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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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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这是误会

  柔情蜜意哄小姑娘的场合,突然冒出个汪芷来,实在是太惊悚了。方应物张着大嘴,似乎与泥塑木偶没两样,仿佛大佛像前又多了一副人像。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了,小娘子不是像汪芷,这根本就是汪芷本人,只不过换了女装!方应物好歹与汪芷算是关系最熟悉最亲密的人,不能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不然他得眼瞎心昏到什么地步?

  许多人的心理很奇怪,对陌生人和熟人截然不同,或许能对陌生人甜言蜜语满嘴跑火车,但是在熟人面前却说不出口,方应物就是这样的人。

  他与汪芷算是从里到外、熟到不能再熟的关系,近乎于老夫老妻,刚才那些哄小姑娘的情话情诗要是对汪芷说出来,简直太羞耻了,太无地自容了!

  这种尴尬,就好像是二十一世纪在网上勾搭小姑娘,聊着聊着约见面,这才发现是自己熟人一样的感觉!

  好不容易醒过神来,方应物仍然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叫,瞥见汪芷咧着小嘴,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忍不住低吼道:“你疯了?”

  汪芷很“娇媚”的横了方应物一眼,说起话来:“前几日你躲进慈仁寺后,万娘娘便发了话,叫我们东厂帮助万家人,在慈仁寺周边布置地方和人手,绝不让你来去自如。

  然后我就照着做了,如今前门侧门后门几处,店铺大都已经被万家人收购。人手则是一半对一半,东厂一半万家伙计一半,昼夜轮番盯着。同时也不耽误买卖。”

  汪芷的话驴唇不对马嘴,与方应物的质问全然不搭界。方应物没好气的说:“没问你这个!”

  “哦...”汪芷稍一思索又答道:“不是我狠心,反复思量之后。这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一定不是最差的选择。

  一来这未尝不是万娘娘对我的试探,如果我不肯合作,娘娘便肯定要认为我彻底和你一条心,不再受她控制了。所以我必须要积极的配合万首辅,以打消娘娘的疑心,事实上后来娘娘的态度说明了我的判断没错。”

  汪芷一番话还是顾左右而言它,没正面回答方应物的小小质问,让方应物忍不住气急败坏的说:“你知道我现在问的不是这个!”

  “一言难尽啊。”汪芷微微蹙眉。“二来把你封在慈仁寺里,起码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万安没有胆量冲进这里对你不利。要知道,你又一次成功的激怒了万安,他连杀你的心思只怕都有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还是老老实实住在慈仁寺里比较好。

  我之所以积极帮着万家人布置,其实也是为了你着想。外面有半数来自东厂,不但是帮着万家人监视你。同时也是替我监视万家人,如果万家人有什么危险举动我也能尽快知道。”

  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汪芷竟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方应物愣了愣,下意识的吐槽道:“应该不止如此,其实你最想的是妨碍我婚姻大事罢。其他我看都是糊弄人的托词!”

  汪芷嗖得从蒲团上立了起来,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叱道:“难道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么!真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让我失望了!枉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反倒不如我!”

  方应物明知道汪芷安的什么心,却难以张口反驳。好像道理全在她那边似的。不过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忽然间方应物回过味来了,指着汪芷道:“你...你...居然学我说话的套路!”

  汪芷气势不减的说:“你不是一直让我学你吗!”

  方应物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不过他很快先将这些事情放到一边,重整旗鼓问道:“别故意打岔!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刘家人又在哪里?”

  汪芷实在赖不过去,只得答道:“我这两天没去宫中,只在东厂等消息,因为我知道这两天肯定要发生点事情。刚才听说刘阁老带着女儿进寺上香,便悄悄尾随而来,这慈仁寺香客众多,又不是别人不许进。”

  “继续说,休得避重就轻,怎么把我引到这里?为何换了女装?”方应物逼问道。

  汪芷便继续答道:“听说刘府千金也来了,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样子。你放心,我只带了孙家姐儿与何娘子,没有别人看到。

  何娘子对你院子那个小沙弥赠以重金,嘱咐他说,如果你要出来,无论你要去见谁,就将你先带到这座殿里。”

  汪芷对自己如此在意,方应物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发愁了,或者既感动又发愁。

  随后汪芷忍不住眉开眼笑,双手捂着脸说:“然后果然你就来了,我本想着先与你会会面而已,没想到你居然那样对我说话,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真是意外惊喜。”

  这真是闲得...方应物久久无语,一开始她或许并非有意,但后来绝对是故意勾着自己念情诗,女人的心思简直千奇百怪。最后只能叹道:“只可惜,白瞎了那些诗词,所托非人不得其所啊。”

  感觉占了便宜的汪芷并没有恼怒,“随你如何说,这两首不许再给第二个人。”

  “好了,胡闹到此为止。”方应物很严肃的说,“下面我要去见见刘家人,你不能再捣乱。我且问你,刘家人在哪里?”

  汪芷翻了翻白眼道:“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慈仁寺由方应物监工,当然知道其中构造。他这才记起来,寺中有五进殿宇,既然汪芷在此地,刘家人肯定就在另外的殿里,两边当然可以互不相干。

  “我自己出去寻找,”方应物说罢,从蒲团上站起来,向殿外行去。但是刚迈过门槛,却见老泰山刘棉花带着随从迎面而来。

  方应物稍稍一想就明白,估计是自己消失了半天,刘棉花那边来寻找自己了。他疾步走下台阶,向老泰山赔罪道:“小婿失礼了!”

  刘棉花忽然停住脚步,脸色变得难看,目光有如实质的穿过方应物并直射其身后,口中喝道:“你当然失礼了!”

  方应物扭头望去,却发现汪芷在殿门里探头探脑......虽然面纱重新遮住了容颜,但从衣裙来看,谁也能看出这是女人!

  方应物艰难的回过头来,很诚恳的说:“这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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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九章 渣男和底线

  虽然方应物开了口,但刘棉花并没有看方应物,目光仍在汪芷身上逡巡不去,心中反复猜测这女子是谁。他很清楚,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还能把方应物纠缠住的女子,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可是刘棉花反复搜索自己的记忆,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过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档次太低的范围里想都不用想,只在够分量的范围里猜测,刘棉花完全没有头绪。

  次辅老大人忍不住在心里很粗口的大骂了几句,方应物身上的小秘密怎么层出不穷!这个闻所未闻的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戴着面纱的汪芷落落大方从殿中走了出来,刚才一直消失的孙小娘子和何娘子也不知从哪里闪现出来,一左一右侍立在汪芷两旁,从姿态到神情就差写着“同仇敌忾”四个大字了。

  外室情人军团集体现身,还理直气壮的与未来正室老丈人对峙,夹在中间的方应物产生了强烈的不妙直觉,感到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他不禁万分悲凉,因为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或者说是他彻底失去了掌控力,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了,说好听一点就叫听天由命,直白一些就是身不由己。

  在方应物木然眼神的注视下,何娘子上前一步,遥遥对着刘次辅道:“前面可是刘阁老?此乃秉笔司礼太监兼提督东厂汪公的妹妹汪芷!”

  这个介绍听在方应物耳朵里,如同响雷炸响,连最后一丝丝和平解决的希望也破灭了......先前他曾经一度天真的以为。汪芷今天只是不甘寂寞的跳出来刷存在感,就像是小孩子故意捣蛋索要糖果一样。只要哄一哄就能哄过去了。

  现在方应物才终于发觉,汪芷今天不是来装疯卖傻的。而是动真格了。她真的存了破坏自己亲事的心思,真的要毁掉自己与刘家的婚约,甚至还真的可能有觊觎正室之心。

  不然她编造出“汪直妹妹”这个身份,为的是什么?这就叫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汪直的妹妹汪芷,就是这个名!

  炽热的夏风徐徐拂过慈仁寺,方应物已然凌乱,这明显是要天崩地裂啊!东厂大头目(还是女的)丧心病狂的发起颠来,这比首辅失心疯还可怕啊!除了皇帝没人能控制。三个阁老五个大都督加起来也拦不住啊!

  不止方应物,同样凌乱的刘棉花心里也卧槽了一万遍,汪直的妹妹?这是什么鬼?

  但清醒过来后,刘棉花并不怀疑是有人骗他,谁敢这样公开作死?再说就算是假的,那肯定也是汪直本人授意或者认可的,所以假的也会成真的!

  他又想起,前几天万安说过,这女婿未见得是你的。究竟是万安不小心一语成谶?还是万安早有察觉?汪直与方应物向来关系密切。难道汪直想让这个联盟变得更亲近紧密一些?

  想至此处,信奉绝对实用主义利益至上的刘棉花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细细一想,如今汪直的分量并不次于自己,未来能给方应物带来的利益只会比自己更大!

  别说汪直是贵妃党没前途。当太监有什么节操可言?变换立场没人会说三道四,只要汪直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同样是定鼎功臣!有方应物提醒。汪直不存在把握不住机会的可能性,照样是一个已经接近巅峰但还能前途无量的司礼监太监!

  看现状。汪直不比自己差,秉笔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和次辅相比较。很难分出高低;但看前途,汪直只可能会比自己好,自己岁数和出身摆在这里,有前途也仅仅是肉眼可见的有限。若是唯利是图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刘棉花实在不敢将自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方应物的人品上,他考虑事情向来喜欢往最大的坏处去想。

  即便受清名束缚,方应物不大可能抛下刘家另娶,但也不是不能运作。在刘棉花眼里,方应物最擅长的手段,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算计玩利益得失后,刘棉花不禁捶胸顿足。因为方应物的关系,汪直算得上是半个盟友,先前几年他一直提防着李东阳等人撬墙角,却不料祸起萧墙!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看准了方应物后,便不拖延婚事了!早把生米做成熟饭,何至于今日担惊受怕!当年正因为方家未来不是特别明朗,所以他才有意拖着再观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怕要把自己女儿害了!

  方应物看着刘棉花脸色变了又变,轻轻叹口气,觉得老泰山此时有点可怜。再强大的父母,只要还存有一点人伦天性,在儿女问题上也会变得弱小许多。

  怀有怜悯之意的方应物抬头望向汪芷,嘴巴张了张,想帮着刘棉花说几句。但那边汪芷的面纱先动了动,然后何娘子又开口了:“方公子,你不能偏心,我们只要一个公平。”

  公平?方应物颓然的闭上了嘴。如果自己与汪芷没有扯不断的亲密关系,那么自己与刘家有婚约在先,汪芷就是强行插足的第三方,没资格要什么公平,他方应物当然可以义正词严的呵斥汪芷退下去。

  但是自己与汪芷的关系摆在这里,自己有什么资格让汪芷退让?有什么资格让汪芷心甘情愿的隐形?又有什么资格让汪芷安心当外室情人?人总要有底线,不能把政治中的无耻带入生活中来,不然与禽兽何异?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与汪芷牵牵扯扯、不清不白的缘故,面对所以汪芷突然逼宫,完全没有大义凛然斥退她的底气。

  这样想起来,自己真像是一个脚踏两只船的渣男,只不过一直抱有侥幸心,觉得汪芷应该不会跳出来争夺名分。但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自己总不能再渣到翻脸不认账了罢?

  方应物的悲凉心情中又多了一点头疼,抛弃刘家肯定是渣男行为,但与汪芷翻脸显然也是很渣的行为,两边对比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决断,陷入了死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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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章 时代的差距

  方应物对大风大浪也算见识过不少了,算得上心性坚强,从来没有因为软弱无力而哭过,但此时却有点潸然泪下的冲动。只见他饱含热泪,情不自禁的吟哦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阿弥陀佛!施主果然与我佛门有缘!”旁边突然有人说。方应物扭头看去,却不知性闲和尚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飘到了身边。

  这法师修长的眉毛高高扬起,满脸慈悲的劝道:“若能削去三千烦恼丝,自然散尽人间愁苦意,方才一句尽显方施主心中已有佛意,方施主何不顺应本心?”

  方应物愣了愣,刘棉花和汪芷却几乎同时轻喝道:“把法师请出去!”性闲和尚摇头叹道:“悟不透啊悟不透。”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院子。

  此时刘棉花察言观色,便又知道了一个情况,方应物与这位汪芷绝对不清白,否则方应物不可能会如此纠结,偷吃完想抹嘴可就难了!

  然后忍不住又骂了汪太监几句。那汪直实在不要脸,为了抢人竟然纵容妹妹献身与方应物勾搭成奸,简直比自己还要无耻!自己虽然不在乎脸面功夫,但是绝对做不出让家里女人为利益献身的事情!

  后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另一位不再妙龄的少女款款走进了院落里,她倒没有戴着面纱,容貌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清秀,淡雅,眉宇之间又透着几分倔强。立在那里,就像是空谷幽兰闯进了凡尘。

  方应物立刻认出来了。这小娘子应当就是自己未婚妻,刘府三小姐。女大十八变。小娘子已经不再是那个稚气到拿桃核砸向自己的豆蔻少女了。

  多年来方应物见到未婚妻的次数不多,每每都是惊鸿一瞥。但印象却不浅,组合起来也能形成一幅较为完整的轮廓。今天再看到其本人时,立刻便对照上了。

  “你来干什么?这里自有为父做主!”刘棉花见女儿亲自到场,忍不住急了。刘三小姐行礼道:“爹爹勿恼,女儿只与汪家姑娘说几句话。”

  方应物有点担心,三小娘子明显是闺阁弱质,如何能是汪芷这种女中虎狼的对手?想上前劝几句,但又怕显得自己心虚,或者产生拉偏架的嫌疑。便没再开口。只是悄悄地走近了几步,万一事情不好,也来及上前拦住。

  刘三小姐走到汪芷面前,彼此打量几眼后,刘三小姐先开了口,不过语气中仿佛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她很委屈的蹙眉问道:“你想要抢走奴家的夫君吗?”

  面对如此楚楚可怜的对手,汪芷顿了顿,才狠心答道:“是的。”

  刘三小姐又说:“我们有父母之命,更为门当户对。”

  汪芷对此不屑一顾。“如果一定要讲究门当户对,为什么又要糟糠之妻不下堂?为什么穷书生飞黄腾达入朝显贵后,不能换已经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你们刘家能帮到他,我汪...汪家一样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刘三小姐又问道:“我们有婚约在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抢?”汪芷很自信的答道:“宝物有德者居之,因为我知道我比你更适合他,而你只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的应声小女子而已。”

  汪芷觉得自己可能说的太模糊。便不再给刘三小姐机会,连续的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有他这个人?我成化十四年春天时就认识他了。比你更早,我成化十七年时就给他。至今已经四五年。

  你与他有过几次接触?我能经常与他见面,我们之间无所不谈,几乎没有什么,我了解他心里的每一处角落,他也清楚我心里的每一点波折。

  你和他彼此熟悉么?只要一个眼神,我就明白他想什么,他也能明白我想什么,甚至不见面也能猜出对方的心意!这样的默契和心心相映,你永远也不会有!

  你知道他将来是什么样吗?我大概能看到一些,并做贤内助帮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也知道我将来的道路在哪里,也能扶持着我一步一步前行!你觉得你可以么?”

  关于汪芷的自白,别人听了不知道什么感觉,但却让方应物心里波澜起伏。这些话的语气很熟悉,但似乎并不属于眼下这个时代,更像是来自上辈子那个时空里的。

  方应物想道,汪芷因为奇葩的成长经历,又受万娘娘影响,性格与这年头绝大多数女子截然不同,倒是有几分后世新时代女性的影子。当然,也许有被自己潜移默化熏陶的缘故。

  连刚才那几句话的语气,活脱脱的简直像是二十一世纪女人。不过不说,这也是吸引他方应物的原因之一。

  在汪芷狂风暴雨的言语摧残下,刘三小姐宛如随时要倒的河边细柳,盈盈弱弱不堪一击。只见得她眼眸中闪烁着委屈的泪花,红袖里的两只小手紧紧握起,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嘴唇,拼命阻止自己张嘴哭出来。

  方应物揉了揉额头,像三小姐这样的传统千金小姐,见了生人只怕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面对面吵嘴,怎么可能是跟随自己千锤百炼的汪芷对手?完全就是被虐菜啊。

  这与其说是性格的差距,还不如说是时代的差距。于是方应物上前一步喝道:“不要再说了!”

  汪芷当然知道这是阻止自己,不过她该说的都说了,见好就收未尝不可,所以便停了下来闭口不言。虽然她罩着面纱,但方应物知道,她现在肯定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不,我还没有说完。”正处于被虐状态的刘三娘子却没给方应物面子,轻轻的说。

  方应物微微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虐还能上瘾?随即明白这是小娘子因为溃不成军,所以面子挂不住,便犯了拧,理解成撒娇也未尝不可。

  如此方应物苦笑几声,岁月或许可以磨平一个人的方方面面,但却很难改变一些本质的东西。眼前这个犯倔的小娘子,和七八年前因为不满拿桃核砸他的小娘子之间的区别,好像也不是不大。

  方应物刚想软言安抚几句,忽然打了个激灵,抬眼便见汪芷的面纱不停颤动,忽然有股要从里面射出利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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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一章 女主角

  当然射出利刃是方应物的想象,但是他偏偏能感觉到在面纱后面,汪芷肯定正在狠狠的用眼神剜着自己。不要问为什么,这是男人的直觉。

  方应物的直觉没错,汪芷确实很不爽。因为方应物很明显对刘三小姐的生出了怜惜之情,瞬间把汪芷的得意心情给扫灭了。

  她不由得暗暗嘀咕几声,难道刘三小姐想靠着被欺负的软弱样子博取怜惜,并以此来翻盘么?男人可是很吃这一套的,同情心泛滥起来根本收不住,若真如此,自己可能过犹不及了。

  正当汪芷有些小小懊悔时,刘三小姐已经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的对汪芷认真说:“奴家虽然不大明白你说的那些意思,但是奴家也是懂三贞晓九烈的女子,节义两个字也是知道怎么写的。”

  方应物闻言叹口气,用贞节为武器,这大概就是传统女子的思维,但想以此打动汪芷就太难了,汪芷不是正统人家出身,只怕并不理会这些。此后果然听到汪芷浑不在意的反问道:“那又如何?”

  刘三小姐停了停,用眼角偷偷瞥了方应物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坚决起来,口气也很严肃。“闲话都不说了,如今奴家与他有多年婚约在先,在奴家心里,他已经是此生此世的夫君。若奴家不能嫁给他,奴家肯定只有艰难一死,以此全奴家之节,也免得家门蒙羞不能清洗。”

  靠!方应物悚然心惊,如果上辈子那个时空里,有女人如此要死要活。多半是虚张声势或者说笑;但若在这个时代,大家闺秀以贞节为名义求死。那八成不是玩笑。

  骂这愚昧无知也好,批判落后观念荼毒人性也好。但真会死人的!想至此处,方应物更不敢轻易插嘴了,免得说错话刺激了刘三娘子,真闹出人命来。

  汪芷也愕然不语,又听刘三小姐对她发问道:“如果你无法嫁给他为妻子时,你会像奴家一样,有意求死吗?”

  这句话像是将军,直接把汪芷问住了。她扪心自问,如果能嫁给方应物为妻。那当然是美上天了,但如果不成,好像也犯不上去死罢?

  自己的心里自己明白,但问题是该怎么回答刘三小姐?如果说谎,声称自己不嫁就死,那骗不了人,肯定会被方应物看穿,再说她汪芷也不习惯谎言欺人。

  但若如实回答,说自己不会因此去死。那岂不比刘三小姐差了一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强势位置,一下子就要变成弱势了,还怎么有底气与刘三小姐为了正室位置较劲?

  刘三小姐等了片刻,不见对面人答话。便自问自答道:“你不愿意回答,那就说明,你不会因为不能做他妻子而去死。但是奴家能。这就是奴家与你的不同之处。

  你前面说的那些,奴家都不懂。奴家也许没有你风情。也许没有你知心,也许不能像你一样心心相映。但奴家能为了他去死。”

  耳闻刘三娘子轻描淡写的把死字挂在嘴边,方应物与汪芷两人隔着纱巾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根本没底气玩这个游戏啊。半晌过后,汪芷声音有点发颤的问道:“你何至于此。”

  “因为奴家是他的妻子!夫妻本为一体,宛如天地乾坤,没有天哪来的地?只要奴家还活着,就不会让别人抢走他,除非奴家......”

  听到这里,越发焦躁的汪芷猛然一甩手,叫道:“我怕了你了!”随即她扭身就向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又回头说:“我还会回来的!”

  孙小娘子和何娘子忙不迭的跟随上,过了门槛后,何娘子忍不住低声问道:“莫非就这样一走了之?太可惜了,如今可是难得的机会,错过就再难找了。”

  汪芷怨气冲天的说:“算我倒霉,这样根本没法子赢,不走还能怎么办?你们仔细想想,那刘三娘子已经落下了话,若我发起狠,真把她逼得去死,哪怕是假装去死,那方应物又将会如何看待我?

  肯定要对我大生恶感,说不定要与我分开,我还是没任何好处!但我又不能去服气认输,我也没那个脸,所以想来想去只有走人了!”

  方应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方才汪芷咄咄逼人,就快把刘三娘子虐哭了,转眼之间,刘三娘子竟然逆转了!

  汪芷这个超越时代的奇女子,面对最纯粹最保守的传统女子,本该是压倒性的优势,事实上也一度如此,可最终结果竟然是惨败!

  说起刘三小姐的表现,就好像是向所有人宣告,虽然她普普通通,虽然她不那么活跃,虽然她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但她才是事实上的女主角,独一无二的女主角!

  等方应物回过神来,望着汪芷的背影,又体会到汪芷心里那求亲不成的悲怆。这终究是自己最亲密的情人啊,方应物要追上去安慰几句。

  不过走了几步后想起什么,他却转头看向刘三娘子。刘三小姐先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夫君要去尽可去。”

  方应物松了口气,点头示意:“我去去就回,小娘子等我。”

  院中只剩下了父女二人,已经半天没有存在感的刘棉花慢慢走到女儿身边,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头,万般感慨道:“你长大了,不再是惹了祸后只会躲在为父怀里的小娘子了,遇到事情也能独自应对了。”

  “爹爹...”没了外人,刘三娘子突然放松下来,双泪直流,哽咽着说:“你说过,人总是要成长的。可是女儿不想长大,宁愿永远当爹爹怀里的小娘子。”

  刘棉花叹口气道:“以后不要随便说傻话,尤其是死啊活啊这些傻话,当然糊弄别人也就罢了。宁可丢人,也不要丢命。”

  刘三娘子仰起头来,“女儿没有说傻话,也没有骗人,除了方应物,不想嫁给别人。”刘棉花愣住了,“也好,方应物终归不是绝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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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二章 公案三生白骨禅

  方应物回到殿前院落的时候,又只剩刘棉花一个人了。走到刘棉花面前,方应物先开口道:“这下,老泰山你总该放心了罢?”

  事情演变到如此程度,刘棉花的焦虑感化解的七七八八。再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表现有点不堪回首,不原再提。只问道:“这次婚事只怕又要耽误了,今后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也许问的是婚事,也许问的是其他事,也许兼有之。方应物琢磨了一下,答道:“别无他法,为了万全,小婿也只能在这里耗着了。”

  刘棉花追问道:“你看要多久?”

  方应物心里当然知道最准确的时间,如果历史大势没有改变的话。不过不能说的太细。只含糊道:“说不准,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一年两年,老泰山不必心急。”

  “你要记住,我女儿一直在等着你。”刘棉花临走前说。

  方应物忽然想起什么,又嘱咐道:“还有件事,老泰山可以办了。尽早上疏,奏请为皇太子选妃,这也是个不捡白不捡的人情。”

  此后万家的监控一直没有撤除,似乎做好了长期布控的准备,因而方应物也就只能一直在慈仁寺里住着,寸步难离。

  他这一住,日子就渐渐的数不清了——开始方应物还有闲心记一记,但到后来,方应物就懒得算日子了。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花开又花落,一年又一年。庙堂上宛如一潭死水。好人继续潜伏,烂人继续烂着。

  一开始。朝臣对这种安静的状态有些不习惯,没有方应物的朝廷似乎死气沉沉。毫无活力。但时间长了,朝臣也就再次习惯了,方应物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

  慈仁寺占地不小,但在方应物眼里无异于方寸之地,憋屈得很。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忍着,外面已经不适合自己生存了,唯有慈仁寺方寸之间才有自己容身之处,可以慢慢等待着转机出现。

  双方都有点赌气。这是一场长期的心理战争。两个万家也没想到方应物如此硬气,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方应物也没想到两个万家发了如此狠心,竟然真就不走了。

  被困居寺内的日子很枯燥,尤其是总有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高僧孜孜不倦的在耳边啰嗦,企图发展他方应物当徒弟。

  所幸还有汪芷和刘三娘子时不时的来看他,叫方应物枯燥的被困生涯多了一点颜色。嗯,家里两房小妾也经常带着儿子来上香,上完香后到客房小憩半日也算人之常情。对此性闲法师捏着鼻子忍了。

  闲下心来的方应物终于又有心情也有时间,可以继续抄袭大业了。于是乎便有一首首情诗传了出来,都是写给刘三小姐的。传于京城文人和市井之间的这几首诗词,勉强算是尽力为方应物刷着仅有的存在感。

  不过性闲法师终于忍受不了。面色不快的找上门来,对方应物道:“施主寄居于敝寺,贫僧极其欢迎。但可否不要再写那些男欢女爱之词?”

  方应物诧异道:“法师你虽然是本寺方丈。但未免管得太多了罢?就是天子也没有拦着我写这些。”

  性闲法师大怒道:“就因为你那几首男女之情的破诗先在寺内传开,让敝寺上下人心浮动。思凡之意此起彼伏!贫僧如何不能管?”

  方应物洒脱的“哈哈”一笑,提笔写道:“感怀。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纳衣持钵院门前。”

  此诗一出,京师洛阳纸贵,文人士子几乎人人传诵。一句“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与方应物的少年得志后困居禅寺的经历搭配起来,似乎具有别样的魅力,甚至生出了几许足以流传千百年的传奇色彩。

  转眼间春去秋来,然后又是冬尽迎春,还没出正月,方应物在房中一边烤着火,一边看书。突然房门被推开,北风打着卷儿飘进了屋里。方应物不满的抬头看了看,原来是项成贤。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项成贤全然没有稳重样子,四肢毫无规则的乱动,也不知道是手舞足蹈还是手足无措。

  方应物问道:“什么大事能叫你如此失态?”项成贤神神秘秘的说:“方才得知宫中消息,万娘娘薨了!你说是不是大事?对你来说,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天大的消息,方应物脸上表情很奇怪,凝重的问:“万娘娘是怎么薨逝的?”

  “本来万娘娘身子就每况日下,不能有太剧烈波动。但在正月里,万娘娘不知为何竟然动了气,然后心窍堵塞,来不及救治便一命呜呼。”

  方应物闻言放心了,万贵妃薨逝似乎与历史记载没有太大出入,这么说历史的巨大惯性还在,自己所依赖的“未卜先知”也还在!

  项成贤又道:“事情出现了如此变化,你是不是可以出关了?”

  方应物想了想道:“只能说出现了转机,还需要等待。万娘娘虽然没了,但依然还在天子心中,影响力需要慢慢消除,谁要在这时候兴风作浪,必将遭到天子的厌恶惩治。所以动不如静,左右已经被困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几日了,或许急着跳出去。”

  方应物只说等万贵妃影响力慢慢消除,没有说等天子驾崩,免得过于惊世骇俗,吓到项成贤。不过项成贤有些着急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完!”

  方应物则很有把握的说:“快了,应该不会太久!”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年,本时空慈仁寺与方应物上辈子时空的那个慈仁寺位置不同,选址在宫城北门外钟鼓楼附近,距离皇宫大内不算太远。

  这天方应物正闲看和尚们的晚课,忽然间,众人听到从皇宫方向传来“呜呜”的奇怪声音,既像是千百人一起呼喊,又像是千百人低沉的嘶吼。

  性闲和尚站在山门外眺望了几眼,回来就对方应物道:“恭喜施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本寺无缘,终究是留不住你这大佛。”

  方应物装糊涂:“法师此话何解?我听不懂。”性闲法师摇摇头道:“你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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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三章 新时代的开启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影响力笼罩了整个成化朝贵妃万氏薨逝,时年五十八。听到这个消息,每个朝臣都意识到,新的时代终于开始拉起帷幕。

  新时代比众人想象中来的还要快,万贵妃薨去后,对她有巨大心理依赖的天子也就彻底垮了下来,缠绵于病榻上,甚至还有些许拒绝治疗倾向。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充满了争议的天子朱见深驾崩,享年四十一。这位天子在大明帝王中名声不显,但却在大明政治史上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影响。

  比如垂拱而治的宅男统治模式,又比如成熟的内阁政治模式,还有言官求名风气,都成为了大明政治特色,只不过后世人大多并不清楚这些风气始于成化而已。

  可以说,成化年间就是大明的一个风气转折点,无论是政治风气还是生活风气。只是当时的人身在局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等数十年后回过头来看,才会愕然发现,朝野风气已经不可逆转的大变了。不知何时,从开国初年的简朴厚重变得喧嚣浮华。追本清源,却是肇始于成化。

  总而言之,成化朝眼看着要成为陈年旧事,再过几个月,连成化这个年号都要变成历史。这时候,人们的行为举动就是最明显的风向标,比如说慈仁寺客房的门槛被踩烂了。

  忽然一夜之间,慈仁寺香客多了数倍,这些香客拜完佛奉上香火后,都有意无意的去客房那里转一圈。

  新旧更替。人事也要更替,政客们都会下意识寻找下一个热灶。然后扑上去亲热。虽然扑上去不见得有用,但是政客们这种时候若不做点什么。心里更不得劲。

  比较公认的热灶就是方家了。在成化朝末期的抗争里,别人或许只是起哄架秧子,付出实质性代价的很少——其实不是成化朝没有正直大臣,而是这样的人在二十年间大都被逼出京城。

  但方家父子可是实打实的付出了惨重代价,实在的不能再实在!当爹的方清之诤谏之后,“惨”遭廷杖,然后从最清贵的词臣直接贬到了郧阳;而做儿子的方应物秉承“君恩臣必报,父业子当承”的家教,继续在东宫抗争。从坊局清流直接罢官为民,然后仍然遭到奸邪迫害,最后足足在庙里被困了一两年不能脱身,连人生四大喜之一都荒废掉了。

  这些代价熬出来,就是新时代的功勋章!任何人都知道,方家父子必然会被重新起用,而且只会比以前更好!假以时日,一个内阁坑位是跑不了的(只是迁转需要时间)。

  看着慈仁寺成了沽名钓利的菜市场,性闲和尚非常非常厌恶。更愤怒自己清修地方变成追名逐利之所。

  所以他很不客气的找到方应物,下逐客令道:“如今外面世道变了,方施主也要变成方大人了,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盘踞敝寺。还请移步离去罢!”

  方应物拒绝了走人的建议:“还不能走,要继续叨扰一些时候。”性闲和尚恼火的说:“你他......要赖到什么时候?”

  “此时此刻,我必须要显出低调。怎能稍有动静就欢天喜地的出寺而去?那岂不要被人认为一直盼着先皇驾崩?”方应物解释道:“再说此时内宫无主,即将变成太皇太后的圣母就是最大的一个。映射到这里,慈仁寺反而是最为安心之地。我可舍不得走。”

  新时代的开启需要一个标志件,这就是新的天子登基,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可惜方应物躲在庙里等待“起复”,不能亲眼目睹东宫太子朱祐樘荣登大宝的盛况。

  新皇登基之后,自然也是刷新政治的开始。方应物静静等待自己的起复诏书时,却先等来了次辅大学士刘棉花。

  只见刘阁老身衣着普通,就像是个老员外,叫方应物还以为看花眼了。忍不住调笑道:“如今朝中正是纷扰之时,老泰山合该大用,为何还有闲情逸致微服来见小婿?难道不怕被人看到后,指责两家勾结串联么?”

  刘棉花对此不在意,“老夫就是来看自家女婿的,谁能说半个不字?对了,最近要防着狗急跳墙,老夫特意差拨了一队军士值守慈仁寺。”

  方应物受用了,谢过后又问道:“近日内廷可还安稳?”

  “朝廷里确实有点事故。”刘棉花皱眉道:“那万安联合彭华,说动了各部尚书,联名上疏辞职。”

  阁部总辞职?方应物也记起来,好像历史上是有这么一回事。当然这个辞职不是真想辞职,而是首辅万安和各部大臣对新天子的试探和将军,他们知道天子不喜欢他们这些纸糊阁老泥塑尚书,所以祭出这种心理战术。

  天子刚刚登基,不可能直接准了这种辞官疏,不然重臣都跑光了算怎么回事?所以按照老套路,天子必然要下诏抚慰并留用众大臣,哪怕新天子心里再恶心。这样在短期内,纸糊阁老泥塑尚书们至少还能暂时保住位置,不至于上来就被刷掉。

  刘棉花苦恼就苦恼在这里了,内阁人员里,万安彭华当年可都是支持另立东宫的!如今东宫继承大宝,万安还不得滚蛋?那样他刘吉就顺理成章的成为首辅。

  奋斗了几十年,如今距离人臣之极只有最后小半步了,叫刘棉花如何能平静的下来?可是如今万安赖着不肯走,已经兴致勃勃的刘棉花心痒难耐,一天都不想多等了,找方应物来就是问计。

  在这点上,方应物与刘棉花想法是一致的,都相让万安早点顺应历史大势滚蛋,下面有很多重要工作,总不能时时刻刻为了万安这个苍蝇分心。

  再说方应物被困在慈仁寺这么久,心里怨气也不小,有仇不报非君子。若不把万安拉下马,就显不出他的手段,就让老朽首辅万安成为王者归来的第一个祭品罢!

  其实也好办,大势所趋,摧枯拉朽。熟知历史的方应物想了想,按照历史上的办法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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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四章 运筹帷幄(上)

  刘棉花对方应物已经是非常非常熟悉了,熟悉到他能理解方应物任何一个表情。立刻问道:“这么快你就已经有了主意?”

  方应物问道:“怎么?老泰山不相信?”刘棉花笑道:“如果是别人,老夫只当是吹嘘,如果是你,老夫自然就信了。”

  “闲话不多说了!我确实想到了一个法子。”方应物说,“老泰山可否知道,那万安时常向天子进奏密疏,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刘棉花觉得女婿这个问题很奇怪,便答道:“既然是君臣之间的密疏,那肯定不被外人所知,老夫又怎会知道?”

  方应物颇有感慨的说:“那里面可都是小黄文啊!”

  小黄文是什么意思?刘棉花满脸疑惑。不过也习惯了,这女婿有时候一不留心便会创造新名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方应物解释道:“万安的密疏里写的就是那种......很露骨的很羞耻的文字。”刘棉花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确认道:“你是说春宫文字?”

  方应物拍案道:“对!就是这个,足可见万安此人之无德无行无耻!能将这样不堪入目内容堂而皇之的写进奏疏,这是朝廷的耻辱,更是全体文武百官的耻辱!

  万安这样的人,怎么配在朝廷里立足?只要将密疏寻找并公开发布出来,万安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还有什么脸面恋栈不去!”

  刘棉花发了会呆没说话,方应物连声呼唤。才将来泰山唤醒了。此后刘棉花又问:“那你说具体该怎么办?”

  方应物很奇怪,老泰山这话问的忒没水平了。还能怎么办?先皇驾崩,遗留物品文牍都要整理。当然是指使人用心在里面搜寻了。

  刘棉花又发起呆了,方应物不满的说:“这个主意行不行,老泰山你发句话,动辄发呆算什么?”

  刘棉花苦笑几声,突然面红耳赤,小声说:“不瞒贤婿,其实老夫当年鬼迷心窍时,也写过几封这样的密疏。如果照你的法子搜检,会不会将老夫的密疏一起发掘出来?”

  方应物愕然。真真人不可貌相啊。老泰山这人好权术,但并不热衷女色,没想到也兼职过小黄文写手。能和万安并称纸糊三阁老,果然名不虚传!

  刘棉花被女婿异样眼神看得不自在,为自己辩解道:“你也知道,天子酷爱看词话故事,有时候当臣子的也不免迎合上意......”

  不必解释了!方应物忍不住挠了挠头,这样的小黄文密疏,很可能是被先皇集中归置在一起的。如果搜检出万安的密疏,八成也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看来...只能拜托汪太监了。”方应物最后说,不过这让刘棉花有些不自然。

  方应物便开解道:“能信得过,又在这项事务上具有足够权力的人。也只有汪太监了。他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兼东厂提督,正可包揽此事。如果翻检出这些奏疏。只拿万安的公布即可,其他人的就隐匿掉。”

  刘棉花满腹狐疑的说:“若日后汪太监拿出这些要挟老夫。又该如何是好?”方应物答道:“小婿保证,不至于如此。”

  方应物都做了保证。刘棉花别无他法,也只能先告辞了。此后方应物又思索了一下当前形势,却不料又有人连夜来拜访了。

  “方公子救我!”大明朝头号非法传奉官、著名佞幸小人李孜省在方应物面前悲切的哀嚎道。

  此人为什么来求救,方应物心知肚明,但嘴上问道:“不知发生何事?有话慢慢讲。”

  李孜省定了定心神说:“从宫里得到消息,天子决意要清理传奉官!”

  方应物忍不住击节叫好,“真乃善政也!”主要来自佞幸的传奉官影响非常恶劣,对风气败坏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但本身根基却很弱,先皇一驾崩,立刻就失去了庇护,所以是个极好的三把火对象。

  清理被文官视为非法的传奉官,一是不会引起太大动荡,只会朝野一片叫好;二是表明刷新政治的决心,告诉天下人新朝廷新气象;三是借着大清理树立天子的威信。

  所以在方应物眼中,这当然是一步好棋。不过他瞥见李孜省脸色不甚好看,突然感到自己叫好不是时候......所以又尴尬的收回了手,继续问道:“那让你惊惶的是?”

  李孜省叫道:“听说吾辈几个被安上蛊惑先皇的罪名,都要下狱审问,只怕有死无生!”

  方应物想起吏部尚书李裕与李孜省是同乡,便道:“李先生大可去寻李天官求助,他可是吏部尚书!”

  李孜省苦苦恳求道:“李天官并非从龙之臣,说话未见得有方公子顶用,再说李天官或许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在下!因而在下也是在走投无路,不得不来向方公子求救!”

  方应物叹口气,按理说他这种身份,是不应该和李孜省牵扯在一起的,但是当初欠了李孜省人情,借用他来踩了徐溥。再说李孜省本身并非一无用处,还是有点利用价值,退一万步说,总得顾及到吏部尚书李裕的脸面。

  想定了后,方应物才道:“在下不在宫廷之中,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过在下曾经听宫中老人说过,好像你当初为国家举荐过贤臣?”

  “对,对!确有此事!”当年李孜省仰慕文臣,很是附庸风雅,又渴望交结清流,所以也向天子举荐了些贤臣。天子对此本无所谓,并不上心,顺便就给了李孜省面子。

  十年前,刘健谢迁等人升迁,就有点李孜省的因素在内,不过这些都是宫闱秘事,绝少有外人知道——要是传了出去,至少也要小小的炸锅,至于炸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当权清流的控制能力了。

  不过话说回来,从那以后,李孜省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巴结,但始终被清流极力排斥,心灰意冷之下便不再做无用功了。

  对这件秘密,方应物一直觉得可以利用,只是具体如何始终没想好,而且这很容易成双刃剑,伤人也伤己。

  方应物又记起一件疑案,在历史上,李孜省确实下狱了,但是却在狱中暴毙,会不会是因为他捏着当权清流把柄的缘故?按理说他罪不及死,就连大太监梁芳都没有被处斩,李孜省更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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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五章 运筹帷幄(下)

  方应物反复想了想,对李孜省出主意道:“你不如拿当年举荐恩情说话,让刘健谢迁等天子近臣替你求饶。”

  李孜省苦恼的说:“在下不是没想过,问题是口说无凭,若别人不认账也没奈何,我算看透了,你们清流人物不是做不出这种抵赖事!”

  方应物问道:“一点证据都没有?”

  李孜省答道:“当时是与先皇闲聊时,顺口推荐的。虽然后来有心补了密疏,但是如今密疏藏于宫中,我如何取得到?又如何能亮于人前?”

  又需要去找密疏啊,方应物叹道:“我替你想想法子,托人帮你找找这封密疏。”李孜省千恩万谢之后说:“惟愿尽快,在下已经火烧眉毛了。”

  目送李孜省一步三回头的离去,方应物想道,说来说去还是得找汪芷出力,有困难找汪芷么。但愿汪太监这次一定要靠谱,不要办砸锅了。

  想曹操曹操到,方应物正准备和衣而卧时,汪芷也突然过来拜访了,同时伴随着小沙弥的抱怨声:“偏生如此多人,一个又一个,还让不让睡觉了?”

  当然汪太监也是乔装打扮过的,隐藏了自家身份。听到小沙弥抱怨,汪芷便问道:“方才还有别人来?而且不止是一拨人?看起来你还挺热门。”

  方应物没有先谈自己的事情,只询问道:“你来又是为何?”

  汪芷心情显然不错,看脸色就能看出来。她兴高采烈的说:“吴皇后那边已经妥了,答应替我说话!”

  话说几年前。方应物就提醒汪芷交结幽居西苑的吴废后,作为将来的保身之道。无论如何。吴废后对新天子朱祐樘有保全抚养之恩,如果交好吴废后。凭借这份恩情至少能保住身家性命。

  这些年来,汪芷暗地里给予吴废后那边不少照顾,时至今日总算到了收获时候。方应物也为汪芷高兴,打趣道:“原来都是叫吴废后,今天却改口吴皇后了?”

  “话不是这么说,但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放心。”汪芷略有担忧的说:“这种并非天伦的恩情,关键在于天子认不认,或者天子心里看重程度。

  吴氏毕竟是已经脱离了关系的废后,没有任何宫中名分。如果皇家凉薄。不大看重这个恩情,那我们也是白费心。”

  方应物点头道:“你想的很周全,不过事在人为。如果天子不看重,那我们就想法子造起舆情,鼓动天子不得不看重,总不能放着筹码浪费了。”

  这些年汪芷长进也不少,仍没有麻痹大意,“若我仍为宫中普通内监,这当然就足够了。若我只想保住性命不图其它,这当然也够了。

  可是我如今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只靠吴皇后说情还不够完全自保罢?比较起来,吴皇后的分量还没有这么重。”

  汪芷担忧的非常有道理。方应物沉思片刻,又问道:“司礼监那边最近有大动作么?”汪芷答道:“这倒没有,暂时还是原样。按老规矩是不会立刻大变的。”

  于是方应物了然于胸,指点道:“但也不可能一点不变。之所以目前没动,是因为天子再等一个人。那就是原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当年怀恩在宫中独力擎天力保东宫,导致触怒先皇被发配到凤阳。如今东宫登基,首要之事必定是将最信任的怀恩迎回宫中,重新执掌司礼监这个要害里的要害。所以要变也是等怀恩回来之后再变,司礼监将彻底归怀恩所掌控!”

  汪芷难得没有打岔歪楼,聚精会神的聆听方应物指点。又听方应物道:“以你这前朝万娘娘余孽的身份,就算运用一切要脸不要脸的手段,我看也很难将权位完全保住。

  司礼监秉笔太监和东厂提督两份职位,我琢磨着你必须要让出一个来,这就是丢车报帅、断尾求生的路数。

  所以从现在起,你就该预先想好,今后你要抛弃哪个职位?是扔掉东厂,老老实实在司礼监充当架空秉笔太监,等待重新崛起时机;还是放弃司礼监太监的光环,退出内宫,安安心心在宫外充当皇家打手,不涉足宫中事务?”

  汪芷眼珠子瞪得很大,面颊都要皱起来了,尖叫道:“哦不!我哪个也不想放弃!”

  方应物拍了拍她肩膀,劝道:“你别幼稚了,到时候只怕由不得你,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一步海阔天空,缓缓以图将来,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我心疼。”汪芷捂着胸口道,仿佛守财奴丢掉了几两银子似的。

  方应物懒得再苦口婆心了,就让事实来教育她罢!便另起话头道:“眼下天子忙于大政无心琐事,在怀恩回来之前,宫里应该没人能制约你,你要抓紧时间帮我办点事!”

  方应物将前面刘棉花和李孜省的事情简略对汪芷说了说,然后嘱托道:“宫中肯定要整理先皇存藏的文牍奏疏罢?你使人仔细翻检,找出我要的东西,千万不要耽误了。”

  汪芷连连感慨,忍不住嘲弄道:“你倒真是运筹帷幄,什么叫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你躲在寺庙里号称低调号称清闲,其实比谁都忙碌,比谁都操心啊。这颗心早憋不住了罢?早就飞到奉天门了罢?”

  方应物故作恼怒道:“你别管那许多,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汪芷一口答应了:“事不宜迟,我回去后便立刻遣出人手,力争尽早拿到手。”

  “然后便交给刘次辅。”方应物又谨慎的吩咐道。宫里先皇奏疏翻出来后该如何处理,自然也是很敏感的事情,如果出宫送到他方应物手里,那无异于送炸弹过来,实乃取死之道。

  而送到刘棉花手里,算是相对比较正常的做法。毕竟刘棉花是内阁大学士,本身官方职责就是辅佐天子处理公文的。

  听到刘阁老三个字,汪芷嘴角微微翘起,两眼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方应物立刻心知肚明,猜出了汪芷的心思。“你不许借此机会要挟刘阁老,更不许拿这与我的婚事讨价还价!否则就此...就此...”

  “就此什么?”汪芷追问道。

  方应物恶狠狠的说:“就此断绝私情!以后只谈公事,不上床!”

  汪芷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的说:“不在床上也行啊,早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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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六章 汪芷很忙

  两人都是很久不知肉味的人,此时言语互相挑逗,顿时。郎有情妾有意,但却烧不起来,毕竟这是佛门清净地,房子隔音效果又不太好。

  汪芷欲求得不到满足,恨恨的说:“你这死人也该出去了,为什么还躲在这里?”方应物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怨我作甚?这要看你啊!”

  汪芷莫名其妙的问:“什么意思?”

  方应物催促道:“虽然人人都知道两个万家即将垮掉,但毕竟还没有变成现实,慈仁寺外面万家的人手还在守着,你让我怎么出去?焉知不会困兽之斗?

  你这东厂提督别吃闲饭,还不立刻将万牛儿和万达等人抓捕起来,如此万家走狗如鸟兽散,慈仁寺之围也就解了!”

  汪芷若有所思:“直接抓起他们?”

  方应物又出主意道:“你可曾记得前年那些人命案件?左常顺之死,蔡家灭门之案,他们都涉嫌其中!你们东厂有侦缉权力,为什么不能抓?就以这些案件的名义抓!”

  万家人锒铛入狱,慈仁寺之围自然也就破了。汪芷忽然醒悟到什么,“我今晚来此,是为了让你帮忙指点的,怎么全都是你反过来让我帮忙?

  这次若抓了万牛儿等人,不但解了你的围,还能了结当年的人命案子。如果能水落石出,别人又以为是你推动解决,只怕要给你刷出除强助弱沉冤得雪的名声。”

  “你怎能这样想?”方应物义正词严的说:“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需要以此向别人证明,你坚决与万家割裂,同时也等于向天子表忠心!万娘娘已经作古。但你还活在当下!”

  汪芷主要考虑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其他方面。东厂抓人。理由借口名义从来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抓了之后的影响。

  本来汪芷对万家人一直瞧不上眼。但此时却有点犹豫,这样反水实在有点简单粗暴,目的过于裸了。“这不太好罢,万娘娘尸骨未寒,我这边就抓她的亲族,是不是过于卑劣了?我如何对得起娘娘的恩德?”

  “我很欣慰,你在我的教导下仍能保持人性不灭...”方应物突然话头一转:“但是你必须要去抓万家人,万家当年险些害死天子,你认为万家人能有好结局?你不去做。也有别人去做,与其别人去做,不如你亲自去做。”

  “我知道了!”汪芷终于下定决心,随后她又抱着脑袋,痛苦的叫道:“为什么我要做如此多的事情,前途还不能明朗,而你却只需优哉游哉,便可坐等太平?”

  方应物安慰道:“能者多劳。”

  按下方应物这边安排不表,却说成化天子龙归鼎湖。东宫太子朱祐樘年纪轻轻便继承大宝,此时还不可以叫弘治天子,因为明年才能改年号。不过这位年方十八岁的天子真有种百废待兴、几乎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

  如果是那种按部就班、顺理成章的接班换代,肯定提前做好了一些安排。虽然也可能会有些问题,但也不至于如此混乱,初期大体上先萧规曹随就行了。有什么想法可以慢慢调整。

  但这次朱祐樘做皇帝,之前成化天子完全没有任何安排。同时朱祐樘在东宫时候,又与万安为首的内阁极其不对付。而且他本人对绝大多数尸位素餐的重臣也不满意,没法萧规曹随。

  在这种状况下,新天子接手大明帝国之后,难免感到头大如斗。宫里宫外除了几个原东宫侍班大臣没什么自己人,有种自己只是接手了早朝宝座,除此之外掌控力几乎为零的感觉。一方面要做好父皇的身后事,另一方面又想要尽快“拨乱反正”,堪称是纷扰繁杂。

  还好身边那些从龙的东宫大臣也不是酒囊饭袋,很是出了些不错的主意,比如徐溥徐学士提议,首先清理裁撤传奉官,罪行昭彰者下狱审判。

  其重大意义就是新皇上任三把火,杀最弱的鸡来立威,顺便给猴子看。如果猴子们被吓破了胆,主动走人那最好不过了。

  可是能在朝堂盘踞多年的猴子们也不是吃素的,危机感十足的万安联合同样有危机感的阁部大臣集体上疏,请求辞官。朱祐樘暂时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对诸大臣好言抚慰一番,哪有刚登基没两天就对朝廷迫不及待大清洗的。

  除了朝廷大事之外,还有数不清琐碎的小事情要办。平常人搬次家还得乱一阵子,诺大的一个皇宫换了主人,岂能不千头万绪?

  比如后宫嫔妃大搬迁,又比如搜集整理先皇遗留的文牍。这项差事外臣做不了,因为大臣们进不了内宫,所以只能由司礼监太监们来负责。

  但是司礼监各大太监此时皆在全心全意的揣摩新天子心思,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避免自己成为改朝换代的牺牲品。就算有多余精力,那也得放在周太后身上,现在叫太皇太后了,这才是最新的内宫红人。

  当然也有完全淡定不动的,例如陈准萧敬等人,他们都是怀恩的嫡系。在怀恩回宫掌权之前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想做,唯一的任务就是等怀恩回来。

  故而没人愿意去负责整理先皇文牍这种看着重要其实蛋疼无用的差事,人死如灯灭,即便贵为天子,驾崩之后留下的文牍也就是个收藏的用处。在当前关键时期,为这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实在不值得。

  就在此时,东厂提督挂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汪直汪公公站了出来,主动提出承接这份任务,让其余司礼监太监不解之余也松了口气。顺理成章全票通过,将这项隆重的任务交给了汪公公。

  顿时汪太监陷入了疯狂的忙碌中,宫里宫外两头跑,一边要布置抓捕万家,一边要紧盯着宫中文牍,都是非常需要细心的活计。另外还需要与废后吴氏联络感情,一些儿也不能疏忽。

  每每想起慈仁寺里某人,天天就是睡饱了吃吃饱了睡,汪太监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为自己的操劳命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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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七章 这次我亲自来!

  自从万贵妃和成化天子先后逝去,万家便立刻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中。当今新天子被万贵妃欺负了这许多年,甚至一度储君位置不保,心里对万家什么感觉不言而喻。

  没人谈论万家会不会倒霉,这是毫无争议的,众人只会谈论万家将以什么样的姿势倒霉,或者将在什么时间倒霉。

  其实落水狗也不是那么好打,万贵妃的万家虽然已经是拔了爪牙的狗,但他们的“远亲”万安还没下台。打落水狗稍有不慎,也许要先遭反噬。

  所以暂时还是观望者居多,偶尔有几个上疏弹劾万家的,多半还是为了试探天子态度。就在此时,东厂突然出手了。一夜之间,万家两名中坚万达、万牛儿锒铛入狱,以命案为借口被逮进了东厂,与此同时,十几处万家店铺齐齐被封。

  这让朝廷上下都颇感意外,人人都知汪芷是万贵妃的亲信,却不料眼下充当了收拾万家的急先锋,表现的比其他人还要急不可待。面对汪芷这种毫不犹豫迅速反水的表现,很多朝臣头一次产生了“此人大有前途”的感觉.....

  从成化十三年汪直登上朝廷舞台至今,已经整整十年,朝臣对汪直的印象就是年轻不成熟,能出人头地纯属先皇瞎胡闹,肯定长久不了。但现在朝臣则重新审视起汪直,此人也许不仅仅是流星。

  此后依附万家的闲杂人等一哄而散,纷纷逃离大厦将倾的万家。于是乎,慈仁寺之围自然而然的就解了。

  在这秋风瑟瑟的季节里,美其名曰隐居的方应物从慈仁寺缓步而出,性闲法师像是送瘟神一般将清修最大阻碍方应物送走,然后无情的关上了山门。

  站在山门外的方应物并不孤单寂寞。以项成贤和洪松为首的二三十个同年同乡聚集在外头迎接,各种火爆鞭炮不要钱的乱鸣乱放,热烈欢迎方大名士载誉出关。场面煞是热闹。引得不少百姓驻足,正所谓观者如堵也。

  按理说。最近庙堂天翻地覆,朝廷诸君不敢稍有懈怠和分心,都要全心全意的注意一切朝廷动向。与国家大政相比较,一介平民方应物从慈仁寺出来只能算一件小事。

  但偏偏就是这件小事,引起了很多人的格外关注。在有心人看来,这绝对不是小事,代表着一位有资格当棋手的重量级人物隐忍两年后,重新登上舞台。

  方应物虽然无官无职。但脑子没有闲着。他一直在思考,自己长时间远离庙堂后,应该如何重新切入当前政治?

  近期很多人来找过他,他也没少指点江山,但这只是幕后黑手角色,隔靴搔痒而已。当前正处于时代交替的时期,未来十几年的总体格局可能就在这几个月里奠定,通俗的讲,就是各方势力重新分蛋糕的时间,方应物觉得自己应该赤膊上阵。不然他不放心。

  夜深人静时,看起来络绎不绝的宾客终于散去。方应物从前厅退回书房,点起明晃晃的蜡烛。与项成贤、洪松等人彻夜长谈,议论当前形势。

  “我以为,当前最适合你的位置,莫过于侍从之臣。”洪松分析道:“当今正是除旧布新的时候,旧有秩序被打破,新的规矩需要重新树立。而天子刚刚践祚,又是没多少经验的少年人,又是最依赖于身边人协助的时候。

  故而方贤弟若想抓住时机、有所作为,就必须要能够最大限度的影响天子。所以唯一出路就是担任天子左近的侍从官职。”

  广义上的侍从之臣就是廷臣,主要业务就是为天子写文稿、备顾问的大臣。与外朝官员相对应,包括内阁、翰苑、中书科。都是很讲究出身的清流官职。不过有时候甚至六科给事中、尚宝司也被算在其内,再到后来还有起居注官。

  项成贤接话道:“以方贤弟的名望和出身、资历,出任侍从之臣绰绰有余。话说方贤弟当年为了今上出生入死,而今上到现在还无动于衷,没速速让方贤弟起复,未免太寡恩了!”

  方应物拦住项成贤说:“项兄此言休要再说,这才几天时间?现如今千头万绪,还都是国家大事,天子又没有三头六臂,哪能全顾得上?肯定要有个先后顺序。再说我是先皇亲自下诏罢斥的,现在先皇尸骨未寒,今上总要顾及几分体面。”

  项成贤被打断后不以为意,又“呵呵”一笑:“事情太多,天子一时不周全也正常,难道身边也没人么?当然方贤弟不必着急,天子迟早能想起方贤弟的。”

  迟早?项大御史这话当然不能正着听,等几个月后才被天子想起,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天子身边当然不是没人,不过都是昔日东宫旧臣,目前以徐溥刘健为首,李东阳次序又不靠前,对方应物而言也近乎没人了。

  方应物下定决心道:“当务之急是争来话语权,而且不是庙堂和民间的话语权,这些我们足够了,当前最需要的是能够直接向天子施加影响力的话语权,是宫廷中的话语权!”

  这对方应物和他的小集团而言,是个新课题。往年他一直走的是疏离宫中、巩固根基、狂刷声望的道路,现在则要扭转心态,琢磨怎么靠近天子的问题了。

  已经低调了很久的项大御史跃跃欲试,询问道:“需不需要我抛头露面?”

  前几次斗争中,尤其是方应物罢官之后的斗争中,方应物本人力求低调幕后,而站在台前充当打手往往是别人,比如他项成贤,亦或刘棉花。

  那种大战朝堂、所向披靡、横扫千军的感觉让项大御史很爽很上瘾,哪怕他仅仅是充当了方应物替身而已。

  所以此时项大御史不由得产生了旧事重温的念头,不过方应物果断的粉碎了项大御史抢风头的妄念,很明确的说:“这次我亲自来!”

  方应物很明白,眼下是分猪肉的时候,若自己再继续低调,那不是把肥肉往别人碗里送么?再让项成贤充当半调子替身冲锋陷阵,那起不到自己所要的效果!

  项大御史宛如深宫怨妇般的幽怨小眼神扑面而来,让方应物忍受不了,只得又补充道:“有机会再让你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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