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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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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七章 恶念东升(一)

      夜已深,独龙岗上杀声沸腾,不能平静。

      祝家庄与扈家庄之间的道路上,一拨拨的厮杀还在进行,扈三娘骑着马冲向前方的一拨梁山士卒,将这队人前方的头领锁定为目标,晦暗的光芒里,日月双刀与对方手中的铁锤碰撞在一起,身侧跟随的庄户掩杀而上。

      直到将对方杀退,她也不知道那将领到底是谁。

      黑暗之中,她已经接近祝家庄的东门不远,眼看着侧面的道路上,又有一拨梁山人举着火把杀过来。只见当先那将领一匹青骢战马,高冠长髯,手持青龙刀,她心中一沉,对方已经掩杀而至!

      “小姑娘,就该好好呆在家里绣花!兵荒马乱的!出来作甚!”

      长刀怒斩。扈三娘一咬牙,挥舞双刀迎上去。

      之前虽然未与此人照面,但几天的仗打下来,梁山那边一些将领的名字还是会听人提起。这“大刀”关胜据说乃三国关云长之后,一口青龙刀在战阵厮杀罕逢敌手,乃是梁山之中最厉害的头目之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得了,厮杀片刻,着庄户朝祝家那边退去。

      交手十数回合,已经在这场战阵上耗了许多体力的扈三娘招架得有些狼狈,但好在已经接近祝家的门楼,对方不敢再追,横刀立马,看着这几百人进去庄内,才扬刀回走,赶去支援其它的地方。

      独龙岗上的战斗,此时就是这样一拨一拨的在打。虽然哪一边加起来总人数都有上万,但独龙岗一带多是盘陀路,道路曲折,有宽有窄,但即便最宽的地方,也打不起那种大规模的阵地战。每每是一名将领率领两三百人,顶多五百人在庄子之间冲杀,这样的厮杀中,将领的武力。便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这是六月初一的凌晨,扈三娘在庄门附近稍作休息,便在庄民的带领下准备进去见祝朝奉,途中经过一个院子时。看见那个穿着爆发公子哥衣服的雷少爷正在门口伸懒腰,看见她时,冲她有礼地笑了笑。看他一派悠闲的样子,三娘懒得搭理他。这家伙估计还以为这边占了上风吧,虽然自己也希望是这样,但若是不是……他就会知道错了。

      人家是富家公子。过来做生意的。自己这边也没办法苛责,只是心中稍稍想想而已。随后,也看见那公子哥身边长得很像女人的那个随从走了过来,拱了拱手,与她擦肩而过。

      情况麻烦啊……王山月心中想着。

      战事已经进行三天,至少在表面上,情况还维持在彼此僵持的状况上。梁山人马一开始还吃了些小亏。独龙岗地形复杂。外面的道路逢白杨拐弯才能找到正路,地形方面在一开始给对方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很快被破解掉。

      当然,就算能够找到路,独龙岗这边的人还是在地势上占了上风,他们毕竟熟悉周围,每每一些依托地利的袭击也能给对方造成些麻烦,最初的时候,甚至还战败、抓捕了梁山好几个中小头目,尽管自己这边也有折损人手,但对于士气还是有帮助的。可惜……

      如果说梁山眼下是以堂堂之师的气势稳扎稳打地压过来,独龙岗这边,应该算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保住自己不败了,这些事情……打累了的他们,应该也有所察觉了……

      而且……这边还存在李家庄出工不出力的问题,扑天雕李应,是在首鼠两端地看风向吧……

      王山月皱起眉头,朝着此时仍旧没有动作的宁毅那边过去。

      *****************

      “我军,已掌握大势了。”

      战场外围树林边的空地上,吴用看着远处映上天空的一簇簇光芒,摇着扇子笑着说道。一旁,肤色黝黑、眼如丹凤的宋江走过来,背负了双手:“此战战局,军师不是一开始便预料到了么。”

      吴用以扇子指着那边:“如今才能看得更清楚些,一旦我等压至庄边,他们便再难有地利。我军胜券早握,如今不过是尽量少死些人,多看看对方挣扎的丑态罢了,哈哈。”

      说话声中,一拨士兵已经回来,持着两把板斧的黑旋风李逵半身是血,笑着过来:“痛快,杀得真痛快!公明哥哥,军师,我们什么时候破他庄子?”

      “铁牛勿急,再过几日便行。”

      “到时候必要杀了这帮厮鸟全家!”

      说着这事,便又有些人回来,如今一拨一拨人派出去,吴用这边也有以实战练兵,为接下来梁山扩张做准备的想法。至于独龙岗反正是要被灭,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无妨,待夺了独龙岗上的钱粮,这边腾挪的空间便更大。练兵与保存实力两不误方是正道。

      这一次回来的,却是索超与杨志、林冲三人,之前索超与杨志在庄外合斗祝家庄的那名教头栾廷玉,交手二十余回合,对方稳稳守住,竟然只是退却而不败,随后林冲赶来,看见两人可能被引入庄子旁边的埋伏,连忙示警,三人这才一道回来,说起那栾廷玉,倒也有些佩服。之前交手,自己这边甚至“霹雳火”秦明都是败在他手上然后被俘,这几天的战斗里,连退关胜、花荣、林冲等人,委实厉害。

      众人说道:“这倒也是条好汉。”

      “破庄之后,他若识相,能善待秦兄弟等人,倒不妨留他一条性命。”

      “若不降便让他吃我一板斧,砍了他的脑袋!”

      *******************

      这边众人纵然退了,也未曾显出颓废之色,而在祝家庄那边,当栾廷玉手持八角棒进入庄门时,众庄户也是一阵欢呼,纷纷道:“方才那几人可了不得。”“什么青面兽、急先锋,皆是梁山之上大将。”“栾教习差点便将他们抓了!”“太厉害了!”

      众人的呼声中,栾廷玉也是笑笑,举起手中沉重的八角混铜棒示意一下。目光垂下来时,才闪过一丝厉色,而手臂,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里。微微颤抖。

      可惜,没能抓住那两人……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几天的时间以来,他全力作战,也是将自己逼在了最巅峰的水准上。连败对手,甚至擒拿头目三名,但即便是这样,加上弟子祝彪等人的奋战。情况仍旧不见得有所好转,压在心头的紧迫感,只是越来越重了。

      一路进去。看见厮杀了半晚的祝彪染着鲜血兴高采烈地回来。打了个招呼。下马之后,几名孩子蹦蹦跳跳地过来递给他酒水,还拿毛巾跟在他后面替他擦盔甲上的血,他知道自己身上血腥很重,喝了一碗酒打发孩子走了。回到居住的院落里,身上的疲乏与怒气才涌上来,他进了房间。将沉重的混铜棒放在了墙边,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凶戾。

      若是真抵不住这帮人……他想着曾头市的情景,再想起梁山最近喊的替天行道以及宣传的独龙岗罪状……老实说,他在这边生活了这么久,山东一地,马帮、黑道横行,曾头市也好、独龙岗也好,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肯定是沾过的,偶尔跟别人起冲突,也不见得自己这边有多干净。然而梁山的替天行道?就凭梁山上种的几亩地,养的几只猪,这帮家伙又要替天行道又要大碗酒大块肉,那些酒肉从哪里来的!?

      但是遇上恶人,怎么说话,是没有用的,那帮人面目可憎也好,正义凛然也罢,总之是要杀进来屠掉庄子,抢走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战上几天,梁山那边的匪人当中,高手太多,自己几乎随时都要被逼到底限上去。这样衡量着自己的力量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祝龙叫他出去吃些东西,他将身体的疲惫压下去,站了起来。

      虽然想要休息,但庄中的士气,还得靠他撑起来,不到可以放下不管的时候……

      *****************

      深夜毕竟对于掌握地利的独龙岗众人有好处,这夜打到此时,便不再来攻。但到六月初一清晨,战事再度开启,此后,六月初二、六月初三,心理上的恐惧和疲惫终于出现在了庄户的身上,不论这边的民风如何,又经历过怎样的锻炼,作为庄户来说,打起仗来,心理素质终究是比不了梁山的兵将的。

      大大小小的教习,祝龙祝虎祝彪这些人或多或少的也都受了伤,栾廷玉身体负伤,但犹在支撑,至少初三这日看来,身手还没有明显的下降。不过李家庄的出工不出力已经变得明显,祝、扈二庄出庄迎战也已经更加谨慎起来,甚至已经准备防守各自的本庄。这样的情况下,王山月的情绪,也已经到了紧张的高点,因为一旦两个庄子不能守望相助,或许就代表着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某种程度。

      在院落里看见宁毅时,也会看见他坐在那儿想事情,手中的玛瑙手链,如同念珠般的一颗颗拨动着。但大部分的时间,他还是会呆在房间里,有时候灯光彻夜不灭。六月初四这天上午,梁山众人又攻了过来,王山月看见他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二世祖的笑容,但一进入院子,神情便回到了严肃之中。就连狼盗的众人都能看出他的情绪也在紧张,下午的时候,他坐在庭院里,一面想事,一面将手链的玛瑙珠放在耳边一颗颗的拨动,王山月过去问道:“事态已经到这个样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做你的事?”

      “我再想想。”他回答道,然后回去了房间里。

      宁毅确实在想。

      坐在房间里的黑暗中,看着手中的珠光滚动,情绪有些复杂,却也不纯是为了紧张。从四月底席君煜等人杀入苏家到现在,时间过去得并不长,此后发生在他与檀儿、与小婵、与云竹、与锦儿之间的各种事情,北上、运河之上的变故,再到汴梁,接着过来这边……时间过去得似乎并不长,但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而眼下就要做的,他不见得有把握,不过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以后。这一次像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手段,主动地准备去伤害人。

      这一次,可能将是纯粹的恶意与效率、纯粹的伤害和掠夺,如同他最初开公司时一样。以那样的手段来打仗。会不会成功,如果顺利地扩大起来会变成怎样,他也没有把握,但事已至此。也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再悠闲地去思考了。

      临近傍晚,仗还在打,他走出房间,手链如念珠。王山月过去时,他说了一声:“王兄,三位齐兄。马上。我们去拜会一下祝庄主。”

      王山月挑了挑眉:“摊牌了?”

      “差不多,另外,按照之前说好的,把第三辆车上的那些笔墨纸砚都拿出来,晚饭早点吃,困的稍微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可能没得睡了。”

      同一时刻。祝家庄外,八角混铜棍挡开大刀,栾廷玉正在与关胜等人奋力厮杀。

      包扎了伤势,同时也拜会了祝朝奉的扈三娘走出祝家大厅时,看见了一路过来的几人。她是为了保证祝、扈两庄可以呼应而杀过来的,微微有些疑惑,拉庄户过来问了一下,对方才说这几人特意过来拜会庄主,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扈三娘心想他们可能是看出了独龙岗的颓势,想要逃跑了,真是……

      一时间,她也想不到什么讽刺的心情,因为对方的出糗,对于自己这边来说,可能就是全庄被屠的噩梦,或许在打不过的时候扈家庄还可以投降,但梁山为了各种物资钱粮而来,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这里的人。

      不久之后,祝家正厅里,宁毅向祝朝奉出示了所有有关朝廷和自己身份的证明文告。祝朝奉目光严峻地盯着他。

      再过得一阵,天色入夜,进入戊时,祝家庄关押囚徒的院子里,被抓来的梁山兵将们刚刚开始吃饭,一群庄户进来打翻了他们的碗筷,将一共五名头领以及两百多梁山士兵押了出去,到旁边一个更大的院落广场上蹲下。

      自战事开始,这些兵将因各种理由被抓之后,祝家庄这边并未太过虐待对方,因为一旦事不可为,或许还能有讲情的余地,不好把事情做得太死。几名头目神色桀骜,不肯蹲下,但周围庄户都已经手持刀兵把守起来。过不多久,又有些人入场,每人手上持了一把做工颇好的军用手弩,在这边是属于非常奢侈的武器。

      众人的前方留了一大块空地,再前方都是房间,点起了灯烛,里面已经有人。

      气氛委实有些诡异,众人没有说话,随后,一个看来极其有钱的富家公子拖着两把椅子,带了几个人进来,走向场地前方的时候,他看了看那边点起灯烛的房间。

      “都准备好了?”

      “好了。”

      旁边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子冷冷地点头回答。

      富家公子点了点头,走进来时,顺手指了指五名头领,言辞冷然:“秦明、黄信、邓飞、曹正、孟康,先把他们拉到后面去。”

      他说完这话,秦明等人想要说话,几把手弩立刻指在了他们头上。富家公子也不看那几人,径直到正前方,将两张椅子砰砰两下摆好了,站在那儿,容色冷漠地拱了拱手。

      “打扰大家吃饭,抱歉了。我简单点说,在下雷锋,江湖人送匪号混元霹雳手,京城过来,也就是一般说的朝廷鹰犬,我不是什么好人,过来是为了灭梁山。今天晚上要做点事情,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告诉大家怎么做。”

      他这话说完,人群里已经隐约想起“操”的声音,一阵窃窃私语,轻声低骂。富家公子用手揉了揉额头,同时也动了动手指,跟在旁边的两个人去到人群前头,让一个被抓的梁山兵丁起来,坐到椅子上,那兵丁左右看看,目光桀骜,富家公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担心,我做得很慢,你能跟上。”

      他环顾了周围:“就一个问题,我要灭梁山,你可以不可以把你知道的梁山情报都告诉我?”

      这个问题问得很坦率,一问出来,人群里便有人在讽刺地嗤笑,名叫雷锋的富家公子只是诚恳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愣了一秒钟:“嗤……”

      富家公子拿过旁边的一把弩弓,挪到他脑袋前面的同时顺手扣了扳机。

      “知道了,下一个。”

      声音响起,鲜血飞溅,尸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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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八章 恶念东升(二)

      声音与血腥气淡淡的回荡在空气里,从那自称雷锋的富家公子开口,到拿来弩弓、扣动扳机,没有多少人能有心理准备,因为那个动作真的是太顺手了一点。几乎是在那人嗤笑表情刚刚浮起的下一刻,箭矢就指到了他的眼前,然后口中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的嗤笑成为了他这一辈子发出的最后声响。

      尸体倒下去,富家公子面色平淡地说了“下一个”,有人过来将尸体扔开,另外两人到人群揪起一名梁山兵卒,将他推在椅子这,人群中才终于有了反应,众人激愤难言,被推在椅子上的这人双手其实已经被缚起,此时站起来,吼道:“你们要杀要剐……”

      话还没说完,肩上猛然一沉,却是那富家公子陡然跨过来,双手砰的将他按会椅子上坐下,那凶戾而又漠然的眼神近在咫尺,令得这人忍不住愣了愣。人群的目光也被这下忽然的大动作吸引,稍稍安静,富家公子盯着他,在他终于反应过来,想要用头撞回去的上一课,放开了手,直起身子,目光扫过人群。

      “出于为你们生命负责的态度,那句话我还是希望你听完。”他冷冷地开口,“我要灭梁山,你可以不可以……把你知道的梁山情报都告诉我?”

      同样冷漠与直率的问题,场地上几乎比前次还安静,众人要看这公子哥的反应,其实也是在看椅子上这人的反应,那兵卒咬着牙关,傲然而缓慢地抬起头,眼神与那冷漠的目光对上。

      噗。

      箭矢穿过脑门,尸体倒下去。

      “我操——”

      小广场上陡然有人喊了起来,随后众声哗然。

      “他妈的……”

      “你敢杀人……”

      “待老子出去……”

      声音汹涌沸腾起来,如同炸开了锅,这样的举动在眼下会引起剧烈反抗是肯定的,就连侧面一间房间里正在看着的祝龙。都忍不住想冲出来:“岂能如此杀人,会出事的。”只是被祝朝奉按住了肩膀。

      场面激烈,从一开始将他们押到这边来集中,那富家公子进来,变故几乎应接不暇,此时接连如同踩死蚂蚁般的杀死两人,沸腾而起的人声中,却也夹杂着一句冰冷的:“准备。”场地中央和边缘已经有几人第一时间站起来:“有种杀了老子啊!”

      中间一个人站起来喊:“各位兄弟们。他是想让我们……”噗的一下,弩箭穿过喉咙。广场周围旗杆上灯笼随夜风飘荡,洒下光芒,前方的富家公子单手持弩射出了那一箭,右手还没有放下,左手的手指已经伸起在空中。划过前方的视野。场地边缘有人在喊:“众兄弟们,咱们……”

      “他。”手指点一下,弩箭射过去,然后是:“他、他、那边、成全他……”

      弩弦的响起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鲜血、碎肉、箭矢在人群里开花,众人最前方的一名汉子陡然站起来,冲向宁毅,双手竟已解开了绳索:“啊啊啊啊,雷锋。我去你……”

      “雷锋你都敢骂——”

      怒喝如雷霆,将对方话语淹没下去。明明暗暗的灯火里,那富家公子已经朝后方扔飞了弩弓,顺手往右手套上铁制的指套,吼声中跨步,直拳呼啸而出,那人脸上中了一拳,皮肉尽飞,身体飞旋在空中。摔回众俘虏之中。半张脸都被打烂了,身体抽搐着吐出鲜血。

      此时众人的哗怒。只是恐惧和慌张陡然间爆发的结果,然而在有人真正喊出煽动的话语之前,六七具的尸体就已经倒在了众人当中,血腥气弥漫开来,说话声顿时便降了下去,倒是在人群后方,秦明几人暴喝了几句,此时仍在大骂:“若我家兄弟打进庄来,定不饶你!”云云,这中间骂得最凶的是那身材壮硕的“操刀鬼”曹正,他本事屠户出身,脾气火爆,这时候犹在吼骂不停:“有种过来杀了爷爷!爷爷跟你们拼命!”

      而在这吼骂声中,那富家公子在一拳打倒冲来的兵卒之后,也已经拔下指虎,朝着后方绕行过去,走到房屋边,顺手捡起了砌房剩下的一块青砖,径直朝曹正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一砖砸在他脑门上,然后又是一下。

      秦明等人呀呲欲裂,暴喝道:“你敢伤我兄弟……”“你算得什么英雄行径……”“有种放了爷爷,与你单挑……”

      曹正身材壮硕,脑袋上挨了几砖,鲜血迸射出来,身体还只是摇晃,他双手被缚在身后,奋力挣扎。宁毅就那样一砖一砖的砸下去,其余四人暴喝,曹正身体萎靡在地,不多时,那曹正猛然一声大喝,双手竟解脱束缚,朝这边扑来。夜风中又是砰的一声响,两人像是狠狠对撞了一下,石屑与灰尘扬起老高,青砖被拍成了两半,飞舞起来,曹正被一脚踢回原地。

      宁毅将半截断砖扔掉,转身又找来另外一块,朝着地上的曹正继续打,他俯下身子,曹正举起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襟,却已经无力在做其他事情,宁毅抓起那手的手指,哗的掰断一根,然后按在地上照砸了二三十下。场地上渐至无声,那边秦明等人也不再说话的时候,宁毅看了他们一眼,扔掉砖头。

      秦明等人原本便是在说绝不放过他之类的话,宁毅走过去,目光温和起来,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活着再说。”

      然后,他掉头回到前方场地上,此时半身是血,揉动着手指,他在人群前站了片刻,略想了想,拉来面对人群的那张椅子,坐下了。

      “大家看到了。”他看着众人,语调不高,平铺直述的,“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紧张。当然,如果我温和的语气给大家留下了什么错误的印象,给大家道个歉。现在大家都明白了,事情很简单,我们继续吧……来。下一个。”

      第三个人浑身发抖地被拖到椅子上,他不时看看后方的同伴,看看这边,宁毅过去,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没事的,我们总是要面对问题,才能走向美好的将来。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把你知道的梁山机密都告诉我?”

      “我、我……”那人发抖。迟疑着,将目光朝后方人群看,脑袋还没转过来,刷的一刀,血光洒出去。

      “下一个。”

      有人将尸体抛开,第四个人被拉过来。这人想要吐口水,被旁边的王山月一刀杀了,如此到第五个人上来,坐下之后,却已经是在拼命点头,广场之上富家公子跳起来,亲手给他解开了绳索,然后握着他的双手:“好兄弟!义气相挺的好兄弟!快带他到旁边去吃饭喝酒!好东西都有!”

      他说的旁边,便是旁边不远处扎的几个棚子。两边的人都能看到,点头的这人一坐下,便有好酒好肉奉上,这边两百多人都拿眼睛盯着他。

      第六个人便又没有点头,口中想要喊话:“十八年后……”没喊完就被杀了,尸体扔到一边。

      第七个人也在犹豫,宁毅正要下手,旁边一人陡然开口:“等等。”那人却是狼盗中的二头领,一名脸上满是疤痕的中年汉子。据说还是王山月的武术师父。见多识广,宁毅看了他一眼:“什么?”

      “这人认识。山西双刀门出来的,名字叫刘富,有点名气。”

      “那就是可以找到他家人喽?”

      宁毅笑起来,朝旁边挥挥手:“哎那个谁,记下来记下来,双刀门刘富,这个名字以后叫官府查。”他笑着看向那刘富:“今天你死了,我保证海捕文书会发放天下,一定会替你全家办了这场葬礼。来,杀他。”

      旁边的人举起弩弓,那刘富大喊道:“不!等等,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

      宁毅双手拍在一起,弩弓放下,那人去往一旁的时候,宁毅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胸口,陈恳说道:“就是该珍惜家人嘛……下一个。”

      如钩的月色之中,风吹过了院子的上空,灯笼在旗杆上晃,落下橙黄色的、有些陈旧的光芒,那机械、冰冷而又简单的询问仍在继续,一具具的尸体就那样堆积在广场的前方,开始堆高,血腥气弥漫开去。之后又陆续有人投降。

      如此问到二十几个人时,旁边的棚子里已经坐了**个人,本是一个一个问下去的宁毅才拍了拍手:“好了,示范做得差不多,大家都是聪明人,也该明白了。我还有事,没空跟你们在这里玩,接下来进后面房间,然后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这边会替你们做好记录,然后做对照对质。瞎扯也没关系,只要你们够高明,接下来……”

      他挥了挥手:“麻烦一下,祝家庄的兄弟,把他们分割打散,不许说话,有交头接耳串供传信息的,当场杀了……事情慢慢来,你们打个盹也没关系,今天晚上……”

      众人眼前,宁毅笑了笑:“……还长得很呢。”

      夜注定还长。

      走出这边院落,宁毅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向庄外的方向,视野看不到的那头,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

      对于梁山众人来说,一切或许都如同按部就班,乘大势而来,逐渐的碾压过去,独龙岗的抵挡原本也造成了对方的许多麻烦,但现在看来,就像是滚石前方的些许木刺,稍稍阻挡后,便被巨石撞断,如今那些许优势已经被消耗殆尽,纵然栾廷玉等人奋战厮杀,也终于掩不住那伤疲之态。

      只是在那无形的棋盘上,看来已经无力回天的此刻,那个微不足道的新参与者的第一子,才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下。

      光芒照在他脸上,混乱而晦暗,如吞噬一切的深渊。扭过头时,祝朝奉等人正在朝这边过来,他才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迎了上去……

      “你若想要梁山情报,早将他们分开审了,说的更多,何必如此杀人。”一照面,祝龙便质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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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九章 恶念东升(三)

      “你若想要梁山情报,早将他们分开审了,说的更多,何必如此杀人。”

      夜风拂过屋檐下,远远的还有血腥气飘出来,这边看完了之前事情的祝朝奉等人面色并不见得热情。先前宁毅对祝朝奉表示身份,然后要求配合,祝朝奉答应下来是一回事,毕竟祝家庄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多个帮手总是好点。

      然而当事情有了开端,许多东西就可以静下心来想、以及商量了。祝龙过来的问题不无理由,说起来,梁山众匪在这边虽然称得上硬汉,但要说他们全不惜命,是不可能的。如果此时真要什么情报,只要分开来一个个的审问,对方只会有什么说什么,就连几个头领,也未必会选择死撑。宁毅将他们集合在广场上一个个的问,才是这些人死撑的理由,梁山造反,凭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场叛变这种事,谁都怕被同伴看到。

      不过,他的质问直接,宁毅那边的回答倒也简单。

      “情报……谁要他们情报。祝兄误会了。”宁毅笑了笑,然后向祝朝奉拱了拱手,“夜晚还长,祝老板,麻烦你将庄中能写字能见血的先生们召集起来,过来看看,跟他们学一下,如何审问整理归档,以后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此时身上染血,面容也还带着方才杀人时的几分冷撤,虽然笑得温和,也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祝朝奉点了点头。只是过得片刻。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宁毅

      “雷公子。你以这等方法让他们两百多人离心,老朽很佩服,但就算如此,对我祝家战事又能如何?你既是官府中人,到得此时才表明身份,分明是想将我独龙岗当枪使,此事老朽说得可有错吗!”

      这便是真正的质问了。

      作为官府的人,在这里潜伏了这么久才露面。分明是要等到战事不可开交,让独龙岗损耗梁山战力,官府再坐收渔利。只是在对方质问的眼神下,身上还染着鲜血的宁毅笑着拱了拱手,语气淡然:

      “祝老板心里清楚,这就最好了!”

      祝朝奉陡然挥了挥手:“尔等官府之人若真有心除贼,为何不出大军前来!他打我独龙岗。你以军队前后夹攻,定可重创这帮梁山匪人!如今武瑞营的军队在哪里!”

      祝朝奉的质问之中,祝龙也已经满身杀气地盯住了宁毅。宁毅看着他笑了笑:“祝老板你在开玩笑?刚才还说你心里清楚,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来?武瑞营能有什么战力,你应该比我清楚,两面夹攻?要是被各个击破。我觉得倒是有可能……或者退一步,咱们真的退了这次梁山来袭,祝老板你觉得三个月、或者半年以后,他不会再来?”

      “若是合力都要被各个击破,如今我祝家庄又能再支撑多久!你就算想让我独龙岗出力。至少得先为我退去这次祸事,否则再过几日我祝家庄被破。你又能干出些什么事来,以我三庄性命损耗掉梁山的些许实力么!?”

      两人一番对话,旁边祝龙倒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抬头:“莫非你们以我独龙岗、万家岭为饵,实则让武瑞营偷袭梁山?抄他家底?若真是围魏救赵之计,这信息也该传到了吧,还是你们真将我祝家庄当弃子用。”

      祝家庄难撑太久,这种感觉虽然还没有大规模传开,但至少祝家众人,都已经心中有数,现在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想保全下自己来。若是军队趁机跑去梁山捞便宜,而将他们作为弃子用,这等事情前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但老实说,类似的事情武瑞营真不是做不出来。不过,他这样问完,宁毅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谁会去做这种事……”他伸手捏了捏额头,“呵呵……正面打都打不过,就跑去抄人家底,把人逼成哀兵。人家造反,也是有家人的,一旦出这种事情,外面这两万多人不说比得过北方的那帮女真汉子,至少正面杀进去武瑞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半年以内,他也许就可以横扫半个山东。到时候,宋江要当皇帝,这会是他手下最能打的一批人,他会握着我们的手来感谢我们的……”

      他低头笑着,说完这些,再抬起头时,面色完全地冷了下来。

      “我便不拐弯抹角了,祝老板,接下来我诚心诚意地给你交个底。武瑞营我是可以调动,但大战顶多打一次,他们的战力,你是清楚的。不管是去梁山抄底,还是两面夹攻解你祝家庄之围,问题都解决不了。梁山再来,你们就死定了。”

      “可军队不来,我祝家庄现在就可能会死!”祝朝奉看着他。

      “至少我陪你们一起死。”宁毅淡然地回答一句,“他们不死,我们就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这一次就让梁山人都死在这里,一次性就把他们打散、扫平。”

      祝龙喝道:“你说什么梦话!”

      “确实是梦话!”宁毅单手一挥,祝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退了半步,以为刚才院子里的这疯子又要暴起伤人,“武瑞营贪生怕死,你们何尝不是!你要说打梁山这是官府的责任,没错,你骂他们啊!又有什么用!但现在……祝老板,你知道该明白,梁山不死,死的一定是你们,我现在想问一句,假如独龙岗之围解了,而真能置梁山于死地的时候,你们愿不愿意出兵,真的打一次……”

      宁毅看着他,随后道:“武瑞营那帮兵我是治不了了,只能靠你们。”

      祝朝奉道:“你莫非……真的有办法?”

      “只是有可能,我已经在做了。”宁毅示意了一下那边的院子。“有没有可能,祝老板你可以自己看。三天之内没有效果……反正我也是跟你们一起死在这了。我杀了他们这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祝家也一样,你们就算善待他们,他们也一定会杀尽祝家……事情两位自己想,我先回去洗一下。”

      宁毅说着,走过祝家父子身边,祝龙想了想。回过头忍不住道:“你真觉得这事有用?就算你问出所有的事情,就算你能把他们全弄到我们这边又能怎样,顶多一百多人吧!你以为梁山那边会没办法?我告诉你,他们要是说些假话,你三两天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灯光之中,宁毅回过头来笑了笑。

      “老实说,祝兄你想岔了。他们说不说真话,来不来我们这边,呵……”他摊开手,目光冷然,一字一顿,“我全都。无所谓。”

      ****************

      夜渐深了。战场之上弥漫着血腥气、尸气、烧焦的气息。

      夏日气温高,连日征战以来残留下的气息,在这如蒸笼般的天气里,已经变得很难闻了,祝家庄扈家庄附近的小道上。一队队的人悄然无声地行进,视野的尽处。是梁山军营那边庆祝的火光。

      队伍里偶尔传出哭声。

      白日里的征战,比不上大规模的阵地战那般死伤惨重,但来去之间,就会留下不及收拾的尸体,到了夜间,梁山人不再来袭时,庄子里的人就会出来尽量将尸体运回去,同时也趁着这黑夜,继续铺设竹签、陷阱、铁蒺藜,以期待在明天的战斗中,有更多的腾挪空间。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夜间不见得就真没有半分阻碍,梁山那边人手充足,偶尔会有将领领了三五百人趁夜袭来,就算不占地利,凭着高昂的士气,也能将庄中兵丁杀得四散。早几夜,晚上出来收尸的还有不少妇人,但几次冲击之下,有的被杀人,有人当场被俘虏,抓回梁山那边军营,若是晚上靠近一些,有时隐约还能听见妇人女子的哭号声,几个庄中汉子不堪这等耻辱,趁夜往梁山军营冲,还未到达,便悉数被射杀。

      这几夜里,栾廷玉等人便规定了庄户就算出去设陷阱,也不许半夜乱跑,出去捡尸体的,也尽量是男子或者老妪。不过这几日里,那边就没有了哭喊声。据说梁山的关胜、李逵等头领巡查军营,认为这等女子祸乱军营,欺凌妇孺也坏了梁山好汉的名声,将那些抓来的妇人女子一刀一个全杀了,尸体扔出军营去,也免了她们再受辱。

      战争进行这数日,就连这夜间出来的庄户,有些也是受了伤的,远远望着梁山军营的景象。人群之中,有的倒是还会开上一句几句玩笑,但多数已经沉默下来,咬着牙关在道路上设下绊马索、插上一根根的竹签,期待来日能派上用处。地方大,人手不够,这些事情做起来也是聊胜于无,他们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凄凉的风里,有时候会回荡起女子的哭声,那是家人都死了的女子,出来连尸体也找不到的,精神上多半也已经崩溃,半疯掉了。这样的女子一定要出来,庄人也挡不住,孤单的身影在田野、树林间晃,着人尽量看着,希望她们能在找不到尸体后死心。若是设完陷阱后还有余裕的,便将她们带回庄里,若是跑掉了,则只能期待她们落个好死。

      生逢这样的世道,对这类事情就算恻隐,也是恻隐不过来的,疯了的人,没了家人,也就等于是死了。而在那头的梁山军营里,也没有多少人会对此有所动容,或有些许触动,但见得多了,心中便看得正常起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劫富济贫、对兄弟讲义气、替天行道,如此做了莫非还不能算是好汉么。

      有人有野心,有人及时行乐,有人享受着杀人的快感,拥有力量的荣耀,有人则在感受着将敌人一点点逼向悬崖的这一刻的愉悦,连日的战斗,纵然也有损伤,梁山这边的气势与士气,却已然如日中天。趁着夜色,便又有一名将领领着麾下士兵大笑着出去,去给那些布陷阱的蝼蚁些许惊喜。

      被打散的庄户混乱地逃回了祝家庄,祝龙便又带人出去接应其它未回的。黑暗里有笑声与梁山兵卒的齐声呐喊声。这样的混乱与夜色当中,院落的小广场中。梁山的两百多人已经减少了一半,偶尔也会有人尸体从小屋里被拖出来扔掉,但比例已经减少了非常多,一百名被审问的人,只是被杀了**人。

      这样的审问,时间就变得比较漫长,问完之后的俘虏让人自后门带走,随机关入一间一间的小房间里。每一间房顶多是三五人,给予吃的东西,并且不许说话,这个夜晚针对两百来人的审问,其实还不止这一次。

      王山月走过房间,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提问与回答,他此时也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大概轮廓。最初的问题基本上是名字、籍贯、怎么来到梁山的、属于梁山的哪一名头目麾下、认识一些什么人。然后是诸多关于梁山情报的基本问题,以及让他们自己交代有什么机密。

      这中间,有人会愿意回答,有人说谎,有人则是梁山的死硬派,选择闭口不言。但即便是这样的,在进入审问的小屋之后,这边也并不强求,慢慢地把时间磨完,将他带入后方关进三五人聚集的小牢房内。而在这样的人中。仅有少数的几名,被随手杀掉。将尸体扔出去。

      一份一份的“答卷”被交出来,送往院落边二楼的一个小房间,自换了新衣服过来以后,宁毅便一直呆在这房间里,归档这一份又一份的答案,做思考、对比,再整理出针对某个人的新的问题。这整个工作量非常大,原本王山月、齐新翰等人也曾问过需不需要帮忙,但得到的是摇头的答案。

      “第一次做这个事,恐怕还有些麻烦,我先做完这一次,以后还得请大家帮忙的……”

      在这些问题与答案里,王山月其实也已经看出一些来。例如提问之中或许会有一些虚构的问题,询问梁山的东门那边是否有一条小路,可否用来行军偷袭。这问题本身是不存在的,但根据对方的回答,却可以看出这人的心思,有的坦白说不知道,有的说没有,有的说有,而且编得绘声绘色。

      如此两百多份的东西,一份份的看过去,又来回的交叉比对,接下来,是第二次的审问与第二次的答卷比对,一些人撒谎的事情被指出来,有一些则没有,问完之后,已是众人多已睡下的凌晨,宁毅开始三五人一批的召集俘虏,在小房间里跟他们说话。

      这次的话语,倒是差不多了。

      “……你们这次造反,选的时间倒是不错,但朝廷已经容不了你们这样的事……此次过来,我是先锋,武瑞营已经出动……信与不信都随便你们,但接下来会怎样,你自己可以去看……我给你们一条生路,是要你们帮我做一些事,事情做了,你们会被赦免……你们的资料都在这里,我奉当今右相的命令而来,这些,是你们做事后的赏格……当然如果不做也可以,但你们兵败如山的时候,会出什么事情,我就说不准了……”

      这些话语,在王山月看来,多是虚言恫吓,但宁毅的表情理所当然,说完之后,再对每一个人私下里发布任务,有些就算是死硬派,什么都不说的,也被他留下来关上片刻,之后再将人拉回去。

      事实上,祝朝奉也在观望着这边的情况。

      一整个夜里的事情发展,名叫雷锋的公子哥这边灯火彻夜不眠,事实上自第二次审问完毕之后,所有的事,几乎就都是这个年轻人一个人在做了。对于整个事情的流程,祝朝奉像是看懂了什么,却又无法完全理解。然而在后来三五人一拨的面见当中,他所惊讶的,却是这位冷酷的年轻人几乎记住了每一个人的信息,只要是他们给出的答案上有的,随口就能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这样子折腾这两百多人能有些什么用处。但一整夜的流程一环扣一环,丝毫不停,简直像是一个奇异而巨大的水力作坊一般,昏暗中的几个院落,又如同雌伏的巨兽,它在吞噬些什么,咀嚼、消化,然后……正要将某些奇怪的东西吐出来。

      第二天早晨,漾起晨雾,外面战争再起时,这几个院落间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宁毅走出房间,用冷水敷了敷脸,他整个夜里就是在不断的归纳、思考、书写,到后来则是不断地说话,但在此时,他的脸上也没有显出多少疲态来,些许的憔悴反倒令得那双眼睛更加锐利深邃了。

      出去见了祝朝奉、栾廷玉、祝龙祝虎祝彪等人,将该说的说完以后,关在小牢房里的梁山兵卒开始被叫出来,勒令穿上之前的梁山兵服,有的被装进麻袋里,有的被押往祝家庄的庄门处。

      六月初五,清晨,梁山兵将再次过来叫阵,随后,杀声四起,这一天里,已经无力回天的祝家庄人做出了诡异的动作,知道中午,才引起吴用等人的注意,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商量着攻打郓州以及打下独龙岗后如何庆祝的问题了。

      祝家庄一侧的道路上,晨雾之中,三个人被倒出麻袋,扔进田里。

      祝家庄东门,刘富以及旁边两名并不认识的梁山兵卒被推搡过来,有人拿泥巴扔他们,在前方,有人打开了寨门。

      “滚吧!”

      有人在他们屁股后面踢了几脚,他们朝前方走去,砰的一声,三人回头时,祝家庄的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上,三把兵器被人从寨门上扔下来。抬起头,前方雾气转薄,自由近在眼前了。

      “你们……想要离间老子……”不知哪里有人在骂,但战阵上杀伐声响起,最终,他们也只能朝着梁山那边过去。

      庄子的外墙上,祝朝奉等人看着外面的战局,旁边,名叫雷锋的年轻人在晨风中揉了揉脸。

      “呼……恶意的种子放出去了,等发芽吧……祝老板,我先去打个盹……”

      众人看着他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转身走远,有古怪低吟的歌声从风里传过来。

      “在那……左腿的右边……右腿的左边……黑色的大森林……他们调皮又聪明,他们活泼又机灵,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黑色的大森林……哒哒哒哒忘记怎么唱了……”

      风中战事不休、厮杀满地,烟尘与鲜血还在升起来。

      “……这他娘……什么人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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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〇章 恶念东升(四)

      景翰十年六月初五,山东,独龙岗,战争之中,寻常的一天。

      由五月二十八开始的这场战斗,进入到第八天,祝家庄的形势犹如绷紧的弓弦,进入强弩之末的阶段,梁山的营帐之中,一条一条的信息被传进来,就在今天上午的时候,林冲等人带队直接封锁了扈家庄前的道路,甚至初步设立起了帐篷和工事,准备分割祝、扈两庄。

      一旦两个庄子真正被分割开来,独龙岗一带盘陀路的优势就会完全失去,两个庄子都会丢掉腾挪的空间,到时候梁山完全可以主攻一庄,战事就基本上进入收尾。或许也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祝家庄的攻击,在这个上午显得格外激烈,而梁山这边也在不断的派出队伍和将领,要将防线巩固起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这边的道路都是宽宽窄窄的盘陀路,令得每一次战斗都像是几十人的火拼,梁山的优势早已施展开来。双方的伤亡,恐怕也要比现在大得多,那样一来,战事早也能定下了。

      “按照那个李应的说法,若真是打到被围那一步,扈家可能会降。”

      站在这边的阵前,席君煜看着远处的祝家庄轮廓,正在与相熟的“飞天大圣”李衮说话,李衮笑道:“那扈家庄的人杀伤咱们这么多弟兄,现在想降,给不给他们降还难说呢!”

      “还是不要逼到他们死战为好,我觉得军师那边应当会接受……”他看着那边,“那这一战,顶多也就是两三天的样子了。”

      “差不多。”李衮点点头,过得片刻,笑着偏头道,“对了,席兄弟,出了件怪事。”

      “嗯?”

      “自上午开始,好像咱们这边陆续有几个被俘的弟兄回来,我手下回来了两个人,说得很奇怪,祝家庄那边逼供了一些咱们这边的情报,然后把他们放回来,说是让他们当奸细……”

      李衮说着便笑了起来,席君煜犹豫了一下,也觉得有些荒谬:“逼供?呵……然后就把他们放回来了?”

      “以祝家庄此时形势,人放回来谁还会听他们的。逼供我是信的,可如今这战场瞬息万变,些许情报能抵啥用?”李衮摇了摇头,“大局都定了,他们真是昏招迭出。”

      “……那倒也难说。”席君煜想了想,“若真是直接将人放回来,说不定是想的离间计。如今这局势,咱们每日打过去,也不过三两日就能底定,他们就算真的混入几个奸细又能如何?只是不好让他们离间了兄弟感情。”

      李衮点头:“我方才已与戴院长说过此事,手下那两人也已叫人看好了,总之回来便好。暂时也没时间处理,到晚上再问问。”

      李衮口中的戴院长,便是负责梁山情报、哨探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是宋江嫡系,如今军营中的诸多情报安防事物也由他总管。而且如今梁山的队伍中虽然算不得铁板一块,但一个个的小头目麾下,彼此都是认识的,对方真想要进来什么奸细也不容易,何况如今这等情况,那边挣扎一下,又能挣扎出什么名堂。

      席君煜想了想:“倒是说不定他们异想天开,想要刺杀宋大哥……”又想想这事情既然已经有戴宗去做,多半便没什么手尾。带着这份疑虑,先去处理其它的事情了。走过一个小营地时,却听得有人在喊:“我要见大头领,他们想要离间我等,我没有做叛徒!”旁边有人不耐烦地说:“回来就回来了,知道你不会做叛徒,先在营帐里呆着……大头领哪里有空见你……”

      这样的事情,同时发生在营地中的,还有好几起。战阵之上杀伐混乱,有的人是在乱战中便找到了自己的兄弟、同乡,就那样归队,有的则走到了梁山大营的门口,被集中起来,待到有中小头目听到消息过来领人,才回归本队。

      今天外面战事焦灼,一队队的兵马来去,暂时也没有什么人能处理这些事。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梁山以义气为重,上山之人也多半有朋友、兄弟引荐,不少人认识些中小头目,对方便过来领人:“老子手下的兄弟,还会有问题不成!有什么事待会自会往上头禀报!”营门这边的兵将也是认同此理的,有人来领,自然便让对方走了,有的不认识,便连名字都未曾记下。梁山此时如日中天,军纪还是好的,自也不会有什么人就此倒戈,那根本不合理。

      这些“小事”汇集到戴宗这边,再往宋江、吴用那边报告时,已经过了午时,乍然听到这些小插曲,吴用也有些奇怪:“照理说他们应该跟我们换人啊,放回来是怎么回事……”

      略想了想,随后也察觉到了第一个可能性:“这么些人,先逼供,然后打散了放回来,分明是想……令兄弟离心,但现在这种情况,意义不大,我看他们想要浑水摸鱼,如今想要翻盘,唯一的机会怕是想要谋刺公明哥哥……嘿,真是异想天开……”

      梁山之上好手如云,只要稍有警惕,祝家庄就算是栾廷玉等人亲至,也不可能拿下宋江。吴用等人先做了防范,又与戴宗道:“麻烦戴院长将这些弟兄集合起来,好酒好饭吃着,具体事情再细细问清。敌人狡诈,真要逼供,他们必有人说了梁山状况的,这些全都既往不咎,不必放在心上,再有三两日,祝家庄破了,此事自然烟消云散。”

      会到梁山上当土匪的,此时多数都不算是脑袋清晰之辈。至少戴宗短短时间询问几个人,一时间还没有人将事情说得明白,有人说晚上审问杀人的事情,有人说了有朝廷的人牵扯进来,也有人向上方报告,说是祝家庄的那帮人让他过来放毒的,他自然不会去做。

      “放毒?”

      “一包泻药。”戴宗将一个纸包拿出来,纸包上一个八角的红色纸片,居然还写着个“祝”字,“那位兄弟说,祝家庄的那人威胁他将一包泻药放进井水里,再回去报告,朝廷便能将他犯的事情一笔勾销,还有赏赐。”

      吴用哑然失笑:“开玩笑,这周围皆是活水,外面几口井咱们为了防止被下药,都未曾使用,为何让人在井水里下药,还是泻药……果真是浑水摸鱼之策……”

      这果真是穷途末路,昏招迭出了,吴用与宋江说笑一番,道三两日里破庄,要好好嘲笑一番对方这跳梁小丑做派,又唤了花荣等人过来护卫。戴宗这才出去,对坦诚的十几人做进一步的询问。

      然后诸多的消息一步步的汇集过来,不光是出现在营地门口随后被戴宗召集的这十多人,营地中诸多将领头目的麾下陆续有人出来坦诚,报告昨天晚上在祝家庄发生的事情,有些头领还在询问,有些头领则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开始往吴用这边报告过来。原本也是小事,但超过十个以上的头目都在说这件事,就显得有点规模了。此时担心的人倒是不多,只是觉得可能有祝家庄的刺客混了进来。吴用想了一阵,出去戴宗那边,被戴宗这里聚集起来的已经有二三十人,还有二十余人仍在原头目的麾下。

      此时已是下午,信息才一块一块的被拼凑了起来,昨天晚上的两次审问,那个心狠手辣的朝廷人……过来坦白的人有一些倒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供出任何情报,对方分明的挑拨离间,一部分人则略显惭愧地做了坦白,而比较重要的是,在最后,那贵公子几乎给每个人都下了任务,先前的几人认为自己一定不会去做,说重点时也就没有提起,只有那揣了泻药包的将事情告诉了戴宗。

      那人安排下来的事情众多,几乎千奇百怪,有给井里下泻药,有在草料场放一把火,有在众人吃的饭食里放进去写有“祝”字的小纸条,还有在战场上或者营地里杀一个自己身边的同伴,带着人头去领赏云云,事情只要做了,立刻就能获得赦免,甚至还有一个人,被安排的任务格外直接。

      “那人说……让我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将这信息给上头上报,直到告诉宋头领、吴军师这几位哥哥,他说如此就当我的事情做完了,可获赦免,只是……只是他还说,报告以后,再留在营地里,或许就有些危险了,说我若是想活命,最好在接下来找个理由出去,赶快到祝家庄,或可留得性命……”

      军营中陆陆续续地,将事情坦白的人还在增加,戴宗回来说道:“有一位兄弟接到的任务,说是回来以后,必定有不少坦白或是告密之人,那家伙让他随便杀一个,拿了人头回去,便能认赏……”

      吴用的脸上阴晴不定,这些命令看来各种各样,只有少数人收到的是重复的命令,若论难易程度,有的要杀人逃走,固然不容易,但另外一些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却是好做得很,若真出问题,难免有人被煽动去尝试。他正在想着,陡然间被旁边一人说的话给吸引,喝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旁边那被放回来的兵丁有些口拙,说话自然先说觉得重要的,然后再补充昨晚的各个细节,这时候说的是那贵公子用来威胁他们的话,这些空口白话暂时没多少人信,他放在了最后,这时候被吓了一跳。看着吴用,有些忐忑地复述一遍。

      “那、那个人之前说……咱们梁山看起来兵强马壮,实际上问题很大,一堆山头,帮亲不帮理,他说……朝廷对咱们天生就有什么……什么压制,有的人家人都还没来梁山,一定会反水,他说他要做的,我们今天就知道,他还说……他还说……”

      这人犹豫一下,擦了擦汗:“他说这是什么阳谋,咱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吴用听完这句,皱了皱眉:“阳谋……”

      “他若有本事,困在祝家庄,早就该出手,故弄玄虚,阳谋,说什么大话……”他权衡着事态,讽刺地笑了一笑,但还是朝戴宗说道,“麻烦戴院长,立刻将命令下下去,将自那边逃回来的,还没有说的人,全部找出来,只要出来的,既往不咎!还有……这什么混元霹雳手雷锋,到底是什么来头,戴院长可曾听过?”

      这话说完,戴宗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忽然便有人来报:“军师,出事了,宋头领让你赶快过去。”

      “嗯,马上去,这边劳烦戴院长了。”

      吴用皱眉往外走:“怎么了?”

      “祝庄使诈,将索超哥哥的队伍引入包围了,如今就要支撑不住,听说队里有人向祝庄的人发信号。”

      “……”听得最后一句,吴用站在那儿,目光望了望这通报之人,又看了看这边营帐内,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不可能。”他摇了摇头,朝大帐那边赶过去。

      走出营帐,武松正带了一队兵从营门呼啸而出,远处烽烟升起,夕阳渐颓,同样寻常的战场,梁山众人一如往日的摧枯拉朽中,感觉被什么东西稍稍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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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一章 恶念东升(五)

      喊杀嘶哑,烽烟潇潇,独龙岗的这场战斗,仿佛就在这个谁也没想到的下午,毫无征兆地攀向了激烈的高点。

      战场之上情况混乱,吴用匆忙到了大帐,才知道宋江已经着令几名头领去救援。奔行而去,声势浩大。

      稍一询问,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栾廷玉故意佯败引诱索超,周围祝家庄的几支队伍则依靠熟悉的地形将几支梁山队伍引开,然后他们打了个时间差,以最优势的兵力合围过来,堵住了道路,中间有四十余把弩弓轮番射击,在独龙岗的盘陀路上,这种弩弓猝然出现,最占便宜,祝家庄也算是精锐尽出。林冲等人随后过去救援,已经在路上打成一片了。

      这边事态还未说完,新的消息就再度传了过来,栾廷玉铁了心将林冲等人截在路上,那边上千人合围索超,已经抓住了他以及麾下三百余人,此时往祝家庄转移。这样的战斗,要抓人要转移,祝家庄就算占了便宜,损耗也是极大,几日以来,他们从不敢死磕,但此时这样抓人,吴用皱起眉头,心知不妥。

      这场变故来得迅速,若在平时,就算也是索超失陷被抓,至少在吴用这边看来,也是常事。宁毅那边所谓“有名字的”,只是后世水浒传造成的印象,真要说两边打起来,祝家庄那边除了栾廷玉,祝家兄弟之外,自然也有其它武艺高强些的庄户、教头,有来有往的战斗里,只要这边也伤了对方的力量,有人被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自今天下午起的这些古怪事情加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显出了端倪。吴用是不相信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此次战局的形势的。但下午听了的各种说法在他心头浮现上来,祝家庄里的两次审问,任务的交代,俘虏被放回,再加上此时索超被围事件里有人报信,不管那边做了什么,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奏效。

      但如果对方不是病急乱投医的被冲昏了头,而是有条不紊地在做些什么,情况就未必一样了……有些东西的可能性。开始撩拨他脑海里那条危险的线。

      “混元霹雳手雷锋……”他低声念了一次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名字,陡然下了决定。

      “公明哥哥,叫诸位兄弟准备,从此时开始,强攻祝家庄!”

      因为他的这个命令。陡然间,整个独龙岗的战情,拔上七天以来从未有过的巅峰!

      隐约间,他想起那个人在说:“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如果真是你做的,我看你怎么接……

      *************

      兵锋如潮。

      梁山一边吴用在陡然间所做的果决判断后汹涌而来,也造成了祝家庄一边的惊悚与混乱。

      栾廷玉、祝彪等人退回庄内之后。那边梁山众头领的群聚而来,做出要抢占阵地的姿态,委实将庄内众人吓了一跳。独龙岗这边各种工事、陷阱已经被毁得差不多,唯有庄子附近还有些残留。梁山之所谓还未强攻,便是因为强攻的损失还太大。但在此时看来,多抓了一个头领,竟然令得对方陡然间像是炸了毛一样。所有人都被吓得懵了懵。

      就连此时站在庄子外墙上做运筹帷幄状的宁毅,都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他们怎么了?”

      只片刻,庄户们朝着围墙汹涌而上,已经是在祝龙等人的吆喝下准备正式防御。栾廷玉、祝彪才从外面打了回来,身上带伤,这时候冲上庄子的围墙,也有些惊异。假如梁山真的不要命的乱来,祝、扈二庄到最后也肯定是撑不下去,他们方才还为着抓了三百人而高兴,此时祝彪手持钢枪,看着宁毅这边:“你做的好事,他们要强攻了!”

      “三少,不要乱说!”栾廷玉看了宁毅一眼,“咱们才抓了人,对方反应就这么大,说明雷公子的计策有效,他们害怕了!这是好事!”

      “好事便是让庄子早两日破吗!”

      “比之前那样等死好!”栾廷玉笑起来,朝宁毅拱了拱手,“雷公子,你可还有其它计策?若没有,栾某便按照一般状况来防守了。”

      宁毅还在那边探头探脑地看梁山人的集结,这时候望了望栾廷玉:“若没有计策,栾教头还能守多久?”

      “扈家庄若愿意出力,守到后天当无问题,他们想要破庄,也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我们只能硬抗,让梁山人受不了这损失,或许会退走。”

      栾廷玉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主意,独龙岗若奋力抵挡,当梁山不愿意承受损失,就有可能保全。可惜连日的奋战并未令对方望而却步。他之前对宁毅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但这时候看见梁山的变化,却明显亲切了许多。宁毅笑道:“那我还是有些想法的。”

      他将方法告诉栾廷玉与祝彪二人,二人离开之后,祝朝奉与祝龙等人过来,他才请祝龙准备将索超、秦明等梁山头领带来:“若事不可为,对方非得强攻,便请祝兄将这些头领推到阵前,他们若要强攻,就挨个砍了。”

      将事态的转变寄托在对方的义气上,这样的事情未必能成,祝龙下去时,祝朝奉道:“雷公子莫非早也预料到了他们会强攻?”

      宁毅却是摇头一笑:“这哪里猜得到,我还未与那吴用对垒过,这几天看他风格稳健,显然也是用正之人。这一下倒确实没料到。”他躲在大盾牌后朝外看,“接下来的,慢慢看吧……”

      ******************

      夕阳如火,鼓声擂起。

      吴用方才那决定做下,不可谓不果决,此时的如火夕阳当中,军营这边便已经准备倾巢而出。吴用与宋江在营帐外看着那边的前线之地,事实上,在吴用心中。也在等待着更新的情报到来。

      方才的命令之后,他便在心中一直权衡事态的得失,不过是今天出现的这些杂事,值不值得这样去做。但命令还没有必要修改,这边军队还未准备好,祝家庄那边,杀声响起来,对方先动了!吴用的目光盯着那边,过得片刻。有人便来报告情况。

      “栾廷玉、祝彪等人,带队袭扰,然后他们……他们好像在放人……”

      “什么?”宋江问了一问,那探子只好再说一遍,对方一面打一面跑。偶尔放出三两名自己这边被俘的兄弟,弄得前方的头领有些犹豫,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回来询问一下。

      宋江望向吴用,吴用张了张嘴,片刻,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咬牙道:“阳谋……雷锋?”

      *****************

      轰!轰!轰!

      如火的夕阳中,擂响了鼓声,梁山的兵丁蔓延、汇集,祝家庄上人头涌涌。远处栾廷玉等人的袭扰还在持续,厮杀声传来。在这个傍晚,对峙的气氛终于拔升上去。所有人都心弦紧绷,战阵两边。都是肃杀的等待。

      距离祝家庄一箭距离之外的道路、山坡上,一拨拨的士兵汇集在那儿。将领骑着战马,气氛萧杀森然。战事的主导权显然在他们。庄院的围墙上架起弓弩,人们咬紧牙关,心头忐忑。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事情发展的方向,甚至于作为事件主导一方的主事人心中,都在天人交战。

      沉闷的对峙前后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鼓声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在梁山后方远处的营地内,名叫吴用的男子放下了手:“今日……暂且收兵。”

      “他们……收兵了?”城墙之上,听着梁山军阵之中吹起的收兵号声,随后众梁山将领逐渐蔓延归去,都有些傻眼,但随后才有些惊疑地欢呼起来。

      就连已经战得疲惫不堪的栾廷玉等人,陡然见到这一幕,先是错愕,随后也眨着眼睛,呆呆的、感到松了一口气。

      谁也没有料到,独龙岗鏖战的第八日,当梁山军队摆开强攻的架势之后,成为了他们第一个在深夜到来之前就撤兵的日子。

      这样诡异的一幕,没有多少人能够明白其中的所有缘由。

      “便让他们多苟延残喘一日……”梁山的军营当中,吴用对着众人,如此说道,就战局来说,梁山强势依旧,几乎没有改变。

      而在这边,宁毅呼出一口气,望望天空,也笑了起来:“恭喜大家,又多活了一天……”随后又跟身边的人感叹,“有没有看到,真是厉害,梁山军队来来去去,令行禁止。虽然我不太懂打仗,但是下了强攻命令以后还能这样把人全撤回去,说明宋老大他们对手下人掌控很强,这种朝气,真是如日中天……”

      旁边的王山月看了他好一阵:“其实……你在那边有奸细……”

      “嘘。”王山月声音既低,依旧望向庄外的宁毅却也轻轻竖起了手指,低声肃容道,“当然是有的,那才是真正可控的布置。”

      “放出了这么多烟幕,若是控制得好,倒是真可以考虑干掉宋江……”王山月轻声低喃。宁毅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要干掉宋江?”

      他笑了起来,这句话倒是令得王山月皱起了眉头:“那你要干什么?”

      宁毅指向庄外,夕阳之中是梁山兵马退去的身影:“你看,他们兵强马壮,令行禁止,说来就来说退就退,是因为宋江够仁义还是黑得够帅气?”

      “……”王山月还不够适应宁毅这种现代化的调侃,一时不好回答。

      “他们想要造反,他们够强大,他们可以抢更多的东西,他们心里明明白白,我们已经打不过他,所以他们不计较一时得失。整个军队,都霸气外露,武瑞营跟他们在外面遇上,恐怕都是一波平推。弄死宋江,小范围的争斗之后,新头领上去。至少在他们大概满足,扩大到方腊去年那个程度之前,他们都不会停下。”

      宁毅目光严肃:“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宋江一死。大家分赃不均一拍两散,已经尝到过甜头的人不会再甘心做以前的小山贼。山东之患一时可解,但过一段时间,恐怕就是流寇四起,到时候变得更麻烦。而且,总会有人尝试整合这股力量……事情要解决,他们大部分都要死,而且我也有私人上的理由做这件事。”

      “……做得到才行啊。”

      “想起来是有点难,但事在人为。”宁毅笑了笑。眼见着祝朝奉与祝龙祝彪栾廷玉等人都走过来,依旧低着声音,却没有避开众人。

      “现在的梁山,对外正是最强大的时候,但在内部。他们山头无数,义气跟自觉,比军纪更严格,而人心隔肚皮,三个人之间就会出现猜疑,要不要将事情上报,要不要先上报。要不要观望,什么想法都会有。有想法就有差别。两百人放回去,三分之一会被隔离,三分之一会跟着自己原来的头领。就算有事,头领也会罩着,另外三分之一,会被真正的包庇起来。”

      “哪里都不缺聪明人。特别是能当老大的。我兄弟被放回来了,我知道他的清白。要不要去坦白,坦白了以后,哪怕上面豁达,这一次也肯定被防备。只要看到这一点,犹豫了,或者觉得不去坦白也无所谓,以后就都要把人藏起来。为了眼前一点点的好处,认为我是在大势之中,怎么做也无所谓的,这就是所谓的乡愿,德之贼也。”

      “出去坦白了的,没有招供的固然可以豁达,但你坦白说出来,上面信不信?招供了的,小房子里,没人看到,他是会说自己是硬汉呢,还是把自己招了的内容说出来,坚持自己是硬汉的,心里有秘密,完全坦白的,心里有惭愧和芥蒂。再接下来,出来坦白了的,看见那些没坦白,却不愿意出来的人,认出来了,怎么办。再再接下来,没有被抓的人,如何看待这些回来的人,特别是我给他们的任务里还有在睡觉的时候砍下同伴脑袋这种事情,传开以后,就算上面不追究,大家会怎么想……心里有鬼,就能做文章……”

      “放回去两百个人,真正被隐藏下来的也许到最后就是三四十个,因为身份被认出来,愿意帮我们做点小事的,或许还要更少,绝大部分人也会选择观望。这些人是谁,谁做事谁不做,连我都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只要或多或少的有,就可以了。”

      “十几个人或许几个人潜伏进去,还不算大,今天晚上……或许现在,那边就已经完全弄明白我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不介意他们知道,原原本本地摊开给他们看。第一道题已经出了,接下来,就看看那位加亮先生怎么解吧,说不定真有人中龙凤,不过……在最好的时机上,他们或许已经慢了一步了……”

      此时祝家的几人都在旁边听着,宁毅笑起来,随后拍了拍手:“不过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情了,王兄,新翰兄弟,事情还没完,两百人走了,这边又多了三百,工作量太大,我一个人是做不来了,今夜还得请两位帮一帮忙。另外,希望祝家几位兄长与扈家庄交涉一下,将他们那边抓来的兵将也一并押来这里,两百多人的题目如果不够,咱们再加几百,也请庄子里派出一些见多识广的,可靠的,来认一认人,只要名字记上去,这些人全家就都拴在绳子上了。”

      这话说完,祝龙等人便是兴奋地应了,这等复杂的计策,他们就算听不懂,也觉得实在是太狡猾了,太一肚子坏水了。祝朝奉、栾廷玉、王山月等人则还在咀嚼其中的道理,宁毅回过头去,望向梁山军营的方向。

      他现在能够想到,事实上,或许有那么一刻,那个叫吴用的是隐约察觉到了这个局里的危机的。那是属于聪明人的预感,或许也是因此,那一刻,他会忽然选择让梁山全军准备强攻祝家庄。那一瞬间,是连宁毅都有些意外的。

      假如这样的想法真能剽悍地贯彻下来,宁毅能够腾挪的空间,就真的不多,或许接下来,只能选择说服祝、扈二庄全力突围,以保存实力。若到了这一步,自己就真是狼狈了。

      可惜,聪明人总是聪明人,当时间过去,他能够冷静下来,就能理智地判断全局的状况。比之之前几倍的损失,加上被放回来的人可能在最混乱的战局上造成变故,将损失进一步加大,再加上自己顶的朝廷的名头应该也提醒了他武瑞营渔翁得利的可能。他还是理智地选择了退兵。

      只要整肃军纪,将这些许隐患除掉,梁山的优势依旧,反正祝家庄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啊,外伤易除,癌细胞却是会迅速扩散的……

      聪明人总是比笨蛋好猜的地方,就在这了。

      他摇了摇头,挥去心头些许余悸,祝家已是疲兵了,事情才刚刚开始,梁山兵强马壮,时间也未必充裕,事情还算不得乐观。他从不在战术上小觑旁人,假如那边还有怎样的天才,或者说出了怎样的意外,能够破局,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心理压力总是一分一分地加上去的,在崩断最后的那一根信任之弦以前,自己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做下去。

      接下来,便看那边怎样解题吧……

      夜风吹过。

      如同宁毅所说,题目已经出了,到得夜间,梁山营地中几乎所有的将领便都知道了出现的事态,情况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真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的阳谋。而“混元霹雳手”雷锋这个名字,也已经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营地,让所有人疑惑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篝火燃烧,明明暗暗的光芒中,一向形象端正的关胜都将酒碗拍在了桌子上。

      “冲出来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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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五章 恶念东升(九)

  赤发鬼刘唐死了。

  接近天明的时候,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刘唐营帐内的不妥。前日在对阵独龙岗的攻伐之中,刘唐陷入栾廷玉、祝彪合围,肩上中了栾廷玉一棒,这两日皆在营帐之中休息。凌晨时分巡逻过来的士兵发现应该守卫在营帐外的兵卒不见了——这样的事情在梁山之中倒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但他还是朝营帐里看了看,然后就闻到了血腥气。

  正在养伤的刘唐被砍去了脑袋,连同看护他的士兵,守帐篷的士兵,一同死在了营帐里。

  这两天夜里梁山军营之中并不安宁,临时的整顿军纪难以立竿见影,但中小头目对下面的掌控还是抓得更紧了些,因此尽管气氛紧张,一般人还是比较自觉。然而谁也没想到,区区两天多的时间,对方放出的骚动,就已直接蔓延到军中头领一级人物的身上来。

  赤发鬼刘唐武艺高强,在梁山之上,是跟随晁盖起事的元老级人物,就算后来换了宋江,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当得知这消息,吴用等人赶过来时,宋江已经在刘唐的尸身前哭了出来。

  “谁干的、谁干的,我刘唐兄弟……我刘唐兄弟的头一定要找回来!找出干这件事的人,我宋江要将他千刀万剐!”

  话可以说得很重,但在事实层面,听说了这件事的头领一时间就都有些茫然和迟疑。

  谁干的?人头已经到哪了?

  前者追索起来肯定相当复杂,而后者。一时间只能当做人头还在营地当中的可能性去推测,但如果大规模搜营,引起的波动太大。戴宗第一时间安排手下严查,同时询问周围营帐中刘唐的直属兵将昨夜的状况。然而刘唐受伤以来,需要安静,大家收敛着要么早睡,要么去了其它的营帐,这些直属亲兵地位都不低,军法难管,询问之后。也没能发现可用的情报。

  事情神不知鬼不觉。追查起来如此麻烦,对方在军营中的地位肯定通了天。但这个想法一时间没人敢说,大家都只能压在心里,毕竟可能性虽然不低。但也只是可能性。说出来徒然动乱军心。对面那恶贼说不定就要捧腹大笑。

  到了大帐之中,众人暂时只能将这件事压下来。由于消息管制及时,刘唐的死讯在中层头目中也未曾传开太广。知道的大头领基本都对属下下了禁口令,至少暂时得把事情压住。

  有关此事暂时只能内部做调查。祝家庄眼见便没有了腾挪的空间,估计小半日便能开始准备进攻庄子,天亮之后,梁山兵将便开始大规模出动,预备清除攻击庄子的最后一些张开,以其军队能在庄子附近完全展开,同样的清晨,栾廷玉等人还在一拨一拨的放人。

  上午时分,吴用与宋江在大帐外看着战况,等着消息一波波的传来,一些回来歇息的将领也聚在附近。戴宗忽然领了人过来,看看周围,神色有些严肃地要与吴用宋江说话,宋江却以为是带来了刘唐的消息,主动赢了上来:“戴院长,可是抓住凶手了。”

  “尚未……有些事情,要跟哥哥说说。此人是被那边放回来的兄弟……”

  “哦。”宋江点了点头,努力地保持和颜悦色,“那……”

  他原本的意思是既然放回来了,按以往那样做就好,但戴宗神色犹豫,他或是不想让周围的头领参与进来,但事实上,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他。宋江道:“到底是什么事,戴院长你便说出来。”

  戴宗咬了咬牙:“刘唐兄弟的头……在祝庄……”

  宋江愣在了那儿,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面部表情还是扭曲了起来,还未说话,戴宗又道:“那雷锋……让他带话,动手的是营中的一位大头领……”

  梁山之中首领众多,虽然此时还未明确排什么天罡地煞,但要说大小,总还是有个概念的。宋江听了,气得吼道:“这等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之词、这等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之词……我岂会信他!他摆明想离心我与众位兄弟,我进了祝家庄,必定要活剐此人!”

  听说了刘唐的事情,在场众人都是勃然大怒,有的当场在冲出去带兵要继续攻打。众人心中其实也有些疑惑戴宗此时的表现,他一贯精明,此时竟然会将这种话当众说出,然而在戴宗那边,却意识到这类话语恐怕已经在营内传开,他在那边站了片刻,终于又道:“这人……还带了一些话,我觉得,公明哥哥、军师恐怕还是要听一听,这些话语极其恶毒,但恐怕……压不住……”

  宋江看了看那俘虏,转身走向大帐:“那便都进来听听,我梁山营内,岂有事情要瞒着众兄弟!”

  在场众人有的便表示听不听都无所谓,有的则跟着宋江进了大帐,各自惊疑。众人才进来刚刚坐下,陡然有人来报,道祝庄已经将刘唐首级挂在了庄子外墙上,里面还叫了人一齐大喊,倒是有人投诚,送了刘唐首级过去。宋江等人沉默半晌,向那回来的俘虏说道:“他让你带什么话,说!”

  那俘虏一脸苦涩,看看众人,片刻后,终于还是说了起来,不片刻,营内的气氛就已经变了。

  “……那个人说,营内反应的每一步,他都已经算好了,让大家自己去看,是不是这个样子……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了,还说,只是两三天的时间,营地里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因为咱们这边觉得幼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故意埋的陷阱,他选了个地方,挖坑的是我们自己……他说,这事情完全说明白了,咱们也没办法。投诚的人已经有了,只会越来越多……还有,说军师是……是……”

  “住口!”

  那边说得一阵,宋江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众人情知对面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然而稍稍印证,从六月初五开始的三天里,对方一步一步的设下陷阱,如今梁山军营的整个中下层头目恐怕都已经被那些看似幼稚的说法感染到,只要让他们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环顾四周的时候……对方这番言论连营帐里的头领都觉得无法辩驳。何况是那些人。他们心中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这等大逆之言,可曾、可曾在营地里……”

  宋江咬牙切齿地想要询问,但看看戴宗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正因为戴宗意识到事情已经在扩散。控制也已经是徒劳,才可能允许出现现在的事情:“这次他们放回的大概是最后三十余人,但只有十余人……被控制住。大多数……都是中小头领手下的亲信……”

  能够让营帐中众人无法辩驳的言论,这些人听了,必然也会觉得“可能”有道理,哪怕是这个可能,就算他们心中未曾背叛梁山,也会为了给自己和兄弟留条路,选择传个话让上头自己判断。哪怕他们知道这样不好,也会想着别人会这样做。在场的人堆这点都清楚,事情根本不可能压住,甚至于外面的、里面的一些头领,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谁也不会说出来而已。

  吴用坐在那边,脸色铁青的没有开口说话,但若是坐在侧面的,就能看见他的一只手一直在抖。确实,谁遇上这种事情都憋屈,憋屈得难受,从六月初五开始,每一步都走在对方的陷阱里,这一边原本是自诩掌握大局,对方就算用些谋略,也无法翻盘,然而到了今天这一步,当对方的设局真正打击到自己这边的根本,意识到那危险时,一切的感觉就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阳谋,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给你听。甚至于在今天这一轮到达了极点,对方就是坐在那边摆明了说,我就是在挑拨离间你,我就是这么挑拨的,我说的话,可能全都是假的,可你还是得信,你不信,肯定有人信,肯定有人出卖你,因为人家也许就是这样看你的,因为此时的梁山军队跟人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自己清楚,越清楚,越完蛋。

  只要能想的人,就落入圈套,而落进去以后,想与不想,就都没有区别了。

  那是无限的死循环。

  刘唐的死应该已经传开,军营当中不知道有多少的议论,对方的这些话此时恐怕还没有大范围的传开,但不少的头领恐怕都已经心中有数。吴用按了按额头,想要说点什么,陡然间,听见营帐外传来喝骂与争吵声,但随后倒是没有吵得太久,有人劝架,双方大概也保持了克制。这之后,在外面厮杀了一阵的李逵与武松掀开营帐门进来,李逵犹是一身戾气。宋江按捺住情绪:“怎么了?”

  李逵放下板斧不说话,嘴巴动着,武松在旁边迟疑了片刻:“是樊瑞与项充,他们在找李衮李兄弟……”

  吴用稍有些呆滞的目光转了转:“李兄弟怎么了?”

  “现在还不见他,他们找李兄弟身边的亲兵询问,亲兵说……昨晚最后见到李兄弟,是李兄弟深夜去探刘唐哥哥的伤,然后就没回去过,铁牛他因此……骂了两句……”

  那“混世魔王”樊瑞与“八臂哪吒”项充本就是与“飞天大圣”李衮在芒砀山聚义的兄弟,后来一同上了梁山,虽然地位不是非常高,也是颇为抱团的。李逵性子火爆,才从战场上下来,看了刘唐的脑袋,也是生气,正遇上这事情,当时忍不住随口骂了一句,樊瑞便与他争吵起来:“你骂我兄弟,你敢骂我兄弟,我兄弟说不定此时也已遇害了!”

  当时武松插手,双方都克制了一下,此时李逵生着闷气开口道:“这贼厮鸟,若是……”

  宋江轰的一拍桌子:“你闭嘴——”这一声震彻整个营帐。一时间,连李逵都被吓到了。吴用牙关抖了抖,低喃道:“离间计、离间计……”

  坐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鲁智深道:“这样下去怕是不好再打了……”

  他这话语中已有退兵之意,环顾四周,众人一时间也不好说话。吴用站起来:“不行。”

  他此时身体都有些抖:“强攻、此时只能强攻,公明哥哥,众位兄弟,此局不下,梁山便毁……梁山便毁了啊。”

  这句话犹如放出去的梦魇,在营帐内传开,众人脸色各异,都是惊疑不定,互相对望。营帐外,也有许多人已然了解了事态的发展,席君煜本是想来大帐之中的,他看见了李逵与樊瑞等人的冲突,又在帐外听了一阵,此时抬起头,六月初的天光明媚而绚烂,但此时,却俨然有寒气笼罩了下来,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令人脊背发寒。从六月初五到现在,每一项事情,大家都明明白白的知道,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一步的,在众人眼里,确实既清晰透明,又诡异得令人无法理解,他们……从见过这样的事情,甚至于连听说,都未曾听说过。

  “三天……才三天……”席君煜轻声低喃。

  从六月初五的下午到六月初八的上午,刚刚好三天,与其说是打仗,更像是有人在对面放出了一场最恶毒诡异的梦魇。阳光下,几乎每一个得知事态的人,都忍不住勒马横刀望向祝家庄的方向,感受着寒气的降临,心头空白了一瞬,然后,难知何去何从。

  “怎么会……这样……”

  事情荒谬得令人几乎要笑出来,没有人愿意相信,可是梦魇正在从人的心中逃出来,侵占身躯,具现出它的形态,只要再往前一步,谁都能看到,这一切就将变为张牙舞爪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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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六章 日光倾城(上)

      日光倾泻。

      六月初八,独龙岗,接近正午时分,战场之上出现一片短暂的真空期。

      梁山众将的围攻之下,庄外的地利,已经再难维持,栾廷玉等人在最后完全撤回了庄子里,梁山的几支队伍守住四门,但后续部队却来得缓慢。梁山军营那边肃杀安静,犹如在暗暗的蓄力。祝家庄内众人便趁着这点时间,在庄子的石墙后休息整备,不少人到石墙上看看,然后又下来。

      “那边要攻过来了吧?”

      “不是说那边内讧了……”

      “内讧了……他们也还有一万多人啊……”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总是免不了的,也有些人在议论这边这位雷公子的计策是否奏效。连日以来,宁毅刻意向祝庄众人放出的舆论确实有着振奋士气的作用,包括吴用的吃瘪,自己这边不断放出俘虏,给那边造成麻烦之类的事情,今天上午挂出的刘唐人头,也确实给祝家庄一边打下了一针兴奋剂。

      但数日以来的交战,陆续的死伤确实给祝家庄的庄户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他们并非正规军队,就算平日里民风彪悍,在这样严重的死亡阴影下,内心的压力也是极大的,有关于这位雷公子的宣传,起到的或许是一线希望的效果,而作为大家抵抗的内心基础的,其实还是梁山人早些时日的凶悍。

      在这之前,梁山几乎从未想过独龙岗会有打不下的情况。这样的心理影响下,将整个战局当成练兵,众人都打得极为酣畅。

      梁山那边的酣畅淋漓,对于祝家庄与扈家庄来说,对方就是毫不留情的放手杀戮。不管你这边怎样反抗,对方总是以泰山压顶的气势打过来。这就好像是一个武林高手在杀人之前戏耍对手,你拼命也好,歇斯底里也好,反正我无所谓,我也不着急,你生你的气,接下来我就打死你。

      一方的态度,另一方总是能感受到的。当自家亲人朋友被杀戮。对方不留余地的时候,独龙岗一方最后被逼成的其实不是残兵,而是哀兵,这是整个独龙岗能支撑至今的主因。

      当然,生死之间。不是说哀兵就能够克服一切。有关于梁山军营内的状况,独龙岗这头并不能直观地看见,就算那边真有头领投靠了朝廷,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这边还是存疑的。

      另一方面,既然朝廷的官员在此,为何军队还没有出现。对方是不是在将自己这边当枪使。这些想法理所当然的也有浮动。只是整个祝家庄终究还是能够抱成一团,并不至于引起大的波澜而已。

      也是因此,宁毅对于整个事态,也只是觉得到这时才将局势真正扳平。就算梁山日后因此而内讧分裂。在眼下,这边可能还将面临一场恶战。

      “……他们那边,已经慌神了,要下这个决定。也很难啊,说不定有些头领已经准备拉着手下走人了吧……老实说。真的要大规模的分裂,现在还是不可能的,现在那边的人,大部分家人家当还都在梁山之上,要打,他们一定可以打,但是一只随时猜测提防着身边人倒戈的军队,现在的梁山,已经不是三天前的梁山了,这支军队,不会再有那种如日中天的气势,其实到现在,他们跟武朝的任何一支军队,都已经没有差别。而且,战阵之上大家就能看出来,你们每撑过一刻,他们就要更弱一分。从现在开始,其实你们才是梁山附近最能打的一支部队……”

      蝴蝶飞过阳光下的石墙,石墙后方,名叫宁毅的年轻人正坐在那儿跟周围的人说话。原是梁山的人动作放缓,旁人过来找他询问局势,他随口说了一些,然后周围的人就开始聚集起来了。

      这两天的时间里,宁毅与周围的人说起来,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的话语之中颇有道理,但对于相对朴素或者相对暴躁的乡民来说,真正能够理解他话语中涵义的并不多。但是宁毅说起来时,自有一股能够轻易折服他人的气势。对于这些庄民来说,听到一些新的名词,或是将一些能够理解的情况与对面对照,看起来似乎是那么一回事。内心中对这雷少爷的观感,便俨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言语有暴力,言语也有说服力,这样的人物放在后世,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政委。宁毅这样一说,周围的人想起来,便有人道,方才在庄外打到最后,撤回来时,已经觉得梁山人不像之前打得那么猛了,可能是彼此之间已经在猜忌。

      “他们自然要猜忌,要当心……大家知道,武朝十万人为何会败给辽人一万人,就是因为……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军队打仗,靠的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从一开始,我们打的就是他们的士气,他们那边鼠目寸光,以为我们是耍小手段,现在他们发现了,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而且越意识到这点,崩溃得越快,这些你们待会就能看到……各位兄弟,这场仗他们要是敢打,今天晚上就能打完,他们死定了……”

      他坐在墙下,神色从容地兜售着自己的言论。不远处,祝龙正在石墙之上巡逻警惕,一边的大石头上,祝彪手中捧着一只海碗正在呼噜呼噜地吃面,吃完之后,拿起钢枪来挥了几下,虎虎生风。

      更远处的台阶上,栾廷玉静静地坐在那儿的阳光中,看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捧了水过来,给他擦拭八角混铜棒上的血渍与碎肉,小姑娘走开时,蝴蝶从阳光里降下来,停在那根经历百战的铜棒上……

      然后他回头看去,后方的远处,梁山的军营里传来三声铺天盖地的喊声。“杀!”“杀!”“杀!”

      此战不下,梁山便将面临崩溃,到得此时,他们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从那边过来了。

      旗帜招展。领头的是宋江,到得此时,也只有他,能够再度以名声重振起梁山的士气,先前的沉默,显然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呼保义”在军营中对全军说话。

      跟随他的是军师吴用,后方梁山头领随行而来,“小李广”花荣、“黑旋风”李逵领军拱卫两侧,紧跟着的是“神行太保”戴宗。“病关索”杨雄,“混江龙”李俊。

      西侧面的道路上,“豹子头”林冲领军在前,“青面兽”杨志、“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在侧。

      东面,“大刀”关胜领头。“浪子”燕青、“花和尚”鲁智深、“拼命三郎”石秀随行而来。

      独龙岗附近一条条蜿蜒的道路上,梁山精锐密密麻麻的已经齐集过来。病症已经在他们内部剧烈的发作,但一如宁毅所说,这些人的家属家当,还都在梁山,他们仍旧能够组织起这样的一场战争。一部分中小头领还在附近的道路上设防,准备隔离扈家庄。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办法选择各个击破,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扈家庄破后再攻祝庄。

      祝家庄前方地势崎岖不平,能够方便进攻的地方是一处一处的。纵然如此,当梁山的队伍聚集过来,密密麻麻的士卒还是在阳光下的山坡低地间连成一大片,各种旗帜舒展。一名名的武将齐聚。一万多人的阵容,比之祝家庄中拼拼凑凑尚且能战的三千庄户。这一战他们的兵力在祝家庄的五倍左右,到得此时,单单是形成的压迫感,就令人窒息。

      不论之前祝家庄中是一种怎样的气氛,到得此刻,所有人还是屏住了呼吸,石墙上的庄户拿起弓弩,握紧刀枪,一片肃穆。

      宁毅的周围,以王山月、齐家兄弟为首的四十余人聚集了起来,拿着弩弓,备齐刀兵铠甲,有的人手上举着一只大盾牌,多数人腰间,都挂了一只木制或是纸质的喇叭。祝彪挥舞钢枪,从不远处从容走来。

      “雷大哥,此战若胜,我祝彪出去跟你打天下。”

      “呵,不是说,家里打完之后要先给你完婚?”

      “完婚是小事,男儿志在四方,总要出去做些大事!”祝彪凑过来,“其实,三娘那性子,有点闹,从小打来打去的,跟男人一样,我喜欢青楼里那种温柔一点的姑娘……”

      “呵,女人会在成亲以后便温柔的。”

      “真的?”

      “当然。”

      “哦。”

      栾廷玉也已经过来:“此战不易,雷公子你如今已与吴用正面对上,切记保护好自己。”

      “当然。”宁毅指了指周围的盾牌,“我很怕死的。”

      栾廷玉不再多说,拍了拍祝彪的肩膀,走上石墙。

      沉甸甸的压力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肩膀上,这一刻,宁毅也在屏息等待。石墙外军阵的那一头,擂起一通鼓声。从石墙上往外望去,宋江与吴用骑马立于替天行道的大旗之下,朝这边望来,正午的阳光下,遮盖了吴用苍白的面色与紧绷的神经,为了说服众人出兵强攻,营造起这样的气势,他已经耗尽心力,但尽管看来强大,梁山此刻,已经无路可退。就在之前,他已经派人押走了所有的被这边放回去的俘虏,而在此时,他们抓下的祝、扈二庄的俘虏也正被带上来。

      “……我军如今内患重重,祝家庄的情况,也绝不可观,他们的压力,绝不比我们少多少。吴用自知先前轻视了那边那雷锋恶贼,接下来,不会再轻敌了,事实上,我也早已准备了对付那边的对策,只待在战阵之上爆发。而如今既然开始进攻,我等也可多管齐下,军心民心,他们能用,我们也能用……”

      鼓声停下来,吴用抬起头,目光冷峻地望向那边的石墙,寻找着他的对手,宋江策马,跨出一步,将紧张的气氛拉至高点:“我等梁山英杰……”

      战至最紧张的阶段,一方面说话警告、打气又或是虚伪地劝降,是彼此攻伐的惯用套路。能到这个位置,宋江的说话也自有其气势。当洪亮而堂皇,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战场两边,所有人也都在听着这策反庄内众人、尽诛恶首的檄。而只是在石墙之内,原安安静静等待着事态变化的宁毅在听到第一个词响起时,陡然垮下肩膀,抬起了头,双手一拍,转身就走。

      “……怎么能说话呢,愚蠢。”

      片刻,祝家庄的石墙之上,传来祝彪的喊声:“你们怕了!”

      独龙岗,祝家庄最后攻坚战的第一阵,却是以喊话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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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七章 日光倾城(下)

  正午的日光之下,双方遥遥地喊话,回荡在阵前。

  替天行道,只诛恶首,降者不杀,当梁山五倍以上的人数围困住祝家庄的时候,这样的阵前说话,并不是没有威慑力。

  而当石墙那边陡然升起祝彪的一句:“你们怕了!”这样的回应,也并非不在宋江与吴用的意料之中,然而对于吴用而言,坚持在阵前说出这些话语,并非没有道理。

  要说攻心,对方短短三日之间,已经在梁山的军阵之中攻了个遍,阵前喊话,对方说出些什么来,自己这边受到影响也在所难免。然而眼下自己这边已经是这样,接下来的仗,基本上是以人数和一干头领的手腕来弹压住下面翻滚的人心,无论如何,大部分人的家人还在梁山的时候,战斗力他们还是会有的,只是看到一个怎样的地步而已。

  而反过来说,祝家庄那边三千多人,自己这边,却从未用过攻心之策,话语喊出来,人数压上去,哪怕动摇的人不多,程度不深,对于祝家庄来说,也是一个可观的比例。眼下的情况,等若是换血互刺,吴用相信,自己这边可以占到便宜。

  吴用的想法,其实是有道理的,即便将宁毅拉过来,首先他恐怕也只会说上一声“跟我学做菜吧”。不过,假如他能够看到方才宋江说话的那一刻还在石墙下后祝彪的欣喜若狂,然后冲上去把自己大哥祝龙拉到一边连说:“该我了该我了。”的兴奋神情,也许他就会后悔得早一点。

  “你们怕了!”

  气沉丹田。沉声暴喝,祝彪的声音一时间响彻全场。

  “宋江你在怕什么!你们之前,不是要屠尽我独龙岗的吗!”

  而宋江的声音,也在从那边传来:“强弩之末,犹不知自量,看看你前面有多少人!今日我等前来,只为替天行道!只诛首恶!这祝家众人,祝朝奉、祝龙……”

  “……现在变成只诛恶首了,为什么!看看你们梁山,看看赤发鬼刘唐的人头!你们已经在内讧了。以为下面不知道吗!尔等杀了我独龙岗如此多的人。亲人兄弟妻儿!你们现在害怕了!”

  “……伤我兄弟性命的混元霹雳手雷锋,只要献上这些人的人头,即可为我梁山头领!”

  “……哈哈,你怕的是我们的军师!看一看。三天的时间!你们变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你们周围的人……吴用。我们军师让我跟你说句话。他说,教书先生就该回家带孩子!现在怎么能说话呢!愚蠢——”

  坐在旁边马上的吴用青筋暴起,然而这话本就是喊给祝家庄中心意不定。可能被实力对比吓到的人听的,宋江摊开双手。

  “我等两万兄弟,尔等三千老弱!我‘呼保义’宋江心念仁慈,只给尔等最后一个机会,这是尔等的家人!来看吧!”

  祝家庄、扈家庄的几百俘虏已经被押到阵地一侧。上方祝彪大笑:“你们杀进来,我们哪有活路,但你们有人质,我便没有吗?来看看,这是你们的兄弟!‘霹雳火’秦明先带上来,你们敢杀我亲人,我便也将你们兄弟一个个杀下去!”

  视野前方,那被缚了绳子,堵了嘴巴带上来的,正是秦明。宋江勒马冷笑:“我宋江仁义,天下皆知,你去问问,我岂是滥杀之人!尔等亲族尽皆在此,愿降我梁山,一同聚义的,亲人皆可免死。否则待我两万兄弟今日踏平祝家庄,无人认领的,便只好杀了!言尽于此——”

  他说到这里,抽出腰间宝刀,指向天空,正要说话,石墙上,陡然有变故发生,将众人的冲阵准备阻了一阻.

  那石墙上,原本被捆缚押来的秦明陡然奋身而起,砰的挣断了身上的绳索,猛地一拳将旁边一名庄户砸进了庄里,其余人奋然冲上,然而秦明武艺何等高强,三两庄户被他一发力便打开,抢过一把钢刀,便要冲出石墙。

  祝家的石墙在附近算是颇为牢固的壁垒,但高度也只是两丈左右,武艺高强者跳下去根本不会有问题。然而他挣扎时祝彪便在旁边,一枪便将他拦下,那边栾廷玉也已冲过来。秦明刚刚脱困身手不便,立时便吃了一棒,这时候花荣张弓搭箭便要冲锋,其余人也正要呼喝着冲锋去救秦明,也就在此时,秦明拉下了堵在口中的布团。

  “呼延灼——”

  这个名字响彻战场,然而呼延灼去的乃是万家岭战场,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但紧接着,他的话语令得许多人毛骨悚然。

  “……关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

  血线洒上天空,栾廷玉一棒,祝彪一枪,将秦明打死在了石墙上,尸体飞回祝庄里。祝彪转过身来,脸上已经被血喷到,他举着枪野蛮地大喊:“来啊——”

  没人搭理他。

  众人原本已经拔出刀兵就要冲锋,但这一刻,却不由得望向了东面的那个山丘,日光之下,那里也聚集了军队、旗帜招摇着,阵前是几名领头的将领,而最上方的那一名,是“大刀”关胜。

  在他身侧的战马上,骑的便是燕青,这位在梁山上与谁都相熟的浪子是过来找他闲聊的,正好与他策马并立在那儿。

  没有多少人可以形容此时军阵中将领的感觉,事实上大多数的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又中了对方的计策,有的人想着关胜惨了,也有少部分想着莫非这真是事实?军阵之中的聪明人也已经搞不懂此时什么会是真什么会是假,士兵被这变故弄得茫然。在宋江身旁的吴用此时也是嘴唇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有些阴惨惨的东西,从天空中降下来了,令得尾椎都生出寒气来,在对面无形间传过来的,是恶魔的狞笑。

  众人之中,神色最为复杂的,恐怕还是山丘之上的关胜,就在方才,他已经举起手中的青龙长刀,然后也被这一幕弄得愣住了。他一向以关羽之后自称。背着仁义之名。但这个时候,能够说的,已经跟想法无关,秦明死了。所有人都会看过来。他的嘴巴张了张。然后下意识的偏过头。望向身侧的燕青。

  旁边的战马上,燕青似乎也愣住了,然后缓缓地偏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复杂地对望在一起,燕青用余光望向他已经举起的长刀。

  两军阵前,众人的注视当中,时间停止了一秒。然后乒的一声,燕青抽刀,关胜挥斩,两人交换了一招。关胜马站最强,燕青武艺虽高,却终究不在这个上头,身下战马嘤的一声朝侧面踉跄走出几步,燕青甚至已经翻下马来,站在草坡上,横刀。就那样由下而上地望向了关胜。

  当猜疑形成,两个人之间触手可及的距离,真的是太近了。

  “不是我啊——”

  山坡上终于传出关胜憋屈而切齿的吼声。

  “不是他、不是他、挑拨离间、挑拨离间……”吴用喃喃地说着,额上血管贲张,几乎控制不住身上的马儿,他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又中套了。这时候他终于能够感觉到,对方几乎推算了所有的步骤,从三天前开始,自己每走一步,就踏进了一个陷阱,每多走一步,就越多踏一个,这是真正的连消带打,身旁泥泞,犹如沼泽,自己的表现……真是拙劣得跟个孩子一样了。

  ……怎么能说话呢,愚蠢……

  他努力靠近宋江,抓了抓他的衣袖。

  “是陷阱,不是关兄弟,强攻、强攻……他们三千,我们两万,他们三千,我们两万……”

  “他们三千,我们两万。”这是他之前一直要宋江在众人面前强调的东西。

  不过这一次,宋江还没有开口,西侧的土坡上,林冲举起了长枪,声音响彻:“秦兄弟被蒙蔽,我等岂能受此挑拨离间之计!诸位兄弟,我等两万人,对面三千老弱,他们已经怕了,与我踏平此地!”他说完这话,一声暴喝,带领麾下士兵冲将出去。

  “我杀了你们这些奸人——”而在东面山丘上,关胜羞愤难堪,举刀策马便冲,然而在他后方的士兵却犹豫了片刻才终于跟上。这时候,那石墙之上传出喊声:“关巡检!速来庄门!关巡检!速来庄门!”众人一看他一人策马狂奔在前,后方士兵都被他甩开,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但这样的情景只是片刻,随后梁山众兵将还是朝着祝家庄汹涌着推过去了……

  第一波箭矢呼啸着掠过天空,在两端的人群中溅起了血花,石墙外汹涌的梁山兵卒举着一架架就地伐木制成的简陋梯子,推着架上墙面。开水、沾了油后被点燃的藤球开始从墙里扔出来,火焰滚动的同时,也弥漫起滚滚黑烟,厮杀终于开始,已不是任何人力可以挽回。

  战阵这边的阳光下,吴用看着这汹涌的一幕,觉得光芒稍稍有些刺眼,他在马上微微晃了晃,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坠下马去。

  宋江等人连忙将他扶到不远处的树下躺好,掐了一阵人中,他又悠悠醒了过来,眼神充血,目光望向那看来庞大的战场,有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是祝家庄中一面在打,一面在拼命喊话了,喊的是朝廷军队将至,喊的是梁山已然离心,喊的是已有大头领投诚,然后喊的是杀死梁山士卒便能洗白,喊的是每一层级人头的价码……

  “公明哥哥,咳……吴用无能,没有猜中……什么也没有猜中……”他倚靠在树干上,目光中是无数冲过去的人影,“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仗……”

  不尽的厮杀声,将他的说话掩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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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八章 心战第一 兵败如山(上)

  兵刃、血花、枪锋、火焰,烈阳之下,鏖战的光景在祝家庄外的石墙附近一直延绵开去。

  箭矢飞过天空,扎进盾牌里、泥土里、人体里,呼喊与哭号声汇成一气,前一刻呐喊着的人下一刻可能便化作了尸体。想要冲上石墙的人被开水浇在了身上,落下来一身水泡,血便从皮肤里浸出来。身中刀枪着自石墙上摔落,有的摔断手脚,有的是脖子,祝家庄中的人用长木杆撑着藤条火球往外扔出来,落在来不及避开的梁山兵卒的头上,然后火球翻滚开去。

  各种各样的伤口,喷涌的鲜血,残肢,石墙东面,有人从上方跌落下来,未曾站稳,小腿断裂的胫骨已经从皮肤里刺了出来,还来不及惨叫着避开,上方便倒下了开水。梁山的兵卒抱着祝家庄的庄户自墙上跃下,摔落墙下之后,梁山兵卒一拥而上将那庄户乱刀分尸,有想要救援的庄户以石块、箭矢打过来,下方手持弓箭的兵丁便也照着上方射了过去。

  俨如修罗屠杀,数不尽的这类情景,正在石墙一带上演着。远远望去,数十架木梯挂在那墙面上,人潮涌上去、落下来。这祝家庄石墙附近高低不平,梁山这几日里做好的梯子也都简陋,有的突出了墙面,被祝家庄的人用木棍戳得倒回去,也有的矮了,一群群的人拥着它转换位置,箭矢射下,留下伤员与尸体,鲜血斑驳流淌。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智战到底是堂堂正正,还是诡异可笑,到了这一刻,都已经没有区别。一切都将化为最直观的结果。进行检验,场下、台面下的所有交手,也都是为了战场上的这一刻,当实力终于毫无保留地碰撞在一起,所有的准备,才会真正化为现实层面的力量。

  当一万多人汹涌扑上三千人防御的庄子外墙,梁山的一方,实际上还是发挥出了属于他们的巅峰层面的力量。祝家庄就像是一片狂浪中岌岌可危的礁石,被人潮疯狂地冲刷上去。尽管防守一方占的是莫大优势,一开始扑过来的气势,也是极为惊人的。

  人海的冲刷,箭雨的袭来,一架架长梯载着恶意蔓延而来。几支梁山精锐在头目带领下不要命地冲上,那一边,还有人群拥着巨木预备撞击庄门。仅仅两丈的外墙,一箭之地的距离,就如同一根绷在每个人心头的细线,不断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都可能断裂。

  在人人心中都有疑惑。军心动摇的此刻,也不会有人轻易倒戈,之于个人,或许每个人想的都是“我不会退”。只有一个人之于群体,想的才是“我不退,别人会不会反复无常”,但无论如何。在这开战的第一刻,所有人都是抱持着必须打败对方的心理参战的。

  而在林冲等头领方面。也都已经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唯有此时破了祝家庄,杀了对面那恶贼,方有可能为梁山日后,谋取一线生机。因此在第一时间,他们便组织起手下心腹,对那石墙进行了最猛烈的攻击,甚至于几名武艺高强的头领杀上去,然后再被逼退下来。

  对于梁山的进攻,祝家庄在准备充分的第一刻,抵抗也是最为顽强。开水、火球、石块、箭矢,在第一时间给梁山兵卒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几名头领冲上去,便会受到来自各方的攻击,就算武艺高强,在这等情形下也不可能将攻击硬生生的顶住。再加上地势所限,攻击最为剧烈的地点也就是那样的几处,栾廷玉、祝彪等硬手来回奔走,后方还有四十余把弩弓来去,有几名中小头目在围攻之下,或伤或亡,折下阵来。

  头领级的伤者被送至阵后,与这边留守的将领集中起来,“白花蛇”杨春、“金钱豹子”汤隆、“小霸王”周通、“通臂猿”候健等人在最初一刻钟的冲杀里就已身受重伤下来,“中箭虎”丁得孙被箭矢射中,尸体被拖了回来,想到他的外号,却没人能够笑得出来。只有“锦豹子”杨林冲上石墙后厮杀不退,想要为后面的兵丁争取时间,被栾廷玉找上,后方几把弩弓的集火中,让栾廷玉一棒打碎了脑门,连尸体都无法救回。

  大树之下,大夫在看着一众头领的伤势,吴用坐在那儿,目光紧紧地盯着石墙上的变化。一旁的李逵半身是血,正在接受大夫的包扎,即便如此,他还是时不时的大骂几句。

  方才进攻,他这等宋江身边的心腹,也是冲得最狠的。两丈高的石墙,又有梯子,对于他这等有武艺的人来说哪有什么难度,只是冲上去以后,还未能大肆杀伐,便遭到那边十几把弩弓的集火,他身上只是中了两箭,趁着他打头阵冲上去的士卒却是一冒头便遭到狙杀,最终他从墙上跃下,还砸死了一个自己的手下,此时只能憋屈地回来治伤。

  到得此时,席君煜也已经过来,吴用询问他的看法,但他此时也没什么想法可言。一切都已经被逼到刀锋上见真章的时候,除了奋力强攻,阴谋实施的余地已经不多。但……这其实是仅对梁山这一边而言的状况。

  真正会令头领们感到心烦意乱的,并非此时混乱的战况,如果战况能够如此持续下去,祝家庄的陷落也是可以预期的。能够让大伙感到危险和烦躁的,是在这样激烈的战场上,从祝家庄里不断传出来的呼喊声。此时战场上人声沸腾,这边隔得远了,声音听起来隐隐约约,但只要仔细去听,就总能听见其中的内容,那喊话几乎从战事开始,就未曾停下来过。

  有关于这次战事里梁山这边的连番被坑,关于朝廷早已盯上梁山,关于武瑞营此时已经转去攻打梁山泊,再关于赤发鬼刘唐的死,大头领的投诚。这些喊完以后,便在大喊:“此事你们不信吗!想想这些天营地里的事情,看看你旁边的人……”

  “那些被放回去的兄弟!不要再犹豫了!你们倒戈越快!梁山就崩溃得越快!你们已经没救了——”

  “你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就在刚才,已经有人偷偷向我们投降了,送来了两个人头,看看你们谁的老大死了——”

  “杀一个梁山人,立刻过来,就是清白的!以当朝右相的名义担保,官府不再追究此事!杀两个!赏白银二十两!杀一名头目,赏五十两——”

  一个一个的声音,在石墙内兴奋地大喊。对着这战事的每一个方向,先前的攻势中,也有“杨林死了!杨林已被打死了!大家看啊!”这样的喊声,李逵受伤被逼退时,那边也在喊:“黑旋风李逵跑了!黑旋风李逵跑了!大家快来看!黑旋风逃跑了——”这才是真正将李逵起得发抖的原因。

  若是在之前。这样的喊话,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作用,众人听在耳中也只会觉得可笑。但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心中都没有笑出来的心思,只有恐惧和压力,因为所有知兵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呼喊在眼下的梁山阵中。是一定会出现效果的,在开战之初,大家就明白这一点,但当它真正出现时。也能够令得众人的心弦如同那石墙一般,不断颤动。

  漫长的阴谋、阳谋,从来就不是在开战之前就会让人内讧,猜忌之心。一时间谁都压得下来。可战争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生死的抉择被压至眼前。些许的动摇形成连锁反应后就能决定千万的性命。梁山人明白这一点,也只能以五倍的人力去博,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出动一名名的大头领,以打起士气。这样的战局里,交战的两边,都在对耗。

  事实与谣言从祝家庄里激烈地传出来,一时间是“关巡检降了”,一时间是“二龙山的兄弟不肯上前,你们梁山在内讧”。有的人冲上石墙,然后被截去了退路,石墙之内,十余把弩弓对着这边,一个人举着喇叭大喊:“杀人便能投诚!杀人便能投诚!”原本背对背的两人对望了一眼,如同方才山坡上关胜与燕青一般的情景,只是一下的犹豫,终于奋力挥刀,杀死了同伴的那人茫然无措,里面在喊:“扔了武器过来、扔了武器过来!你没事了!你没事了!”石墙外的小李广花荣挽弓便是一箭,但箭矢随后便被栾廷玉砸开,哈哈大笑。

  那面石墙,能冲上去的,终究不多,在下面多少可以看见这类情景的却不少。庄内也传来兴奋地大喊:“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兄弟!官府不会追究你的事情,还有奖赏!来,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梁二!他叫做梁二——”

  这一场厮杀还不到半个时辰,这类喊声就在战阵之上陆续响起来,这边报:“兄弟,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叶孤城!他叫叶孤城——”

  “……陆小凤!陆小凤陆兄弟来我们这了——”

  “……杀一个人就能过来!各位兄弟,到墙上杀!然后赶快进来!不会有事的——”

  “当心花荣贱人暗算——”

  然后又有人在喊:“兄弟们,我们打不过了!他们勾心斗角、内讧……咱们冲上来的时候武松手下的那帮人不肯冲啊……他们想要等宋头领手下死完了以后拿头领之位啊……我是逼不得已的,身边的兄弟上来后都死了——”这声音声嘶力竭,凄然无比。

  又有人喊:“官府已经将我们视作造反了……兄弟们过来啊,杀了头领就能回家当富翁,咱们中计了,看看身边的人,大家都知道了……才三天哪,三天的时间,人家就把梁山弄成这样了,吴用怎么斗得过他——”

  这样的喊声,没有多少人清楚到底是真是假。然而信与不信,这三天的时间里,众人的心理已经超过坚定不移的那条线了。冲上石墙的人开始提防身边的人会不会反水,事实上,是提防着一旦被对方优势兵力围住,身边的人会不会被逼着向自己挥刀。这样的生死杀戮,一旦犹豫,战斗力其实就已经濒临崩溃。

  一万多人聚集的攻势中,瘟疫随着那不断的喊声还在扩大。一名名头领组织起攻势,也在给手下心腹之人打起:“想想你们在梁山上的家人,他们不过是离间我等!”这样子组织起一波一波的攻击,但伤亡比例,随着战局的进行,后方的呼喊,正在不断倾斜。

  这边的山坡上,宋江等人也只能咬紧牙关看着整个战场上的这一幕,五倍的优势,能够撑到多久,他们的心中也没有底气。到得此时,众兵卒一旦上墙,战力就已经衰退到极弱的水准上,纵然不要命的高手一时间拓开战局,使得十个八个的人冲上去,但只要祝家庄庄户冲上,这些兵卒就开始崩溃,有的人会回头看,若是后方同伴已经隔得有些远,立刻就会往墙下跳。

  一些人头领已经开始询问席君煜的想法,在吴用眼看着已经毫无用处的此刻,大家开始寄望于梁山上另一名智将的看法,席君煜也只能指指战场上某一处的景象,向众人示意。

  不远处的大树下,吴用坐在那儿,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青草,颤抖之中,目光也一直在望向同样的地方。

  偶尔,那几面铁盾组成的防御会出现在石墙上。

  “混元霹雳手”雷锋,众人明白,这是一直身处于大铁盾后的那个人的名字。

  三天的时间,他在实力悬殊的局面下以近乎妖术的心战之策将梁山逼平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小觑铁盾后的这人,他在战场上巡弋,不时的会过来查看战斗的情况。也有人想要冲上去干掉他,但几面铁盾的防御将他的周围护得严严实实的,旁边还有几名高手拱卫,连带着二十余把手弩在旁,在这战场上对着附近一顿激射,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受得了,他一旦出现,靠着一两把梯子,也根本攻不上去。

  “但是……杀了他,就有破局的可能……”席君煜望着那个方向说道。

  那边,吴用沉默地坐在树下,心中也在等待着某个变局的出现。

  他并非完全无能的狗头军师,但对方的计策,一开始根本无从设防,刘唐的陷阵受伤,也确实让他警惕于对方的各种小手段。不过,当事情看起来开始变得恶化,他确实有埋下一步闲棋,在此时作为最后的期待和希望,等待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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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九章 心战第一 兵败如山(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争之道千变万化,所谓军心,常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可以把握,但若是真要量化归纳,其实也有不少的东西,有着足够的普适性。百度搜索:角度吧 快速更新 无弹窗

      从古至今,大军作战,真正让军队崩溃的从来就不是实体上的打击,一个人的意识为千万人的意志所裹挟,自己怎么想,从来就不是重点,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是每一个人对整个团体的看法,若能综合归纳,再取其中一个平均值,便是这支军队的强弱。

      严格的训练、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强悍的体魄,有着不能后退的理由,严苛的军规,令行禁止的每一次操练。这所有的东西走到最后,其实都是在人的心中加上一份筹码,“我们很强”、“我们大家绝不会退”,筹码越重,军队便越强,所谓军心,到最后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而想要达成它,需要千锤百炼。

      梁山众人在下山时原本也是一支有着这样信念的军队,只是他们的“很强”的认知并非来自训练、军规这些东西,而是在每一次的抢夺与杀戮中,看着敌人的畏惧逐渐形成的,当武朝内忧外患,三山五岳的朋友都在聚集过来,给予大家的,就更有了一种大势所趋的信心。可惜这种山东一地再无敌手的自信,也真是压下了太多的隐患。

      当这些东西在几天内一次被引爆,战场杀戮展开时,没有多少人是认为自己会退的。他们还是渴望赢,渴望胜利。可惜所谓的军心从来就不在这上面,而在于当对面喊出那样的谣言来的时候,众人心中会觉得“不可能”还是“有可能”。

      仅仅相隔一线的心理,当汇成军心,决定的便是千万人性命的归属。

      阳光照在云上,将下午的光景渲染得明媚,祝家庄上,喊杀声持续,一直就没有停过。庄内的喊话还是兴奋地持续。一拨一拨的人冲上石墙,然后又被杀下来。只有梁山中高层的众将领才能明白,自己这边的伤亡正在持续的增加,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梁山众兵卒的战意。还在不断地降低。

      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梁山这边的伤亡数目,恐怕已经接近三千人,这是因梁山上众多首领孤注一掷般的强攻而造成的巨大损伤。无数的旗帜涌过去,而又被压回来。祝家庄的那圈石墙,正在梁山众人的眼中不断变得坚固和高大。

      而到得此时,梁山这边伤亡的速度已经开始趋缓。当最初的狂热过去,在里面不断的喊话当中,军心的动摇士气的下降,一拨一拨冲上石墙的兄弟被淹没之后,在正面冲锋的兵卒,多少都已经有些犹豫,甚至于一些中小头领,都开始权衡是不是撤兵才是正途,谁也没想过一万五千人到最后要跟三千人打成消耗战。

      “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一开始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么!打不下这庄子,咱们会都回不去!”战场一侧,鲁智深包扎了伤口,提了禅杖便开始组织下一波的进攻,他此刻也已经杀得双目通红,“带种的便跟洒家再冲!”

      而在另一边,林冲等将领也在持续地给手下打气,当山中相熟的兄弟或是属下犹豫着过来询问是不是要保留实力,打成这样上面会不会想要撤退。却也是这些在宋江做动员以前曾多少反对过强攻的头领,在此时选择了最坚决的进攻。

      军心已乱,有人过来找他们询问的,或许还能压住,但这样的军阵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或许已经存了这类想法,却不愿说出来的,那才是问题。

      可开了弓,此时已经没有回头箭了。

      对梁山众人来说,承受着不断积累的巨大伤亡,感受着军心的溃乱与士气的动摇,这是无比巨大的压力。但对于祝家庄的人来说,以区区三千人抵御住这样一拨一拨的进攻,就算梁山兵将此时的战力已经低迷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们也绝不会没有压力。人数的伤亡也同样在他们的头上积累,进攻的一方,无论如何都还有上万人,可以一直持续着饱和的攻势,但守御的一方,同样也是要饱和的。

      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无法维持住饱和的防御,真正的机会也就到了。

      身处祝家庄内,一直由盾牌拱卫着的宁毅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不断被抬下的伤员、死者,庄子里的妇人与小孩的哭声,同样的也将焦虑的情绪播撒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甚至于已经有人冲过来哭喊着问:“朝廷的军队在哪里!朝廷的军队在哪里!”

      祝彪等人一直在给庄子里的人打气:“你们看到了!梁山这帮杂碎越来越弱了!他们就快打不下去了!今天我们撑住,他们就死”

      梁山的人确实是越来越弱,但首领带头的冲锋仍旧不可小觑。宁毅早已将身边的弩弓分开两拨,专门对付这些精锐的冲锋者,同时之前就安排好的各种喊话也在不断地发挥作用,但对于战局会如何发展下去,梁山的人会撑到怎样的程度才可能崩盘,实战经验不足的他其实也看不出来。

      梁山之上山头林立是一个最大的缺点,然而在对面众多头领还仍旧保有理智的时候,他们又偏偏能够将对手下的控制力维持在一个底线上,不断地以自身的魅力统率一部分手下发动进攻。

      这个时候,如果真能有某个大头领在战场上倒戈,那或许就可能决定战事的走向。可惜,纵然不少人都能看到梁山可能兵败,要让他们干脆地投过来,自己还是无法给予对方这样的信心的,他们最多也只会选择保存实力,然后撤兵跑掉。

      能够耍的心机。此时已经耍完了了,宁毅领着人在庄内奔走,尽量填补着自己可以看到的漏洞,杀退一拨一拨的进攻。同时在战局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此刻,祝家庄内的牢房之中,有一些事情,也在悄然发生着,几名被关押在此的男子,已经用实现准备好的工具,打开了牢房的门锁。

      几日以来。宁毅给放回去的俘虏下了任务。而在他们做完之后,就可以回来接受祝家庄的庇护。这样的庇护当然不会立刻就以上宾之礼招待,而是仍然关押在牢房里,给些好吃好喝。待战后再行处理。以免出现意外。也是因为这样的模式。在这之前,吴用刻意地选择了一些人,回到祝家庄准备进行反间。就在祝家庄已经自顾不暇。就连牢房看守都不再够的此时,他们清除了障碍,悄然冲出了牢房。

      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混乱与四面烽烟,庄子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正在巨大的攻势下不断地动摇着……

      ***************

      还在燃烧的柴枝被人丛石墙上轰然倒了下来。

      张顺在地上一个翻滚,越过了一具被烧得半焦的尸体,冲向侧面的人群。

      “张大哥……”

      “上”

      进攻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喊,那带领着众人进攻的小头目他也认识。张顺的呼喊中,抓住梯子冲了上去,张顺紧跟其后。然而还未爬到石墙上,鲜血便从上方飞出,一根长矛刺向了那小头目的身体,将他刺了下去,几个祝家庄庄户出现在上头,一个人拿着那染血的矛头就刺下来,张顺挥刀一挡,眼见更多人过来,也只得再退回去。

      兵海交织,梁山这边选择强攻的点也在不断地变化,张顺奔行在战阵之中,不多时,便与杨志汇合,抢了个机会,架着三架长梯,带领手下兵卒一头强攻而上。他们在城墙上杀了几人,聚起十几个兄弟后,眼见着那边祝彪带人杀了过来,立刻放弃墙上的这一点地方,带着十来人冲进庄内。

      如波浪般的进攻本就已经令祝家庄防守不暇,只要自己这边在庄内引起混乱,对方一定要派更多人来围堵他们,而他们完全可以去冲杀石墙上的任何一点。张顺虽然外号“浪里白条”,但本身武艺高强,性子也是悍勇,与杨志配合,便是只有十余人也并不害怕什么,转眼间冲向那石墙的另一边。他们冲过几间房屋,斩杀两名经过的庄户,陡然间,看见隔了房屋与这边并行的另一侧道路上,一只铁盾一闪而过。

      “哈哈,混元霹雳手!”

      杨志一路奔跑,指着那边朝张顺低声说道:“杀他。”

      十余人飞奔过去,到得前方十字路口,转弯便朝那边冲过去,那一面的道路上,人影也终于出现,铁盾、持弩者,被围在中央的那名贵公子,朝这边转过头来。

      “杀”杨志双手握刀,疯狂前冲,张顺也是一样,对面的弩弓已经升起来对准这边,真是半点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然而陡然间,张顺看见了那一张脸,对方站在那儿,偏了偏头。

      “混元霹雳手”雷锋,在这之前,就算梁山这边已经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他也觉得对方是个大麻烦,但老实说起来,对这个人,他是没什么多的感觉的,当杨志说杀他,他也觉得:自然,要杀他。

      但在这一刻,复杂的感觉随着那人的样子升起在心中,这个人是……这个人是……

      想起那一天的血与火……

      对方发出了叹息,平平常常的:“啊……张顺。”

      ****************

      石墙外侧,攻打庄子的一部分人陡然听见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样的喊声,他们其实经常能够听到,当众人对石墙发起殊死冲锋时,夹杂了勇气,为了对抗恐惧而发出的呐喊声,只是在这石墙外,有几个人还是能够听出来这声音到底属于什么人。

      他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张顺会在庄里喊出这样的声音来。

      这一侧,与那边宋江等人观看战局的土坡最为接近。席君煜等人看着那石墙里,原本还在说:“张顺兄弟和杨志兄弟已经杀进去了,等他们制造乱局,或许便有机会……”隐约的,这喊声传过来,众人都屏息听着,然后,些许的骚乱,果然从石墙里传了出来,那里面正在厮杀。

      “强攻!叫附近的兄弟强攻!”席君煜指着那里大喊,让士兵发出信号,附近的头领便有林冲,领着人合围而上。梯子还未架上,陡然间,人影出现在石墙上,那是几道被疯狂逼退的背影,被逼上石墙,然后被刺下墙外,其中便有张顺的身影,他们身上都被扎了数只弩箭,此时推过来的是几面铁盾与后方不断刺出的长枪,张顺的身体被两三把长枪刺穿在空中,然后掉落下来。

      几面铁盾立在墙边,后方的弩弓开始往墙下射,宋江护目含泪,看的呀呲欲裂,也在此时,另一番变故,陡然在那石墙上发生了。

      几名汉子从侧面摸过来,陡然杀入了那石墙上的盾牌阵中。

      吴用在树下撑着树干站起来:“哈哈,出手了!出手了!我的安排奏效了!杀了他!杀了他!”

      那忽如其来的攻击在石墙上引起了小范围的混乱,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就连有一名探子飞快地从后方过来,向宋江和吴用报告了一些什么,吴用都用力挥了手让他先别吵。席君煜看看吴用的表现,也明白了一些什么:“继续强攻!配合继续强攻啊!”

      石墙上的厮杀暴烈而凌厉,吴用安排的人在刺杀上本就颇有心得,有心算无心之中,转眼间杀了进去。拱卫旁边的士卒反应不及,被杀了两人,一面铁盾也倒了下去,宋江、吴用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席君煜也聚精会神地看着。终于,两个人杀向那混元霹雳手雷锋,简单的几下交手,那雷锋看起来狼狈地飞退,还撞倒了旁边的人,两名刺客紧随而上,一人被飞来的一干长枪刺穿,另一人挥舞钢刀,直劈而下。

      席君煜、吴用咬紧牙关,跨出一步。

      砰的一声,响起在石墙上,血花从刺客身后喷出。

      陡然间,周围像是空荡荡的,席君煜原本已经到了喉间的话,忽然间因为意识到了某件事情而说不出来。

      不远处,正提起斧头准备冲杀的李逵听见这个声音愣了一愣,土坡附近,还有两个人,各有不同的反应,分别是受了伤的“病关索”杨雄与正好过来的“锦毛虎”燕顺。

      石墙上,那贵公子将扑过来的刺客尸体推开,这边树下,吴用的手缓缓的,拍了拍树干:“还是……失败了啊……”他喃喃叹了口气,但这时候升起的挫败感反倒不多了。想起方才过来回报的探子,似乎焦急地说了句“武瑞营”,回过头来想要询问,陡然间发现有几名兄弟的脸色不对:“怎么了?”

      燕顺看着那边,伸手指了指,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看过席君煜一眼之后,嘴唇像是有些干涩地开了口:“那个是……那个是……”

      宋江转过了头:“可惜还是未能杀了那混元霹雳手……”

      “可那是……血手人屠……”

      “江宁的那个……”杨雄低喃了一句。

      宋江愣了愣:“什么血手人屠?”众人或多或少的也有这样的疑问,毕竟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但片刻之后,当众人忽然回忆起某些事情,无比复杂而又有些阴冷的诡异感觉,就无声地降临了。

      “……他、他是……啊?”

      烽烟环绕,厮杀还在持续,鲜血与生命不断的流逝着,持续的战场上,奇异的感觉,降临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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