

  右护法哼声道:「那就来试试吧。」

  秦喜无声地对我比出一个手势,让我心中一沉。能够硬碰硬地对上一流高手
数合,甚至面对千叶莲印,狂雷亟野这种杀招都能正面迎接,仅仅落个小伤,并
不是没有代价的。

  六爻六式的损耗大得不可思议,而我给他的符箓终究只是肉体上的增幅,对
真气与心力没有任何并帮助。所以,他只剩一招之力了。

  而右护法见我们没有退却之意,自身也回过气来,便毫无犹豫地主动攻击。

          第一百六十八章:黄土林之战(下)

  嘭!

  右护法再次使出了狂雷亟野这一招,但我却抢在他之前同样地使出连珠打,
以纷飞的拳掌对上漫天的轰击。靠着符箓的增幅,领域的加持,还有我不要钱地
运转真气的打法,一时半会里右护法愕然发现他刚猛霸道的拳法竟然被我尽数接
下。

  拳头与拳头,血肉与血肉的碰撞传出几乎肉眼可见的气浪,这不仅是因肢体
碰撞而产生的冲击,还有部分来自于我竭力维持化劲罡衣,将右护法奔马狂牛般
的巨力和霸道真气左右卸开的后果。

  招架下这一招后,我站在右护法身前,双手架在身前,严加戒备,但牝牡真
气已消耗了一半,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经脉更是隐隐作痛,被这场高强度的战斗勾
起了旧伤。

  大燕位面的高层次战斗比起主位面稍有不同,威力越大的杀招越需要蓄势和
回气,因此对战几个回合再寻机退开回气是十分常见的战斗方式。只有真正的武
学大师才能够靠着自身的拳脚或者刀剑功夫在损耗大量真气的杀招之间衔接攻势,
连绵不断地攻打敌人。哪怕是右护法这个等级的高手,也每每在打出大梵雷霆拳
和莲华大手印的绝招之后,需要暂缓几个呼吸。

  在回气时,右护法玩味地说道:「你的内功修为比他还不堪。是靠左道手段?

  练了硬功?」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刹那间跨越了近十米距离来到我身侧,双
拳虚握,闪电般朝着我全身要害擂打。

  「那么,试着跟上吧。」

  几乎超越了肉眼可见的极速拳击每一击都携带了双重劲气,「雷公鸣鼓」的
震荡之力沉重而猛烈,像是被困在一座巨钟里,而右护法的拳头像是以木槌撞钟
那样,让我的皮肉筋骨,乃至五脏血髓,都振动不止,难受欲呕。他的双拳传来
的青霆罡气更是令我如遭电击,每一次的吞吐都会破开我撑起的化劲罡衣,循迹
而入,让我的双臂隔着臂甲和冰蚕拳套都麻痹刺痛,几乎握不住拳头。

  如此勉力应付了十数拳之后,我明白右护法的意图了。如我这般掌握了二流
战力的人也许能够正面对上二流,甚至一流高手在短暂一阵内不落下风,但没有
牢固的修为和全面的武功,终究是会被真正的大高手找到弱点轻易击败的。

  右护法将身法真正地展开之后,我除了全神戒备,努力防守之外,几乎没法
重夺主动权将他慢下来。但真正的杀手不是速度,而是他不要钱地打出的震荡拳
劲。除了炼血如汞,将功夫练到深入骨髓的武者,哪怕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的硬
功高手也承受不了这种动摇性命根本的狠辣拳法。而我一个功夫未练到家的武者,
再承受一两轮这样的捶打,便会溃败。

  身后的秦喜在拼命地回气,我虽然速度与轻功远远没有右护法快,扩开领域
和阅读他的动作之后,却勉强能够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能够绕过我,攻击明显在
蓄势的秦喜。然而挡下两轮攻击之后,哪怕以我内有神铠符,外有化劲罡衣的防
御力,被这么暴力的雷公鸣鼓轰打下来,都感觉到自己五脏移位,已受了内伤。

  右护法洞若观火地察觉到我的伤势,丝毫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继续逼上前来
挥拳进攻。

  但是他没有继续用刚猛的雷公鸣鼓,而是换了招数。这次他的速度更快,更
轻,比起之前拳拳到肉,如山岳般沉重的抡打,拳锋轻盈得跟蜻蜓点水似的,触
之既退。然而这阵快若疾电的招式比起雷公鸣鼓的震荡,更细腻,更阴戾,也更
难抵御。

  这一招在大梵雷霆拳里唤作「电母映影」,阴柔狠毒,无孔不入,乃是与雷
公鸣鼓阳刚暴力的拳劲配合,专破护身劲气的的杀招。每一次触击只需要轻轻地
以点碰面,便能以锋锐无匹的青霆罡气破开敌人的护体真气,防不胜防。两者兼
用时,能令寻常甲胄,护体劲气,乃至所有没有达成刚柔并济,阴阳调和境界的
硬功毫无用武之地。

  右护法显然是将我的化劲罡衣当成了护体真气,两大杀招交叉使用,转瞬间
便将我打得遍体鳞伤。虽然我靠牵引和制约之力转移了部分杀伤力,却因为化劲
罡衣被刁钻之极的电母映影破开,劲气潜入经脉筋肉肆虐,每次动作都会钻心地
刺痛。

  不过我没有退却,而是咬着牙顶在秦喜前面,因为我感觉得到,身后他的气
息越来越低落,而空中却开始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闷压力。

  右护法也察觉到秦喜所酝酿的杀气,弹指间,双手结了数个繁琐玄奥的手印,
竖眉暴喝一声,双掌高高举起,掌心仿佛在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灯光,又似在接引
着来自云霄之上的星芒。

  糟糕了,这招……

  在我辨认出这一招的同一瞬间,右护法双掌打出,掀起排山倒海的浩大拳意,
对上了我仓促之下双掌外扣,架在身前试图挡下这掌的「天王扛鼎」。

  「噗!」

  摧枯拉朽,势不能当的巨力像是海涛一样将我整个人卷起,我往后卸劲,却
被顺势轰得双脚离地,汹涌的青霆罡气破开牝牡真气的防线令我狂喷鲜血。而我
的双臂被右护法的双掌印上,精钢炼成的臂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硬生生地被
打得变形了。

  若不是在最后关节我燃烧潜力地将双臂补上厚厚的制约之壁,并且以平生所
学的化劲之技将三成力道卸开,若不是我仍然有着六甲神铠符的加佑,我的双臂
恐怕会在这泰山压顶的巨力之下,直接被打成四截。饶是如此,我也像个断了线
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狼狈地滚落在地上。

  刚才右护法打出的那仿佛接引了漫天星光的一击,正是莲华大手印的绝招之
一,也是闻香散人曾经使用过的「华盖印」。用在他手中,比闻香散人打出时,
强大得令人绝望。

  我在泥土中挣扎着起身,血液不住地从嘴角流淌,滴落到草地上,一身真气
已消耗得快要见底,而双臂也失了知觉。然而,右护法在使出这招华盖印之后,
终于露出了些许疲态,大口地在喘气,一时没有追上来。

  不,他没有追上来的原因不只是因为疲惫了,还有因为秦喜。

  秦喜对我们的交锋视若无睹,一直在凝神蓄势,直到华盖印被打出之后,才
横举长刀,令右护法眯眼望去。

  其实,从秦喜对我打出那个手势,到他回气、蓄势完毕,才过了不到三十秒
而已。而这三十秒里,已经足以让右护法生生击毙任何寻常的二流高手。

  我之所以要硬顶着这波攻势也要为秦喜争取时间,是因为他接下来的这一招
单从杀伤力来看,也许是三流高手能所发挥出的极限威力。

  秦喜在右护法的五步之外,右护法刹那间便能追到他身前打断蓄势,但他却
没有骤然动弹,因为他的气机已经被秦喜牢牢锁住了,任何动作都会招来雷霆万
钧的爆发。

  霹雳六阳刀,乾天势。

  刀势高远如天,刀意纯阳如一。

  若说之前的离火势是熊熊燃烧,绽放万丈光明的太阳之火,那么乾天势则剥
离了五行属性,是更为纯粹,更为浩大的至阳。

  右护法脸色肃穆,双手再次结成了莲台印,并没有主动攻击,而是就这么静
静地等着,等着秦喜刀势已成之后,不得不宣泄的那一刻,反客为主。

  终于,在俩人对峙了不知多久之后,秦喜动了。他长刀高举,从上往下,仿
佛割开了夜幕,又仿佛是从幽暗的天际撕下一片苍穹来,带着「天」的重量往右
护法的首级压下。

  噔!

  秦喜沉重无比的长刀下落之势被中止,百炼钢与血肉之躯的碰撞传出了低沉
的颤音。右护法表情狰狞地将刀身架在双掌中间,套着双臂的劲装袖子寸寸崩开,
露出起伏如虬龙的筋肉,而刀与掌的对抗使一波风浪吹起,令右护法的长发在夜
空飞扬,混如在世太岁。

  相对之下,秦喜十分平静,只是每一个毛孔都蒸腾着白色的水汽,告诉我这
一招的代价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漠然的脸庞在遥远的火光照耀下,像是
夜中的一尊雕塑,亘古至今,从未动摇过。

  这是燃烧生命,燃烧自己所有的一刀。

  然而,不够。

  右护法缓缓地露出一个凶戾的笑容,双手狠狠交错,硬生生地将秦喜的刀刃
崩碎成三段,然后进步、收肘、抽打,右拳如离弦之箭扎扎实实地擂在秦喜胸膛,
将这个闷声不吭的玄蛟卫打飞出三米外,没再起身。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在三流之境斩出如此厉害的乾天势了,你应当自傲。」

  这个黑发飞舞,魔神般强大的男子语气甚至有些可惜。他正欲向秦喜走去,
却顿住,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与我对上眼神。右护法的嘴角有一痕淡淡的血迹,
被他轻轻抹去,但我毫不怀疑,他仍然能够再打两个跟我和秦喜一样,完好无损
的对手。

  「你的同伴要死了。」右护法漠然说道,「你也是。」

  我竭力地不去看,不去想倒在十米外的秦喜,与那令我背脊发寒的恐怖可能
性,只是全心全意地将心神放到对手身上。必须将他拖住,绝不能在付出了这么
沉痛的代价之后,仅仅是让他受了点伤,便安然离去。只有将他拖住,才有机会
等到援手前来,秦喜与我才有机会存活。

  而今,体内剩下不到三成的牝牡真气,双臂无法控制地在颤抖,应是骨折了。

  六甲神符倒是仍有近半的效期,我能不能撑到它失效的那个时候,却是个未
知。

  右护法似乎意识到言语无法动摇我,也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而是提拳再
次朝我攻来。

  上顶,横截,侧身,折腰,捋、撇、粘、牵、掤,短短十数秒内,我榨干了
身体的每一分潜力,每一分力量,来躲避,化开,然后迫不得己时,正面应对他
海潮拍岸般的猛烈攻击。而最后,一切都回到关明月向我演示的大缠丝劲。

  轰!

  右护法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我架起来防御的手臂,但我并未用制约与牵引之力
来直接削弱他的力道,而是收缩了领域,将这些无形的阻碍搭建成一整片附于身
体表面,却隔离在血肉之外的渠道,让所有接触到这层无形铠甲的真气与劲力像
是潮水一样,被我粘连、引导,最后宣泄至他处。

  饶是右护法叠加了青霆罡气的诸多凶猛劲气让我左支右绌,但我终究是招架
下来了,并且将这新的领域应用越用越熟。

  在这生死之间的搏斗中,我终于把握到几分将领域与拳法水乳交融,发挥出
十分威力的奥妙,虽然这已无济于事了。

  右护法也察觉到了这份变化,冷哼一声,收拳猛然吸气,然后闪电般俯腰前
冲,如共工触山,以全身之力顶破我慢了一拍的防线,然后在我趔趄后退时将我
整个举起,罔顾我拼命鞭打的四肢,挥舞了几圈蓄力然后彗星撞地般狠狠地将我
砸在地上。

  若不是及时运转了化劲罡衣,哪怕有六甲神铠符在身,我恐怕也会被摔得全
身上下断掉数十根骨头。饶是如此,我也这一跤摔得五脏移位,浑身散架。

  我拼命地想要重拾重心,站起身来,却只能匍匐在地上不住喘息。全世界在
嗡嗡作响,睁眼时只看得见大片大片染上了淡淡红光的阴影和天旋地转,模糊不
清的景色。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右护法将我摔在地上之后,并没有补招将我打死打残,
而是止住了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片昏沉中,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他带有些许讶异的声音:「……你竟然亲身
至此?」

  来者的声音无比地耳熟且亲切:「没错。我来取你的性命了,右护法。」

  右护法冷笑道:「你虽是这一代的翘楚,却与我有天壤之别。二流之上,才
是至高的境界。」

  「你很自信。那么,便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如你所愿,碧华手。」

  碧华手?

  薛槿乔!?

  她什么时候来了?

  当眼中的世界停止晃动,所有的重影合为一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对面的来
人。

  没错,那确实是薛槿乔。她身着玄色劲装,长发束起,面沉如水,被身后烈
火照亮的身影英挺如松,但深沉的的凤眸中蕴藏着冰冷的威严,如山中信步的猛
虎。

  右护法脸上露出了仅在秦喜使出六爻六式时才浮现的凝重神色,摆出了大梵
雷霆拳的起手式,如一缕青烟般无声无息地朝薛槿乔奔去。

  下一瞬间,「狂雷亟野」的漫天拳影便将薛槿乔的身形覆盖。

  而薛槿乔不紧不慢,面对这狂暴的轰打,只是双臂画圈,开掌同样打出纷飞
的掌影。只是比起右护法雄浑霸道,每一击都掀起呼啸风声的雷霆重拳,薛槿乔
的破玉掌却那么地写意,那么地圆润,画出的半圆弧线像是一道精巧的屏障,劲
气凝而不发,掌势看似点到为止,却每在对上右护法的拳击时,毫不退让地将其
挡了回去。

  如此斗了数个回合之后,右护法退后数步沉声道:「这便是『翡翠屏』么,
好风范。今晚圣军虽落入陷阱,但若能将你击毙于此,那也是值得的。你不是想
见识一流之境的力量么,那试试这招吧!」

  他十指飞快地交叉,形成了一个我尚未见过的手印。但凝神感应之下,那滔
天的拳意却似曾相识……沉重如岳,不动不移,却又带有无与伦比的锋锐。

  莲华大手印,须弥金刚印!

  右护法双臂虬筋纠结,如老树盘根,本就壮硕的身材好像充了气一样又膨胀
了几分,仿佛奋力抡起了一座山岳那样,高大的身形如远古巨人,双掌带着翻山
倒海之力重重地盖下,吹起的狂风将薛槿乔脚下的野草都折弯了。

  薛槿乔眯起眼睛,双手拇指内扣,食指尾指互抵,同样结了个手印,印成时
整个人的气势突然往上直拨,几欲冲破云霄,比右护法气吞山河的拳意毫不落下
风。然后她后发先至,双掌拍在右护法的小臂上,像是戳破了气球似的,令右护
法的须弥金刚印一下子泄了大半的劲气,紧接着洁白的双掌瞬间饶过右护法外撑
的手臂,连珠地印在他胸膛。

  蝶舞缤纷的掌影像是滴落在盘中的玉珠一样,充满了错落的美感,但带来的
结果却肃杀无比。

  右护法口中狂喷鲜血,踉跄地后退,神色惊愕:「怎么可能?你的『三宝如
意印』不可能如此强大。」

  薛槿乔淡淡说道:「看来我的同伴所造成的伤害,比你想象中要大。而你的
心境已乱,万万不该选择须弥金刚印这一招。你没有不变不移的意志,更没有澄
净透彻的慧心。」

  「你输了。」

  右护法怒吼一声,再次以雷公鸣鼓、电母映影的暴烈拳法扑了上去,在薛槿
乔竖起手臂准备防御时,他却身形暴退,朝着林子的暗幕飞快逃去。

  薛槿乔腾空追去,一个呼吸后便逼到三步之距内。右护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止步沉腰,扭转势头,逆转了惯性狠狠地往薛槿乔轰出了凶猛沉重的一拳,撕裂
空气的声音如响起了平地霹雳。

  薛槿乔却早就预料到他的举动,在他止下步子的同一瞬间递出一掌,平时白
玉般细腻优美的手掌却覆盖了一层幽幽的青色,诡异而美丽,仿佛是变了魔法一
样,掌心触碰到右护法的拳头之后的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他的胸前,然后风轻云
淡地将这只幽绿的手掌印在他的胸膛上。

  右护法如遭雷击,垂首死死地盯住她的手掌,半晌后声音沙哑地说道:「和
璧生霭……你竟然将破玉掌练到了这等地步……我输了。」

  然后,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薛槿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额角见汗,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铁索,将右
护法绑好,又将他全身上下的要害穴道点了数下。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抬头向我
冲来。

  「韩良!!没事吧?」

  丽人毫不忌讳地将我拥入怀中,渡来一道醇厚的真气。直到此刻,我才充分
地意识到,自己得救了。如释重负的庆幸与后怕像是潮水般将我淹没,但薛槿乔
急切而关心的目光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全与温暖。

  得救了……得救了。

  若不是秦喜仍然生死不知,我几乎想要就在她温热的怀里就此睡去。

  我依在她柔软的胸脯间,涩声说道:「我没事,伤势不重。秦喜,去帮秦喜!」

  「不好,你的双臂骨骼有些错位了,五脏运行也有些不畅,所幸不是特别严
重,待会儿我们回到营地可以帮你医治。」

  薛槿乔确认了我无大碍之后,奔往倒在不远处的秦喜,搭脉渡气,娥眉紧蹙。

  「糟糕,秦喜催发了精血秘术,更是被一拳打在胸膛,外伤跟内伤一样重。

  若不是『燃血诀』将一身真气都燃了个精光,此时真气走火的话,十死无生。

  我们得立刻救助他!」

  我听闻此言,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忍着双臂的剧痛帮她抬起秦喜往营地
走去:「其他人呢?景伊和孙倩呢?军营现在怎么样了?」

  薛槿乔答道:「景伊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与她们一起对抗叛军高手的兵士
牺牲了数个。」

  她顿了顿,有些悲伤地说道:「孙倩……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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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梁清漓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个会占有多少剧情的角色,但是越写我便越喜欢这
个女子,并且以她为主,展开了燕朝位面的感情线,让她坐牢了至今为止本文第
一女主的王座,不可动摇。我知道她的人设和背景不会是许多人的菜,可是禁不
住作者喜欢她啊。

  不过就如我所写的所有人物一样,我希望人物的形象与作用不仅是因为他们
与主角的关系和交集才有意义,才有价值,而是脱离了与主角的交际之外,仍然
有自己的存在与光芒。写完这几章后,我才能够满意地说,自己没有愧对梁清漓
这个角色。她的光亮,不比任何一个角色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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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胜利

  孙倩死了?

  死在那个截留我们的二流高手刀下?

  我被这消息震慑了一瞬,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我与她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但是那毕竟是个鲜活
的,富有个性的年轻女子。而今晚她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在死亡面前,无论是六大派的名门嫡传,青州不知名的小卒,还是与宁王军
征战天下的二流高手,都是平等的。战争的无情辗轹,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

  这一刻,我无比地想要去抛开一切,扎进那无垠的黑暗,去确认爱人的安危,
然后紧紧地握住她,感受她的体温与她真实不虚的存在。

  但是我忍住了。只要梁清漓谨慎行事,那她现在比我们还安全。

  而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梁姑娘呢?她没事吧?」薛槿乔拖着右护法失去意识的身子走在我身旁,
空出的一手抵在秦喜背后,运输着真气帮他稳定伤势。

  「她没事。我没有让她参与战斗,只是在几十里外等着结果。等此间事了,
我就要去找她。」

  「哦……」薛槿乔欲言又止。

  我没理会她的迟疑,继续问道:「禹仁呢?宋钊的消息看来是送到了。营地
里的情况如何?严觅呢?没给他逃了吧?」

  薛槿乔蹙眉道:「禹仁好得很呢,他在帮忙指挥战事,宋钊应该也在某处战
斗,希望他无事。没想到你和那个乔三妹真的……做成了玄蛟卫,青州武林,甚
至整个大燕都没有其他人能够做成的大事,将右护法揪出来了。放心吧,严觅在
营地遇袭之后就给『保护』起来了。如今右护法被擒,他的作用也快榨干了。梁
姑娘的大仇就要得报了。」

  嗯,很好,除了何逸云似乎没有参与此役之外,今晚的战略目的都达成了。

  说起谭箐,她应该没事吧?她对付武功高手的手段比我丰富多了,只要将敌
人引进了无人旁观的树林里,那应该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这时,我突然品出不对来,猛地转过头来狐疑地问道:「等等,你不是应该
在汴梁驻守的吗?再不济也得跟军部大部队在铜鸡谷待命,怎么跑这儿来了?宗
勤师傅呢?我记得黄土林的部队好象是陈宗寿统领的吧?」

  我眯眼看着沉眉不语的薛槿乔,而她避开了我的视线,让我有了种不祥的预
感。

  「……槿乔,你今晚出现在此,是听命行动,还是自由行动啊?」

  薛槿乔啧声道:「嘛,你眼也太毒了,我可是三合拿下了右护法哦!都不让
我得意一晚,就把这些烦心事儿给折腾出来了。唉,是的,我只跟宗勤师叔说了
一句,是自己跟着黄土林的人马来的,并没有向田将军或者陈将军事先禀报。」

  她抿唇道:「我终究是无法让你,让禹仁和其他人在前线上豁出性命,自己
却在军营里悠然自在地等待结果,坐享其成。」

  虽然我隐约猜到了,但听到这个回答,还是差点被噎住。武林派的军部成员,
本就活动在一条有些暧昧的线上。既有超出普通军卒的活动空间,却又因此受到
相当程度的监管和忌讳。但是,在薛槿乔这个高度,哪怕她仅仅是个二流高手,
那也是正式的军官,不能像我们这样,采取自主出击的风格掺和到分工明确的战
事里。

  「哎呀,你这么做恐怕是会闯大祸了,好在你搞定了右护法,再不济也能将
功补罪。我们最好趁现在想一想待会儿该如何解释你的行为吧……」

  我正欲为她筹谋一番时,却不经意地看到她微微咬着下唇,神色低落,然后
猛然醒悟了。

  就算薛槿乔违反了军部的规矩,就算她擅自来到前线,不事先打招呼禀报,
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但是,但是,正是她采取了「不负责任」,违反规矩的做法,才让右护法被
生擒了。

  也正是因为她如此任性地将规矩置之度外,才能够救了我,救了秦喜的性命
啊。

  哪怕田炜,陈将军,和军部的所有其他人有一万个理由因此罔顾她所立下的
功劳去责怪,惩罚身旁这个女子,那也不应该对我的态度和看法有任何影响。而
此时,在这也许是她作为朝廷高手最值得自豪的一刻,我应当说的,也不该是这
些扫兴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话。

  毕竟,全天下里,也许就那么几个人明白这个女子到底在期待着什么了。

  我停住脚步,诚挚地对薛槿乔说道:「对不起,槿乔,刚才的那些都是些屁
话,那是我被揍得头脑糊涂了,不知所谓。事实上,我和秦喜都该感谢你才对,
正因为你为了心中的道义和职责,不惜打破严历的军令也要前来帮忙,我和秦喜
才能捡回小命来,右护法才会伏法。」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我相信军部不会愚蠢到会因为你擅自行动而
过度惩罚你的。我不是以听从命令为天性的军人,所以我认为,有些战果能够让
过程为结果让路,同时我也觉得再迂腐的军官也无法抵赖你的功绩。但是比起军
部的认可,我更想作为一个被你拯救的人感谢你。我相信任何一个对侠义有所向
往的人,都会对你致敬。这一刻的你,做到了你对我所说的,你所期望的一切。

  你是我的英雄。」

  听到这话,薛槿乔绽放出一个耀眼的笑容,像是夜里盛开的牡丹花,骄傲而
美丽:「这下,我也救了你一次了。我不像你,能够将自己的心意如此通透地道
来,所以我从未恰当地亲口谢过你。」

  「当年清风山下,你拯救我时让我感到的所有庆幸和感激,我还给你了。」

  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能被拯救,本就是件不可多求的幸事。而在绝望之际,出现的救命稻草竟是
薛槿乔,让我不由得生出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的感慨。

  薛槿乔砍下几根树枝做成了一个简陋的小担架帮我将秦喜抬到上面,一步深
一步浅地往营地走去。当营地的火光从模糊拉近到清晰可见时,战斗还未消停,
但规模已没有之前那么大。看样子,朝廷方算是赢了,然而代价也不可谓不重。

  官军结营的地方虽然离黄土林内的一条小溪不远,但要运水,灭火所需要的
人力和时间,足以让宁王军高手点燃的火势完成任务了。更不用说,大多数的官
兵都忙着截杀夜袭的高手,根本无暇去全力灭火。

  也就是此时战事缓了下来了,才有军官组织兵卒去取水灭火。

  饶是如此,走进营地时,那铺天盖地的烟雾和刺鼻之极的柴火糊味让我和薛
槿乔都不住皱眉,以至于掩盖了遍野的尸体所产生的异味。不只是人体,还有为
数不少或被烧死,或在混乱中死去的驮货牲口。

  我绕开了旁边仍然烧着火的一堆杂物,注意不被脚下的东西给绊倒了。在我
左侧那些黝黑的木段曾是马车,却被大火烧得只剩一堆还在冒烟的木炭。

  「咱们去找谁,陈将军?」

  「嗯,然后再去伤兵营,帮秦喜稳定住伤势。」薛槿乔四处张望了几眼后,
带我选定一个方向信步前进,「军帐好像为了避开火势搬到西面去了。在那边,
我好像看到陈将军的亲卫兵了。」

  在营地西面栅栏外一顶略显简陋,明显是临时立起的营帐外,站岗的几个亲
卫兵都用布巾掩面,显然有些受不了这糟糕的空气质量。他们见到薛槿乔之后,
均是怔了怔,然后对她行了一礼:「见过薛校尉。」

  「免礼。陈将军在吗?」

  左边那大汉看了他同伴一眼,答道:「将军就在后面,敢问校尉有何事禀报?」

  薛槿乔若无其事指了指她一路拖到这里,依然昏迷不醒的右护法:「这便是
叛军的首领,青莲教右护法。」

  两人大惊失色,连忙让开道:「原,原来如此,请校尉大人进。」

  薛槿乔矜持地点了点头,我也对他们点头示意,带着秦喜进去了。我瞅了瞅
薛槿乔,知道她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肯定心里在暗爽。

  里面一个长身而立,脚下摆着一副铁甲的中年男子正在与一个脸色紧张的老
僧人谈话,中年男子手臂上好像有些烧伤,在角落站着两个卫兵。

  那中年男子转头看向我们,见到薛槿乔时,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问道:「小
薛?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谁?」

  薛槿乔稍稍鞠躬道:「见过陈将军,见过宗行师傅。还好宗行师傅在此,能
否为我这位朋友检查伤势,救治一番?这是玄蛟卫秦喜,他在方才的战事中受伤
颇重。」

  那僧人看向陈宗寿,陈宗寿稍稍点头后,他从我手中接过昏迷的秦喜,切脉
检查了一阵后道:「秦施主内外俱伤,真气尽失,似是连连催发了某种精血秘术,
更是被一记重拳打在胸口,伤了脏腑。贫僧虽能稳定住伤势,但秦施主需要数日
时间来精心调养身子,否则性命有危。待会儿贫僧叫几个弟子来将秦施主运到伤
兵帐里照顾。」

  陈宗寿这时也沉眉问道:「小薛,秦喜之名我也听闻过,那是唐禹仁的同僚。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何来到黄土林?」

  「陈将军,实不相瞒,我是按捺不住性子,对宗勤师叔请示了一番后,前来
黄土林助拳的,并没有事先求得田将军的许可。」

  陈宗寿眉头深锁,摇头道:「小薛,虽然田将军采取了你与宗勤僧正的战略,
但你这样做可是会招惹非议的。」

  「我知道,军部一定对我的行为有所不满,我也愿意接受无令而行的惩罚。

  但是,陈将军,至少看看我们这一趟的战果吧。「薛槿乔稍稍将右护法的身
子往后扳了扳,露出了他的脸庞。

  「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标,叛军大将,青莲教右护法。」

  「什么!?」

  陈宗寿与一旁的宗行大惊失色,军帐角落的卫兵也呆若木鸡,均是齐齐看向
被薛槿乔牢牢抓住的右护法。

  陈宗寿上前数步,拿起右护法的手腕探查他的武功修为,并且仔细地观察了
一阵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莲华大手印的修习痕迹,大梵雷霆拳的青霆罡
气,还有牝牡真气……这人确实是青莲教右护法!除了妖教左右两护法和那神将
之外,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三个人在这两门武学上有如此造诣。」

  他愕然望向薛槿乔,似乎无法理解到底这场战争最大的转折点是如何就这样
掉进囊中的。

  薛槿乔淡淡笑道:「这部分且让我的幕僚韩良为两位解释吧。」

  陈宗寿作为田炜的副将,位高权重的青州都指挥使,自然也了解严觅这条线
的内情,但也不可能如我和薛槿乔一样对所有的筹谋与细节了如指掌。

  我解释了我们这行人在濮阳的发现,和一路追踪到黄土林来的经历。同时,
我自然没有忘记将顶头上司的两人,尤其是薛槿乔的作用大书特书,将她各种关
键的决断和战斗力概括成最后能够大功告成必不可缺的因素,含蓄地为她邀功。

  陈宗寿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原先有些责怪的神色也完全松弛了下来,有些无
奈地指着薛槿乔道:「你呀,太冲动了。此役完毕,要占头功,但饶是也必定会
受到各种各样的攻击。」

  「不过……」陈宗寿露出了一个赏识的笑容,「身为大燕军士,堂堂的二流
高手,咱们比划起来我都打不过你。若不是在这种时候显示能耐,咱们又为何要
如此大力地培育高手呢?放心吧,真要吵起来,我站你这边,大将军心里也肯定
有一杆枰的。」

  薛槿乔深深地行礼道:「多谢陈将军谅解。没有韩良、禹仁等人的策谋和舍
身牵制住右护法的英勇,我也无法在最后将他擒下。这是所有人努力的成果。」

  「啧啧,不仅是枭首,而是生擒敌军大将,多少年没有这等少年英雄了?宗
行,咱们不得不服老了啊。」陈宗寿转头对僧人笑道。

  宗行这时也恢复了过来,抚须点头道:「阿弥陀佛,看到薛施主,便像看到
当年排浪掌有成的浪里挑花,二十年转瞬而逝,天下又是一个轮回啊。」

  陈宗寿感慨了一阵后正色道:「那么,右护法便交给我们吧,石子,海涛,
将他看好。好吧,小薛,战事虽然还未完全平息,但只要将火扑灭了,那便也差
不多了。至于……严通判那里,有你的玄蛟卫同僚看着。待战事结束了,咱们便
要审讯右护法,到时我会叫上你的。」

  「多谢将军,那么秦卫士便留在这儿交给宗行师傅的弟子照顾。我们先告退
了。」

  我们离开之后,我原本强打着的精神顿时萎靡了下来。三张六甲神符齐开,
效用过去之后,透支了身体与精神的代价加上战斗所受的伤势所带来的疲惫和痛
楚像浪涛般让我的大脑几乎无法运转,只想就地躺下连睡二十个小时。

  我对薛槿乔说道:「陈将军看起来挺欣赏你的,有这么大一份功劳打底,你
应该不用太担心擅自行事的后果。」

  薛槿乔不置可否地答道:「也许吧……我得去找唐禹仁商议一阵,他好像在
四处奔波,又要管战事又要管严觅。你呢?该去把梁姑娘找出来,免得她整夜担
心吧?」

  我的眼皮不住地耷拉,打了个哈欠道:「是的,我这就得离开。营地这火势
哪怕事先做好了准备,也烧了这么久,估计是睡不了个好觉的。我宁愿在野外对
付一晚也不想嗅着这黑烟睡觉。明天再来找你吧。」

  薛槿乔歪头提议道:「你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斗,又受了伤,还是不要再折腾
了。我帮你去将梁姑娘领回来,如何?」

  虽然本能地觉得这个建议好像有什么隐约不适合的地方,但我浑身酸痛,头
晕脑胀,也没有深想,只是道谢道:「是吗?那就麻烦你了。我把她的位置告诉
你。」

  薛槿乔笑道:「放心吧,我会将她安安全全地带回来的。你先去伤兵营让军
医帮你处理伤势,然后睡个好觉吧。」

  「拜托你了。」

  一切都被处理完后,已是凌晨了,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日出之时。期间,谭箐
开启了群聊告诉我她那边处理掉对手,已经安全回到营地,让我放下心来。伤兵
营里,我被安顿在一张草席上,伤势被包扎了一番,有些轻微骨折的手臂用木板
固定好之后,便沉沉地睡去。

  我是在一阵火烧火燎的口渴中转醒的,找营帐里的军医要了个水囊后痛饮了
大半,然后用剩下的洗了把脸。

  在同一顶帐篷里的数个床位外,秦喜还未醒来,脸色苍白。我默然无语地看
了他一阵后,去找其他人了。景伊由于是个女性,被转移到另外的营帐里了,所
以不知道她目前状况如何。

  我出了帐篷,看到熙熙攘攘的军卒有条不紊地将营地收拾好。栅栏外,有几
队兵马已经打包好辎重,准备出行了。

  我问了几个路过的官兵之后,终于找到了薛槿乔的帐篷。在里面,薛槿乔与
梁清漓坐在胡床上聊天。

  「夫君!」梁清漓见到我时,欣喜地扑进我的怀里,「薛小姐在晚上带奴家
回来后,夫君已睡下了,便只是草草地探望了一下。夫君……没事吧?」她盯着
我被木板固定的双臂,脸色担忧。

  「早上好。」我亲了亲娘子的额头,「没事。如你所见,手臂好像有些骨折,
也受了点内伤,但不算严重,估计一个月后就能恢复了。相对之下,我的情况可
能是最好的。其他人呢?陈将军准备今天拔营出发么?」

  「是的。原来是没准备这么快离开的,但是……夫君与薛小姐这批人竟然真
的做到了生擒右护法这件事,所以今日便要出发。」梁清漓的脸色心疼之外还有
不折不扣的震惊与钦佩,一对水润的杏眸简直要冒星星了,「夫君到底是如何做
到的?」

  「这就又是一个惊险万分的故事了……」

  黄土林的粮草队除了官兵之外,还有为数不少受到官府号召而来的武林中人,
其中包括一些习了武的女性。陈宗寿划给这些女子数顶帐篷,薛槿乔与梁清漓住
的便是这样一顶营帐,而景伊也在相邻的另外一顶营帐中修养。

  虽然昨晚的大火毁了许多粮车和牛马,但是军部暗中早有准备,千车粮草只
有近半是真正的粮食,其余的都是为了混淆敌军的杂物,而且为了提防火攻,相
当部分的粮车都做了防火处理。

  当然,运了这么多不是粮食的废料,又经过了昨晚的大战,也意味着真正会
被送到濮阳前线的辎重相当少。所以粮队此时就要分开,部分的人手要返程然后
将真正的军部粮草再加急运出来。

  按照田炜定下的进攻计划,若是黄土林的陷阱生效并且成功截杀了前来袭击
粮队的敌军,那铜鸡谷的大部队便会立刻拨兵进攻濮阳。若是不幸出了什么差错
的话,铜鸡谷也是个不差的临时据点。

  当唐禹仁,宋钊,和谭箐三人也前来会合之后,我们都有些感慨。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真的被大家做成了。」宋钊唏嘘地说道,「我这些年来
自问破过不少案子,但全部加起来,恐怕都不如此役的十分之一。」

  唐禹仁叹气道:「代价也不可谓不重。昨晚死伤的数字已有了个大概,夜中
大概有三到四百人阵亡,另外有六百人失去战斗力。能够运往濮阳前线的辎重仅
剩昨晚前的一半不到,这个数量,只够大军吃小半个月。」

  「不过,好歹是抓住右护法了。若我们没猜错,这应该能断了叛军在青州的
青莲力士来源。」

  薛槿乔点头道:「没错。接下来,便看田将军与军部众人是否能够顺利夺回
濮阳了。秦喜和景伊伤势严重,要留在这里静养。你们跟我一起离开,咱们要助
陈将军将右护法押送到主力部队那儿,让田将军决定该如何处置。」

  「然后也能为我等请功。此间事了,就算不日能够拿下濮阳,那份功劳也比
不上生擒右护法。恭喜诸位,此等军功在大燕过去十年里,闻所未闻。」

  功劳么?我与唐禹仁交换了一个眼神,反应均是有些微妙。面对这份堪称奇
迹的军功,军部与京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顿了顿后,有些黯然地继续说道:「孙倩的遗体……会与军中其余的死者
送到义庄去。我已派人前往藏剑宫与汴梁孙家,征求她家人的意见,看看他们意
欲如何。」

  胜利总是伴随着代价的。若孙倩知道自己会因为这场战争死在黄土林的旷野
里,她在那个此刻回顾起来时已显得无比遥远的八月下午,应该不会选择接受这
个任务吧?

  而那样的选择,是否才是对的?

             第一百七十章:仇恨

  散会之后,我与梁清漓留下了薛槿乔和唐禹仁,准备聊一件较为敏感的事。

  「清漓,你说吧。」我对她示意道。

  梁清漓垂首深呼吸了几次,似乎在准备着自己,然后抬头向薛槿乔问道:」

  薛小姐,不知严觅将会被如何处置?」

  薛槿乔认真地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清漓。昨晚击退了敌兵
之后,陈将军便审讯了严觅。他全招了。当然,不招不行,因为我们掌握的情报
比他想象中还多很多。」

  「等我们与铜鸡谷的主力部队会合后,田将军会亲自将他定罪。嗯,私通敌
军,形同叛国,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罪行,需要京城大理寺的审理,甚至连圣上
都会亲自批阅最终的决定。」

  梁清漓沉默了数秒后,轻声道:「奴家此前的毕生之愿,除了为梁家报仇雪
恨之外,还有洗刷家父与其他仓部官吏所蒙受的冤屈。请薛小姐指教,越城赈灾
案,是否还能有翻案之日?」

  薛槿乔与唐禹仁听到这个问题,均是脸色微沉。唐禹仁开口道:「弟妹,此
事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么我们便绝不会让这个错误就此沉寂下去。槿乔,我对
朝堂之事不甚熟悉,我等此行赢来的军功,是否能让刑部、大理寺重顾此案,改
正错误,还那些冤死的人们一个公道?」

  薛槿乔蹙眉道:「此事关系到许多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不是易事。但我可
向你承诺,我会尽我所能地让此案沉冤昭雪的。」

  梁清漓深深地作揖道:「多谢薛小姐,多谢唐大哥,奴家无以为报,日后若
有任何用得上奴家的地方,义不容辞。」

  薛槿乔微笑道:「不用谢我们,清漓。没有你,我们也抓不到严觅,更无法
获得如此巨大的胜利。这是你应得的。」

  唐禹仁冷冷道:「就算弟妹寸功未立,赈灾案的内情被捅了出来之后,仅仅
是为了被严觅逼死的诸多官吏,灾民求得个公道,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我绝不会
让朝堂之中的鬣狗再次掩盖真相。」

  薛槿乔无奈地说道:「我晓得,但此事急不了,咱们从长计议。嗯,这样吧,
等我们得见田将军之后,趁着求赏的机会可以将此事对他提起,看看他意向如何。

  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那么一切会顺畅许多。」

  梁清漓道:「多谢薛小姐。奴家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奴家与夫君
见严觅一面,在前往濮阳之前?」

  薛槿乔想了想,点头道:「这应该没问题,陈将军知道你是赈灾案的知情人,
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个机会与罪魁祸首对峙。且待我向他问问。」

  我与梁清漓一齐道:「多谢薛小姐/槿乔,拜托了。」

  生擒右护法的功绩让薛槿乔一下子成为了青州军部最炙手可热的新星。当这
份消息传递到青州大军时所产生的影响,毫不夸张地说,会形成一场猛烈的官场
地震。陈宗寿作为一生浸淫在官场,与严觅同级的四品军官,自然也明白该如何
对待这位前途无量的后辈,相当爽快地准许了我们的要求。

  我们是在一顶防范严密,被数个高手监视的营帐里见到严觅的。

  比起在汴梁帅府时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样子,营帐里的严觅虽然依旧衣履
整齐,精气神却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原本只有两鬓灰白的长发几乎半数变白,
暮气沉沉,老态尽显。

  饶是如此,在见到我们四人进来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肃然对我
们说道:「薛校尉,唐卫士。两位找老夫这个戴罪之身,可是有事?」

  我悄悄地握住了梁清漓的手,却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激动,而是平淡
地在观察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老人。

  薛槿乔不咸不淡地说道:「严通判,你可知你犯了何事?」

  严觅脸色凛然地说道:「薛校尉若是来冷嘲热讽的,大可不必。老夫自知自
己的所作所为。老夫一生为官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二心。而今铸成大错,不过是
为了苟全性命而已。然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

  我讥诮道:「昨晚死于叛军袭击的兵士,当年越城赈灾案冤死的无辜官吏,
受到牵连生生饿死的灾民,也是严通判为了苟全性命所作出的小小牺牲吗?」

  严觅表情不改地答道:「那是老夫为了揭破越城仓部腐败的必要之举,之后
的混乱,老夫始料不及,亦无从干涉。至于昨夜的后果,老夫认了,也无话可说。」

  这时,梁清漓忍不住说道:「哪怕是多年之后,你也要试图置身事外么?也
许残忍冷酷之辈能够不为自己的罪行所动,但终究是该明白自己曾做过什么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自己在赈灾案里的作用么?」

  「构造罪证,栽赃无辜,浑水摸鱼,若非如此,你又何从能够做那揭发者,
全身而退呢,严通判?」

  严觅有些惊讶地看了梁清漓一眼,似是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等细节。

  梁清漓露出了有些快意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吧?右护法被生擒了,已招出
了为何能将你策反的原因。待濮阳被官军收复时,严林山会与你一起受到审判的。」

  这下,严觅的情绪终于有所波动。他颓然弯下腰,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
究竟为何而来?」

  梁清漓走近一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为了当年那些被你当作棋子随
意牺牲的仓部官吏,为了赈灾案里因为你而饿死的冤魂而来。」

  「严觅,你可知罪?」

  严觅沉默了良久后,漠然地答道:「老夫当年虽然因为一己之私做了些昧了
良心的事,但将建南灾民的死记在老夫身上,是否有些太瞧得起老夫了?」

  「只要有人记得,罪孽就不因会被遗忘,被揭过。」梁清漓轻声道,「既然
你自认不是罪魁祸首,那么肯定是有更应该受到审判的主使。将那些与你同谋的
人招出来吧。至少在你这苟且的一辈子中,做一次应该做的事。」

  我添嘴道:「这么做,也许还能能让严家保存血脉。否则的话,单单是私通
敌军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严家绝后。你的侄子严林山就在濮阳,他已将能够钉
死你们的罪证交给叛军了。我们顺藤摸瓜找到其余的元凶,不过是时间问题。严
通判,你的筹码可剩不下几个了,再不用,就没机会用了。」

  严觅面对梁清漓尖锐的职责尚能保持漠然,但当我提及这件事时,他精心维
持的面具终于崩塌了,露出了些许绝望的扭曲来。而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
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已经没有了。」当他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时,他的答案让我们都有些
出乎意料。

  「老夫为何会说自己不是直接的负责人,是因为在我之上,还有当时的越城
仓司,王建明。无论是仓部官员以权谋私的做法,还是老夫事发之前浑水摸鱼的
对策,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的。否则老夫一个小小的仓部户曹,又有何德何
办成这些事,全身而退?」

  越城作为整个大燕仅次于燕京的城池,在这种地方当上仓司可不是小事,实
际上的权力也仅次掌管一府钱粮的青州通判一筹,是个令人眼红的肥差。

  这时,唐禹仁插口道:「等等,应天王家的王建明?他在景泰七年便因赈灾
案监察不力,被贬到西凉,而后又在景泰九年被黑鸦探曝出贪污了十数万两西凉
矿产的丑闻,被削了官位,流放到镇南,还未被押到镇南交界便病死了。王家从
此一蹶不振。你是说……他在赈灾案里的作用,根本没有被朝廷发现?」

  严觅自嘲地说道:「正是。若黑鸦探发现了他真正的罪行,又岂是区区贬落
到西凉能够抵罪的?当年听闻他西凉事发,病死远南之后,老夫以为这事儿终于
完全过去了。没想到,才不到十年后,老夫竟成了此案的『罪魁祸首』,想供出
幕后之人,也无可招供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梁清漓冷冷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后悔过?可曾为此良心不安?可
曾想过种种罪孽,终有一天会回报己身?今日你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
而已。」

  严觅眯眼看了她一眼道:「小姑娘,你莫非是当年赈灾案的受害人之一?还
是说,你的家人被牵连其中?」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老人悲凉地说道:「老夫与严家要被连根拔起了,你当年失去的一切,亦无
法再挽回了。事到如今,谈对错,谈良心,有意义吗?将老夫杀了,又能救回你
的家人吗?老夫当年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无论后果是如何,也只能承受了。

  便不是我,在王建明的指示下,也会有其他人的。」

  「老夫被卷进这场棋局,是棋手也是棋子,又何曾有过选择。成王败寇,是
非对错,不过如此。」

  我皱眉正欲与他辩驳时,梁清漓却先我一步地做出了回应:「便是到了这个
地步,你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是么?或者说,你觉得自己只是任人摆动的棋子,
所以任何经你之手犯下的错都不该算到自己的头上?你真的信这话么?信你从未
有其它的选择?也罢,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人在这世上走一遭,除了苟且偷
生之外,还有更多的意义。」

  她的眸中燃烧着怒火,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不屑。她冷笑道:「现在你想
装作自己是个愿赌服输的官场棋子,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博得几分怜悯。

  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你所罪恶的过往终于显露后果来了。而你甚至不知道是
什么样的表现,才会令人生出恻隐之心来。」

  「奴家会在你受刑的那日去观看的,严觅。你再如何想为自己辩驳,自怜,
天下人在见到你被斩首时,也只会见到一个血债累累,残害无辜的罪犯,终于受
到他应得的惩罚。彼时,他们只会如奴家一样,为此叫好。」

  梁清漓一口气地说完这通话之后,没再去看严觅铁青的脸色,而是挽住我的
手臂道:「夫君,咱们走吧。奴家已经没有再想说的了。」

  我点点头,与她一起离开。唐禹仁对我传音道:「你且带弟妹去安抚一下。

  我对严觅所提的王建明之事有些兴趣。」

  出了营帐之后,薛槿乔柔声说道:「清漓,说得好。我明白你的心事,也明
白你的诉求了。有了生擒右护法这份功劳,田将军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不会
对你的要求视而不见的。」

  梁清漓感激地点头道:「多谢薛小姐。」

  「你们应该有些话想要说吧,去我的帐篷就行了,不会有人打扰的。我得找
陈将军确认一下行程。待会儿再见。」

  薛槿乔善解人意地离开了,我们回到薛槿乔的营帐坐下后,我轻声问道:」

  清漓,终于面对了你的仇人,离大仇得报也只有一步之遥,你没事吧?」

  梁清漓依在我的怀里,眼帘微垂,方才冷峻森严的表情消失不见,而是说不
出地柔弱。她眼角有些润湿地说道:「奴家……奴家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像是终于卸下了重负,却又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

  「你不必要去强行让自己明白或者放下,慢慢将此事消化了,就行了。」

  「看到他方才心灰意冷的样子,奴家没有任何悲悯或者同情,只觉得好笑。

  甚至,奴家只觉得当年自己所承受的绝望和痛苦,严觅根本没有体会到其中
的万分之一。」

  「如你所说,他的表现像是为自己的罪行有过任何愧疚与悔改的意思吗?没
有,他的后悔与痛苦只是因为他最终输了,输到一无所有,而不是在为他所犯的
错,他所伤害的人,有一丝忏悔的意味。」我拥着她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开解道。

  「嗯……奴家想要寻找一个契机或者缘由,让奴家能放下这段让自己如此憎
恨,如此扭曲的怒火。但是到最后,奴家却没能发现任何放开仇恨的理由。甚至
现在奴家明白了,唯有看到他的头颅被斩下,被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时,奴家才
能真正地出了这口气。」梁清漓有些无助地看向我,「奴家……是否入魔了?」

  我柔声说道:「我不知道。有些人会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或者宽恕才是能让
自己真正放下心结的方式。这是关系到自己心事的道理,所以不一定对,也不一
定错,只看自己能不能接受。我相信你一定仔细考虑过这些问题,也一定会得出
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与严觅被罚这件事我会如何反
应,因为世间除了自己心中的恩怨仇恨之外,还有律法与公道,有罪行与报应。

  这便不仅仅是一个人内心里的取舍,而是关系到天下人心中公道的大事。」

  「所以,等严觅被审判后,在他被刽子手处刑的那一天,我只会有三个字可
说:杀得好!」

  听到这话,梁清漓破涕为笑,然后说道:「奴家明白了……夫君还记得之前
在濮阳时,曾问过奴家,是想要亲手杀死仇人,还是要让他在光天化日,众目睽
睽之下被审判么?」

  我点头道:「当然。你已得出答案了?」

  梁清漓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的。奴家在那之后一直在思索着夫君的问题,
但是在刚才亲自盘问了严觅之后,才下定决心来。就如夫君所说的那样,严觅的

   下场:不仅是与奴家有关,而是关系到所有被他伤害的人。也许杀死他为


  家复仇,能够让奴家心里痛快,但这只是报了私仇而已。还有那么多被他害
得家毁人亡的人,仍然无法从此中得到任何解脱。唯有让他被大燕官府定罪,惩
罚,并且将这个结果公布于天下,才能让所有这些如奴家一般的人,都能有些许
籍慰。」

  「如果奴家在这场战争中的贡献能被奖赏,那这便是奴家唯一的愿望。」

  我自豪地笑道:「我的清漓当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呢。不仅是能够冲散自己
心中的迷惘,更能为那些默默无名,却应该得到正义的人考虑。你应当为自己的
决定骄傲。无论成败,我们都要向田将军如此请求。」

  梁清漓抬起头来温婉地笑了。她轻轻地吻住我的嘴唇,眼神迷离地说道:」

  夫君能这样一直抱着奴家吗?」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也许在很久以前,她便做好了与严觅对峙的心理准备。实际上,与严觅的一
通话之后,我便猜测到她应该已经想通了自己的理念,也明确了自己的坚持。

  我并不是一个心中对这种狗官有那么多宽容的人。也许宽恕的力量确实是伟
大的,但是我更相信,有些债,放不下,也不该放下;就算不准备亲手讨回来,
也该以鲜血偿还。所以若是我的话,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真的会放过亲手复仇的机
会。

  然而梁清漓却做到了,哪怕她肯定有机会将这个摧毁了她的家,害死了她的
双亲的元凶亲自处死,以告慰家人的在天之灵,哪怕她肯定动过这个念头,她也
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将她的信任再次给予一个已经让她失望了不止一次的大燕
法律机关。

  而我也相信,她也必定认识到,这么做会有不小的可能只会让她再次失望,
再次对这个从来无法做到公平公正的庞然巨物心灰意冷。尽管如此,她也做出了
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这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自豪与敬佩。

  我们几人随着陈宗寿前往濮阳,昏迷不醒的秦喜和景伊则留了下来,交给军
医照顾。景伊虽然失血过多,受了内伤,但已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尚未清醒。

  而秦喜……是生是死,一切都看他的造化和随行军医的手段了。

  两日后,我们从青州北部的崎岖丘陵地走了出来,见到了远处的濮阳与城外
已先我们一步抵达的青州大军。从我们站在高处的位置往下看,层次不穷的营帐
如蔓延了数里的云朵,乌压压地盖在濮阳的郊野上,而上万军卒与牛马来回地走
动,密密麻麻地,极是壮观,也让我莫名地头皮发麻。

  营地中玄色的军旗在秋季的大风中不住地飘动,隐约可以分辨出上面大大的
红色「燕」字。

  薛槿乔带我们来到专门为武林中人划分的营地,里面看起来人数甚多,不会
下于一百多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是让我比较惊讶。而他们虽然大部分
都身披甲胄,但相对于普通官兵的大刀、长戟,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的,用剑的人
尤其多。

  「原来有这么多听从了朝廷号召而来的武林好手么?」梁清漓与我有着同样
的感想。

  薛槿乔笑道:「没错。这场战争与所有人都息息相通,我也一直坚定地相信,
在这片生养了我们的大地上,无论出身,无论是否与朝廷有关,总会有愿意站出
来为她流血,为她战斗的勇士的。」

  她遥遥地指向那连绵不断的军营:「不过漂亮话就不必说太多了。这里面除
了朝廷招募的武林高手之外,也有不少是我与宗勤师叔的朋友。甚至,你也应该
认识其中的几个人呢。」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一对眼熟的身影。两人身着青色劲装,左边那男子身材
高大,丰神俊朗,剑眉星眸,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他身旁的女子肤白唇红,清秀
可人,一双大眼睛生动而有神,看到我们的时候仿佛亮了起来。

  「薛姐姐!」

  除了太清道的景源景珍这对师兄妹,还能有谁?

            第一百七十一章:为了公道

  景珍一下子跑了过来与薛槿乔亲密地握手谈话,而景源也含笑地上前稽首道:
「唐兄,韩兄,咱们又见面了。」

  「有礼了。」唐禹仁简练地问候道。

  我回礼道:「没想到会在此处与两位道长再会。清漓,这是太清道的景源道
长,也是槿乔的朋友。道长,这是拙荆梁清漓。那边的是景珍道长。」

  「梁施主幸会。」

  眼看旁边的景珍还在叽叽喳喳地与薛槿乔聊天,景源友善地与我们谈起话来:
「听薛小姐说,诸位在濮阳潜伏相当一段日子刺探情报,却是有诸多我等不了解
的见闻了,能否告知一二。」

  「青云剑」景源是太清道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武功仅次薛槿乔一筹的
二流高手,也是这次前来助拳的武林高手中名列前茅的人物,我们当然乐得分享
在濮阳的见闻。

  景源听得很仔细,越听脸色越严肃,到了最后已锁起眉头,前后踱步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前方必会有一场持久且艰难的战斗。叛军在青州
便有如此多高手么?那右护法更是行踪不定,神秘之极,若无法将他寻出来,难
以获得全胜。」

  梁清漓脸色有些怪异地看了我和唐禹仁一眼,但没有吱声,只是隐约有点想
笑的样子。

  我见唐禹仁脸色平淡,一点也不准备泄漏军机,只得出口糊弄了几句:「船
到桥头自然直,相信这么多能人在此,不日便能拿下濮阳。」

  「唐兄,韩兄,好久不见!」

  这时,景珍也笑眯眯地与薛槿乔走了过来,向我们问好:「咦,这位姐姐是
谁呢?莫非是韩兄的夫人?」

  梁清漓施了一礼笑道:「景珍道长好,韩郎正是奴家的夫君。」

  我们寒暄了几句之后,景源脸色肃穆地问道:「韩兄,薛小姐告诉我等景伊
师姐受了重伤,如今留在黄土林的营地里。那晚你也在场,不知能否重述那一战
的具体情况?」

  梁清漓也有些好奇地说道:「夫君还未与奴家说过那一晚众人离去之后,究
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向此时来到我们之间向两个道士问好的宋钊和谭箐,咂嘴道:「这下人
都到齐了,刚好就从头到尾说一遍吧。宋兄和三妹都是那晚亲自参与的人,可以
为我补充细节。」

  于是我大概地将追击右护法的那一战描述了一遍。夜中压抑不安的等待,火
光亮起时的猛烈心跳,燃烧的营地,肃杀的敌军,还有魔神般强大的右护法,都
被深深烙入我的记忆中,再难忘却。

  哪怕是亲历了那一夜的谭箐,薛槿乔,和宋钊,都不由自主地屏息,被我的
重述勾起了依旧鲜明的记忆。

  「……虽然秦喜燃烧生命的乾天势是我所见过的,以三流高手修为所施展出
的最强杀招,但是右护法毕竟是站在大燕之巅的高手。他空手入白刃,僵持了几
秒后,双掌使劲一崩,便将秦喜的刀碎成三段,然后一拳打在他胸膛,他便飞了
出去,生死不明。右护法重新对上我,不出二十个回合便将我打飞出去,命悬一
线。」

  我看向脸色凝重的薛槿乔,微微笑道:「幸好,在我万念俱灰的那一刻,一
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看到槿乔时,我几乎以为自己见鬼了。但是这可不是鬼,
而是个救了我的性命的仙女。」

  我刻意没有道出结果,而是让两位太清道弟子自己得出二流高手对上一流高
手「理所当然」的结论来。

  一阵沉默后,唐禹仁叹道:「秦喜之所以能够稳居青年一代玄蛟卫士刀法第
一的名头,便是因为他以区区三流之境,三分焰元诀第四层的修为便能够完整地
用出六爻六式。许多成名的二流高手都没有这种刀术境界。可惜,他再也无法挥
出这刀乾天势了。」

  「不过,便是燃烧了全身精血和真气的秦喜也无法在右护法这个级别的强者
手下撑过二十个回合。而另外在场的兵士虽然训练有加,但也不会超出三流之境,
在右护法面前走不过三招。若你是唯一一个在这一战里他能依赖的同僚……」唐
禹仁有些狐疑地看向我,突然想通什么似的,有些不可思议地试探道,「你……
晋身二流战力了?」

  梁清漓虽然习武了,但毕竟不是混迹武林的人,因此对于二流高手具有的分
量和地位不是特别清楚。谭箐自然不用说,无论是自身还是他我,都对大燕武力
没有多么清晰的认知。但是在场的其余人都算得上老江湖,再不济也是见多识广
的大派嫡传,因此均是哗然。

  景珍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呼道:「啊?二流高手!?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
的武功还不如我呢!」

  宋钊也脸色复杂地说道:「但战绩是不会说谎的。右护法在有了叛军的资源
之后,已跻身于一流高手中的顶尖层次。而且能够自如地使用华盖印、千叶莲印,
练成了青霆罡气……便是玄蛟卫里,恐怕也只有右统领能压他一头。」

  唐禹仁也许是除了梁清漓之外,最明白我当初在闻香散人手下所受的伤势到
底有多重的,也因此他虽然是最先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却也表现得最为震惊。

  薛槿乔是亲自见到我险些被被右护法打死的惨状的,按照道理来说,我一直
没有表现出超出三流的战力,她应该同样惊奇才是。但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其余
人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

  我干咳一声道:「没有那么夸张,机缘巧合有了些精进而已,面对右护法也
只是能够勉强不被杀。要是槿乔没有及时赶来的话,那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景源赞许道:「无论如何,韩兄能以弱冠之龄对上右护法这种纵横二十年的
大高手而全身而退,已是足以自傲的成就了。贫道虽为大教弟子,但也无法正面
对抗一流高手。韩兄先前与唐兄、秦兄两人合力击杀了闻香散人,又在黄土林一
役拖住了右护法,实在是悍勇之士。」

  在场的众人虽然对我令人震惊的战绩各有心思,但也识趣地没有去探究太深,
而是就此揭过,聊起右护法的强悍武功和敌军大胆夜袭黄土林的行为,只有景珍
还有些嘀嘀咕咕的,时不时朝我瞟几眼。

  然而,无论是我还是唐禹仁,宋钊,薛槿乔,都有意无意地没有将这个故事
的结局道来,等着对田炜奉上第一手的情报。景源景珍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场战
斗的结果,有除了右护法大显神威,挫败官军然后趁夜离去之外的可能性。毕竟,
那可是一流高手啊。除了地形限制或者连弩这种大杀器,便只有同等级的高手或
者堆人战术能够阻止他们。

  然而这个高手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受到重重看守。也不知田炜会如何处置他,
想来不外乎残酷审讯之后,押送回京或者阵前斩首。陈宗寿在帅营与田炜交接情
报,等他将这份喜报上交之后,相信我们便会被田炜传唤了。

  果然,在与一些前来帮助战事的青州武林人士认识了一番之后,田炜的亲兵
前来召见薛槿乔与唐禹仁。而薛槿乔也不出意外地将我和梁清漓也带上了。

  我们进了帅营之后,见到了正襟而立,笑容灿烂的青州统帅,与他身旁同样
在微笑的陈宗寿。

  「好,好,好!」

  田炜连说三个「好」字,将我们唤到身前来,豪爽地大笑道:「障百川而东
之,回狂澜于既倒。薛天峭的在天之灵知道自己孙女如此有出息,也应该会十分
欣慰的。薛侍郎生养了个好女儿啊!」

  薛槿乔仪容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肃然回道:「将军过奖了,若不是韩良,
秦喜等朝廷士卒舍生忘死的奋力争斗,我也无法补上这最后一击。望将军厚葬所
有在此役为了这份胜利付出性命的勇士。」

  田炜认真地说道:「放心吧,宗寿已经派人去为所有在那晚死去的兵士下葬。

  等此间事了,我的奏折送回京城后,他们会迎得该有的奖赏。」

  「现在,还请槿乔从头到尾地为我讲述一遍,到底是如何立下了如此壮举的。」

  这次薛槿乔终于没有让我来解说,而是亲自将这份计谋的执行,到黄土林一
战的过程,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当然,其中许多细节性的信息都需要我和唐禹仁
来补充,也因此赢得了两位将军的许多赞赏之语。

  不过,有一处细节让我觉得甚是微妙,那就是梁清漓在这段经历里的重要性
被巧妙地提升了不少,或者说是不断地被重复了。当然,没有她的话,我们根本
无从攀上严家这条线,也不可能定下这一系列将右护法成功引诱出来的陷阱,但
这终究是巧合性质大于自身能力的发挥。因此薛槿乔这么做的意思,我只能是认
为她为了之后向田炜请求赈灾案帮忙的铺垫。

  当这个跌宕起伏,算计深沉的故事讲完之后,便是以田炜的阅历和心性,也
发出了由衷的感叹:「槿乔,比起直面右护法的勇武,你能够发掘、任用这些谋
略与手段出类拔萃的同僚,才真正地令我觉得这是年轻代第一人的气魄。」

  他对我们微笑道:「唐卫士,韩小友,梁姑娘,想来你们也明白,朝廷在过
去数月里面对叛军的攻势节节败退,虽然眼下战局僵持了,但也是百年来未曾有
过的危机。然而能够生擒右护法,断去贼首的臂膀,却是叛军起兵之后,我方斩
获的最大战功。若是能再夺回濮阳,扼住叛军侵入青州的攻势,整个大燕的局势
都会因此改变。」

  「你们在此中的贡献,朝廷自然也会有重赏。若是有什么愿望或者想要的东
西,都给我说说听吧,我会在奏折中为你们尽力请求的。呵呵,槿乔你就别掺和
了,在你这个位置能够特意向陛下要求的东西,我怕是没办法打包票。」

  「无论陛下做出什么样的赏赐,我都欣然接受。」薛槿乔微微一笑,然后对
我们说道:「诸位,有什么想向田将军求问的,趁现在说吧。」

  我看了看唐禹仁,他不出意料地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聊。

  这人的物欲是真的低,估计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奖赏这种东西。

  然后,我又对上了梁清漓紧张的目光,对她鼓励地点了点头。梁清漓行了一
礼后开口道:「田将军,陈将军好。奴家的确有一个请求,想要将军告知圣上。」

  田炜和蔼地说道:「尽管说吧,梁姑娘。」

  「奴家是越城一个小吏家的女儿,家父梁平曾是越城仓部的户曹。在当年的
赈灾案里,家父正是被严觅构陷入狱的无辜官吏之一,病死狱中,而梁家因此家
破人亡,奴家亦被卖入青楼,卖笑维生。若不是遇上夫君,此生再无翻身的余地。

  世事难料,奴家与夫君潜伏濮阳时,遇上了严林山,这件陈年往事也竟然成
为了朝廷击败叛军,生擒右护法的关键。」

  梁清漓的语气平淡,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悲痛令田炜与陈宗寿都脸色凝重起来。

  「而今严觅私通敌军,往日犯下的错误更是曝光于世。奴家在此役功劳浅薄,
但愿将军能够将严觅与严家的罪行上报于朝廷,让刑部重审赈灾案,为那些被严
觅陷害的人们平反,为那些冤死的亡魂讨得一个公道!」

  这个请求说出来之后,梁清漓静静地等待老人的回复,脸色依旧平静,但微
微发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的真正心情。

  田炜沉眉思考了一阵后,神色和蔼地说道:「梁姑娘,你的遭遇,我十分同
情。梁家流离失所,亦是一桩悲剧。严觅的罪行毋庸置疑,如果你要报仇雪恨的
话,后日宣布攻城之时,我便能让他与右护法一起被处刑,以此告慰你的家人。」

  薛槿乔说道:「将军,这是其中一部分,但赈灾案呢?如今真相大白,岂不
正是让刑部、大理寺重审此案,主持公道的良机?」

  田炜长叹一声道:「槿乔,梁姑娘,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考量。但是此案当
年所牵扯到的朝堂关系错综复杂,有不少大人物都乐得见到此事迅速地被解决,
抚平,而不愿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而今想要再开旧案,会有许多阻力。」

  「更重要的是,严觅与赈灾案的真相一旦报上去,便必须要有刑部尚书,大
理寺延尉,御史台大夫,乃至陛下本人来重顾相关证据,严觅本人也得押到京城
受审。而这其中有太多可以让那些不愿见到此事重浮水面的人操作的地方了。反
而是在朝堂影响不了的军中,我可以就地将他处死,为你祭奠家人的在天之灵。」

  「梁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报仇与雪冤,可是两桩性质与难度截然不同的
事。我不希望青州军部的功臣到头来一场空,让这难得的机会离去。」田炜恳切
地劝告道。

  梁清漓双眸晶莹着隐约的泪光,平素温婉的容颜此时却坚硬而倔强,表情甚
至有些……神圣。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多谢将军的体恤,但奴家不止想要报一
家人的私仇。若奴家仅欲这么做,那在黄土林时,便已出手取他性命了。」

  「奴家想要的不只是血偿血,而是想要将严觅的罪行大白于天下,让大燕官
府承认它错了!让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承认,承认朝廷辜负了梁家,愧对了天下人
的信任,更要所有那些与奴家一样遭受了不公的人见到,哪怕犯错的是尊贵的四
品命官,哪怕遇害的那些平头百姓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一个低贱的妓女,
罪行便是罪行,是会有报应的!」

  这番铿锵有力的啼血之言不仅让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就连陈宗寿,薛槿
乔两人都为梁清漓掷地有声的宣言所触动,露出了心有戚戚的赞许之色。

  田炜感受到这话中比钢铁还坚硬的意志,面容柔和下来,温言道:「梁姑娘,
这条路并不容易,到了尽头也不一定能给你你所想要的交代。你确定要如此?」

  「这是奴家,也是梁家应得的。」梁清漓坚定地说道,眼中没有丝毫迷惘与
犹豫。

  「好!那我便将此事上奏,也以青州都督之名向你允诺,必会为你争取一个
能够为梁家正名,寻求公道的机会。梁姑娘,这番胸襟与豪情,当有十分的英雄
气概,希望你能够得偿所愿。」田炜欣赏地对她说道。

  「多谢田将军!」梁清漓深深地施了一礼,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小韩,唐卫士,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田炜对我们问道。

  我抱拳道:「娘子的愿望,便是在下的愿望,多谢将军成全。」

  「能够击败敌人,维护家园,本就是我的职责,因此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多谢将军。」

  田炜玩笑地对陈宗寿道:「宗寿,你遇到过这样的后辈吗?连应当的奖赏都
不需要了,我们在他们这年纪时可没有这么胸怀天下的格局。」

  陈宗寿笑眯眯地说道:「属下可从来没有立下如此惊人的战功,无论是功绩,
还是气魄,都远远不如这些年轻人啊。」

  谈笑了几句后,田炜正色道:「好了,赏赐决定了,也该说些其他的正事了。

  槿乔,饶是你立下了如此大功,也该知道,擅自离岗,自主行动,可是犯了
军中大忌。我是从小便认识你的长辈,宗寿与我也一直是更看重实际战果的军人,
但军令如山,不可不从。青州军部可不是只有我们的声音,你的这次决定,必会
受到诟病与攻击,你做好准备了么?」

  薛槿乔平静地说道:「我明白。」

  「很好。赏是赏,罚是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怕你注定是青州战事的大功
臣,也不能无视军纪之后,毫无惩罚。且待我考虑一番。」

  薛槿乔看了梁清漓和我一眼,突然提议道:「我有个建议,将军看是否可行。

  胡东来,钱一鸣等人会如此猛烈地反对我和宗勤师叔,不外乎是因为武林派
与军伍派的党派之争。」

  「如今我们立下如此功劳,便是再坚定的反对者也无法抵赖武林派的作用。

  这份失衡与暗中的尔虞我诈恐怕会对接下来的攻城战无有益处。既然我原本
就不该来到前线,又有庞师叔与宗勤师叔在此,那我愿意主动退出青州战线,押
送严觅到京城,以示对军中纪律的遵从,将军觉得这个惩罚如何?」

           ***  ***  ***

  2023年的最后一次更新。

  有些文字和情节,是读者喜闻乐见的。有些内容,则是来自作者创作欲的倾
泻。最好的情况便是两者在大部分时候都重合。我不知道追读本作的人看到这段
情节的感想会是什么,但是作为作者,我只能说,铺垫了百万字的人物和情感,
正是为了能在此时写出这些文字。所以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次的章节。

  换句话说,我就是为了这点醋才包的这顿饺子,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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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七十二章:以退为进

  田炜怔了怔,沉眉问道:「你真愿如此?虽然攻城战必会有些危险,但我们
均有决心在新年之前取下濮阳。到时候你若不在此,无论是我还是监军的奏折,
都无法为你分匀战功。」

  薛槿乔笑道:「田将军,我可是生擒了右护法的人啊,有这珠玉在前,又何
必担心之后的军功分配?我已仔细考虑过了,这步以退为进,应该足以封住那些
与我们做对的人的嘴。」

  田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抚须颔首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能够不卑不
亢地如此应对,你十分了得,不愧于这一代的昆仑大师姐。好吧,我准许了。你
们准备好之后,可以随时启程。」

  离开了帅营之后,我有些可惜地对薛槿乔说道:「槿乔,真的要就此离开么?

  如果是考虑到清漓的要求的话,其实不必这么做的,有你在这里,咱们的声
音才会更有力量。」

  薛槿乔语气轻松地答道:「也许吧,不过,我相信青州官军能人层次不穷,
不会次次都轮到我们立下大功的。术业有专攻,接下来的攻城战,所有人都要听
从军部的调度。胡东来他们也绝对不可能继续让我们这样一路顺风的,还不如顺
势而为,给他们个台阶下。这样,也能帮助你们一把,将严觅审判,为梁家正名。」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了。有你一起启程,我安心许多。清漓和我都从未去
过京城呢。」

  梁清漓这时也深深地鞠躬行礼道:「多谢薛小姐成全。」

  薛槿乔嫣然笑道:「我毕竟已向你们允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你的
意志,让我也无法不动容。伯父伯母的在天之灵知道女儿如此出息,一定会十分
欣慰的。」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唐禹仁也开口了,他平素波澜不惊的脸庞上多了几
分激动之色:「我也会与你们一起回京城。弟妹的一番话让我感慨良深。不仅是
为了私仇,更是为了朗朗乾坤,天地正气。如此胸襟与气魄,我自愧不如。阿良
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伴侣啊。」

  他肃然对梁清漓抱拳道:「弟妹,有时候我不免会对玄蛟卫的工作感到迷惘。

  穷极一生去追踪,惩罚罪犯,是否有用处,对那些已受害了的人们,又是否
真的有意义?而今我才知道,是我想当然了。人们心中的那杆秤,正是为了衡量
看似不再有意义时,仍旧需要坚持的公道。若在此时不能坚守对与错的界线,又
能在何处用到呢?无论刑部的审判流程是如何,需要什么样的证据,我都会尽我
所能地让公正的、应得的结果大白于天下。」

  梁清漓动容地说道:「多谢唐大哥。」

  我们回到属于自己的营帐后,我忍不住给了梁清漓一个大大的拥抱:「刚才
的那番话说得真的太棒了,清漓!我真是为你感到骄傲。」

  她在我的怀里静静地呆了一阵后,退开一步轻声道:「奴家只是……将这段
时间心中所想的思绪全都说了出来而已,现在才有些后怕,毕竟那可是辅国大将
军啊!奴家从未想过竟能如此接近这么一个大官,更别说对他如此不客气地说出
真心话了。」

  我了然地接着说道:「但,哪怕对方是个万人之上的大官,也无法阻止你畅
言心中所想之物,对吧?」

  梁清漓昂然道:「是的。有些事物的对错人所共知,不会因为权势和地位,
就将黑的变成白的。奴家从未像如今这么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无论对方
是谁,奴家都不会退却半分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得十分开心:「没有任何事比这个让我更高兴了。能够见
证你一路至今的成长,是作为你的爱人让我最自豪,也让我感到荣辱与共的经历。」

  梁清漓温柔地捧住我的脸颊道:「夫君不仅是见证者而已。是夫君让奴家明
白了这一切,让奴家成为了可以超越以往桎梏的女子。」

  「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让奴家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可以
遵从自身心意,可以为自己命运做主的人。谢谢你,夫君,谢谢你……」

  她清澈的眸子里闪动着璀璨的光芒,哪怕隔着隐隐的水光,我也读懂了其中
洋溢的爱意与感激。

  我爱惜地吻了吻她的指尖,欣慰地说道:「记住这个感觉,这份坚定的心意。

  就算我对你说过的所有其他的东西都忘了,也永远不要忘记,只有你才是决
定自己一生的人。」

  梁清漓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我抱住,靠在我胸膛时,毫无间隙地传递了她炽热
的体温和无尽的眷恋。我们没有再言语,而是珍惜着这宝贵而美好的一刻。

  修整了一天后,下一日便是决定攻城战的会议。我们这群一起执行了卧底任
务的人们此时也都齐聚于濮阳城外的武林营地。真守也在此,当初他赶到铜鸡谷
的主营地交接了情报,便跟随着大部队来到濮阳。

  听闻右护法被生擒的消息,这个一向冷静的小和尚张口结舌,目光呆滞:」

  什,什么?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宋钊笑道:「只恨你我未能见到薛小姐降伏右护法的英姿啊,『碧华手于黄
土林生擒右护法』,这一战必会传颂于大燕的每一座茶馆,酒楼中。」

  「别提了,一想到这个绰号又要被人提起,我就头疼。」一身正式军装的薛
槿乔这时走了过来,嘴角含笑,「韩良,禹仁,你们俩跟我一起参加待会儿的帅
营会议。」

  「啊?不是吧,我这双臂都夹板了,跟个木头人一样,还要跟你一起去开会?」

  我抱怨了几句,还是与唐禹仁稍作准备后,乖乖地跟大老板一起离开了。

  在路上,我啧声对薛槿乔道:「严格来说,哪怕是濮阳一役,也不在你被分
布到的责任里,是吧?所以你现在在这里,属于完全的意料外的情景。」

  薛槿乔皱了皱琼鼻道:「没错,胡东来这奸猾狡诈的家伙肯定已经准备好向
田将军和秦监军告状了。不过,我已经跟庞师叔谈过了,他虽然不赞同我的做法,
但有了生擒右护法的功劳,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支持。有他和宗勤师叔在,武林
派的声音不可忽视。」

  秦英杰是从京城派来的监军使。此人我只在偶尔参与的帅营会议里见过一二
次,是个沉默寡言,有些高深莫测的武功高手,在过去数月里从未听他对具体军
务表达意见。他的地位高是高,但态度有些耐人寻味,不知对战事是个什么想法。

  进到帅营之后,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我们三人自觉地站在庞师凌和宗勤后
面,身旁是对薛槿乔挤眉弄眼的郭磊和乔义深。对面的胡东来投来的目光则有些
微妙,既有探究,又有微微的忌惮。钱一鸣与曹武略则脸色肃穆地面向桌案后的
田炜,没有对我们进来的动静有所表示。

  「好了,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有什么紧急事务要禀报的吗?」田炜环
视了一周问道。

  「没有?那好,我这儿倒是有件万分重要的情报,今日便要加急送回京城。」

  不知情的将领、参谋们均是有些疑惑与担忧,不知田炜意指何物。我仔细地
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发现除了萧泗水、陈宗寿,和我们这方的几个知情人之外,
似乎没有其他事先知道了内情的人。如此来看,保密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

  他轻咳一声道:「想来你们都知道,自从濮阳遇袭,我们便靠着细作刺探其
中的情形,在城陷之后,更是极大地依赖军部细作以身涉险传出来的情报制定策
略。」

  「而这份行动近日更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让我们掌握了叛军首领,右护
法的行踪。」

  众人哗然,胡东来等人也面露振奋之色。

  「薛校尉出列,与大家解释一下细节吧。」田炜吩咐道。

  薛槿乔正色踏出一步,行礼道:「是,将军。」

  这个故事再惊奇,再精彩,作为其中的亲历者复述了这么多次,我和唐禹仁
都无聊得快打哈欠了。不过,周围的将领们不住变幻的脸色倒是极有意思。

  当薛槿乔说到黄土林一战时,营帐里的所有人都完全被这离奇曲折的卧底故
事吸引了注意力:「当我来到黄土林时,右护法已经带着数百青莲力士夜袭营地
了。火光熊熊,死者遍布,宛如炼狱。这时,我看到空中亮起了烟火,那是我与
亲属们的信号。我追到营地外,一路上都是尸体,其中有敌人的,也有朝廷的。

  甚至,我还见到了我亲自招募进来的藏剑宫弟子,躺在草地上。」

  说到这里,薛槿乔脸色有些黯然:「可惜,在我赶到时,已无力回天,她……
已死了。而在信号被发出的地方,战斗还未结束,两位英勇的战士拖住了右护法
离去的步伐,遍体鳞伤,但未曾倒下。我没能救助之前的同僚,但是他们两人,
我总算是救下了。」

  郭磊忍不住开口问道:「槿乔,别吊大家的胃口了,难道你与右护法交手了?

  结果如何?」

  薛槿乔的神色像是营帐外晴空中的浮云一样,飘渺而高远。她没有立刻回答,
思绪仿佛离开了这里,去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一样。然后,薛家长女端丽的脸上
露出了一个平淡的笑容:「我击败了右护法,然后将他擒下了。他现在就被押在
营中。」

  「什么!?」

  这句轻飘飘的结语像是晴天霹雳,震得帐中的诸位将领呆若木鸡,傻了眼地
看着她。

  然后,随着话语的意思被众人理解,呆滞被狂喜取代了。

  乔义深是最先开口的,这个虎头虎脑的大汉几乎跳了起来:「这是真的吗?

  将军?」

  田炜颔首道:「不错,青州战事进行至此,薛校尉当记头功。」

  这下诸位将领都明白了,这可不只是一个武林派的年轻高手。从这一刻起,
不,从她拖着右护法的身躯回到黄土林营地里的那一刻,她已成为了整个大燕炙
手可热的冉冉新星。众人纷纷由衷地对她献上祝贺与敬意。

  薛槿乔只是谦虚地一一回礼,并且表示她麾下执行了卧底与追踪任务的团队
才是真正的功臣。就连胡东来,钱一鸣,和曹武略也表示了恭喜。钱一鸣作为三
人中征战履历最长的军官,虽然仍然有些别扭,但言中的祝贺之意不似有假,反
而是另外两人始终让我感觉有些难以捉摸。

  接下来的会议则是围绕着攻城战的解释与职责分配,我与唐禹仁都听得十分
仔细。其中的策略有部分是我们与萧泗水商量过的,但大头都是军部参谋制定的
计划。毕竟术业有专攻,我和唐禹仁擅长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与兵家正道的
战场布阵和兵马统筹是两个不同的领域。

  不过,我倒是注意到,庞师凌与宗勤会亲领武林高手与僧兵团作为奇兵,加
入对付青莲力士的部队里。叛军虽然带领了近万的精兵,但这仅仅过千的青莲力
士之军才是他们真正所倚仗的核心力量。

  这么说,右护法夜袭黄土林的那晚,若带上的大部分都是青莲力士,那么少
说也在那一战里死了上百人。虽然朝廷这方的损失同样不可小觑,但哪怕右护法
得以全身而退,也是伤筋动骨的大败。

  这次会议并不算长,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田炜便将军务都料理完,最后宣布
道:「三日后,正式开始攻城,我们会在阵前将右护法枭首祭军。」

  散会之后,有不少将领告退,去做各自的准备工作了。不过,无论是我们,
还是胡东来三人,都没有动弹,似乎在彼此等待着什么。

  等帅营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时,田炜对胡东来说道:「胡指挥使可有事禀报?」

  「属下确实有一事想要与将军呈报。」胡东来这时踏出队列来,「薛校尉竟
然不知不觉中做出了此等大事,实是令人惊叹与敬仰。但属下冒昧问一句,薛校
尉连夜离开汴梁,前往黄土林之事,可曾获得将军命令?」

  田炜抚须道:「我确实未曾准许此事。」

  胡东来拱手道:「虽然薛校尉因此立下了显赫的功劳,但军令如山,违背将
命,擅自离位,是相当严重的过错。薛校尉想来不会反对吧?」

  薛槿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田炜挑眉道:「胡指挥使所言有理,然而军中也不是不讲变通的地方,如此
功劳,足以让我网开一面。」

  胡东来正色道:「属下并不是想要借此剥夺或者削弱薛校尉的功劳,若将军
欲要从轻处理,也双手赞同。然而,功过不应相抵,军中纪律也应当分明功劳与
惩罚,否则易树不正之风。」

  田炜似笑非笑地说道:「攻城之际,我们好不容易拿下了贼首之一,你想要
我转过头来便惩罚此役的大功臣,是否有伤士气?」

  胡东来凛然道:「非也,右护法受擒之事,足以激起军士们的斗志、使其信
心充沛。而将军当赏则赏,当罚则罚,便是军中英雄的薛校尉亦如此公正对待,
当显我军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之道。」

  「贼首被擒、薛校尉受赏当励军,薛校尉违背讲令、擅自行动受罚则肃军,
如此一来,军士振而不骄,整而不紧,正是军心可用。」

  我和唐禹仁对视了一眼,暗叫厉害。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胡东来明显不是一
心为公而站出来对与他一直不对付的薛槿乔发难的,但是他的借口却理直气壮,
合理合情,让我们这些反对者也难以辩驳。

  田炜沉吟了片刻后,对一旁的秦英杰问道:「监军大人可有见地?」

  秦英杰看了看薛槿乔,有些可惜地说道:「咱家十分欣赏薛校尉以二流之境
追击右护法,击蛇七寸的战绩,但胡指挥使所言亦有理。咱家唯一的建议便是尽
量从轻处理,勿要寒了我燕国大好儿郎的热心。」

  田炜点头道:「既然如此,薛校尉听令:三日内,启程前往京城,押送待罪
之官严觅以让刑部审判。京城事了,再择日返回濮阳,听从号令。」

  薛槿乔认真应道:「属下领命。」

  田炜看向胡东来道:「好了,薛校尉接下来的攻城战都没得参与了,这个处
罚,足够分量了吧?如此一来,今天的事务都处理了,大家都去忙吧,不日便要
厮杀了。」

  「是,将军!」

  散会后,胡东来十分客气地上来对薛槿乔表示了歉意,而薛槿乔也十分完美
地虚与委蛇了几句。

  目送他与曹、钱两人离去后,我们跟在庞师凌与宗勤身后,快步回到了宗勤
的营帐中来说话。

  一踏进门帐,薛槿乔脸上无懈可击的淡然表情便垮了。她狠狠地踩着土地,
好像把地面当成胡东来的脸一样大力践踏,恼怒地说道:「好一个胡东来,好一
番唇枪舌剑,你们看到刚才他离去时的脸色么?自鸣得意着呢!」

  我与唐禹仁对薛家大小姐这番难得见到的脾气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下意识地
准备出言安慰几句,又有点想笑:「呃,槿乔,这不是你自己提出的对策吗?怎
么还是这么生气?」

  薛槿乔望向我,噘嘴道:「计划是计划,我见着胡东来那脸色还是不快!」

  庞师凌见到此幕,有些宠溺地笑了:「好了槿乔,他以为自己得了便宜,但
实则也是正落你下怀,不是么?不过,这个胡东来心思缜密,能言善语,还真不
好相与。只望他接下来能将这份心思用在对付叛军上。」

  宗勤抚须道:「阿弥陀佛,贫僧知你已与田将军事先谈过了,但要在此关键
之处抽身离去,不会好受。若是能够获得陛下或者兵部准许,或能及时赶回来。」

  薛槿乔气呼呼地又抱怨了几句后,突然有些泄气地说道:「两位师叔,这身
武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应该在战场上,发挥出高手应有的作用,而不是这样
为了派系权衡,灰溜溜地离开。还是说,我们的武功和地位再高,也不能挣脱这
些无谓的虚与委蛇,去伸张公道?」

  庞师凌轻声说道:「槿乔,这便是力量的代价。世事向来如此。哪怕是强如
我与宗勤大师,也无法免俗。世家的资源,百姓的敬畏,朝廷的厚爱,从来都不
是理所当然的。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作为国之重器享用这超然的地位。没有了管
束的武者,只会是令人恐惧,憎恶的灾难。」

  宗勤慈祥地笑道:「也许如此,不过槿乔,你在决定赶来前线时,不就已经
下了决心了么?庞长老与贫僧不是会那样选择的人,但我们的路也不是你的路。

  等你回到京城,跟师父聊一聊吧。也许,她能为你解惑。贫僧相信,世上不
止除了我们的这条道路。」

  「你师父与我一般,是规则的维护者,而不是超越、打破规则的人。槿乔,
师妹听闻你擅自来到前线,在祝贺你之后,可是会好好训斥你一顿的。」庞师凌
皱了皱眉,然后叹息道,「不过,你的性子从来都像李师弟多过我和师妹。去问
问他吧,若说天下有谁能够靠着武力无视世俗的规则,那也只有他了。」

  眼看薛槿乔若有所思地在咀嚼着这份建议,庞师凌转向我和唐禹仁,刀刻的
五官柔和了不少,微笑道:「唐禹仁与韩良,你们俩个真是好样的。哪怕是以槿
乔的地位和事迹,也无法遮掩你们的功绩。可惜秦喜身受重伤,无法在此,我真
想见识见识能以三流之境完整摧动六爻六式的才俊。」

  「唐禹仁你是左统领的爱将,我便不多说了,拜托你一路上照顾我这师侄。

  你们走之前,我会写一封书信。入京之后,若有任何麻烦,可寻求庞家的帮
助。」

  「多谢庞前辈。」唐禹仁行了一礼。

  庞师凌上下打量了我,眼神一变,有种说不出的评估意味,跟征兵人考量新
人似的,让我感觉有点毛毛的。他沉默了几秒后,突然问道:「韩良,你可有意
加入昆仑派?」

            第一百七十三章:接受现实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我们都卡壳了一下。加入昆仑派?六大派之首,世家子
弟首选,地位等同于武林清北的燕朝第一精英大派?

  我反应过来后,疑惑地问道:「庞前辈如此厚爱,晚辈不胜感激,但为何有
此意?」

  庞师凌笑呵呵地说道:「你谋略过人,手眼灵活,是个难得的人才,且在槿
乔麾下立下汗马功劳,又与她性子相合。她未来执掌薛府,昆仑,正需要你这样
的人在身边。而若你加入昆仑派,不仅能为自己挣个入流的出身,也能与槿乔的
门派更为熟悉,帮衬她几分。当然,昆仑门规对于普通弟子甚严,你志不在此的
话,我也理解。这只是一个老家伙对于师侄的未来,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而已。」

  这番话好像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庞师凌的语气和观察我的眼神有些怪异,琢
磨不透他话里真正的意图。

  薛槿乔这时也被庞师凌出乎意料的提议给逗笑了,摇头道:「哈哈,师叔的
提议倒是妙极了,我也曾经生过相似的念头。不过,以他那惫懒的性子,恐怕呆
不下来。」

  「是么?那么,韩良,若你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强求。不过,我可以做主
准许槿乔教授你派内的一门上乘武功。听说你还在使龙头帮那几门拳法?昆仑派
别的不说,拳掌功夫冠绝大燕。无论是槿乔的碎玉掌,李师弟的排浪掌,还是我
的无涯散手,都是绝学。只要不是派里严禁外传的,槿乔你都可授予韩良。」

  这下连唐禹仁、宗勤、与薛槿乔也品出不对了。薛槿乔怀疑地问道:「庞师
叔,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有功当赏,我看这两位青年才俊十分顺眼,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何况,
他们是你的得力臂膀,帮他们也就是帮你。」庞师凌振振有词地说道。

  「唔……好吧。韩良,我确实该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奖励你。截神短打这门
拳法虽然有可取之处,但对上大派嫡传,还是不够。前往京城的路上,我会教你
一门厉害的武功的。」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槿乔,多谢庞前辈了。」

  我与唐禹仁告退之后,薛槿乔却被庞师凌留了下来,应是有些师门的事要交
代。

  右护法终究没有招出太多有用的情报来,而是趁夜靠着某种秘技将自己的神
志给完全破坏了,早晨将他唤醒例行受讯时,已成了个白痴。朝廷垂涎已久的莲
开百籽也没能得到。虽然他们从被俘的青莲力士里拷问出了成为力士每一个环节
的细节,但是其中的秘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哪个环节才是关键,也无从得知。

  以我亲眼所见的过程来看,符水应该是关键。至于那奇怪的咒语与抚顶的行
为,到底是为了仪式感还是真的有什么术法蕴含在其中,我也无法辨别。

  不过,也许朝廷无法得到这门秘术才是好事,不然的话,我们的任务就更难
完成了。也是出于这层考虑,我与谭箐并未将这部分的见闻与推测上报。

  数日后,我们在见证了右护法被押到阵前,离城墙仅有不到一里的距离被斩
首之后,便离开了。

  一代高手,呼风唤雨的叛军大将,到头来,只成了沙场上的一具尸体而已,
与已在濮阳城外倒下的上千个兵士,也没有本质差别。

  希望战事顺利,也希望这次战役的死伤不会有太多。

  这次突然离去,自然让武林阵营前来助拳的许多人感到愕然,尤其是与薛槿
乔有私交的一众年轻高手。不过,她也自然无可挑剔地平伏了众人的疑惑,并且
表示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尽早赶回来的。对此,哪怕是诸如景珍等与她关系最亲
近的人感到十分可惜,却也无从阻止。

  我们轻装上阵,随行的人也不多,除了严觅之外还有一些需要保护的人员,
主要是从濮阳逃出来的权臣家人和身份敏感的伤员要被送回家。再加上一小队的
官兵,总共有八十人左右。从濮阳到燕京足有千里之距,我们估计得走上半个月
才能走到,在京城少说也得再呆十天八天,哪怕立刻回程,再来到濮阳时,都十
一月了。

  若一切顺利,濮阳之战说不定已经尘埃落尽了,也难怪胡东来对这个处置一
点意见都没有。

  虽然路途会更为崎岖,但我们特意选择了从黄土林往北的道路,以便能够去
探望仍在养伤的秦喜和景伊。

  在路上,薛槿乔认真地与我就着武功交谈了起来,准备为我挑选一门昆仑派
的上乘武功教授。

  「可惜你双臂受伤还要一个月才能痊愈,不便动手,否则的话与你对练一场,
才是我判断你武功境界和功夫长处的最好方式。」薛槿乔有些可惜地说道。

  她与我站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离车队大概五十米的地方之外,以便对我道
来昆仑派的秘传。唐禹仁也在场观看,谭箐与梁清漓则在不远处闲聊。面前的佳
人身着玄色劲装,青丝扎成利落的长辫,丰盈的身姿被合身的衣物勾勒出美好的
弧线。

  我挥着被夹板固定的双臂,有些无奈:「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月能痊愈大
半已经不错了。那么,你准备教我什么呢?」

  薛槿乔托腮笑道:「听起来你颇为擅长技巧细腻,注重劲气流转,阴阳虚实,
借力打力的拳法。而且牝牡玄功的真气阴阳相合,转化自如,乃是最上等的内功。

  昆仑刚好有一门与你十分相合的拳法,叫做大捭阖手。」

  唐禹仁有些惊讶地说道:「中州铁拳朱无畏的成名绝技?据说这是与铁心门
的绝学,《纵横七术》同源的武功。你也会这门拳法么?」

  薛槿乔自信地点头道:「没错,来,我为你演示一番。」

  大捭阖手自然是取意于鬼谷子的捭阖之论:开合、张弛有度,才能维持万物
的运转,而何时敞开心扉,畅言所想,何时封闭思虑,静观其变,都是属于纵横
家的道。这个主旨其实也就是阴阳,以此延伸到武功,阴阳二气,刚柔之劲,无
不围绕着这种平衡而千变万变。

  因此这是一门演绎「变化」的拳法,所有招式和拳势,都要回到开与合,阴
与阳的流动与变化来,以简化繁,配合以阴阳转化存乎一心的牝牡玄功,确实是
绝佳的组合。

  薛槿乔时快时慢,一边讲,一边打拳,小半个时辰下来,便为我梳理了一遍
所有的招式和架子。

  「大捭阖手的拳招其实是上层武功里,最简单的那一批,因为它最重要的不
是招式,而是对劲力,对真气流动的拿捏与控制,与对拳意的淬炼。拳法也以此
分出三个层次:第一是开合自如,也就是将自己的拳劲与真气练顺练通,如臂使
指。之后是阴阳相求,这个阶段就要开始影响外界,以自身的力量,将敌人的心
思招式,拳意力量也被自己的拳法运转化为己用。最高的境界则是『圆方』,将
阴阳二气的起伏与变化纳入拳意中,彼时自身之力,对手之力,乃至天地之力,
都能由身躯所化的门户借用。不过,连朱师叔祖都没有练到这个地步,你就不用
好高骛远了。」

  薛槿乔为我仔细地解释了一番其中的真气运行路线之后,问道:「怎么样?

  记得下来吗?待会儿我将拳谱再写出来,你可以慢慢揣摩。大捭阖手是一套
难学也难精的拳法,门槛极高,所以这一路上有问题一定要问我。」

  我一边缓缓比划,一边回想着她的动作和指示,点头道:「大概记下来了。

  你讲课讲得深入浅出,还挺有门道的嘛。」

  薛槿乔笑了笑:「昆仑大师姐可不是白当的。」

  「说起昆仑派,庞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为我大开方便之门
呢?」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在我印象里,昆仑可不是这么随意对寻常人开放的
门派。」

  听到这话薛槿乔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皱了皱鼻子道:「庞师叔他……虽
然平时为人相当严肃,但经常有些出乎意料的想法。他愿意与你方便,也是起了
爱才之心。还好他虽然出身显贵,却对门户之见不算太重,没有师父和掌门那么
苛刻。」

  「这样么,他与田将军算是我认识的地位最高的人,都出奇地和蔼亲切。想
来这对于名门望族,应该是例外吧。」

  一旁的唐禹仁冷笑道:「那是自然,田将军军伍出身,并非望族,而昔日太
子太傅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寒门子弟,因此庞家门阀之见不重。你没看见郭磊
和乔义深那两人,虽然同属一个阵营,但一个字都没有对你我说过么?郭磊的叔
父正是昆仑掌门,『冷剑无常』郭振北,而此人平生最看不起白身的江湖人士。

  若在此的不是横断天涯而是此人,你绝无可能学到昆仑派的武功,至多也不
过是银钱赏赐而已。」

  薛槿乔难为地说道:「这可是我派的掌门啊,你们口下留情。」

  「说起来,我一直没有提起,但我实在是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在右护法
手下撑那么久的?秦喜燃尽了一身真气和精血才勉强活了下来,你的伤势相对之
下甚至算不上严重。寻常二流高手都没你这能耐。」薛槿乔顿了顿,突然扬眉问
道。

  我打趣道:「你竟然能忍到现在才提起。你可是亲自跟右护法对战过的,知
道他的厉害。我还以为你在黄土林将我救出来之后,便会开始盘问呢。禹仁,你
也是到现在都没问过这事。」

  唐禹仁看了不远处与梁清漓谈笑风生的谭箐,又看了看我,撇嘴道:「在你
身上,再违反常理的东西发生,我也不惊讶了。当初以为你是个寻常乡村小子的
时候,才是真正地看走眼了。这一点,槿乔比我看得还远。」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的目光中都丝毫没有掩饰彼此的好奇。我收起拳架,摸
了摸后脑勺道:「你们俩都算得上我在整个大燕里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不想敷
衍过去。」

  「简单来说,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授仙法,学会了如何运用玄门道术。」我
抽出一张符箓,像是个街边摆摊的一样介绍道,「这就是我战斗力突飞猛进的秘
密,你们可别泄漏出去了啊!贴上一张,劲步如飞,贴上两张,力大无穷,再加
一张,刀枪不入!」

  唐禹仁眯起眼睛,像是在打量某种奇珍异兽似的,薛槿乔则是噗哧地笑出声
来。她轻轻地捶了我一拳道:「好啦,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秘密,在这样的世道,
有力量总不是坏事。只要你没有走魔道或者邪门外道就行了。」

  「……你是认真的?」唐禹仁似乎被自己的观察惊到了,说出这句话之后怔
了怔。

  薛槿乔纳闷地问道:「啊?禹仁,你还真的吃这一套?」

  我笑道:「是真是假,有机会你们试试就知道了。明日回到黄土林,若秦喜
醒来了,可以亲自告诉你们我是不是在吹牛皮。」

  虽然薛槿乔对离开战场这件事难免有些耿耿于怀,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
我们也暂时卸下了这份征战的重任,能够久违地在这个凉风宜人的傍晚,就着星
光难得轻松地闲聊。

  待到众人离去之后,谭箐与我特意留了下来,打开了群聊准备商量一些任务
相关的事情。

  「你们那边终于完事了?听说周铭大发神威,拳打一流高手?」颜君泠一进
来就开始打趣我。

  「被一流高手拳打倒是真的。不过,我又在这场打斗的被揍过程中想通了一
些能够将武功和异能结合的手段。下次能够更有效地挨揍。靠!什么时候才能不
被殴打啊?」

  「这个是真的,他两条手臂都上了夹板,看起来像个木头人一样。」谭箐添
油加醋地描述道。

  「哈哈哈,这我倒是想见一见。听起来周铭拯救大燕的任务告一段落了?队
长大人,是时候该考虑考虑我们的位面任务了吧?」

  我干咳一声道:「别担心,我这段时间也不是完全顾此失彼,也有在思考位
面任务的问题,有些头绪了。不好意思,之前确实太厚此薄彼了,但这下总算能
够将精力和时间完全放到这方面来了。」

  「让我猜猜,要不就是去那个地底洞窟里的地下城池,要不就是去找出青莲
教另外的大本营在哪里,或者宁王本人的踪迹,是不是?」

  我有些惊讶地答道:「正是如此,看来你也没闲着啊?我的推测是,莲开百
籽和牝牡玄功的原型,至少其中之一,便是源自此地或者在那里被储存了一段时
间。你们若见过青莲圣城的话便知道,那是个与整个位面完全不在一个画风的地
方,以我对这个位面的了解,根本没有任何势力,乃至国家,能够在那么深的地
底洞窟里建造出如此雄伟精巧,超越时代的城市。」

  「啊?又要进地底去探险?上次这么做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除呢!」谭箐瞪大
眼睛问道。

  「哈哈放心,这次的地点虽然也有危险,但不会像格伦威森林那么诡异。」

  「那么,你准备如何进入青莲圣城?建宁的宁王军高层偶尔说起这个地方,
都描述得像是什么秘密花园似的,听你讲起上次的经历,没有可靠的人带进去的
话,连入口都找不到。」

  「山人自有妙计……又要依赖我亲爱的娘子的师门关系了。」我也没卖关子,
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思路揭开了,「清漓的师父是花间派长老,别的人进不了,她
肯定进得了。刚好我媳妇一直在担心朝廷胜利之后,她师父会被清算。这下也能
给个借口让我与她接触,看看能不能说动她跳到朝廷这方来。如此这般,公私兼
顾,是不是很划算?」

  「『冷蔷薇』林嫣然么……听起来倒是可行。说起来,谭箐,周铭这家伙的
正宫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像提过她似乎是个很温柔的女孩?」

  谭箐哇哇大叫道:「何止是温柔啊!又漂亮又贤惠又体贴,还聪明伶俐,知
书达礼,性格超好又平易近人,简直太令人不爽了!」

  「为何我一点都不惊讶……周铭的桃花运确实旺盛啊。等此间事了,我可得
与她好好聊聊。」

  我不得不打断两个越谈越起兴的女人:「两位,关于我媳妇的事且按下不提,
之后会有机会介绍的。咱们先回到正事来。」

  「没趣的家伙。好吧,关于我这段时间的收获……你知道青莲教的圣女是谁
吗?」

  「青莲圣女神龙见首不见尾,左护法神秘归神秘,但朝廷的记录里还有个笼
统的人生轨迹,这圣女却是真真正正的查无此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踪。」

  「呵,你肯定已有猜测,是吧?」

  「结合一下她名头显露的时间线,大概率是花间派的人吧?说不定还是『秋
华玉凤』凌秋函本人呢。」

  颜君泠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这段时间我打探到的重要情报不多,这恰好
是其中一个。虽然只有片鳞半爪的传闻,但我的推测也如你一样,花间派的掌门
人,彼时的天下第一美人,正是青莲教的圣女!」

  虽然早有猜测,但是这个结论还是让我们都陷入深思。最后还是谭箐第一个
开口:「天下第一美人!好响亮的名头,大燕这种古代社会是怎么能搞出这种东
西的?」

  我兴致来了,解说道:「这我还真听说过。二十年前是个武林英才并起的黄
金世代,无论是昆仑派的『昆仑四杰』,太清道的『泰岳三剑』,五台寺的『四
宗神僧』,甚至连青莲教的左右护法,都是那时候打出名头来的。」

  「那时候,花间派也有个不世出的天才凌秋函。不过,比起武功,这个天才
更多的是容颜与魅力方面为人著称。虽然她的武功也很强,但是据说比起她倾城
倾国的容貌,还是不足为道。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无论是武林还是民间从来
都不缺美女。但是她开始行走江湖之后,这名声越来越响亮,见者无不赞同此女
担得起『艳压群芳』的分量。而江湖人嘛,向来消息和八卦同样灵通,也最擅长
吹牛,先是搞出了『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又变成了
『天下第一美人』。」

  我停了停,喝了口水道:「我倒是听说她的手段和容颜一样优秀。花间派以
前的活动空间比如今小很多,是靠一代代的门人努力,才勉强混成现在不黑不白
的外道地位,而凌秋函更是将这份努力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只不过现在过犹
不及,加入了青莲教反叛,反而助纣为虐了。饶是如此,凌秋函的威望和地位在
花间派也是几乎无可动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想跟她聊聊,看看能不能说
动她把花间派从宁王军中剥离,那样的话会对宁王军造成极深的打击。」

  颜君泠道:「这个江湖旧闻挺有意思的,凌秋函么……我看看能不能寻出花
间派的人来,找找她的踪迹。建宁虽然是宁王的大本营,但是花间派在这儿的存
在感不是很高。」

  「有门路的话,帮我找找林夏妍。只要能跟她搭上线,我们就有操作的空间
了。」

  「行,我看看她在不在建宁。」

  结束群聊之后,我与谭箐并没有立刻回到营地去,而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

  这是数天的忙碌与惊变之后,我们第一次有机会喘口气说话。

  「右护法这次没把你打得太惨吧?」谭箐有些发散的目光焦距在我脸上,开
口问道。

  「还好,相对于上次被高手狂殴的情景,这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伤。你呢?

  跟那个二流高手对打,有没有不适应?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武功高手战斗过吧?」

  谭箐思考了一下后答道:「确实诶。还好吧,我倒是没受伤,但是的确体会
到你说过的,武功高手的灵敏性了。我那些能够无视反应速度和距离的法术在这
个位面杀伤力都不足,杀伤力足的又容易被他躲掉,还是靠着控场魔法磨了一阵
才搞定他。」

  「……下次再遇上右护法这个级别的对手,怎么说也得让你发挥出作用来,
只靠我和秦喜这种肉搏的,实在是容易被三两下打死。」我有些无语,身边这位
才是对付武林高手的最大杀器,却又恰巧被引开了,下次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

  唔,不过只派秦喜去对付一个二流高手的话,很容易两败俱伤,双双败亡,
这次虽然伤势严重,好歹也保下性命了。

  谭箐嘻嘻笑道:「明白,下次有我罩你,不会这么狼狈的。话说,被薛槿乔
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我好像都没跟你八卦她的事哦,你是怎么攀上这棵大树的?」

  我回想起秦喜被打飞之后,我单独面对右护法时的绝望和惶恐,与那几近不
可克服的悬殊实力差距,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我又想起了旋转的视野平稳下
来后,见到薛槿乔平静的神色时所感觉到的,油然而生的庆幸与激动,有些加速
的心跳便缓了下来。

  明明薛槿乔只是个二流高手而已,见到她时,她脸上自信而沉着的光彩却让
我毫无理由地相信,她必能战胜这个可怕的对手。而事实证明,我的信心没有错,
她近乎轻描淡写地将那个予取予夺的强大男人在十合内便击败了。

  原来,这便是她在清风山下所感受的情感么?确实让人心潮澎湃,充满了希
望与感恩。是这份心情,让她一直对我刮目相看么?我的思维有些发散性地跳到
这点,陷入沉思。

  「喂喂,周铭,发什么呆呢?」谭箐半晌没见我回答,伸出手来在我脸前来
回挥了几下。

  我反应过来,答道:「哦,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你的问题。嗯,被拯救的感
受当然很好,非常好。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就像是极度紧张和担忧
之后,心脏骤然放松,不再需要担心的感觉,很美妙,但那时我已是强弩之末,
这么一放松让我差点当场昏过去了。而槿乔她嘛,是我在这个位面为数不多的,
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而我们也从未因为地位的不同有过距离感,很合得来。她
是个很棒的上司,也是个很好的朋友」

  谭箐听了这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哦?哦?我就知道有奸情。」

  「是个异性朋友在你眼里都算是有奸情是吧?」

  谭箐微笑道:「你就说她对你有没有意思,你对她有没有意思吧?我的第六
感可是很强滴!」

  我抬头望了望繁星如钻,铺开在夜空中的璀璨景色,心中浮现了之前在薛府,
她为我亲自掌勺之后,聊起「意中人」时,那坦然的笑容。

  也想起了向田炜献策后那个和煦的下午,薛槿乔对我倾诉内心所想时,脸上
温柔的神色。

  更想起了她制服右护法后,焦急地为我把脉,关切之意溢言于表的眼神,与
在她怀里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我……喜欢这个女子,并且,无法抗拒,不,不愿抗拒自己的这份心意了。

  也许我从一开始便没能逃过这么个结果。

  我看向耐心等待着回复的谭箐,诚实地说道:「不,你的第六感很对。她确
实对我有意思,而我也确实对她有意。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很失败才对,因为我
又他妈的精神出轨了,而且这次可没有超越时空的借口,对方是确确实实存在于
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挫败感之余,更多的却是轻松。不再逃避自己内心的轻松。」

  我顿了顿,抿唇道:「也许我会阻止自己顺从这份感情的冲动,但我至少不
该对自己说谎。」

  谭箐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吃了一惊。不过,她反应过
来之后,开怀地笑道:「这才像样嘛!周铭,虽然我十分不赞同你这别扭的性子
和思考方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纠结。你不想当个混蛋,
这是件好事,但你又确实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这是个很矛盾的对立。」

  「但是,你再为这个自己所设立的道德困境挣扎,也只是在钻牛角而已。无
论如何,你也得做出个决定,然后贯彻自己的内心啊!唯有这么做,才能向前走,
而不是携带着这些心事与罪恶感与清漓在一起。是大胆地说出来,还是为自己定
下界限默默消化掉情感,都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后才能做的事。之后是后悔还
是痛苦还是喜悦,都是你做出决定,努力过的结果。」

  我看着谭箐诚挚的眼眸,双手插进头发苦闷地说道:「你说得对……我准备
向清漓说明一切。我的来历,我的经历,我这……该死的滥情。」

  谭箐拍了拍我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单单是想象这个对话,就让我纠结得
脚趾都把鞋抠出洞来了。但是,加油。不这么做,你的心永远无法安宁,你也无
法做到自己想做的那样,真诚地对待自己的爱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坦诚相对

  我思考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在预计抵达黄土林的前一晚
与梁清漓在营帐中交谈。

  这天晚上,哪怕没有任何人催促我,爱人也没有任何不对的迹象,一切都平
和且安宁,我的心脏仍然不争气地猛烈跳动着,仿佛挂了无比沉重的负担。没来
由地,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仍是个孩童的我不小心将老师带来课堂的一台投
影仪打碎了。那是一台能够在天花板上投射出星空的昂贵仪器,被我在内的数个
学生们争着操控。然而轮到我时,我却失手将它碰到地上摔坏了。

  我仍然记得那时的我手足无措的惶恐,和那无与伦比的罪恶感。哪怕知道自
己该诚实地对老师说出事实并且道歉,然后勇敢地直面惩罚,从某种层面来说,
我也宁愿当场从三楼的窗户跳出去,而不是面对自己的错误。

  那个孩童时的沉重感与此时的我所感受到的煎熬如出一辙。那是对梁清漓会
如何反应的担忧,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负罪感,和受刑的罪犯即一样,对未知的未
来与自己所要承受的后果的本能恐惧与焦虑。

  营帐里亮着一盏油灯,而梁清漓坐在马扎上轻轻地梳着头发。

  黄土林之战结束后,我们终于能洗去易容,以本来面目示人。过去一个多月
里,我只有寥寥几次能够见到伴侣的容颜,所以此刻看着她真实的脸庞时,竟有
些久违与陌生。

  梁清漓心情颇佳地哼着小曲,而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梳发,不由自
主地想起了与她初遇时的模样。

  清漓精致的瓜子脸蛋比起一开始遇见她时圆润了一分,两道细长的娥眉如月
牙儿,为她秀美的容貌添了恰好到处的婉丽。相信任何见到此时的她的人都能赞
同,这是一个十分符合东方婉约美的古典佳人。但作为一个在两年前便认识她的
人,若要说起梁清漓身上最大的变化,那一定是她的眼眸与气质。

  在聚香苑时的她,眼神十分柔顺,并且很多时候会带有经过严苛礼仪训练培
养出来的礼貌笑意,充分地发挥出她温婉的气质优势来,亲和中带着若即若离的
距离感。但这份点到为止的仪容总会有些为了迎合某种形象,某种目的的刻意。

  也许能够称之为世故,也许能称之为老练。

  而此时的她不再需要去讨好什么人,去维持什么形象,于是那些多余的掩饰
被褪下,洗净了。以往那种用心显示出来的矜持与刻意不再,留下的是温润大方
的光彩,纯粹而自然。而修习了武功,明晰了自己的道路与坚持之后,梁清漓身
上那纤弱的气质也消退了,温柔秀丽依旧,但表面之下的宁静沉凝似水。

  梁清漓注意到的我的目光,微笑道:「夫君在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啊。好久没有见到你的容颜了,我十分想念呢。」

  梁清漓亲昵地将手指抚过我的脸庞道:「奴家也是许久未见过夫君的面容了,
还是看着这张脸心安。」

  我被她轻轻的动作激得缩了缩肩,问道:「这几天各种大事不断,我都有些
跟不上节奏了。你还好吧?」

  「奴家一直只在边上观望,真正危险的事物都是夫君等人去做了,最多只是
担忧结果,何谈不好?」梁清漓有些幽怨地答道。

  「抱歉,抱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带你进入那么危险的场合。」我双
掌合十抱歉道。

  「不,夫君不必为此道歉,是奴家任性了。若奴家真的执意跟上去了,也许
只会酿成大错。幸亏薛小姐当时赶了过来,否则……」梁清漓露出了后怕的神色,
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衣角,「薛小姐实在是奴家与夫君的大恩人,不但救了夫
君,也让奴家有机会为梁家申冤。」

  「嗯……不过这次我们直上燕京,恐怕有好一阵子没法见到小玉了,我有些
放不下心来。」

  梁清漓有些担忧地说道:「嗯,奴家也是,不过薛小姐与奴家说不必担心,
府上会把她当自家人照顾的。」

  我问道:「听薛槿乔的说法,好像你们俩个谈过了梁家的事了?」

  「嗯,黄土林之战那晚,薛小姐寻到奴家之后,与奴家聊了许久。她十分义
愤,让奴家都有些惊讶,但也很感激她为奴家着想的心意。她虽然嘴上不说,但
跟奴家一样担心你的伤势。」梁清漓回忆起那晚的事娓娓道来。

  我叹道:「我的伤势算不上什么,秦喜和景伊的伤势才真的令人担心。还有
孙倩,与那些牺牲性命的士兵……」

  说起孙倩,我们一时都默然了。还是梁清漓打破了沉默问道:「夫君,你到
底是如何与秦大哥两人对上右护法这种高手的?奴家虽然见识短浅,但也明白那
是什么样的人物。便是师父,也不可能在右护法手下撑过三十回合。两年间从一
个身无武功的寻常男子,到能够与一流高手过招的强者,连六大派也少有这样的
天才。」

  我听到这话,正色道:「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之前与你说过的符箓。之前,我
没有对你透露符法的来历,因为我不想让你分心,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你有什么
问题尽管问吧,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了。」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直直地看着我问道:「夫君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韩良,是建南饥荒中逃到顺安的孤儿,是在越城与你不期而遇的龙头
帮小卒,是你心爱的夫君,也是……一个拥有一些不属于此界的知识的人。」

  既然开了头,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我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象过,
我们所生长的这片天地并不是世间唯一存在的天地?其实在天之外有着比漫天星
星还要多的异域,是不在此,不在彼,不在任何能凭着眼睛或者五感观察到的,
遥不可及的天地。」

  梁清漓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在脑中描摹出那样的光景,最后迟疑地说道:」

  夫君是说,像妖精,仙人,还有鬼魂精怪居住的地方那样?与凡间隔绝的国
度?」

  「嗯,可以这么理解,但还要更远,更难以触碰。在那些千千万万的异域里,
有适宜人们生长的地方,而有些地方的居民是你熟知的仙人,鬼魂,更多的地方
却是居住着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他们生长在无数片与大燕截然不同的大地上,
穿着和我们不同的衣物,有着跟我们不同的习俗,但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他
们若知道你我,知道大燕的存在,看我们便会跟我们看他们一样,如水中月,镜
中花。甚至连时间对于这种异域都是不同的,有些国度存在于过去里,尚未来到
如大燕这般繁昌的时代,有些却存在于遥远的未来里,比我们领先了千百年,所
有人都过着大燕子民难以想象的发达生活。」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么。」梁清漓喃喃说道。

  「哈哈,也许吧。只不过,他们的天空与人间,都会是与我们不一样的,这
可比仙凡之隔还要剧烈。」我踌躇了几秒后,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从你认识
我到现在,我身上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是因此而来。我知道你从一开始便
注意到了,并且一定有很多疑问。为何我这样一个小伙子会知晓天文地理,历史
算学,还有许许多多根本不符我对你所说的,关于自己来历的东西。」

  「夫君的意思是……」梁清漓反应了过来,脸色骇然。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嗯……在你面前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并不仅仅是韩二
的,它还有一部分来自那天之外,一个完全陌生于大燕的国度。因此我一个目不
识丁的普通小子,才能有你熟知的诸多能耐和学识。」

  梁清漓像是在看什么陌生的人,又像是有些了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
「奴家曾经听说过,有些天生神童三岁吟诗七岁做文章,便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在
这一生被带过来了,是有宿慧的人。这……跟夫君有些相似吧?」

  「呃,从效果上来看,也差不多吧。只不过这种故事里,带有宿慧转生的神
童是一生下来就记得前生之事,但我是三年前才脑袋里多了这份来自天外天的灵
魂与记忆。像是这符箓,你也应该猜得到,属于整个大燕都罕见的能耐。太清道
贵为国教,我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类似的法门。这是不属于此界的知识与力量。」

  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最关键的一部分道来了:「而且,我不只是个获得
了天外知识的幸运儿,而是真真正正地融合了两个人的灵魂。在这个躯壳里,是
大燕的韩二与一个来自天外天,名为『周铭』的陌生人合二为一的存在。韩二的
父母和家人所认识的那个『韩二』,已经不在了,在我遇到你之前,在『周铭』
这个天外天旅客降临的那一刻,韩二便永远地不见了。」

  听到这话,梁清漓若有所思地答道:「若奴家认识『韩二』,那一定会为此
感到悲伤。不过……奴家从来都只认识这个全新的夫君。比起悲伤,更多是好奇。

  你为何突然要对奴家说这些事呢?且不说奴家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小女子,无
论是再有见识、智慧的人,听到这番话都很难相信吧?更何况,若夫君体内真的
有着异于中原人的灵魂,也会令奴家很困扰呢。就算奴家相信了,夫君就不怕奴
家无法接受?」

  我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是整个大燕里,不,整个宇宙中,我最重要的人。

  哪怕事实怪诞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也不愿对你说谎。也许这是我的任性吧,
明明不说出来,也应该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我不想要在自己
心爱的人面前,还要隐藏真实的自己。哪怕我就是我,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便
是如此,而我对你的心意,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东西,都没有半分虚假,我也想要
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梁清漓听了这话,将马扎移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调侃道:「夫君可真会说
好听的话。这下就算奴家有迟疑,也不得不接受了,不然岂不是让夫君小瞧了奴
家的心意?」

  我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腕,无奈地说道:「你话里话外,除了对我那过于奇异
的出身之处显得很惊奇之外,都好像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我是不是掩饰得很差
劲?感觉是个人都看得出我的背景和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对不上。」

  「嗯,夫君也没有很用心地去装作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呢,嘻嘻,也许是因为
夫君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与奴家变成这样的关系吧?不过,无论是谁,看到夫君
所做的事,听闻夫君所讲的话,便能够明白,这绝不是普通的农村小子能够做到
的。只是,连奴家也没有想到,这背后的原因竟会是如此奇特。」梁清漓忍不住
笑道。

  我说道:「我看得出,其实你不是完全相信了,只是因为我是你夫君,所以
才勉强接受了。没关系,我也不准备就此突然变了个人。如我所说,你在之前与
现在见到的,喜欢上的人,从来就是这个我。只是现在我能够在你面前更放肆一
点了,不必顾忌着掩饰自己脑袋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

  「夫君,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要对奴家说的,是不?这段时间来,你的
心事重重,奴家原以为是在担忧叛军之事,但现在看来,也许还有什么其他的。」

  梁清漓柔声说道。

  我坐直身子正视她道:「是的。之前我说了,你所认识的韩良是融合了韩二
和周铭两个灵魂的人。但作为天外天的旅客,周铭能够邀游寰宇,去探索那些陌
生的,有着天地隔绝的异域。在那个时候,韩良的灵魂是分成两份的,一份在这
个躯壳里,跟你和大燕的所有人生活,另一份在周铭的躯壳里,生活在另一个与
大燕完全不同的国度里。」

  我在这里止住了,静静地等待梁清漓的回复。她似乎被我复杂的讲解绕得有
些头脑发昏,让我掰开来解释自己的灵魂「分成两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嗯……你知道神话里,仙人们偶尔起凡心时,会用法术分出一道自己的分
身,下放到人世间嬉戏,或者点化有缘人的那些故事吗?你会说分身就是仙人么?

  不完全是吧?但分身便不是仙人么?好像也不对。韩良便是我在大燕的分身,
周铭便是我在天外天的分身。」

  梁清漓有些了然地说道:「哦,夫君这么说,奴家便明白了。但听夫君所说,
夫君同时是韩良与周铭两个人,而韩良是分身,周铭才是夫君真正的本身面目?

  夫君,你是仙人么?」

  我叹气道:「我虽然有些超乎常人的能耐,但离这种神通盖世的仙家人物差
了十万八千里。比起分身,每一个『周铭』所降临的那片天地,都跟主体的我没
有差距,不像故事里的仙人那么主次分明。」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我的灵魂是这些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人生里的『我』
聚集在一起的东西。在这里与你说话的是韩良,是大燕的我,但也是周铭。周铭
在大燕之外,有着自己的人生,他来自一个叫中国的地方,是中国的我。中国是
一片跟大燕有些相似的神州大地,但是处于遥远的未来,是一个比大燕还要晚千
年的地方。『周铭』能够在不同的异域间旅行,然后正是来到这方天地后,成为
了大燕的我。

  梁清漓闭眼揉了揉额角,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神情又一次绷紧。一阵令我心
脏狂跳的沉默后,她缓声问道:「那么夫君到底是『韩良』,还是『周铭』呢?

  对奴家来说,这许是唯一有价值的问题。」

  「都是,但也不完全是。」

  我想了想,将这些时日来,对于自己的经历的一些疑惑与思考,和思考后的
结论对她,也是对自己解释道:「佛家的道理你也有所了解吧?超脱于时间和寰
宇,肉身皮囊,剥离了一层层虚妄之后,留下的最纯粹的东西,便是『我』的本
性。这份本性在大燕,便成了韩良。在天外天的『中国』,便成了周铭。」

  「虽然两者会有些表面上的不同,但这都是在红尘中因缘际会而生,因缘离
散而灭的色相。真正属于我的本质,无论时间地点,无论贫富善恶,都不会有所
改变。所以,韩良是我,周铭也是我,我是他们,但也不止是他们。就如你是梁
清漓,梁清漓也是你,但真正的你也不止于此那样。若这一生是修行,那我们便
是在寻找,在挖掘这份本性。」

  若将穿梭时空的经历当成色界的缘生缘灭,那我在其中的挣扎和煎熬,便是
属于我自己的业报。明晰自己的内心与真实的意愿,是修行,也是明心见性的道
路。金刚经有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也许从
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痛苦于自己的心意和对恋人的辜负,只是落入了我执的陷阱
里而已。

  但我毕竟不是佛教子弟,我想纵情地去爱,去恨,去体验心中最真实,最诚
挚的情感,想要找到俗世的解决方式而不想要将这些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放下」。

  甚至,我不愿割舍这份自己为难自己的争斗,因为放下了这自我矛盾的纠结,
我便缺失了自己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这样的「放不下」或许能称之为执念。但,如果去除了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
去除了色相香味触法这六识,还是固执地想要去寻找这样与自己和解的答案,那
么这份愿望的力量,或许能算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本性了。

  梁清漓嘟嘴道:「夫君在飞龙寺待了小半年,说的话也跟大和尚们一样了。

  奴家资质愚钝,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是么?我倒觉得你似乎颇有体会的样子呢。」

  梁清漓轻声说道:「奴家是这样的理解的。眼前的夫君便是真实不虚的夫君,
以前是,以后也会是。更多的,便是庸人自扰的烦恼。」

  「嗯,没错。」我微笑道,「或许还能加上这么一份体悟:无论是在哪个国
度,在哪片天空下,你遇到的,总会是真正的我。而遇上了你的我,也每次都会
为你倾心的。」

  「夫君本不必对奴家说这么多的。不仅是为了奴家,甚至为了夫君自己,如
今奴家知道了,便无法不去思虑,去疑问。这样,真的比保留这些小小的心思,
更好吗?就算不对奴家明言一切,奴家也相信夫君的爱是真实的。而这对奴家便
够了。」梁清漓抿唇问道。

  我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因为我很自私,也因为对爱人保留这么多关
于自己的心思,实在是一种很难受的负担。这也许是一种奢望,但我一直想要有
一个无论如何都能与之分享自己的心思经历,在见到我所有的好与坏之后,仍然
接受这一切的人。我希望你是那样的人,清漓,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为你成为那样
的伴侣。但这也是个很苛刻,很理想化的要求,所以我这么擅自坦白,只为了自
己心里能够卸下负担,其实是一种极为自私的行径。」

  梁清漓若有所思地说道:「自私么?也许吧,但……奴家却觉得这种彻底袒
露心声的行为,很棒呢。」

  「其实这还不是最自私的。」我停顿了一阵后,万分艰难地说道:「……在
第一次异域之旅时,『周铭』来到了大燕,成为了『韩良』遇上了你,与你结成
爱侣。但是在那之后,我又进行了一次异域之旅。我去了一个在遥远的未来里,
处于极西之地,名为西联的地方,在那里,我成为了一个叫做杨凌云的男子,遇
上了西联的两个女子。然后……对她们动心了。」

  「我不想对你隐瞒这件事,所以在此对你坦白交代。无论是韩良、周铭、还
是杨凌云,从本质上,终归都是我。哪怕在遥远的天外天,借用着属于杨凌云的
躯壳,我也是我,没能保持忠诚的心。对不起,我背叛了你的信任。」

  比起天外天的旅客,异域的灵魂,这才是真正让我难以启齿的自白。我不知
道我现在的脸色是什么样的,滚烫的脸庞交杂着羞愧,纠结,自我厌恶,和迟疑,
应该很难看吧。我在说这话时,甚至有些不敢直视恋人的双眼,但还是硬着头皮
将一切都交代了。

  梁清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神色复杂而难以琢磨,但我清清楚楚地从她脸上
捕捉到了令我的心一沉到底的难以置信与难过。

  我令她失望了。

  我……对不起她了。

  哪怕是闻香散人将我打得半残的拳掌,与过去一年的伤病折磨,都比不上这
份醒悟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失落。哪怕她能够谅解,或者接受,我们之间的感
情也永远地被改变了,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深深地后悔自己执着于这些该死的原则的性格。明明闭上
嘴,不去想,不去纠结这些复杂的经历与心思就是了,那样我与她都能免于情伤,
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彼此伤害?而比起这个,我更憎恨自己不受控制的心,为何不
能就满足于已经拥有的美好,为何明明自私地渴求另外的人,却又纠结于自己的
那些原则,难以抉择,无法彻底地断绝这些念想,而是贪婪地想要鱼与熊掌兼得,
满足自己对于道德感与爱情的追求。

  但这终究只是在逃避责任。这颗心是自己的,所想所做的,也都是自己的,
所谓不受控制的心,也不过是个面对被自己伤害的爱人时,苍白空洞的借口而已。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不对这个自己平生最爱的女子,诚实地,彻底地,给予
她作为我的伴侣应得的真相。

  然后承受代价。

  我坚定住自己,几乎要蹦出胸膛的心脏响到填充了突然安静下来的营帐,在
难熬的沉默中等待着她的审判。

  许久,许久后,梁清漓面无表情地问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涩声答道:「按照大燕的认知,她们是来自西域以西的人,一个金发碧眼,
另一个有着琥珀色的眸子,两人都很温柔,也很美丽。」

  打开了话匣子之后,我继续说了下去,将自己在西联的经历,与俩位红颜知
己相识相交的过程简略地描述了一遍。

  梁清漓眉头轻蹙,一直紧紧地盯着我:「奴家明白了……确实很有夫君的风
格呢。你说你准备接受『艾莉克希丝』,那么你准备在那片异域里与她们在一起
么?」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答道。

  「为什么?」梁清漓有些疑惑,「郎有情,妾亦有意,为何不更进一步?」

  我垂下头道:「对那个名为奥丽维娅的女子,我只是动念了,但并不准备与
她发生什么。而另一个名为艾莉克希丝的女子……我告诉她,我确实喜欢她,就
如她喜欢我一样。但是我请求她给我一些时间,因为我的恋人是你,我无法在对
你诚实地诉说一切之前,与她有任何实质的关系。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无
法知道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样。」

  梁清漓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之色:「夫君与她……未曾结合?」

  「没有,我请求她给我一些时间,等待我下定决心。」我苦笑道,「哪怕我
的心背叛了你,也背叛了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真正地跨越那条底线的。

  但这只是最最低限度的底线。」

  恋人仔细地观看了我几秒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果真是夫君的作风呢。」

  我没有说话,但是梁清漓的反应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猛烈,反而听了我的话
之后,有些啼笑皆非的样子。

  仿佛感觉到我的不解和焦虑,梁清漓摇了摇我的手臂,柔声道:「好啦,奴
家乍一听到这种消息,确实有些晴天霹雳的感觉。但是夫君其实只是对她们心生
仰慕之意而已,并没有实质地发生关系呢。如此一来,哪怕一下子便出现两个情
敌,奴家若要怪罪夫君,反而是不完全占理的呢。」

  我心情沉重地说道:「发生关系只是一层遮羞布而已。我心中明明应该只有
你的,却还是没能阻止自己去喜欢上别的人,真正该犯的错误,已经犯了。」

  梁清漓噘起嘴来,难得地不赞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君,圣人的道
理也有『发乎情,止乎礼』的说法。真要按照夫君如此严苛的要求,世上岂不是
除了圣贤之外,所有人都连想都不能想了?便是奴家也不想如此啊。」

  我皱眉道:「好吧,你说得对,我这人确实有点喜欢钻牛角。但是我也知道,
如果你对另一个男人有了同样的心思,我作为你的伴侣会彻底心碎,痛苦不堪。

  所以我这样对待你,何谈公平?又何谈是个称职的夫君?你又真的能够接受
这一切,而不伤心么?怎么可能?」

  「而如果我对你诚实道来之后,又准备回到西联,跟这个女子谈情说爱呢?

  那样就彻底打破了我作为你的爱人的所有底线了。但你也许已经从我的话语
中听出了,其实我还在侥幸地希望能有这么做的机会,甚至希望能够获得来自你
的许可,让我能够心安理得地这么做,不是么?」

  梁清漓理了理肩前的发丝,平静地看着我说道:「若奴家不愿夫君如此,若
奴家恳求夫君,一心一意地只与奴家在一起,无论是在大燕,在中国,还是在什
么遥远的异域,夫君会答应奴家吗?」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情景,这个问题,但从未能够给出一个完整
的答案。」

  我将十指插进头发,深深地思考,心中前所未有地挣扎。这才是最令我煎熬
的选择。如果我最爱的人要求我保持忠诚,保持作为她的爱人最基本的底线,让
我拒绝艾莉克希丝,拒绝任何可能令我心生好感的对象,比如奥丽维娅,比如……
薛槿乔,我做得到么?

  眼前突然浮现了自己对艾莉克希丝表示自己已有对象时,她伤心欲绝的面容,
又想起她听到我揭露真相,愿意接受她时,金发美人脸上亮起的由衷喜悦。我真
的能够逼着自己斩灭她的期盼,让她再次露出那个绝望而悲伤的神色吗?

  如此过了足足一分钟后,我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如果你实在是没有任
何办法答应的话,我会的,因为这本就是我应该做到的东西。但是在此之前,我
会苦苦哀求你,争取一个能让我离开大燕时,与那个不是你的女子在一起的机会。」

  「这意味着我心里最真实的意愿,其实是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知廉耻地要求你,
要求一个理应获得我的忠诚的爱人为我牺牲,为我承受心碎。对不起,这是让我
最对自己失望的一个答案,因为它是如此卑鄙与丑恶,却也如此真诚。」

  说出这句话后,我颓然垂首,仿佛听到内心里那个坚持至今,却已然残破不
堪的原则,彻底粉碎的声音。

  我为了能有机会成全自己脚踏数条船的恋情,已经跨越了所有的底线,不,
已经没有底线了。寡廉鲜耻,卑鄙龌龊,自私自利,臭不要脸……若我身边有一
个这样的男人,哪怕是我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也会疯狂地摇着他的肩膀,对他痛
骂一遭,试图让他醒悟这种行为究竟有多么值得唾弃。

  但……这便是我最终的,没有丝毫虚假的选择。

  在恪守自己的原则、保持对伴侣的忠诚,与脚踏数条船,维持那些让我的挣
扎和努力拥有了无法比拟的意义的恋情之间,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选择了舍
弃那些我进入超越空间前自以为无可动摇的坚持与道德感,最终达成了这个让我
自惭之余却又有些释然的结论。

  我抬起头来,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上梁清漓清澈的双眸,再次发现自
己无法读懂她的情绪。

  一阵漫长的,让我快要窒息的寂静之后,梁清漓伸出手来,嗔怒地捏着我的
脸颊说道:「虽然奴家早就预料到,以夫君的聪明才智,温柔体贴,必会使许多
女子倾慕,但还是没想到,最危险的对手会是来自天外天的异域呢。」

  她像是揉面团似的,闷声捏扯了几秒后,改为轻柔地捧住我的脸,感慨地说
道:「风流成性,三心二意的人,奴家见得多了,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有很多
人曾对奴家说过,自己之所以三妻四妾,是因为舍不得让任何对自己重要的人受
伤。奴家向来对此嗤之以鼻,但,若是夫君这么说的话,奴家也许真的会相信的。」

  「奴家是第一次见到夫君这般的人,如此为自己的心意痛苦、挣扎,如此清
醒地意识到自己所选的道路究竟有什么代价。因为所有那些其他如此对奴家解释
的人,都没有夫君这么彻底地为爱人设身处地地去体恤,着想,如此诚挚地将他
人的感受作为自己的感受……所以,所以奴家也能体谅夫君的困难呢,因为奴家
也想成为能够感同身受地为夫君考虑的妻子。」

  「何况,奴家终究是大燕的子民,大丈夫妻妾如云,其实是一件对奴家来说
天经地义的事呢。也唯有像夫君这样融合了不属于大燕的灵魂的人,才会对自己
本就应当能够享用的东西如此不安。」

  梁清漓有些低落地说道:「奴家当然想成为夫君唯一的,最爱的伴侣。但奴
家也不想做个自私的女子。不,夫君既然会在遥远的天之外也过上不属于韩良的
一生,那么奴家逼着你在各片异域里忠于奴家,哪怕以周铭,以杨凌云的身份生
活时都要封闭内心,那其实……十分残忍呢。毕竟,奴家已经占据了属于韩良的
一切了,不是么?」

  我苦涩地说道:「这一点也不自私,倒不如说,你在这一点自私才是正当的,
正确的。我才是自私的那个人,因为我的本性,无论是韩良还是周铭还是杨凌云
的本心,都已容纳了不止你一个人。尽管……尽管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
我从始至今,最爱的人。哪怕这么说已经失去意义了,但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丽人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对我眨了眨眼睛:「奴家也毫不怀疑。因为夫
君说了,能够为奴家切断另外那份关系。以夫君的的温柔心思与深情,这么做不
亚于断手断脚的难受,以此可得,奴家在夫君心中的地位还是挺靠前的嘛。」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道:「夫君,你其实没必要对奴家说这么多的。但是你
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奴家可以不在乎你在天外天的异域天地
如何,却不能不在乎的自己眼前,身前的男子,是否仍是当初令奴家倾心的那个
人。而哪怕你告诉了奴家这么足以令人怀疑一切的事,奴家却更加坚信,夫君便
是夫君。」

  「当初,你身上最令奴家着迷的便是毫无虚伪的真实与赤诚。」她语气放缓,
温柔地笑道,「也许夫君说的话让奴家有些难过,但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
个人如此赤裸地将自己的所有心思与念想,无论好坏,都袒露给奴家,不再给自
己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所以,不要太难为自己了,因为夫君的心意,奴家感受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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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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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第一个与第一个

  我怔怔地看着梁清漓,与她眼中潺潺流水般的淡淡情意,突然有些想哭。

  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清漓,我在这些旅程里,遇到过很多各种各样的
人,也与许多不同的女子交心过。她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和美丽,但你
是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温柔,最宽容,也最能体谅我的人。尽管,在这个时
候,我并不配得到你的宽容与体谅。」

  梁清漓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脊道:「亦或者,正是因为对象是
夫君,奴家才有这份能够体谅他人的心思呢。」

  我依在她温热的胸脯间,闭眼道:「不,你的温柔来自你的坚强,因为你有
一颗能够包容他人的宽和内心。这是比任何天赋才情都要难得的品质。」

  梁清漓点了点我的鼻子,宠溺地说道:「说到底,奴家从来没见过像夫君这
么为桃花运盛烦恼的人,脸上的纠结都快溢出来了。在任何其他人身上只会显得
虚伪的难题,竟然能让奴家有几分感同身受,也是夫君的特别之处。」

  我苦笑道:「这次丑态尽露,你没愤然离去或者打我一巴掌,便已经出乎我
的意料了,实在没必要再觉得需要顺从我说什么安慰的话。」

  梁清漓正色说道:「夫君,奴家是认真的。虽然这段时日来,夫君让奴家接
受了许多新奇的道理与想法,但奴家骨子里终归是个小女子,这些对夫君无比挣
扎的困扰,其实从来都是奴家所认同的,接受的事实。纵然奴家认同夫君所讲的
那些道理,真正放到自家身上,其实奴家感情上也远远没有夫君那么抗拒。」

  「更不用说,夫君的那个她甚至不是这方天地的人,而是隔了无数苍穹寰宇
的天外天异人!便是师父在此,也无法如平时那般鄙夷夫君。」

  「……这么说倒也有理。不过,我知道这终究是需要你委曲求全的自私。你
若有任何不痛快的地方,千万别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大力谴责我,让你师父来
揍我一顿也行,否则我良心不安。」

  梁清漓失笑道:「夫君当真是……迂腐!连花间派的理念,都比夫君看得开
啊。」

  我叹道:「也许是我庸人自扰吧。但不这么纠结,我也不是我了。」

  身旁的女子只是轻轻地笑了,握住我的手,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没有说话。

  我感觉得到,梁清漓虽然有些低落,但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或者痛苦,
让我有些庆幸,又为自己生出的庆幸之意感到自我厌恶。

  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心理扭曲的一个人的?

  良久之后,这份舒适的宁静被梁清漓打断了:「说起夫君的『三心二意』,
奴家倒是有个问题。」

  我心头紧了紧,答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夫君是如何看待薛小姐的?」梁清漓看向我,温润的双眸中带有一抹探究,
「奴家与她聊起夫君时,她的表情与语气,活脱脱地是个按捺不住情意的姑娘家,
比起在军营里颁发命令时的威严与尊贵,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真的十分在意
夫君呢。夫君在天外天喜欢上了其他人,对薛小姐如此美丽善良的人,难道没有
起意过么?」

  面对这个意味深长的问题,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小心地说道:「她是一个
对我来说,十分……特别的存在。而我也无法抵赖,自己对她确实有超越了朋友
界限的好感。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之前的事吧?我和她是在一个叫桐城县的
小地方初次见面的,那时我还是客栈里的小厮。我们一起出城后,在清风山下遇
到捷径匪人,并肩逃出生天,有几分机缘巧合的意思。」

  「在大燕,只有三个人让我感到自己能够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畅言。你,
禹仁,和薛槿乔。你自然不用说,禹仁是我的生死之交。而薛槿乔呢,明明是我
的顶头上司,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却从来没有让我感到任何身份上的隔阂。我觉
得我们算得上朋友,真正的朋友,而我更知道,除了我之外,她没有任何其他的,
能够倾诉心事的对象。」

  梁清漓感慨地叹道:「而且,如今她又是救了夫君一命的恩人呢,这又添了
一层英雄救美的感激。」

  我失笑道:「是的。我十分欣赏她悍然打破军规,坚持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的那种无畏心态,更会永远地感谢她从天而降,救了我和秦喜一命的恩情。虽然
她从林中走出来的那一霎确实在我眼中跟仙女下凡渡我过难关般无异,但是也只
是感谢而已。我不会指望一个女子因为我帮了她的忙便为我倾心,我也不会因为
一个女子救了我一命便因此爱上她。所以,哪怕她想要我以身相许,我也只得婉
拒了。」

  梁清漓噘嘴道:「是么?奴家可却是因为夫君对奴家如此上心的帮助,才起
意了呢。」

  「呵,倒不是说不能这么做,只是我宁愿将『恩情』与『爱情』分得清楚一
些而已。」我解释道,「在遥远的『西联』异域里,那个名为艾莉克希丝的女子
也是因为英雄救美对我产生了好感。其实我一开始确实拒绝了她,不只是因为我
有你了,也因为我并不认为她真的喜欢上我了,而只是喜欢上拯救了她的英雄。

  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意一个在那个场合对她伸出援手的男子。只是
后来,我认识到『真正』的她,也让她了解了我之后,才感觉到了真实不虚的吸
引力。」

  「我之所以如此确信,是因为我在那时还认识了另一个女子,奥丽维娅。她
与我的交际相当平淡,但仅仅是因为堪破了彼此的面具,见到了对方真实的模样,
我们便彼此动念了。就如当初的你一样。那种感觉让我……很难抗拒。有时候,
仅仅需要那么一刻,一秒,有与对方心灵相通的感觉,就足以让那个人深深地印
在心里,再难忘却。对你如此,对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如此,甚至对薛槿乔也
如此。呵,我向来不愿意对自己的内心说谎,但没想到后果却是成了脚踏数条船
的无耻男人。」

  我陷入思绪,不由自主地将这些感想道来后,才反应过来。在媳妇面前高谈
阔论自己对其他女人动心的过程是十足的傻逼行为,于是我连忙补充道:「不过
这些事都没啥意思哈,再谈这些另外的女人也不是很适合,咱们说点其他的东西
吧。」

  梁清漓却没有预料中那么厌恶这个话题,而是微微点头地赞同道:「不,其
实夫君说的话让奴家十分有感触。唔,奴家其实也有许多与夫君心心相印的回忆
呢。嘻嘻,夫君,你是什么时候确认自己对奴家有意的?」

  我想也没想地答道:「一年半还是两年前,我在刚开始教你和小玉武功的那
阵。我记得,你在江口村买了越城郊外那座小院子没多久后,有一天我们俩坐在
院落里。那天是下午时候,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晒着太阳,悠
悠闲闲地在聊天。然后话题告一段落了,你没有再接口,我也没有没话找话,我
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院子里的风景。那份沉默并不尴尬也并不生硬,而是
自然得让我以为我们正该在那时候闭上嘴静心欣赏夏日的风和阳光。」

  「然后,你突然对我笑了。那是一个在聚香苑时的你从未露出的笑容,轻松
又自在,好像……好像真的很享受与我在一起的时光一样,让我一下子看呆了!

  当时在聊什么我忘了,应该是什么江湖轶事吧。但那一刻的感觉我记得清清
楚楚的,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好像意识到了,啊!我终于有一个能在这个陌生的
国度里,稍微卸下伪装的地方了。」

  我回想起这份情景,对身前的爱人开心地笑道:「那份感觉,那个笑容,我
永远会铭记于心。便是如今,回忆起来时,我的心仍然会为之悸动,又会感到无
比的安宁。也就是从那里开始,我对你越来越在意,最后彻底陷了进去。」

  梁清漓眼角下垂地看着我,脸颊泛红,轻轻地咬着下唇,眼眸中闪烁着动人
的光芒:「夫君当真是世上最会拨动奴家心弦的人,也当真是与奴家心有灵犀呢。

  那一日的光景,便是奴家深藏于心中,最宝贵的记忆之一。在那片沉默中,
奴家第一次地发现原来自己不去刻意奉承,讨好,也能够沉浸于如此轻松自在的
交际。」

  「其实,在聚香苑里,夫君与奴家天南地北无事不聊时,便感觉到,这个男
子谈吐甚是有趣,但是越与夫君交际,奴家便越着迷于夫君的奇思妙想,还有全
然不顾我们身份差别的平和态度。」她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颊,呢喃道,「唯有夫
君这样的男子,才能让奴家从青鸾,回到梁清漓,让奴家寻得自己,可以不再佩
戴面具。」

  梁清漓顿了顿,突然有些气馁地说道:「原来如此。薛小姐必定是因为在夫
君面前,也能脱去面具,做回自己,才会因此对夫君动心呢。奴家……很理解她
为何会如此,而且,早在遇上奴家之前,薛小姐便慧眼识英雄了,并且为了夫君,
不惜打破军规,救了夫君一命。奴家实在无法想象,该如何报答她。」

  我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道:「不,并不是如此。薛槿乔对我另眼相看,其
实是有其他的原因的,至于感谢她这件事,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我与她之间,不
必讲究这种东西的。」

  「你其实是我一生中,第一个不是因为英雄救美,不是因为我武功高强,能
力出众,仅仅因为认识了,了解了我是谁,便对这样一个人心生好感的女子。在
西联的异域里,那个名叫奥丽维娅的女子,也正因为堪破了我真实的内在并且为
此动心,才让我有所动摇的。」

  「在之后我穿梭时空的经历里,确实有另外的女子因为诸如英雄救美和类似
的原因而欣赏我,喜欢我。但我从未觉得那种场合下获得的爱与倾慕是真的,我
也未曾以为她们见到的那个英勇无畏的我是真实的。恰恰相反,其实,在我这种
想法扭曲的家伙眼中,只有你这样的喜欢,这种剥去了偶然突显出来的英勇,剔
除了机缘巧合下做出的值得向往的壮举,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相遇与相知,
仅仅因为我是『我』便产生的喜欢……才是最纯粹,也对我来说,最珍贵的心意。」

  穿梭时空的契约者周铭能与这么多优秀且美丽的女子相交甚至相恋,是件理
所当然的事,因为他也成为了与众不同的人物。

  但唯有你,唯有奥丽维娅,才让我可以相信,也许就算是那个进入超越空间
之前,平平凡凡,毫不起眼的周铭,如果遇上了对的时间与对的人,也有机会,
也有资格,被人爱上,也能获得如此真挚而美丽的爱情。

  想到这里,我忽地有些低落。但是,那个周铭终究是永远错过了回答这个问
题的机会。而我之所以会如此挣扎,是因为我始终无法,也不想要,放下那个平
凡的自己。在心底里,从本质上来说,我一直都是那个二十岁的青年,并且在此
后数年穿梭时空的旅程中,固执地,近乎痴妄地,不愿自己被这些超乎想象的经
历所改变。

  梁清漓握紧了我的手:「夫君,这样的想法,确实有些太苛刻了呢,连奴家
也会觉得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过,既然如此,夫君仍然对薛小姐心生好感了,
那岂不是在你们之间,也发生了什么让夫君改变想法的东西?夫君与薛小姐之间,
是否也有过那种心灵相通的时刻呢?」

  「……确实如此。」我对上爱人若有所思的眼神,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在
你与我结合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之前,与槿乔第一次深刻地聊起了她内心中一
直无处诉说的心思。也就是在那时,她对我倾诉了情意。」

  我对梁清漓复述了远在一年多前,从怀化郊外与闻香散人大战回到越城之后,
见到薛槿乔的那个夜晚,与她热情似火的宣言。我还将数日前,在薛府时与她坦
诚相对的那番谈话概括了一遍。

  「如果她仅是我的顶头上司,仅是一个美丽而强大的女子,仅是一个与我能
够跨越时代与身份相知相交的友人,倒也罢了。但她偏偏又是整个世界上,第一
个对我表示出那么热烈,那么真挚的喜欢的人。无论是韩良,还是周铭,在那之
前,都从没有任何女子真正地喜欢过。其实我的前二十年人生,一直是个没有任
何女人缘的男人呢。」

  我叹了口气道:「不可否认,我也在那一刻感到了同样深刻的吸引力,浓烈
且炽热。但是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我确实对她喜欢过,真正的喜欢,甚至到现在
那种喜欢也没能彻底褪去……不过,我已经有你了,而我与她彼此都有自己的职
责,虽然认识到这份心意并且将其正视而不是欺骗自己,但也无法回应。对不起,
我知道,如今将这种事对你道来,是一种不公平的伤害,但是希望你不会担心,
因为它已经过去了,而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梁清漓一手托腮道:「虽然奴家不想要有这么一个对手,但……也很难因此
怪罪她呢。夫君,如你所说,这是你与奴家结合之前的事,况且,这就是你的性
子,不要自责了,奴家并不怪罪你。」

  我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道:「你对我太宽容了。」

  身前的爱人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而是就这样握住我的手,静静地在这片
宁静的夜幕里坐在我身旁。她如我一样,在思考,也许也在试图寻找能让这名为
爱恨纠葛的线团解开的线头。

  将这一切都说完之后,我整个人都虚脱了,但精神上却又如释重负,仿佛卸
下了多个月来一直挂在身上的枷锁。至此,我已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摊
开了,再无隐瞒,再无虚假。

  这样做自私吗?是的,很自私,将自己犯过的错强加于爱人身上,让她永远
负担起这份知识,这份不忠所带来的痛苦与不忿。但与此同时,这又是我经过这
么久的思考后,得出的唯一的答案。这些过往,这些心思,是我的伴侣应然知道
的,而她的选择,她的爱,也应该是在这些真相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

  无论结果如何,哪怕将自己所有的其他原则都践踏了,我都坚持了那仅剩的
最后一条:对自己爱的人真诚以待。而无论梁清漓如何反应,哪怕她要与我一拍
两散,就此决裂……那也是我需要承受的后果。

  「夫君,乔三妹是否也与你一样,躯壳里融合了天外天的灵魂?」半晌后,
梁清漓突然问道。

  我点头道:「没错,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有这份完全不讲道理的法术力量。

  不只是天外天,她的灵魂来自与我同一片异域呢,我们是一起降临在大燕的。

  啧,你在她面前别乱说啊,这可是个大秘密。她要是知道我这么痛快地露底
了,又要嘲笑我了。」

  梁清漓脸色复杂地荡着我们相连的手臂,感慨道:「夫君说起这些事时,奴
家一点实感都没有,完全无法想象。在无穷无尽的天外天异域旅行,见识奴家想
都想象不了的景色……一定很精彩吧?」

  我老实地说道:「有些东西很新奇,但很多时候若论精彩和惊险,根本比不
上大燕此时的内乱与青莲教,宁王军这些神秘的势力掀起的阴谋诡计,战争狂潮。

  我在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之后才明白了,平平淡淡,平安无事,才是最幸福
的。」

  「嗯……如夫君所说,毕竟大家都是人。只要是人,那便有江湖与故事,与
所有一切复杂的,难以预料的,令人喜悦与悲伤的经历呢。」

  这一晚,我们迟迟未睡。梁清漓在一开始的忧虑消去后,好奇心便占据了上
风,不住地问着各种各样的关于「周铭」,关于中国,关于西联的问题,而除却
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之外,我也尽量满足了她的询问。

  「哇,夫君的意思是,单单是靠钢铁的部件焊在一起,加上动力,便能飞起
来?」

  「夫君之前说,你在中国时除了在学校里出类拔萃,其他时并无突出之处,
奴家实在难以想象呢。」

  「既然夫君能够如同仙人一样前往不同的天地,那么,也许老天爷确实存在,
漫天的神佛,也确实在遥远之处眺望着人间呢。」

  我可以感觉到,随着这些细节性的,难以靠想象力编织的经历与见闻被道来,
梁清漓原本半信半疑的态度越来越动摇了。假以时日,也许甚至不需要真正地见
到什么证据,她都会真正地相信我这奇异的来历。

  她对现代社会的繁华与先进表示羡慕与向往,对于周铭平平无奇的前半生表
示难以置信,对我这个穿梭时空的能力十分地好奇,最后不可避免地,问起了关
于她的「情敌」,艾莉克希丝的事。

  「夫君,能与奴家说说,那个在西联俘获你的心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们躺在铺在地面的被褥上,梁清漓侧身望着我,问出了这个让我有些头皮
发麻的问题。

  我思考了片刻后,将西联的经历简略地描述了一遍,不过主要是介绍了我与
艾莉克希丝相识相交的过程。

  「我在面对她的时候,一直很犹豫。一方面,我无法抵赖,自己对她确实有
一些不应该有的好感,但另一方面,我已经有你了,而且,如我之前所说,我不
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任何外界的理由喜欢上我。而艾莉克希丝是被我救了一命
之后,才态度大变,对我另眼相看的。」

  「但是……当一个我无法不在意的人,没有半分遮掩地对我揭露了她的心意
时,我想要在她眼中,在她的脸上,寻得任何让自己能够拒绝的理由,却没能找
到。在我亲眼见证了她毫无虚假的情意之后,那些犹豫和迟疑,都没能再阻挡我
最诚实的意愿,那便是接受。」

  梁清漓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点头,摇头,并且流露出难得的,像是个心爱的
玩具被人夺走的小女孩似的憨态。她不满地说道:「艾莉,艾莉克希丝,这个女
子与奴家喜欢上夫君的过程,似乎有些太相似了。不要忘了,夫君,你也是个救
了奴家于水火中的奇男子,大英雄呢。倒不如说,只要是夫君力所能及的范畴内,
你总会去救助他人,也总能获得某个姑娘家的倾心的。」

  我诚实地说道:「这算是我的一个弱点吧。我似乎对这种来自有感觉的人的
真诚,很没辙。英雄救美从而让人产生好感已经在我身上发生了三次了,而且每
次我最终都没能抗拒地同样喜欢上了对方……以后我可得注意不让自己陷进这种
场合了。」

  梁清漓噘嘴捏了捏我的脸颊道:「不过奴家可不愿当一个,阻止夫君帮助需
要拯救的那些人的大恶人……唔,善泳者溺,夫君的真诚是无可抵挡的杀手锏,
但相应的,面对同样真挚的情意时,也难以抗拒呢。奴家明白了,以后还是要看
紧点,不要让那些敢于行动的大胆女子有机会对夫君表露心意。」

  「以后我要行侠仗义,先把脸罩得严严实实的。」我打趣道。

  我的娘子哼声道:「正该如此。夫君总是说自己的相貌平平无奇,也没有过
人的魅力。事实证明夫君大错特错,这张脸有时候是该遮起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值不值得

  当我们终于回到黄土林时,我险些没有认出这片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宁静,
甚至有几分祥和的树林。

  然而土地上凝固的血迹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味仍未彻底褪去,让我的心神
一下子就回到不久前那个惊险的夜晚。

  便是连谭箐也不禁安静了下来,秀眉微蹙,无言地走在我身旁四周张望。当
我们来到驻军营地数百米外的一片空地时,我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这……就是那晚决战的地方吧?」谭箐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的,我险些没有辨认出来。」

  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被我们凝重的神色感染,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我微笑道:「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而已,那晚的参战人士里,我算是伤势最
轻的一批了。禹仁,幸好你也未受伤。」

  唐禹仁蹲下身来捻起一撮泥土,眯眼说道:「运气而已,那场面太混乱了,
哪怕是我们主动设下的陷阱,也没想到右护法竟会如此大胆,调离了少说也有三
四十个二流高手,叛军在青州过半的高手来袭击,单论战力,根本不输我们布置
的兵力。若不是能够拿下右护法,怕会是诱饵被吃完,陷阱全然无用了。」

  薛槿乔也叹道:「军部的伤亡数字已经出来了,那晚死了四百零六个官兵,
有六十七个是没能救回来的。还有三百二十九个伤势严重或者被烧伤的伤员,能
被带回汴梁的都运走了,剩下的都是只能勉强吊住命的,只得听天由命。」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担忧地问道:「秦喜和景伊有消息吗?」

  薛槿乔摇头道:「不知。此行刚好看看他们恢复得如何。」

  进了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新营地之后,薛槿乔与驻守在此地的将领交接了一些
文件,然后便与我们直奔伤兵营。说是伤兵营,其实在这短短数日内,几栋简易
的木屋已被建了起来,而伤兵便被安置在这些木屋里。

  我们被两个女侍卫放行后,进入了药草味浓郁的屋子,越过数个躺在床上的
女伤员之后,见到了景伊。这个一直以来存在感不高的女冠躺在床上,清秀的脸
庞有些苍白。她转过头来看到我们,露出了欣喜之色。

  「诸位,怎么回来了?」

  眼见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薛槿乔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少安
毋躁:「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呢。我们要押送一些罪犯回京给刑部审判,刚好
路过探望你们。你还好吧?」

  景伊对于这个说法有些疑惑,但是没有追问,转而答道:「多亏五台寺师傅
与军医的悉心照料,已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也得在此再静养大半个月,才能
起身回城。听说景源景珍也来了,不知是哪位师叔前来助拳?」

  薛槿乔摇头道:「你师门没有余力派明字辈的高手前来,景源已是太清道实
力最高的人。如今宗勤师叔与我派的庞师凌师叔在率领诸位武林同僚。」

  景伊蹙眉道:「是这样么……我原以为师父或者明空师叔能够亲自前来支援
的,冀州的情形看来比我想象中还要艰难。薛小姐,右护法虽已受擒,但濮阳的
战事还是难以预料。没有你和唐、韩两位朋友出谋划策,是否不妥当?」

  薛槿乔淡淡笑道:「有田将军亲临城下,叛军又在黄土林折了那么多人手与
统帅,之后的就不必我等担心了。」

  景伊听到这话,惊讶地问道:「咱们,咱们当真将右护法留下来了!?」

  「没错,多谢你,景伊。是你与那晚所有参与战斗的人共同的努力,才斩获
了叛军起兵以来最大的胜利。」薛槿乔由衷地感谢道。

  景伊表情有些复杂,垂下了头,似乎有些释然,然后笑道:「如此这般,才
不负师父的重望,与师门的传承呢。」

  闲聊了几句后,景伊道:「诸位,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的伤势已经完全稳定
住了,只需要些时日慢慢痊愈。秦兄……才是需要关注的人。」

  我问道:「景伊,秦兄状况如何?」

  「他已经醒了,但是十分低落。你们来了一定会让他很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跟我们说一
声就行了。」

  景伊犹豫了片刻,垂头问道:「孙师妹的遗体……将会如何处置?」

  薛槿乔轻声说道:「暂存在义庄里,我已派信使加急往藏剑宫与孙家通知他
们了。」

  景伊黯然说道:「多谢薛小姐……不知能否让他们告知我一声,丧葬之日,
景伊无论如何都会前往的。」

  「一定的。」

  我们心情有些沉重地悄然离去,出了门之后,薛槿乔叹了口气道:「景伊她
对孙倩之事十分内疚,一直觉得是自己没能将她照顾好,才丧命于此的。战场残
酷,刀枪无眼,又何谈责任?希望她能走出来。」

  走进相邻的屋子后,大部分的人都还在昏睡中,让我一眼便见到了秦喜,而
他的模样却让我心头不住下沉。原先只有两鬓灰白的长发此时已过半都变成了枯
槁的素色,脸颊深陷,颧骨突出,胡须邋遢,唯有一对剑眉英气依旧,只是眉头
下的那对眸子没有了熟悉的旺盛活力,而是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那个俊逸的青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个疲态尽显的病人。

  我上前一步唤道:「秦喜,是我,韩良。我们来探望你了。」

  秦喜稍稍转过头来,露出几分惊喜之色:「嗯?阿良,禹仁,你们来了?」

  唐禹仁脸色肃穆地走到他身旁问道:「伤势如何?」

  秦喜苦笑道:「内功尽毁,精血亏空,燃血诀催发到极致,不外是这个结果。

  捡回条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薛槿乔咬了咬牙,开口道:「秦兄,你放心,此后的事……」

  秦喜挥了挥手道:「薛小姐不必为我担心。那晚没有你出现,我和阿良十死
无生,是我欠你一条命。」

  他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又道:「不过,我们好歹也是赢了那一场,不是
么?」

  我说道:「是的。你的功绩会与这场胜利被传下去,玄蛟卫秦喜与韩良大战
青莲教右护法,有没有为自己想个响亮的绰号?」

  秦喜失笑地摇了摇头:「且不说这事,你们怎么不在濮阳?」

  我们简略地解释了一通前往燕京的任务,让他眉头直皱:「哪怕是如此大功,
也要被那些豹狼之辈诟病么?当真是……该杀。」

  眼见他吐出最后几个字时脸庞已透出铁青之色,梁清漓连忙道:「秦大哥,
你与夫君和唐大哥应该有话要说吧?咱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秦喜没有挽留,只是颔首道:「正有此意,多谢弟妹。」

  待到其他人都离去之后,唐禹仁叹气道:「别藏着掖着了,这里没有外人。」

  秦喜原本淡然的脸色垮了下来,身侧的双拳紧紧地握住了,捏得指节发白:
「二流之境,霹雳六阳刀,到头来,一场空。我不甘啊!咳咳咳……」

  我们一时都默然,只有秦喜猛烈地在咳嗽。在我们三人中,对武功修为最重
视的便是秦喜了。毕竟他的刀法境界虽高,却也是要依赖内功才能真正发挥出威
力来的。上次对战闻香散人时他便用过了燃血诀,却也留了三分余地,是以能够
挽回七成功力。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功力尽失,再无法练出一丝真气来。

  唐禹仁抿唇道:「此间事了,当会有一大笔赏赐下来。伤愈之后,去买几亩
地,娶个姑娘,过过富家翁的生活吧。不再为阴谋罪恶奔波搏命,也许是种恩惠。」

  秦喜惨笑道:「就算我不想,失去了这身武功,还当什么玄蛟卫呢?我醒来
时发现体内空空如也时,第一个念头是还不如那晚就死在那里算了。」

  他看向我道:「阿良,我算是明白你那时是什么感受了。饶是如此,你都撑
了过来,实在是叫人钦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涩声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武功向来不是我的强项,因此前功尽废也不
是尤其大的打击。但是我也知道你与我不一样,武功是你十分自豪的力量,失去
自己如此珍重的东西,感受也截然不同。」

  秦喜伤感地说道:「是啊。就跟断了臂膀似的……他奶奶的,禹仁你可是真
的丢了条手臂,看我这臭嘴。」

  他轻轻地抽了自己几巴掌后,突然又失笑道:「咱们三个还真是够搭的,连
伤势都这么相似。唉,至少,至少我们赢了。说起来,阿良,你给我的那保命手
段真的厉害,我也欠你一条命。」

  我微笑道:「都是兄弟,不必要计较。」

  唐禹仁皱眉道:「你是说……符箓么?你也给了秦喜?真的有效?你真是越
来越神秘了。」

  「大战在即,虽然身上带的不够所有人用,但好说歹说也得给秦喜几道。哪
怕是有点新奇,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机缘巧合下学了几分玄门正宗的手段而
已,没想象中那么厉害,你们也可别把我当成什么乘风御雨的神仙人物。唉,只
恨没有多余的匀出来给孙倩一张。」我耸了耸肩道。

  秦喜露出一丝笑意道:「确实与你不符。」

  唐禹仁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就算无法修习内功,你的刀法,见识,
和与叛军对抗的经历都十分宝贵,若有意留下,仗打完了之后至少可以在青州或
者顺安做个教官。」

  秦喜垂头道:「我还没想好……也许吧,这倒不是个坏主意。我已醒了有三
天了,还是没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我们与秦喜在沉默中思考了良久后,我首先问道:「秦喜,你从未想过玄蛟
卫之外的生活或者目标么?」

  「想过,怎么能不想呢?便是禹仁这种一心为公的木头人也肯定想过的。」

  秦喜吁气道,「但我资质愚钝,无法三心二意,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放在这份
职责,放在刀法上,否则断然触碰不到阴阳调和的刀术境界。一旦我松懈了,心
思散了,那就什么都捞不着了。也罢,现在有的是时间去想以后该做什么。」

  唐禹仁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的意思。除了职责之外,还有生活,
或者说,职责终究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它的全部。阿良曾问过我,唐禹仁是
个什么人,是否失去了武功与玄蛟卫的身份之后,便失去了自己之所以为人的意
义。也许,现在轮到你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秦喜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怔,沉眉想了一阵后,苦笑道:「你还真把我问倒
了,咱们所有的训练与教导中,不正是要我们如此相信吗?成为玄蛟卫,成为天
子斩尽天下罪恶的刀,便是一切。」

  唐禹仁若有所思地说道:「但玄蛟卫的教诲又有几分是真的,是值得我们舍
弃性命地为之追逐呢?」

  比起身体上的伤害,也许失去了自己人生意义所在的目标与身份才是最大的
打击。我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但在我意识到之前,它已经脱出口了:」

  秦喜,你后悔吗?哪怕最终打倒了右护法这么强大的敌人,获得了如此傲人
的军功,这个代价……」

  秦喜深深地吸了口气:「是啊,我们所付出的一切,和我们想要达成的目的……
究竟值不值得?」

  他苍白的脸庞痛苦地扭曲了,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良久后,他声音
沙哑地说道:「值得!这便是我前半生之所以前进的意义,怎能不值得?但是,
若再有一份这样的使命需要我去承担……我不会再付出这个代价了。就算我有更
多能给予朝廷,给予玄蛟卫的力量,我也不愿再去牺牲了。」

  唐禹仁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已经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了,便是训
练营最严苛的教官在此,也只能向你献上敬意。」

  秦喜疲惫地看向我们:「我们三人都已经给得够多了,不是么?也许你说得
对,此间事了以后,我是该休息一阵了。除了江湖的奔波与刀光剑影之外,还有
很多值得去寻求的乐趣。到时候,咱们再聚一聚。」

  我与唐禹仁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与秦喜道别了。看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
子,实在是不好受,然而,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虽然我靠牝牡玄功得以重
练内功,但眼下花间派是头号敌人,让他找个敌派「妖女」双修,实在不是个好
建议。

  「禹仁,你比我更了解秦喜。他……撑得住的吧?」

  出了门之后,唐禹仁叹道:「秦喜凭借一腔热血练刀,执行任务,成为了玄
蛟卫。胸中一口气在,便无所畏惧。他是个坚韧的人,不如此,也无法成为青年
辈刀法最强的玄蛟卫之一。但他的心已不在此,便是武功未失,他也不再适合当
玄蛟卫了。」

  「这么严重么?」

  唐禹仁揉了揉眉心,眼中有几分踌躇:「玄蛟卫是天子腰间的一柄刀,纯粹
而锋利。它的锋芒来自于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的果断。而刀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的,只需要斩断主人所挥向之物。代价,取舍,那不是刀该考虑的东西。当秦喜
为自己做出值不值得的判断时,他便不再纯粹,也不再是一个合格的玄蛟卫。」

  我啧声说道:「我倒觉得,这可不是坏事,甚至从我这个外行人的角度来说,
没有自己的思想与主见,无法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玄蛟卫士。」

  因为,老唐你可是一个自己的主见和思考独行特立得不得了的人啊,而你可
是我所认识的,最厉害的家伙。若是连你和秦喜这么优秀的人也不能当上好的玄
蛟卫,那只能说这个组织的方向从根本上就是歪的。

  唐禹仁沉默了片刻后,淡淡笑道:「是的,并不是坏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禹仁,你呢?你可曾后悔?」

  唐禹仁停了下来,举起右臂,就着午后的阳光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右手,然后
转头对我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为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所付出的代价后悔。谁
又能确凿地相信,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但……不是今日,
不是此时。」

  我笑了笑,真是他的风格呢。

  我们在黄土林休整了一夜后,顺着官道开始了前往京城的漫长旅程。在那之
前,需要先跨过小半个青州。濮阳以北的地势丘陵遍布,队伍中又有数个随行的
伤员与需要回京交差的文官与军士,因此我们的行程也慢了不少。

  走了大概一周后,我们才从连绵不断的崎岖地形中探出头来,视野豁然开阔,
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里茂密的庄稼在秋风下不住地簌簌颤抖,金黄色的
海上形成了浪潮般的波澜,壮观之极。

  薛槿乔见到这一幕,呼了口气道:「总算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怪不得没几个人喜欢从这里进燕州,路途也太颠簸了。若不是随行的人马身份敏
感,我们还是坐船从袁水直接坐到雁嘴江最舒适。」

  我们几个有武功在身,护卫车队的官兵体质也足够强壮,倒还好。那些身体
缺乏锻炼的羸弱文官和身上带伤的军士都有些苦不堪言,此时见到平坦的中原大
地,均是精神了起来。

  「燕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谭箐好奇地问道。这段时间谭箐与我们同行同
住,又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关系,加上性格爽朗,谈笑无忌,很快便融入了这个小
团体。

  薛槿乔托腮道:「京城是本朝首善之地,天子栖息之处,也是本朝前的大晋
国都。论历史底蕴,不比越城与汴梁这等千年古都差,如今百年过后,更是繁华
非凡,文风浓烈,各种海外的奇珍,四方来朝的异国使者,商人,都能见到。你
一定会很喜欢的。」

  唐禹仁则意见稍有不同:「京城是一个昂贵的地方。吃住行,一个不慎便会
让你钱囊见底。而且它是一个世家、权臣争雄,皇室冷眼旁观的地方,每个人都
必须带上小心谨慎的面具,因为谁也不清楚任意一个在街头,酒家里遇到的人背
后有没有什么惹不起的力量。」

  薛槿乔哂笑道:「别听他的,没那么夸张。在天子脚下,有驻京的凤阁行者
与皇室高手镇压,又有玄蛟卫的左右两统领看着,其实京城才是全大燕最安全的
地方。」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答道:「也许吧。我只在京城执行过几次任务,每次都不
欢而散。但那几个任务都确实不是什么牵扯到人命凶杀的大事。」

  「不过,以你的性子,哪怕能力与经验十分适合应付京城的勾心斗角,肯定
会更宁愿远离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就是了。这一点,我倒是赞同。」薛槿乔啧声
道。

  「韩良,清漓,三妹,进京之后,你们随我一起住薛府。我有不少事务需要
向上禀报与处理,尤其是严觅之事,虽然信使应该已将田将军的奏折奉上了,但
还是需要我们奔波一番,好让刑部重审此案。在那期间,你们尽情游玩吧,京城
的繁华哪怕在战争期间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们立下如此大功,正该要好好地
犒劳自己。」

             第一百七十七章:燕京

  又走了一周后,路过的村镇人烟越来越浓稠,官道上的行人说话的腔调也变
得与青州和顺安截然不同。而我双臂的伤势终于恢复到可以将木夹板也脱下来的
程度了。

  在临近十月底的这天早晨,遥远的天际终于出现了燕京的踪影。走近了点后,
我眯眼看了一阵,惊讶地问道:「那条河是直接接引进城了?好大的工程。」

  唐禹仁点头道:「没错,太祖在此立下国都后,花了十年时间开凿了一条接
通雁嘴江的水渠,名为『杨水渠』,因两畔种满了杨柳得其名。」

  薛槿乔接着道:「燕京在晋朝时靠着的是彼时的运河与溪谷河两条水道得水
利,但是运河在王朝衰败时长达数十年战乱时期间淤塞破败了,溪谷河也因为雁
嘴江移道逐渐干涸。直到杨水渠被建成之后,京城的人口才能够极大地增长,重
现了晋国大都的气象,甚至更甚。」

  我们来到足有两丈高的雄伟城墙下,看到络绎不绝的马车、商贩,还有成队
的行人排着队等着进城。

  车队的带队军官显示了文书后,很快便被放行。薛槿乔对唐禹仁说道:「禹
仁,你带着严觅去刑部,剩下的这些人不用我们管了,自有去处。我会带韩良他
们去薛府安顿,然后得去见师父和去兵部禀报。」

  唐禹仁与车队离开后,薛槿乔领着我们穿梭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中笑道:「怎
么样,是不是跟越城有几分相似?单论规模,便是连汴梁也比不上这两座城市。

  我们得在京城呆好几天,你们可以尽情地去游览。」

  紫光寺内赏佛像,雁归塔外听晨钟,杨水渠畔折柳叶,凌霄观中上香火,朱
雀酒楼尝珍馐,雁嘴画舫乘风醉,都是这段时日来薛槿乔提到过的久负盛名的景
点与游玩京城不得不做的事。

  梁清漓看着周边洋溢着旺盛活力的人群道:「燕京好像流民不多。」

  「嗯,据我所知,他们很多都被安置在城外的村镇和郊野的营帐里,还有少
数在白虎区。这里是朱雀区,自然见不到。」

  燕京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建筑被划分成四个大概的区域,以四象为名。青龙与
玄武是最昂贵,最高档的地段,多是皇室、官宦、与世家的宅子。朱雀是商业区,
人流量最大也最繁华,白虎则是普通居民的住宅区,不过到了百年后的如今,哪
怕是白虎区的住宅,也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

  在这四个区域之外,京城的最核心之处是皇城,只有受到准许的臣子才能进
入其中参加早朝,也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在其中居住。

  薛槿乔带着我们三人来到青龙区一条安静的街道,指着一栋相对低调的宅子
笑道:「这便是薛府了。说来好笑,虽然我们祖宅在越城,但家父和家祖都因为
入京做官,我又自幼便留在昆仑山上拜师,所以过去几十年荒废了越城的祖宅,
京城的别府反而更像家了。」

  她拿起暗金色的门环敲了几下后,沉重的木门后传来一道男声:「来者何人?」

  薛槿乔语调轻松地说道:「是我,槿乔。」

  「哎呀!小姐,您回来了,小的这就开门!」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中年男子打开了大门,见到薛槿乔后面露喜色,深深地
行了一礼:「前些时日小姐派人来送信后,老爷便一直在挂念着行程。他正在书
房呢,还请小姐安顿好后,去见老爷一面。」

  「那是自然。崇山,这是我的好友与同僚韩良,与梁清漓、乔三妹两位姑娘。

  这三人是我薛府的贵客,告诉章伯,一切按照最高规格招待。我们在京城事
了之前,他们会在府上歇息。大家,我得先去见我的爹爹,你们跟着崇山和章伯
进去吧。」

  崇山对我们施了一礼道:「崇山见过韩公子,梁小姐,乔小姐。请与在下一
起来,章管事外出办事,在下会为诸位准备好房间的。」

  他带着我们走进屋子,一边为我们介绍薛府,一边询问我们有没有什么需要
的东西。庭院里相当空旷,唯有一池潭水,一株树叶繁茂的梧桐树,与脚下的鹅
卵石铺就的小径,并没有我经常在贵人府邸里见到的竹林,假山之类的装饰。

  我跟在崇山背后与他闲聊:「槿乔会经常来京城居住吗?」

  「小姐每年都会上京与老爷和夫人过年,不过去年青莲案发,甚是繁忙,一
直到如今才有机会回家,府上所有人都很是想念她。」

  谭箐好奇地问道:「薛家不是越城人么?怎么全家都在京城?」

  崇山回首笑道:「老爷入京在天子身边做官,继承了薛老爷子的威望,正是
咱们薛家下人的期望,更是嫡系与庶系共同的期盼,自然不在意迁移到京城来。

  不过,小姐确实一直更喜欢在越城……可惜如今陷于贼手,唉。」

  我与梁清漓自然分到同一间房,谭箐的房间则在我们旁边。崇山微微躬身道:
「诸位若是想出府游玩的话,在下可以叫唤仆从随行。」

  「怎么样?要不要个向导?」我对梁清漓和谭箐问道。

  梁清漓对崇山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崇山含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千万别叫我先生,我这就叫小苏过来。」

  半个小时后,我们出现在朱雀区「永和楼」二楼的酒桌旁。这栋酒楼足有三
层高,外面立着一面赤色的酒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和」字。一楼的厅堂开
阔,点缀着花木,墙上的窗户设着翠绿色的帘子,又通风又美观,十分雅致。

  由于薛家嫡系只有薛槿乔这么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府内严重地阴盛阳衰,
除了家主薛慎之外,就只有崇山,章管事少数几个男人,其余的都是女性。小苏
名叫苏真,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唇红齿白,相貌清秀。她与数个年龄相似
的少女都在薛府做事,是仆从,也是专门给薛槿乔作伴的闺中侍女。

  我观她带着我们横穿街巷,交谈点菜时谈吐清晰,办事伶俐,并不像是目不
识丁的寻常侍女,便在店小二退下后问道:「小苏,你看起来像是个读过书的人,
在府里薛槿乔常年不在家,都需要做些什么呢?」

  苏真浅笑道:「奴家在薛府长大,因老爷对经学修养极为重视,如奴家这般
贴身服侍的仆从也与小姐一同被私塾先生教导过读书写字。在小姐离家拜师之后,
便服侍夫人与老太太。」

  谭箐饶有兴趣地说道:「薛侍郎听起来像是个很传统的文官啊,怎么会让薛
槿乔去拜师学武呢?」

  苏真迟疑了片刻后,轻声道:「奴家不敢揣摩老爷的心思,但小姐自幼便喜
好拳脚功夫,十分活泼,并且天赋过人,因此早早地便有昆仑派长辈前来定下名
分。」

  我解释道:「昆仑派择徒极严,需要出身清白,资质优越的年轻人。什么样
的人出身清白呢?那肯定是受到官府承认的官宦之家或者勋爵之后最『清白』。

  而且大部分资质优秀的苗子都是在家境和出身优越的地方出现的,所以昆仑
大多都是如薛槿乔这般权臣或者贵族子弟。昆仑也因此有一个『武林贵族』的名
声。」

  闲聊了一阵后,苏真点的菜送上来了,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火熏肉,鲜蒸鲈
鱼,与荷包饭。尤其是荷叶揭开的那一瞬,香喷喷的糯米与肉馅混合在一起产生
的浓郁香气让我有几分见到了现代的糯米鸡的既视感。

  苏真本人则是对河鲜最上心:「雁嘴江如此近,让京城的酒楼每日都能吃到
新鲜的鱼虾。不过,最好吃的还是江上画舫直接从渔船购得的河鲜,韩公子若有
机会,可以与夫人和乔姑娘一起去尝尝。」

  我们吃得不亦乐乎时,一个清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厮走上楼梯来,对这
一楼的食客行礼道:「诸位好,今日云裳不在,没人抚琴助兴,酒家特意请我来
为大家讲一讲江湖轶事。」

  「哎哟,今天陈老叔亲临,好事!」数个似乎认识他的客人见到这个中年人
上来,均是欢迎地起哄了。

  苏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悄声道:「今天运气真好!这是陈老叔与他的小童,
他是朱雀区最好的说书先生,走遍了天南地北,见多识广,江湖武林的新闻旧事,
无不知晓!」

  陈老叔取出一块木板敲了敲,开口道:「今日不谈别的,就谈那青州战事,
田将军与麾下数万猛士终于起营攻打濮阳,要从那贼军手下夺回濮阳,将他们杀
出青州去。」

  梁清漓讶然问道:「小苏,濮阳的战事这么快便传回京城了么?」

  「奴家也不知呢,不过陈叔人脉深厚,消息肯定十分灵通。」

  我们仔细听了一阵后,发现这说书先生虽然口才了得,将青州战线的故事描
述得惟肖惟妙,但并没有谈真正的军阵对峙或者攻守之势,而是注重在讲述诸多
高手的交战,让我们这些晓得内情的人觉得十分好笑。真正的高手对决在我们离
开之前只有过一场,那就是我与秦喜合击右护法的那一战,而燕京除了少数几人
之外,绝不会再有其他知道详细情况的人。

  不过也是,如果他真的消息灵通,得知了战况的话,添油加醋地在广庭大众
之下乱说一通,恐怕在战时这种敏感时期,要被衙门捕快找上门来请喝茶了,还
不如编些大家都喜闻乐见的高手对打。

  啪!陈老叔敲了敲手中的木板,神色凝重地说道:「话说那妖教右护法纵横
天下二十年,近些时日更是对上凤阁行者不落下风,武功之强令人吃惊。他麾下
有一文一武两大『尊者』为臂膀,不容小视。那文者为定远将军何定远,身份神
秘,有人猜测是邪道中人,为了乱我大燕王气而来。武者乃有名的宁府内卿,
『铁臂金刚』陶宗敬,一套大力金刚神拳使得出神入化,乃是堂堂的一流高手。」

  梁清漓小声地对我问道:「夫君,你见过何定远,但『铁臂金刚』似乎没人
遇到过呢。」

  这句话让苏真的大眼睛亮起,凑近了些听着我们聊话。我说道:「陶总敬据
我所知是个完完全全的武师,除了战场厮杀之外没有别的能耐,不比何定远文武
双全,运筹帷幄。濮阳陷落后,军部还未出击,他估计猫在城里练功喝酒去了。」

  陈老叔煞有其事地介绍完宁王军方的高手后,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咱们
大燕的青州军实力只会更雄厚,且不说辅国大将军亲率大军,便是麾下的将领与
高手便如云。京城出身的『三丈寒星』赵毅将军,还有青州马步军都总管,曹武
略大人,都在营中。当然,武林方的高手也不容小觑,五台寺的『悲苦头陀』宗
勤大师还有炙手可热的昆仑派大师姐,『碧华手』薛槿乔,也在濮阳外。去年便
是碧华手率领顺安精兵攻下了太屋山下的青莲教老巢,不知这次她能否再现神奇,
帮军部拿下濮阳。」

  嗯?我倒是没有想到薛槿乔一个区区二流高手都会被陈老叔提起,不过也是,
这可是堂堂的武林白道年轻辈第一人,也是在青莲案中大出风头的冉冉新星。毕
竟是在讲故事嘛,成名已久的高手要有的,而风头正盛的年轻人也是必不可缺的
元素。

  苏真抑制不住好奇地问道:「韩公子,小姐今下提前回京,必是有什么重大
的原因,奴家不该多问,但她在青州这么多月,可过得好吗?」

  我与梁清漓、谭箐对视了一眼,笑道:「放心吧,她可好了,而且还做下了
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心痒难耐,但十分有定力地没有追问,而是对我表示感谢
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说到精彩之处的陈老叔身上。

  等到他说起赵毅与宗勤合力对战何定远与陶总敬,一招一式打得天崩地裂,
连战三百回合时,我发现有些不对,感情青州战事只是个借用的背景,其中的内
容直接就自由发挥,开始连载玄幻小说了是吧?

  最后,当他说到右护法亲自下阵,与田炜定下「三拳之约」,输者必须退避
三日,不得攻击时,有人忍不住开腔了。

  「陈老,俺一个师兄听从军部招募去青州打仗了,他的书信里可没有这么激
烈的战事,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再说了,田老将军哪会亲自跟右护法赌斗?」

  陈老叔冷哼一声道:「你那师兄撑死也不过是个三流之辈,哪能见到真正大
人物之间的打斗?再说了,老夫这是在说书,不是在念战报。」

  那倒是,你就说精彩不精彩吧。我看周围的食客虽然有不少露出了不以为然
的神色,但都被陈老叔跌宕起伏的故事与技巧纯熟的叙述吸引了注意力。

  「那右护法不愧是叛军中千军万马的大将,将妖教的镇教绝学,莲华大手印,
使将出来!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吐八个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使出一
招雄浑大力的万佛归宗来!这一招石破天惊,堪比罗汉降世,佛祖降魔,但田将
军三十年军旅浮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双手抱圆,扎了个马步,虎目圆瞪,
口绽惊雷,喝道:吃我一招旭日大磨盘!一流高手之间的交锋,威力大得不可思
议,方圆百丈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气浪炸开,将上百训练有素的战马都吓得
险些脱缰!」

  听到这里我们这一桌人都忍不住笑了。苏真听得津津有味,看到我们的反应,
疑惑地问道:「韩公子,陈叔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小声道:「陈老叔对右护法和田将军的武功不甚了解。什么万佛归宗,莲
华大手印没有这种招数,都是以手印起名,比如千叶莲印,华盖印,莲台印这种
名字。田将军的武功更是搞笑了,据我所知,他的拿手武功是军中秘传的『断山
海』刀法,决然没有空手与右护法这种拳法大家对战的理由。」

  梁清漓也含笑说道:「小苏,咱们离开濮阳时,敌军都还没排出人马出城来
呢。何况,他们是守城的那一方,面对状态完好,雄赳赳的官兵,怎么可能会主
动出来求战?陈老的故事虽然说得好听,但万万不可当真了。」

  苏真听我们的讲解比听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沉醉,等到陈老叔讲完之后,才反
应过来,带着我掏出的一小串铜板赏给他,然后快步跑回桌子来。

  小姑娘托腮问道:「可惜陈叔没有说到小姐的事迹呢,就算不是真的,奴家
也想听听。」

  谭箐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机密的事项不能乱说,但是自家小姐的武功和能
耐总能吹一吹吧?」

  「这倒没什么需要忌讳的,见识丰富的江湖人士都知道……朋友,听得够久
了吧?要不要来坐坐?」我突然看向右手侧一桌离我们大概十五步外独坐的男子
说道。

  听到我的话,其余的人也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此时二楼许多食客已经离
开了,只剩下我们与一个独酌的男子在靠窗的这一边。他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国
字脸,浓眉朗眸,脸色有些苍白,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了把长刀,是个活脱脱
的江湖侠客。

  那人也不客气,径直起身过来坐在我对面,和气地笑道:「不好意思,在下
不是有意窥探,只是听这位仁兄的评价听得入神了。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兄台似
乎对青州的战事十分熟悉?」

  我挑眉说道:「算是有几分了解吧。在下韩良,这几位是我的妻子与同行的
友人。请问你是?」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韩良……在下似乎听过兄台的名字。这位姑娘亦是有
些眼熟,请问姑娘是否薛府的侍女?」

  小苏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是的……」

  我起了疑心,眯眼问道:「在下无名小卒一个,不知兄台是从哪里听得我的
名字的?」

  他露齿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是名玄蛟卫,姓田,名道之。」

  田道之?

  当年京城派去顺安支援我们的玄蛟校?我记得宁王起兵时,他带着人马在怀
化行动,失去了联络,这大半年来我都没再收到他的消息,他还活着?

  看到我难以置信的脸色,田道之说道:「韩兄似乎也听说过在下的名字,我
便不兜圈子了。同为玄蛟卫的秦喜与唐禹仁,都是我的同僚与朋友。唐禹仁更是
与我关系甚近。我也是从他们,也从碧华手口中,听到关于韩兄的事迹的。」

  「田道之的名字我确实听说过,但你不是在怀化行动吗?又是如何辗转到京
城来了?」

  田道之似乎被这个问题勾起什么不快的往事,皱了皱眉答道:「原来韩兄也
听说过此事……在怀化那段日子确实是段惊险的经历。宁王反叛后,我并没有第
一时间离开怀化,而是在城内潜伏了数个月后,才带着足够的情报脱身。而今我
上京来,正是为了求见统领。我喜欢在酒楼,茶馆歇脚听听江湖传闻,搜集信息,
却是不意中撞上了诸位。」

  原来如此,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巧合。

  「听说薛小姐和我的两位同僚都在青州为军部做事,怎么也来京城了?」

  我含含糊糊地说道:「发生了些事,薛槿乔觉得有些东西要回京禀报。抱歉,
这件事眼下还是个军部机密,我无法告知。」

  田道之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明白,我们这一行需要保密的东西可多了。

  秦喜和禹仁可好?」

  我叹了口气道:「禹仁跟我一起上京来了,秦喜留在青州……他受了重伤,
必须静养。你若要求见统领的话,应该会碰到禹仁,他可以跟你叙叙旧。」

  田道之怔了怔,仔细观察了几眼我的脸色,理解地说道:「是这样么,那可
惜了,我还想与他们一起喝杯酒呢,希望秦兄能早日痊愈。韩兄与夫人若是准备
在京城多留几日,希望能叫上禹仁与你们再见一面,好好聊聊兄台在青州的见闻。

  在顺安咱们一直有缘无分,此时相逢,正是天意如此。」

  「好说好说。」

  田道之起身抱拳行了一礼后,抛下几块碎银悠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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