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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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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八章 进宫面君

  从慈仁寺出关的第二日,方应物便去李东阳宅邸拜访。没法子,在他的熟人中,目前只有李东阳作为东宫旧臣距离天子最近,虽然李老师尚不是最近的那几个,但也比外朝大臣强多了。

  见了方应物,李东阳唏嘘不已,“你守到今天不容易,只是为师尚不明白你的志向,所以没有贸然在天子面前提起你,免得坏了你的事情。”

  李老师的意思,其实就是“我拿不准你到底想干么,想配合也无从下手”。方应物答话道:“老师爱护之心,学生铭感五内。不过学生当下不急于起复,但有些谏言不吐不快,惟愿尽快觐见天子一面。”

  “你想觐见天子?”李东阳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方应物居然提出这种要求,倒不是说方应物没这个资格,但这种要求看起来还是有点奇怪;不意外的是,方应物做点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才是正常现象。

  知道这学生主意大,李东阳仍然要劝一劝:“你对天子秉性尚不熟悉,贸然觐见并谏言献策,只怕弊大于利,何不缓缓为之?”

  “今上的秉性么......”方应物嘿嘿笑了笑:“学生斗胆说,当前只要把握一句话就够了。”

  李东阳也来了兴趣,一时间忘了为人师表,下意识问道:“什么话?”方应物坦然答道:“今上的心思,就是既想发泄多年怨气,又不想落下苛刻狭隘的名声。”

  李东阳又问道:“从何可以看出?”

  方应物再次答道:“从万安之事可以看出。今上对首辅万安厌恶非常,只怕心里诅咒万安不得好死都是有的,可是至今也没一纸诏书罢免万安。其中很大原因,就是天子担心落下不好名声,担心风评他不能容人。虐待先皇老臣。”

  李东阳若有所思,嘴上答应道:“既然你心中自有万全,等我找机会向天子进言。”

  目前天子主要活动地点就在文华殿。像李东阳这样的东宫旧臣出入文华殿很简单。又次日,李东阳入宫。在文华殿经筵讲课时,向天子奏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昔年潜邸旧人方应物?”

  方应物充任过几天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地地道道的东宫属官,哪怕时间不长,但勉强也称得上潜邸旧人。就好像方应物只当过半天翰林,但说起资历也能自称翰林清华出身。

  对方应物这个人,朱祐樘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当年陷入绝对低谷时,连他这太子都有点放弃了。准备接受出外为藩王的命运。

  唯有个叫方应物的新人不依不饶的向天子要说法,为东宫权益奋不顾身的进谏,最后被罢免一切官职功名。看起来很傻,但怎能不令人印象深刻?

  想到此处,天子主动施恩道:“方应物还在京师么?你去问问吏部,还有什么合适官职空出,让方应物补缺。”

  李东阳却道:“方应物乃臣之门生,尝对臣言,他当前不求起复,惟愿先面君进谏。”朱祐樘不会想了功臣之心。点头道:“可!你领他进宫来见朕,这几日皆可!”

  不过李东阳退下后,徐溥又上前进谏道:“方应物此人大实似伪。虚有其表,乃追名逐利之徒,陛下须得小心,不可受其蛊惑。”

  天子默然不语,不过没有收回旨意,先见见再说。

  有了圣旨在手,李东阳自然不会怠慢,立刻就让方应物准备,然后又周知宫门禁卫。一切齐当后。才带着方应物入宫。

  在文华殿前,李东阳最后一次嘱咐方应物:“此次面君。你要本分一些,拿捏住分寸。不可过于浮夸做作,免得叫别人诟病。须知天子身边形形色色,不都是能见你好的,总而言之,宁肯无功也不可有过!”

  大场面选手方应物并不紧张,自信满满的说:“老师但请放心,学生我什么时候坏过事?”

  此后奉召入殿,方应物不免生出几许感慨。细细回想起来,其实已经驾崩的宅男大叔天子对自己其实不算差,只是自己不能接受而已。

  物是人非,江山依旧,宝座还在,只是已经换了人来坐。此时那位中年宅男大叔已经没了,换成了年方十八的小鲜肉。至于旁边的徐溥等人,被方应物暂时无视了。

  天子还没发话,方应物却猛然冲上前几步,唬得左右锦衣卫官差点就要救驾,幸亏方应物急刹车停住,没有直接冲撞到天子。

  “陛下!陛下!不想今日终能见陛下南面为君,臣唯想痛哭一场!抚今思昔,当年艰难苦恨仿佛历历目前,实在情不能自禁!”方应物深情的叫道。

  李东阳也在旁边侍立,此时痛苦地捂住了脸。真是言而无信的不肖学生,说好的不要浮夸呢?说好的不要做作呢?

  不过天子没觉得突兀,自己登上帝位虽然不是腥风血雨,但也历经过不少动荡,有人为此而死,有人为此被驱逐,比如耿直的方家父子......自己一个少年人饱受多年煎熬,回想起来真不容易,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这么一想,朱祐樘居然有了几分患难之交的感觉,便原谅了方应物的君前失仪,“平身免礼!往事已往,不必过于介怀,朕亦不会亏待功臣。”

  方应物没有照常理那样谢恩,反而说:“陛下!臣非为官爵而来,乃是眼见朝政如此,不吐不快。”

  徐溥忍不住呵斥道:“方应物!你如今不在其位,朝中大事,也是你敢妄言?”

  虽然徐学士没有正面与方应物对阵过(前两次都是间接被坑),但是他岂能不知道,最好不要让方应物放开嘴皮子演说?不然方应物天花乱坠,天子又年少无知,肯定会被迷惑了!

  方应物长叹一口气,对徐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方应物岂敢不尽心乎?宫门深深,陛下既然肯召见在下,在下就当知无不言,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徐学士愣了愣,这样高大上的话,从方应物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如此别扭?

  眼见从龙之臣要内讧,天子打圆场道:“方应物还是如此耿直,徐先生不必介意,让他说几句也无妨。”

  耿直?这是说方应物?徐学士为了避免诽谤圣君的嫌疑,就不想吐槽了。不过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天子眼光若只有这种水平,大明江山可怎么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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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九章 耿直的汉子(上)

  不只徐学士,方应物本人也略略失神,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种方应物,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耿直”这种评论,这个词貌似离他实在有点远。

  君无戏言,既然天子说耿直,那自己就是耿直了,不耿直也要做出耿直样子......方应物暗暗想道。

  另外就是,天子竟然当面吐露了对自己的看法,在庙堂中这是很罕见的现象,大概因为天子经验不足才会如此。正常情况下,上位者绝不会轻易表达对人的真实看法,否则太容易被下属所利用了。

  闲话不提,既然天子允许方应物说话,那早有准备的方应物自然也不会客气。只不过因为天子说出“耿直”两个字,方应物的策略也随之产生了小小变化。

  只听得方应物进奏道:“如今朝中庸才当道,尸位素餐比比皆是,天下人不忿久矣。陛下践祚,继承大宝,不欲扫清庙宇、还大明江山一个朗朗乾坤乎?”

  方应物提到的这些问题,天子岂是有目如盲的不知道?只是大道理人人都懂,也人人会说,可具体该如何做,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天子又想到,以方应物的才干,不应该只啰嗦几句大道理,便垂询道:“朕对积弊知之甚深,一时间尚未有头绪,你又有何见解?”

  天子确实是想刷新政治,一方面是出于对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厌恶;另一方面,就算要论功行赏,安排东宫旧人加官进爵,那也得先让老人们腾出位置,不然何以封赏功臣?只是目前老人们死赖着恋栈不去,天子也不想撕破脸。所以暂时僵住。

  方应物提议道:“当年朝中奸邪当道,清流正人纷纷被贬出京去,如今散落在外方州县。陛下何不一一平反。先将忠直之士召回京师?”

  徐溥等人听到方应物进言,心里不禁想道。方应物果然居心叵测!别看他说的冠冕堂皇,仿佛是全心全意为忠良发声,但对朝廷人事稍有了解的都知道,流落在外地的大臣中,第一厉害的是王恕,第二厉害的是方清之!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方应物的便宜外祖父,一个是方应物的父亲!难怪方应物口口声声不在意自己的官职。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方应物本人即便起复最多也是五品,而王恕和方清之这样的人名动天下,又积攒了雄厚资历,一旦回朝必将重用,当然比方应物起复为五品更加有分量!

  按下其他人心思不表,天子无奈道:“流落在外的忠良本该重用,怎奈如今朝中没有那么多空闲要职。”

  方应物表示这不是问题:“要职肯定有,只是都被庸才所占!将忠良大臣召回京师,就是陛下向天下人表示正本清源的决心;同时,这些人回京后。自然就等于是向在位庸才施加舆论压力,最好逼迫庸才主动辞官!”

  还有一点方应物没有明说,这些人回京后。为了自己的官复原职或者更上一层楼,能不主动想方设法清除尸位素餐的老人们么?

  确实也是一种办法,即便不能解决问题,起码也能推动问题的解决。天子赞道:“此言大善,朕有茅塞顿开之感!这样简便易行的主意,先前左右居然没有人想到。”

  等的就是这会儿,方应物迅速抓住机会,再次奏道:“臣以为,并不是没有人想到这个主意。而是陛下身边之人蒙蔽圣听,故意不提!不然这样就简单的想法。岂能想不出来?”

  方应物一边说,目光一边在徐溥刘健等几个人身上来回打转。其中含义不言而喻。所谓陛下身边之人,除了这几个还能是谁?而所谓蒙蔽圣听之人,除了这几个还有谁?

  我靠!徐溥刘健等人的怒气一下提上来了,这方应物简直不按理出牌!进谗言也就罢了,但哪有这样当面说的?这样明目张胆的攻讦,还要不要清流一派的脸面了?

  关于这个问题,徐溥刘健这些人还是有几分心虚的。方应物能想得到,他们当然也想得到,但是他们并不愿尽快召回被贬大臣。

  他们盘算的是,等他们掌控了朝廷,换句话说,尽可能先把自己人安排好了之后,再慢慢召回被贬大臣不迟。免得大批德高望重大臣迅速回京后,与他们这些从龙之臣抢位置。

  抱着这种小心思,徐学士等人自然没有向天子进言召回在外大臣的动力。至于别人,不愿为这点小事冒犯注定会入阁的徐学士等人,所以也就闭口不谈。也就方应物,才会野蛮的突然闯进近臣领域,打破了这种默契。

  可是徐学士等人心虚归心虚,但也万万不能容忍方应物借题发挥,在天子面前肆意污蔑!故而徐溥运气厉声喝道:“一派胡言!”

  方应物仿佛被徐学士吓住了,愣了愣后连忙主动认错道:“那就是我错了,不该胡言乱语,也并没有人蒙蔽圣听!”

  正当众人为方应物突如其来的服软态度感到奇怪的时候,方应物又道:“就是不知为何无人向陛下进言,如此简单的主意,不可能没人想到,难道是昏庸无能的缘故?”

  不肯承认蒙蔽圣听,就要承担昏庸无能的指责?这根本就是两种倒霉的选择,没有完美的答案!登时将徐学士等人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们实在没想到方应物竟然抓住了这点大做文章,真有股防不胜防的感觉。

  天子瞧出了徐学士等人的尴尬,暗暗叹口气,人非圣人,都有私心,天子只能表示一定程度上的理解。便解围道:“就事论事,休要再说多余的。”

  “陛下,这并非是臣故意挑起事端!而是看到不平之事,实在不吐不快!”方应物叫道,末了他又补充道:

  “臣就是这么耿直的汉子!前些年,就因为如此耿直,故而屡屡触犯权贵,最终被困在慈仁寺才得以自保!时至今日,臣依然还会如此,绝不畏惧一切新旧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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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章 耿直的汉子(中)

  文华殿里突然冷场了,因为别人听了方应物的话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口。难道要骂方应物自吹自擂?可是天子刚才金口玉言的说过“方应物还是如此耿直”,总不能公然否定天子所言罢?

  在冷场中,徐溥刘健等人继续难堪,这种难堪是从未体验过的,尤其是近段时间他们炙手可热,更没人会给他们难堪。

  别人没有资格这样公开冷嘲热讽他们这批从龙之臣,有资格的也未必有胆量,谁愿触犯即将崛起的新贵?

  但方应物却有这个资格,因为方家同样算从龙之臣,而且付出代价更大,比他们更硬气——比惨的话,他们真比不过方家。偏偏方应物也具备这样的胆量,敢指着己方鼻子讥讽,不在乎他们能否下台。

  不能在这样下去,否则就变成了方应物一言堂!于是徐溥身后另外有人出列,向天子奏道:“方应物此人惯用虚言妄语,陛下不可不察。”

  方应物瞥了那人一眼,根本不屑置辩,只向天子道:“也正因为臣生性耿直,容易得罪人,故而总是遭受攻讦。当年次辅刘珝曾如此,首辅万安亦曾如此,不想今日又能亲眼目睹一次!”

  根本不是为了你的“耿直”而攻击你!那人还要说什么,却见天子摆了摆手,下旨道:“不必再争吵,传诏中外,凡因言获罪者,皆可赦免,在外者回京铨叙。”

  徐溥出于自己的政治目的,很想劝阻这个旨意。但是方应物在旁边虎视眈眈,叫他如何敢开这个口?只能叹一口气,听之从之了。

  再仔细想去,方应物的便宜外祖父王恕在南京历任都御史和两部尚书,资历浑厚无比。又有声望加成,回京后担任尚书毫无问题,而且还不能是刑部工部这种地位略低的尚书;而方应物父亲方清之更不用说。回京后肯定是四品清流位置,不然舆论都不答应。说不定直接接替刘健当少詹事了。

  这样两人回来后,方应物更是如虎添翼......想至此处,徐学士暗暗感慨,亲自直面方应物的时候,才知道他有多么难缠。难怪当年次辅刘珝斗不过他,难怪万安在他手里屡屡受挫。

  此乃天子口谕,司礼监太监领了旨意,下去后要与内阁会合草诏。然后却见方应物忽的扑倒在地。高呼道:“谢陛下隆恩!”

  周围众人不免又一愣,这是哪一出?不过随即便想到了,方应物本人不就是现成一个“因言获罪”的例子么?天子刚说了“赦免”,方应物凑上来谢恩似乎也不算突兀。

  当然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聪明人暗暗吐槽,方应物这句谢恩,明摆着就是暗示天子给他加官进爵!他刚才口口声声说不为自己官职,现在解决了父亲和外祖父回京问题,立刻就开始为自己牟利了!

  不过徐学士等人心塞的不想说话,因为阻拦方应物起复是不可能的。按照一切规矩,方应物都应该起复。与其做无用功,所以干脆只冷眼旁观算了。

  天子并不介意,对方应物问道:“你胸中志向何在?想去什么衙门?”众人哗然。不免羡慕嫉妒恨一番,天子对方应物真是格外施恩,竟然还允许方应物自己挑位置!

  其实要论起亲密程度,方应物拍马也赶不上徐溥刘健这些东宫老人,方清之只怕也差了很多,但是政治不能这么看。既然方家父子当初为太子付出了惨重代价,那么今日天子必须要刻意表现殊恩,这才叫公正,不然何以服众?

  方应物早有腹稿的奏对道:“臣别无所求。惟愿服侍圣君左右!”

  耿直,耿直的让人无语......众人无言以对。圣君左右就是天子近臣。而天子近臣全都是最清流的官职,翰林坊局中书这些。无不是超凡脱俗的官位——方应物就差点名索要这些官职了。

  此时又有人看不过眼了,开口说:“方应物愿服侍圣君左右,听说司礼监尚有空缺,方应物可愿补上?”

  估计是徐学士那边的人被方应物气到了,忍不住讥讽贬低几句,还有几个人很配合的低声哄笑出来。

  方应物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盯着那人好一会儿,才接话道:“你自以为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我方家两代忠良,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天子赏罚分明,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

  圣主面前,你也敢毫无庄重,出言鄙俗,戏谑功臣,尚还无廉无耻的轻狂笑出,真不知你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圣贤书都被你吃了?”

  徐溥心里暗骂党羽猪队友,但也无奈,只能出来阻挡道:“戏言几句而已,不必当真,你何必反应过激。”

  方应物目光转到徐溥这儿,忽然闪了几闪,变得无比幽怨。没错,就是幽怨,这让徐学士打了个激灵,又预感不妙,感到自己不该张嘴。

  方应物幽幽叹了一声,“虽然在下是徐学士的会试门生,但徐学士你却从未将我当学生,不说师长提挈学生之恩德,反而处处与学生我为难。

  可是在下从来不曾怪过徐学士,毕竟人各有际遇。顾及师生关系,在下从不敢攻讦徐学士你,以全师生伦常,可是徐学士为何动辄偏帮别人?难道在下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到底要在下怎样做,徐学士你才肯满意?”

  徐学士愕然,这话叫他怎么答?他也曾设想过,面对方应物时大打师生牌,以此来挤兑方应物。不过这要到关键时刻用才好,平常没必要打这个主意。

  可是万万没料到,方应物居然抢先打出了师生牌,只是打法与自己几乎相反,甚至是一种变相的卖悲情......方应物确实没直接攻击过自己,都是间接下黑手,而且也确实是自己先出手的,不免底气不足。

  观战半晌的李东阳摇摇头,比起应变能力,徐溥还不如万安刘珝之流,对方应物制约力更小。这还没几个回合,徐溥就已经屡屡哑口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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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一章 耿直的汉子(下)

  别人隐性求官或许被视为自不可量力,但方应物如此却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如何,方应物这样出过死力的功臣不可能不赏。

  天子稍加思索,便痛快利索的下旨封授道:“朕记得你先前为左中允?如今可升为左谕德兼中书舍人。”

  这道授官看着平淡,其实包含几层意思。左中允是正六品,左谕德是从五品,从品级上升了一级。词臣品级普遍不高,升一级对于清流而言是相当值钱的,外朝升一两品也比不上清流一级。

  其次,左谕德是詹事府官员,名义上的东宫大臣,可是目前连太子都没有,东宫大臣肯定只能是名义上的摆设虚职,故而天子让方应物兼中书舍人才是实职。

  中书舍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常侍天子左右备咨询顾问的,上朝时和司礼监太监一样站在天子身边,乃是极其清要位置,一般称为中书科中书舍人;另一类中书舍人就是在内阁里跑腿打杂的,只能视为有品级的高级吏员而已,称不上清流。

  授给方应物的这个中书舍人显然是第一类,不可能是后面这种,不然就等若是对方应物的羞辱了。但话说回来,中书舍人虽然要害,但也只是七品而已,故而天子又给方应物加上了左谕德官衔拔高品级。

  第三,方应物父亲方清之在贬谪之前,官衔就是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如今天子却把方应物也提拔为左谕德。那么就说明,方清之回朝后肯定不只是官复原职。哪有父子同官的道理,他一样有升赏。

  方应物除了大喜还是大喜。中书科中书舍人这样的官职也正是他需要的。想要加强对天子的影响力,还有什么位置比中书舍人更便利的?就连上朝时。中书舍人距离天子也就几步远,比大学士翰林什么的还要近!

  最重要的是,这说明天子心里对自己还是比较欣赏的!不然即便授官,也大可打发得远远,何必留在身边充当侍从大臣?看来天子还是挺欣赏自己的“耿直”,当然前提是不要对天子本人“耿直”。

  而词臣与外朝官员不同,升授皆由天子一言而决,一般不需要再通过吏部铨叙和内外廷推,所以自己的任命基本上就算生效了。

  如此方应物谢过隆恩。便熟门熟路的站进了旁边侍从大臣人群里,像模像样的就地开始“备顾问”。有些人不爽,具体不点名了;也有些不爽之外的人像是找到了新核心,也不点名了。

  天子坐殿,并与近侍大臣会面,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召见方应物,这只是今天诸多事情中的一件而已。见方应物的程序结束后,君臣就开始议论其它事情。

  有人奏道:“臣听闻,东厂以命案为由头。将贵妃万家的万达、万牛儿等人下狱。臣以为,此乃汪直有意逢迎谄媚之举,陛下不可受其迷惑。”

  听到死对头万家倒霉,天子虽然心里不可避免的略有快意。但是为了人君风度,只能面无表情的听着。

  接班党能排到二三号的大佬刘健站出来发表意见说:“汪直此举极为不妥,外人或许会以为受陛下指使。最后只怕要陷君上于不义。让天下人以为陛下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天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方应物见此暗暗擦汗,幸亏自己今天混进文华殿了。不然汪太监若是在这儿被坑了,事后又要另费一番大力气补救。

  于是方应物果断履行了职责。出列奏道:“汪直捉拿万家余孽,此乃人臣之本分,又是循法行事,有何不妥?至于最后如何处置万家人,全操之于陛下之手,吾辈又何必多余置喙?

  再说刘前辈号称足智多谋,看问题就是如此一根筋?岂不闻一面两看的道理,这又何尝不是陛下彰示宽厚的机会?若万家人确实没有触犯国法,陛下大可再放掉人,亦会成仁厚美谈;若万家人确实触犯了国法,也是罪有应得!”

  唔......天子又点点头,还是方应物说的更符合自己心思,也更有可操作性。别人讲大道理甚多,却说不出个具体行事的章法。

  刘健瞥了方应物一眼,没多说什么便退回去了。此后侍从大臣之首徐溥徐学士又出场了,对天子奏道:“关于先皇实录编纂之事,臣拟定编纂官名录在此,奏请陛下圣裁。”

  实录?方应物听到这两个字,立刻竖起了耳朵,集中精神细听,因为实录具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

  前文里也介绍过,在朝廷里编书修书可不同于后世,那都是重大政治事务。更别说修实录了,绝对是朝廷里最顶尖最高端的工作。

  所谓实录,不必赘言介绍,稍有了解的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反正每个皇帝登基后都要给先皇修实录。而且在大明朝有个特点,不重修史但却重视实录,历代皇帝实录在大明具有特殊的意义。

  更通俗的说,修实录就是词臣清流最镀金的资历,一个学士修完实录就能进内阁,一个普通编修参加修实录就能当学士......至于外朝官员,是别想插手这么高大上工作的,实录编纂基本是要被翰苑词臣垄断。

  如果看看大明内阁大学士的履历,凡是曾经经历过新旧交替时期,那几乎没有不参加修实录的。从这个意义来说,修实录也是一种对入阁候补资格的承认。

  方应物在心里默默盘算,成化天子朱见深在位二十三年,算是比较长了,实录肯定也短不了,至少要修个几年才能结束。

  自己太年轻,声望虽然大但也不是学问方面的声望,大概没资格参与修实录,但自己的父亲却完全具备这个资格,甚至还可以比普通编纂官更高一点。

  如果自己父亲方清之参与修实录,几年之后修完,正好平平安安、顺理成章高速升迁一次。最起码也是六部堂官起步了,运气逆天了入阁也不是没可能。

  总而言之,这次实录编纂机会,绝对不容错过,除非父亲放弃入阁的梦想。想至此处,方应物抬起头来,望向天子手里的名录。这份名单是徐溥拟定进奏的,里面会不会有父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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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二章 功名的路口

  方应物再一次庆幸,亏得今天强力插进了文华殿,不然可能就丧失了机会,关于纂修实录人选的议论也将与他无关。

  如果徐溥进奏给天子的那份名单里有父亲的名字,方应物倒要佩服一声徐学士的心胸气量;如果没有父亲的名字但有谢迁,方应物就要“呵呵呵”了。

  方应物知道,实录纂修的总裁官一般由首辅担任,副总裁一般是大学士或者特别资深的词臣担任,估计这两种是轮不到自家父亲的。

  其余纂修人选皆从词臣里选,选拔条件就是看学识和品格。不是他方应物自吹自擂,自家老子在这两项上打分,如果公平公正的话,万万没有不入选的道理,而且先前方清之还奉旨编过《文华大训》,实际编书经验也超过大多数人。

  故而父亲方清之真正具备“邪不压正”底气,比方应物自己的事情都有底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方应物登时兴致高涨,目光陡然火热起来,紧紧盯着正在天子手里接受御览的名单。

  站在他前面的李东阳感受到这种变化,回头看了方应物一眼,诧异的问:“不过是一分名单,人选皆有商榷余地,你何至于如此激动?”

  李老师的言外之意就是,即便名单里没有方清之,那也是有商量的,没必要这样激动。方应物便低声答道:“老师,我在意的不是名单,而是另外一桩事,我倒是期待名单里没有父亲。”

  李东阳刚想问“你又打什么主意”。便听到宝座上天子已经将名单递给了旁边司礼监太监,喻示道:“念!”

  方应物顾不得继续与老师说话。连忙集中精神细听,到底会不会有父亲的名字?

  一长串人名听下来。果然听到了不少耳熟能详的名字,比如刘健、谢迁、王鏊、程敏政、李东阳、梁储、杨廷和等,连今年刚刚以二十岁年纪中状元的费宏都在名单里。

  堪称是群英荟萃,让方应物连连感慨,实录修纂果然是青云之梯。常言道“非翰林不入内阁”,其实改为“不修实录不入内阁”更合适——只要能遇到天子驾崩的机会。

  不过翰苑名人中,但唯独没有徐溥和方清之的名字。至于没有徐溥,方应物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名单是徐溥拟出来的。哪有自己写自己名字的道理,等着天子往里面添加而已。

  但是没有方清之,这就太明显了......如果方应物不出现,许多人还想不到方清之,但今天方应物露脸了,众人脑子里肯定就顺便记起了方清之,所以名单里没有方清之就显得很突出了。

  特别是谢迁与方清之年纪资历学问都相仿佛,谢迁名望还不如方清之,凭什么谢迁能进名单。方清之就被摒弃在外?

  文华殿里很多人都意识到这点,目光齐刷刷的向方应物集中,方清之或许好欺负,但他这个儿子可不好惹。更别说方应物就在现场,岂能善罢甘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徐溥刘健这个团体如今非常得意。只须坐等入阁而已,但必然就有大批不如他们得意的人。

  先前方应物到来。有人不爽,有人就会暗爽。而暗爽的这些人多半就是被徐溥团队压制的人。如今又看到徐学士公然如此打压方清之,谁还不知道龙争虎斗的好戏即将上演?

  李东阳非常直观的觉察到,自己这个便宜学生仿佛更加激动了,连身子都在轻微颤抖。别人或许以为方应物这是愤怒,自家父亲遭遇不公后的出离愤怒,但李东阳却从中感到了浓浓的兴奋......

  李老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打的什么主意?”方应物压住自己的小激动,淡定的答道:“如果杨廷和前辈在此,肯定要站出去仗义执言。”

  正常情况下,如果君臣见面共议国事,一般都是天子和内阁阁臣商讨。但现在正处于特殊阶段,刚刚登基的天子根本看不上前朝遗留的内阁阁老们。

  所以天子仍旧习惯性的找原东宫属官们来议论国家大事,导致此时文华殿里的侍从大臣几乎都是东宫出身,这就是所谓的“从龙之臣”。

  而杨廷和虽然是翰苑清流,但当初还没有把资历熬到进入东宫侍班,此时自然也不会出现在文华殿里。

  李东阳乃心思缜密之人,听到方应物的话,微微思索片刻。乍一想,方应物像是拿杨廷和激自己;往深处再一想,又像是挑动自己为方家出头鸟,或者叫炮灰。再往更深处想,方应物不是如此浅薄的人,肯定还有另外的意思。

  方应物唯恐李东阳理解不到自己的用意,又悄声道:“老师你号称文坛领袖,确实有名望,却没有威望,学生言尽于此,老师自作抉择。”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东阳突然也领悟到了,方应物说的没错,名望不是威望,名望是锦上添花,威望是雪中送炭。自己所缺的就是威望,想在仕途更进一步,名望只能让人欣赏你,但若没有威望,谁肯追随你?

  而威望又是怎么来的?就是能争来利益!当然与不正之风作斗争,还能争到利益更好!

  李东阳终究不是甘心优游林下的人,同样有经世济民的抱负。他少年得志后,时运不济隐忍了十八年,才机缘巧合进了东宫,如今处在难得一见的大洗牌时期,难道还要继续软弱无为?自己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

  想至此处,李东阳排众而出,向天子奏道:“此名录中,为何不见方清之?臣自忖不如方清之,甘愿让出名额,用方清之替换。”

  终于有出来打擂台的了,只是众人没料到并非方应物本人,而是平时略低调的李东阳出头。不过众人都听得出来,李东阳语气与其说是谦让,不如说是质问徐学士的名单公正性。

  此时徐溥眼观鼻鼻观心,其实也有点儿骑虎难下的感觉。他怎能不知道,不将方清之列进来非常不合理,肯定要引起质疑,甚至会略略损害自己的公正形象。

  但这是谢迁压过方清之最后的机会了,甚至还可能是唯一的翻盘机会。词臣升迁自有一套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传统规矩,依照这些传统规矩,方清之已经领先谢迁一个身位。

  如果不把握这次机会,那么在青云之路上按部就班,谢迁就只怕永远无法逆转方清之了,除非天意让方清之挂掉。

  量小非君子啊,世间哪有完美无缺的圣人?成化初年时的首辅李贤一样因为人事问题充满争议,最后也还是青史留名,三元宰辅商辂一样涉嫌打压王鏊,照样名满天下,他徐溥为何就不能效仿前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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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三章 脱笼猛虎

  李东阳这几句相对比较委婉,没有直接点名徐溥,那徐学士也就装聋作哑了,只当没听出言外之意,说到底他也是心虚的一方。

  刘健站出来,替徐学士挡住质疑说:“实录修纂不是儿戏,自有朝廷统筹考量,哪有自行去留的道理?李宾之此言不妥,还请收回为好!”

  不过有人不会让徐溥这样故作糊涂的,方应物见李东阳打了头阵,其后也迫不及待的亲自跳了出来——他先前让李东阳出面,也是为了制造人多势众形象,让中立者看到自己这边并非势单力孤,避免产生己方只有自己唱独角戏的印象,吸引中立者对己方产生信心。

  方应物眼中没有刘健,旁若无人的绕过刘健来到徐溥面前。李东阳见状,就暂时按兵不动了,且看方应物要如何。

  众人皆以为方应物要声色俱厉的斥责徐溥时——没人怀疑方应物是否有这个胆量,他却跑题了,啰啰嗦嗦的叙述起师生关系来。“徐学士本为在下恩师,学生我只能尊从师嘱。但事情涉及家父,叫在下百般为难。

  方才想来想去,只能孝字为先了,毕竟为人立于天地间,孝道乃安身立命之本?故而在此先向恩师赔罪了!”

  李东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方应物如此异乎寻常的激动,原来是终于找到了发飙的借口!以前方应物可以毫无顾忌的与万安刘珝等人撕逼,但却不能如此对待徐溥,只能暗地里使绊子。最多暗讽几句,不能公然攻讦。连当面明嘲都不行。

  说到底,方应物与徐溥还是有一层座师门生的官场伦常关系束缚。纵然是方应物也怕被别人指责欺师灭祖。

  但是如果与更强大的孝道比起来,师生关系又不够看了!今天方应物大可以打着孝道名义,对徐溥无差别的攻击,别人从伦理上也无可指摘,天地君亲师,亲在师前!

  而徐溥这当事人也猛然醒悟到,自己如此刻意针对方清之,在正常情况下并不算错,先前自己也没意识到有何不妥。

  但如果将方清之儿子这一因素考量进来。这就可能产生变异了。这样便等于是亲手解开了方应物的束缚,让方应物彻底没了师生关系的顾忌!想到这里徐学士突然后悔了,感到自己有些思虑不周,竟然放出了脱笼猛虎!

  果然接下来听到方应物变了嘴脸,毫不客气的质问道:“名单是由徐学士拟定上奏,当由徐学士亲自解释疑问,其他人勿复多言!在下委实不明,修纂官名录中,为何家父凭借学识、品行尚不得入选?”

  徐溥敢这样办。自然早准备好了说辞,当即便答道:“修实录非要熟悉朝廷状况者,方清之在外两年,想来对朝廷多有生疏之处。便没有列入名录。

  况且朝廷中要事甚多,又不只是修实录一项,方清之大可另行重用。又何必盯着修实录不放?若为此斤斤计较,未免有失君子气度。”

  方应物忍不住哑然失笑。徐学士的回答确实太有代表性了。他侵害了自家父亲正当权益,却反过来指责自己斤斤计较。这是什么道理?

  天子威严尚未养成,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徐学士这个回答从逻辑上是无懈可击的。无论如何,修实录隐含的政治意义并没有写在明面规矩上——方应物总不能公然说,家父为了将来入阁,这次应该参加修实录。

  不过方应物的脸色很平静,轻轻摇摇头说:“看起来家父当年错了,不该强自出头诤谏,应该苟且偷生、明哲保身,委曲求全才对。

  不然家父也不至于被贬谪边荒,更不至于因为远离朝廷,被摒弃在实录纂修名单之外。真是做错了,还是大错特错了,早知今日,在下当初就该劝阻家父!”

  方应物这话极其诛心,旁人没有敢插嘴的,徐溥辩解道:“阁下此言......”

  “听我说完!”方应物打断了徐学生的话,然后昂首环顾四周道:“公道在于人心,而不在于嘴上,在下虽然年少轻狂但也不屑与徐学士做口舌之争。”

  听到方应物说出“公道不在嘴上”这种话,别人忍不住愕然,竟然无法反驳......但也不是没道理,不让方清之参加纂修实录,确实也不公道。当然,最后还要看方应物有没有能力将这公道讨回来。

  而后方应物又面朝天子,奏道:“陛下已然听到徐学士的理由,臣只不想与他辩驳,只恳请陛下为此圣裁。若家父受到欺压,我方应物也羞于立足朝廷,只能乞骸骨辞官回乡。”

  听至此众人才了解到,方应物根本就没打算跟徐学士讲理,从一开始就抱着以命博命的心思。至于前面斥责了几句徐溥,八成只是图一时爽快。

  徐溥知道今天八成是拦不住方应物了,但仍然在做最后的努力,期待天子为顾及自己脸面而偏向自己。无论如何,自己是天子心目中的未来首辅。

  于是徐溥便上前呵斥道:“方应物你身为臣下,竟敢以求去要挟圣君!岂有此理?”

  方应物转向徐学士,傲气冲天的答道:“岂有此理?那么在下就告诉你这是什么理,这是因为我方家父子立身极正!

  想当年形势险恶,东宫危若累卵,我父子尚敢奋不顾身,不惜拼却一切捍卫正道!请问你徐学士有这样的举动吗?

  到了今日正道大昌,我自然就有本事硬气,昨日之因得今日之果而已!而你徐学士就没有这个底气,你若觉得在下所言大错,那么再问一句,你敢效仿在下,以求去来抗争不公么?”

  我有毛病才跟你一样拿着辞官来当赌注,徐溥想道。自己身份贵重,当然不可能像方应物一样不知轻重。

  众人默默围观,感到徐学士的气势一下子被方应物打掉了一大半。之前很多人都以为,新皇帝登基后,将形成徐学士主宰朝堂的局面,如今看来,也不尽是。

  这徐溥连方应物都摆不平,今天过后,声势肯定要掉落不少。而方应物本人虽然算不上立杆扯旗的巨头,但他有岳父,有父亲,有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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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四章 继续耿直

  年方十八的少年天子从未亲眼见过大臣如此激烈的吵架,一时间有点木然。他对方应物的战斗力也是有所耳闻的,今天亲眼看到,才知名不虚传。

  等回过神来,朱祐樘便知道到了自己决断时候了。如果自己不出面一锤定音,只怕要吵到地老天荒去,或者说徐先生可能要被方应物虐到地老天荒。

  皇帝原来就是干这个的......朱祐樘忽而有所醒悟,那么这次该怎么决断?正常情况下,徐溥徐先生作为内定的未来首辅,应当维持他的体面;可是方家父子那边也不是无名小辈,乃是当初为了保住自己而激烈抗争的典型代表,真真正正出死力并遭到打击报复的,连徐先生功劳苦劳也远不如方家。所以自己若表现的太无情,未免会寒了天下人心。

  天子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倘若只为了徐先生的一己之私和些许面子,不顾公道摒弃方清之,又导致方应物负气挂冠出走,那似乎很划不来,连自己这个天子也要被舆论非议为糊涂了。

  另外,当初怀恩公公也教导过一些帝王心术,御下讲究平衡之道,避免出现徐先生一边倒现象也是好事。所以朱祐樘想明白后,金口玉言的下旨道:“方先生于社稷有功,又德才兼备,回朝后可用以修纂实录。”

  天子洪恩浩荡,方应物立刻不闹了,若父亲确定参与实录编修,未来数年的道路就铺平了。而自己这点品阶还要慢慢爬,不急于一时。

  接下来君臣继续议论实录编纂之事。先前徐学士拟定的只是修纂官大名单,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确认。比如说。实录纂修按惯例是要有一个象征性的监修官,一般由地位高的勋贵担任。

  议论了一番,定下由太傅英国公张懋出任监修官,对此众人没有异议,反正是个挂名的事情,君臣都很无所谓。

  还有就是修纂实录的人里,也分三六九等,有总裁官,有副总裁官。当然大部分都是普通纂修官。议论到这里时,文华殿君臣之间就有点无语了。

  还是要从传统惯例说起,这纂修实录的总裁官一般都是由内阁大学士出任,资深词臣出身的官员担当副总裁官。

  问题就卡在总裁官这里了,实录总裁官是何等光荣的差遣。而内阁一干人里,刘棉花稍微好点,万安彭华之流,都是眼下君臣欲驱之而后快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让万安这种人来当总裁官?

  那样还不够自己恶心的!君臣念及此。无不摇头叹气。

  却说天子当初不想亲自对万安这“先皇老臣”动手,以免坏了自己宽仁形象。故而只能屡屡暗示,叫万安自己主动辞职滚蛋,而天子既往不咎。彼此脸面上也都好看。

  怎奈万安就是装傻,死活赖在首辅位置上不肯走。后来万首辅被逼急了,却拉上不少部院大臣一起总辞职。更让天子骑虎难下。

  有人说,对付无赖的最好办法是就是无视。可是这样一个人盘踞在内阁中枢首辅位置。想无视都不可能,想绕也绕不开。比如今天议论实录总裁官,最终又得卡在万安这里。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殿中不知道谁吐槽了一声,却说到了众人心里去,确实是类似的这么一回事。也是今天文华殿里诸君第一次达成一致意见,没有出现分歧。

  天子仍然不死心的垂询道:“诸卿皆无良策?”没抱多大希望时,却见今天亮相的方应物从李东阳身后闪了出来,进奏道:“臣虽不才,愿与陛下分忧!”

  天子眼前一亮,方应物多机变,说不定真有主意。连忙问道:“此言当真?”

  方应物朝气蓬勃的说:“此时臣既然开口,绝无欺君之意!臣向来实心任事,并非下笔千言、口中滔滔,但临事却胸无一策之人!”

  虽然方应物没有点到任何名字,徐溥总觉得这是在讽刺自己,刘健也这么想的,谢迁也有同感......

  上位者都喜欢勇于担责、迎难而上的人,这样的人偏偏还很稀少。天子忍不住赞道:“善!你究竟有何良策?”

  方应物稍稍犹豫,又奏道:“今日人多嘴杂,这法子若走漏了风声,让万首辅有所防备,那可能就不灵了。故而臣斗胆请陛下授予专权,然后静待最终消息就是,臣必将妥善处置。”

  有人站出来讽刺道:“方应物你说来说去,也只是故弄玄虚而已。焉知你不是今日故意出风头表现,然后等一事无成时再另行找借口?”

  方应物扭头望去,原来是也是词林名士程敏政。此后方应物仿佛受了激,气呼呼的答道:“不劳程学士费心,我愿立下军令状!”

  李东阳出来劝阻道:“御前不可儿戏!”但程敏政没理睬李东阳,紧逼着方应物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怎么立军令状?”

  方应物也顾不上李老师,与程敏政针尖对麦芒的说:“若事情不遂,在下退出朝堂就是!”程敏政立刻顾左右而道:“诸君皆可为见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也劝不了,连天子也不好发话废除这项赌约。天子不禁想道,这方应物终究还是太年轻耿直了,受不得激将,居然如此容易就上了当,也许是当局者迷了。

  旁观者都能看出来,方应物这个军令状或者说打赌实在亏。因为军令状只说方应物事情办不成后,付出什么代价;却没说事情办成了,方应物能得到什么好处,程敏政付出什么代价。

  也就是说,风险全在方应物这边,而程敏政完全没有风险,最多就是没坑掉方应物而已,不会有任何损失。

  君臣自文华殿散去时,李东阳拉住方应物叹道:“你怎么糊涂了?这个军令状完全没有必要。”

  方应物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道:“天子金口玉言钦定我乃耿直之人,我自然就耿直了。老师放心,吃亏就是占便宜,天子难道不会同情我?即便激那程敏政,又能带来什么好处,我所看重的是帝心而已。”

  还有一层意思方应物没说,最后在天子面前表现的憨直傻愣一点,有利于缓解一下因为斥责徐溥带来的负面印象。当然,前提是这个军令状不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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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五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李东阳终究不是死心眼的人,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奥妙了。方应物看似鲁莽的立下军令状,就是有意表现出“为君分忧不顾利益得失”的样子,在天子心中塑造“实诚实干”的形象。

  而且这恰好与别人形成了鲜明对比,目前天子身边大臣大都东宫讲官出身,多得是教书先生,最缺少的是行动派。

  如果方应物把握住这点“细分市场”,勇于任事,轻而易举就能在天子身边牢牢占据一席之地——作为一个后来者,这非常难能可贵。

  那程敏政用话逼着方应物打这个赌,看起来是精明的占了小便宜,其实他未必真受益了,起码肯定在天子心里失分了。道理很简单,他挤兑方应物,对天子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阻碍解决万安问题。

  所以方应物说的没错,吃亏就是占便宜。当前天子最急需的是方应物这样敢于做事、厘清乱局的人,而不是只会轻浮的耍嘴皮子打击实干者的人。

  却说李东阳与方应物两人出了文华正殿,正说着话,忽而望见远处迎面走来几人。当头一员头戴太监中常见的黑纱三山帽,但身穿金线朱袍,只是还看不清纹路,就凭这穿着便知一定是宫中显贵人物。

  走得更近些,便看清楚了,来者不是汪芷又是谁?方应物突然上前几步,对汪芷打招呼道:“见过汪公!近来可好?”

  此时附近其他行人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甚至还有停住的,新崛起的方应物拦住老牌掌权太监汪直的路。这绝对有什么戏看!

  而汪芷则吓了一跳,没想到方应物主动对她打招呼。她刚从内宫出来。要前往司礼监,只是路过文华殿这里而已。看到方应物时。正想装作没看见,宛如陌路人一样擦身而过。

  因为地下勾结见不得光啊,公开场合尽可能要避嫌,过去许多年一直是这样的。但汪太监没料到,今天方应物竟然吃错药似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拦路堵着自己问好!

  汪芷不免在心里嘀咕几声,方应物搞什么鬼?前几天夜晚刚见过面,自己好不好。他还能不知道么!然后挥了挥手,让跟班们站远点。

  方应物亲热的拍着汪芷肩膀,嘴里不着边际的瞎扯着:“今日风和日丽,天气不错啊,但秋冬换季将至,天气转凉,汪公要注意保暖,不可着了寒气......你宅中炭火准备的如何?我认识一家铺子,价格便宜量又足......”

  能在朗朗乾坤下。于众目睽睽里,和方应物不顾嫌疑的说话,对汪芷而言也是难得的体验。虽然都是毫无营养的闲扯淡,怎么心里有点既刺激又兴奋的羞耻感觉呢?

  方应物一通漫无目的的胡言乱语。把汪芷侃得晕晕乎乎,便扬长而去了。一阵凉风吹来,汪芷打了个哆嗦。心神清醒过来。

  她在朝廷历练了这几年,怎么也是有长进的。当即也明白了方应物的意图。这是要故意公开展示,方应物与自己之间的紧密关系。至于为什么偷偷摸摸了多年。今天却能展示出来,汪芷就懒得操心了,那是方应物的事儿。

  别人虽然听不到方应物与汪太监说了什么话,但都是长了眼睛的。分明看到方应物与汪太监神态熟稔的闲谈,这绝对不像是刚刚交结勾搭上的关系,仿佛多年的老友碰面一般。

  宫里从来都不缺少有心人,立刻就想到,难道方应物与汪太监已经互相勾结很久?之前有过这种传言,但都觉得太不靠谱,穿凿附会居多,却没想到是真的,果然是空穴来风必然有因!

  李东阳也十分震惊,感到自己三观都被刷新了,方应物竟然还有汪直这样的巨头权阉的暗线!直到方应物回来,他还在愕然,又过了片刻后才问道:“你与汪直之间......”

  方应物长叹一声,“当初势单力孤,为了维护东宫,不得不曲意交结汪直。否则当年险象丛生,若东厂再落井下石,今上哪能安然度过?”

  李东阳想了想,对方应物很理解:“没想到,你做过的事情,比世人看到的还要多,想必交结刘阁老也是如此无奈罢?世道如此,也怪不得你。程婴与公孙杵臼,各有其道而已。”

  各自回家后,宫中天使来得很快,没两日尚宝司便将牙牌、袍带送到了方家,然后方应物便算正式出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兼中书舍人,可以入宫伴驾。

  简在帝心时,起复起来就是这么利索,闹几次辞官罢官都不叫事。方应物入职后,正好就遇到早朝日。

  话说早朝时,天子高居奉天门金台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下面,最靠近金台的是锦衣卫官和内阁大学士及词臣。

  但是在金台上,当然不可能只有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孤家寡人不是这么当的。另外还有四种为天子服务的人选,比锦衣卫官和阁臣距离天子还要近。

  第一种是打仪仗的,第二种是负责安全的近身护卫,第三种是负责接旨传旨的司礼监太监,最后一种就是备顾问的中书舍人。

  于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今日早朝轮值的中书舍人方应物和司礼监秉笔太监汪芷,宿命般的在金台上幽会,不,相会了。

  金台上很拥挤,当然再挤不能挤到天子,于是别人就更挤了,让方应物想到了上辈子高峰期坐地铁的经历。

  资历浅的新鲜人方应物被挤到了后面,汪芷在司礼监也算资历浅的,同样被挤到了后面,还被奉天门廊柱挡住了半个身子。

  汪芷眼观鼻鼻观心,肃立在稍前的地方,忽然感到有人在自己背后捅来捅去,最后捅到了自己屁股上。隔着几层衣物,但仿佛仍能感受到手指头的热力,然后这个手指头很轻佻的开始画圈圈,让自己痒痒到汗毛直竖。

  虽然她脑袋后面没长眼,但她很清楚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谁,如果不确定背后人是谁,她汪芷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混蛋!此处可是庄严肃穆的早朝!上面是君临天下,底下是万方来朝,远处天边红日喷薄而出,照耀四面巍巍宫阙金光万丈!然后汪芷发现自己湿了,身子软酥酥的只能靠在廊柱上。

  后面的方应物莫名其妙,只是想悄悄的问汪芷几句话而已,她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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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六章 早朝见闻

  一样米养百样人,天子和天子也不一样,只在这“威严”二字上面,差距就不小。有的天子临朝听政,左右屏气敛息大气也不敢出,而有的天子就缺乏这种气场。

  方应物穿越以来遇到两代天子,成化天子时代风气涣散,而成化天子本人也不是很有气场的帝王;至于当今这位新天子,年纪才十八,又有成化天子的基因,同样不是威严型的帝王。

  所以朝会上或者君臣面见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种违反朝仪的事情,也就不算少见了。于是方应物才敢偷偷的捅了捅前面的汪芷,打算趁机问几句话。

  看前头汪芷半天没回应,方应物便向前挤了挤,站在汪芷侧方,直接对着汪芷耳朵低声问道:“你在宫中,可将那些密疏找到了?”

  汪芷渐渐恢复过来,也悄声答道:“万安的那些密疏已经寻到,内容与你所言不差,不过按你吩咐已经交给了刘阁老。”

  原先方应物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起复,而且还能获得处置万安事情的授权,所以才嘱咐汪芷把密疏交给刘棉花。而如今这事自己就可以处理,不必假手刘棉花了。

  方应物便想着,散朝后去找刘棉花,把万安写的那些小黄文密疏接手过来。同时又问道:“李孜省关于举荐刘健等人的密疏,你可曾找到?”

  汪芷轻轻的摇了摇头,“万安的密疏都被先皇归置在一处匣子中,放的也不偏僻。相对好找。而你所说的李孜省密疏,时间久远。又不知混在什么地方,找起来像是大海捞针。还须时间。”

  那可是李孜省的救命稻草,每迟一天就多一天危险,但着急也没用。何况方应物也不是发自内心的着急,李孜省毕竟不是他亲友党羽。

  方应物拜托汪芷办的事太多,今天要问的事情也很多,当即再问道:“万达与万牛儿在东厂狱中,如今审理的如何?”

  汪芷答道:“两人抵赖不招,但案发时间略长,审理起来不大容易。也需要时间慢慢来。”

  方应物问完后,便集中精神关注朝会状况了,这场合不适合深入讨论问题,还是先履行本职工作为好。

  然后看到有大臣在丹墀上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方应物凝神听了听,原来是参劾佞幸小人为非作歹并蒙蔽先皇,一口气列了十几大条、数十小条罪状。最后这大臣叩请天子,将李孜省、僧继晓、梁芳等人下狱审理,以伸张正义。

  文臣终于要对嚣张十年的前朝佞幸反攻倒算了。方应物想道,不过这些乱朝纲,也算最有应得。只是来不及为李孜省转圜了,那封密疏还没有找到。

  又听天子点头道:“准了!”

  这些佞幸小人里。梁芳、僧继晓皆不在朝会上,只能派官军另行去捉拿。而以方士身份迷惑先皇,得以混进文臣行列的李孜省就在朝会现场。

  天子一声令下后。便有当值的锦衣卫官军上前,将李孜省从班位中捉了出来。然后就是摘掉乌纱帽并剥去官袍。

  边上的官员们只当看好戏,没有任何同情。文官们从来就没有把李孜省当成同僚看过。同殿为臣四个字,更像是一种羞辱。

  李孜省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身子颤抖的宛如筛糠一般。同样饱受过弹劾的汪芷忽然生了几许兔死狐悲之意,扭头向方应物问道:“他会不会当场捅出那个秘密?”

  方应物答道:“应当不会,他肯定还抱着希望,用这秘密来交换自己出狱。”

  当然方应物知道,上辈子时空历史中的李孜省是暴毙在狱中。可是现在方应物即便想回报李孜省,也无能为力。总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他和李孜省交情还没好到这种程度。

  正在锦衣卫官军要将李孜省拖走时,吏部尚书李裕站了出来,对天子奏道:“李孜省与梁芳、僧继晓等人不同,其罪状较轻,望陛下有所区分。”

  金台上下一片哗然,这李天官竟然会站出来替李孜省求情!虽然李天官与李孜省是同乡,但这可不是讲同乡关系的场合。他的言行不仅仅是求情这么简单,而是严重到逆大势的行为!

  当前什么是大势?就是拨乱反正、激浊扬清,这是上应天意、下顺人心的政治方针,没人可以逆天而行,就连首辅万安也要想尽办法的自保。

  李孜省、僧继晓、梁芳这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下狱,就是当前政治路线的体现。李天官公然替李孜省求情,这无异于是与天子钦定的政治路线对抗。

  到目前为止,公然这样做的,只有李天官一个人。众人无不泛起一道问题,为了区区李孜省,冒着失去吏部尚书官位的风险,这值得吗?

  连方应物也忍不住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是一个好人。”

  方应物与李裕交往很多,他很清楚李裕的心情。李孜省与李裕乃同乡,当初李孜省在先皇面前得志时,也照拂过李裕。几年前,李裕从副都御史升为掌院右都御史,李孜省出力不小,极力向天子举荐李裕。

  再后来李裕迁转吏部尚书,李孜省大概也出了力。所以李孜省对李裕是有恩情的,而李裕今天估计是为了报恩,便站出来替李孜省求情。

  不得不说,在官场中,这种不顾自身的义气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让方应物唏嘘不已。难怪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中,李裕这个吏部尚书没当多久便换人了,叫方应物好生奇怪,原来根子在这里。

  汪芷悄悄问道:“如果我有一天,落到李孜省今日的下场,你会像李天官这般对我么?”

  “我不会让你落到这个下场。”方应物非常肯定的答道,这些年他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当然不是白费力气的。

  不过这样勇于负责的回答,换回来的却是汪芷非常不满的眼神。方应物猛然醒悟到,汪芷不是以政治盟友的身份发问,而是以情人的身份发问的,自己的回答根本就不对路。

  于是连忙又改口道:“你放心,我肯定奋不顾身的出来救你,要死一起死,不会单独苟且偷生!”

  这次汪芷的眼神渐渐转为满意,不过嘴上仍念道:“都是花言巧语虚情假意,谁知道有几分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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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七章 正房小三

  李裕李天官跪在丹墀上,缓缓的摘下了自己的官帽,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天子登基没多久,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今天朝会上扫除奸邪就是一个具有重大象征意义的举动。而号称外朝之首的吏部天官出来唱对台戏,影响是很恶劣的。

  上上下下一片沉默死寂,李孜省被捉拿下狱,有李天官为了义气出来求情,但又能有谁出来替李天官求情?

  汪芷对讲义气的李天官倒是挺有好感,忍不住又对方应物道:“你与他素来交往不错,此刻不能帮帮他么?”

  方应物无奈道:“他自己内心就已经决意求去,不想在朝廷混了,别人怎么帮?再说这是路线问题,不要瞎掺乎,在旁边看着就是。”

  汪芷对方应物观察的很仔细,“那你皱什么眉头?”

  有种被近距离监视感觉的方应物翻了翻白眼,答道:“我想的是今后谁来接替吏部尚书,这才是应该花心思的地方,此地九成九的人都在想这个。”

  方应物这倒是没说假话,此时他想到了便宜外祖父王恕。以王恕那天下闻名的刚正声望、历任卓越的政绩、以及两任南京尚书、一任苏松巡抚的资历,回朝之后纵然因为出身不能入阁,但官位也必须是实职尚书级别。

  六部中,刑部、工部这样地位较低的部门不用考虑,王恕不可能如此低就,而礼部又对出身有特殊要求,一般都要由翰苑出身的词臣担任。所以王恕所能出任的官职。只有吏部、户部、兵部三个尚书之一了。眼下李裕罢官走人,那么吏部尚书位置便正好空缺出来了。

  然后方应物就想到重点所在。当今天子对碌碌无为昏庸无能的“纸糊阁老泥塑尚书”是极其不待见的,这便意味着将有大换血以及很多新坑可以占。

  当然前提是尽快将尸位素餐的老人们清除掉。不然怎么朝堂换血?而他方应物做要做的,就是赶紧把自己的军令状落实了,早早把首辅万安驱逐掉。这正是天子对自己的殷切期待,不但要办得好,更要办的快,第一次印象分很重要。

  想至此处,方应物就无心关注早朝了。等到散了朝,方应物没去文华殿当值,直接去找老泰山了。昨天汪芷将万安所著的小黄文奏疏送到刘棉花那里。他得尽快讨要回来。

  内阁重地,外人不得擅入,即便方应物贵为天子近侍,没圣旨也不能进去。故而只能托人将老泰山喊了出来,然后翁婿二人来到左顺门门廊下说话。

  刘棉花仿佛知道方应物想要问什么,先开口道:“听说你在天子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方应物点头道:“确有此事,连我也没想到天子竟然授权与我,所以烦请老泰山将这些密疏交与我。”

  “你打算怎么使用这些密疏?还是想公开出去么?”刘棉花又问道。捏住了别人把柄,并不意味着就成事了。更重要的是怎么使用把柄,使用不当导致功败垂成的例子比比皆是。

  方应物很有把握的说:“当然还是要公开,私底下偷偷要挟没有用,交换不来的。谁也不可能为此放弃首辅宝座。因而必须要大张旗鼓的公开,让他陷入千夫所指,不得不走人。”

  刘棉花猜测道:“你想将这些密疏抄几份传示朝廷诸君?”

  方应物道:“不。那样太慢,等不及。我想的是。直接在朝会上把这些奏疏读一读,看万安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廷呆下去!”

  刘棉花想了一下这个场面。不得不说,自家女婿这个主意真是损到家了。只怕到那时,万安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而且还将成为遗留后世的大丑闻。忍不住叹道:“你怎能如此刻薄......”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方应物杀气腾腾的说。被万安打压了这么久,如今得势不报复回来,谁还会怕他!

  “你还是不要这样做,这影响很不好,即便成了,将来又让别人怎么看待你!”刘棉花义正词严的说。

  时代果然变了,连老泰山也这么在意形象了啊,方应物暗暗感慨。正要解释几句,却又听刘棉花掷地有声的说:“所以还是交给老夫来罢,反正老夫已经这把岁数了,不用考虑未来太多,就让老夫当这个恶人!”

  “......”方应物瞬间明白了刘棉花的想法,无非是投机心发作,借此机会在天子面前表现。但这次真不能给刘棉花,也不需要刘棉花这样做。

  他只想着顺利拿到密疏,然后就开展下一步行动,却没想到刘棉花居然动心了。便语重心长的说:“老泰山误会了,并非是小婿亲自去读,而是另有其人,小婿本打算叫汪太监去做这件事。”

  “汪直?原来是他?”刘棉花突然变得幽怨起来,“刘家才是你的正房罢?汪直那边只能算外室,用你的话说叫小三。你居然不顾正房,偏帮小三,还有没有天理了?”

  方应物愕然,刘棉花这是什么鬼话?这和正房小三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目前处在非常时期,搞得大家都紧张到精神不正常了?

  本来很简单的小事情,没想到很意外的在这个环节卡住了,方应物很蛋疼。“驱除万安,你就是首辅,别人没有这个资历,没有人能和你争,你又何必出头?

  而汪太监还不太稳定,目前急需抓住一切机会自保,这次若成了对他很有好处。所以说,此事对你而言只能是锦上添花,但对汪太监可能就是雪中送炭,当然是交给他更好。”

  刘棉花冷哼一声,“你需要考虑汪太监的处境,但老夫需要考虑么?汪太监的死活,与老夫何干?即便如你所说,那做首辅和在天子面前露脸也不矛盾。”

  方应物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老泰山是要首辅的人,万安若因为你直接攻讦而下台,其实对你不见得是好事。最好是让别人来动手,老泰山你坐享其成,对风评有利。”

  刘棉花摆了摆手,“老夫也不让你为难,你将汪太监喊来,老夫亲自与他谈。若老夫劝服了汪太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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