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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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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三方会晤

  方应物心里暗暗判断,以刘棉花的能力,要忽悠汪芷应该很容易,可这并不是他心目中的最佳选择。

  原本他没想到自己入局如此之快,所以当初才吩咐汪芷将万安的小黄文密疏送到刘棉花这里,让刘棉花来揭破此事,毕竟刘棉花比汪芷更为擅长阴谋。

  可是事情变化太快,如今自己迅速在天子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并得到天子授权处置万安之事,那就该换一种玩法了。方应物想的是,借这次机会,自己和汪芷一起演一出戏,为自己与汪芷的关系正名。

  不过刘棉花不想换玩法,故而才导致这次波折。方应物转念又想道,如果总是拦着刘棉花,那老泰山面子上也过不去。若最后汪芷真经受不起刘棉花忽悠,大概也是命该如此了。

  汪芷与刘棉花虽然岁数差的很多,但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与内阁大学士两边的身份却是相当的,一般情况下王不见王,安排两人会面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不过方应物却觉得有必要有这样一场会晤,一方面是出于刘棉花强烈要求;另一方面,在当前这个利益大调整的关键时间,三人必须协调好步骤,不要出现互相拆台的现象。

  最后三方会晤的时间就安排在了今晚这个月黑风高夜,地点在何娘子酒家——以刘棉花和汪芷的身份,谁到税府上拜访都不合适。只能找靠谱隐蔽的第三方地点。

  方应物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内部问题的解决越早越好。首当其冲要谈论的。就是万安密疏问题。如今天子决意干掉万安,谁来捅破万安密疏。谁就会在天子心中刷出印象分。刘棉花这个地位不稳的前朝老臣需要,汪芷这个失去最大靠山的太监同样也需要。

  首先刘棉花晓之于理:“人总不能出尔反尔。既然你将这些交给了老夫,又想从老夫手里索要回去,这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

  汪芷没说话,然后刘棉花动之以情:“你没了靠山,暂时肯定要失势,能给方应物提供多大助力?现在是你需要方应物支撑,而不是方应物需要你协助。

  而老夫不同,根基比你稳定。不存在没了靠山就元气大伤的问题。如果熬过这道关口不被罢黜,对朝政影响力仍然远比你强,自然可以帮到方应物,也能帮到你,这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汪芷仍然没有说话,然后刘棉花镇之以威,“把柄是需要人来操作的,操作的人力量越大,把柄的威力也就越大。以你如今的力量。并不能将万安密疏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在你手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浪费,你若坚持自行其是,那时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次汪芷终于开口了:“刘阁老你搞错了。并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方应物打算怎么样。另外,先前我对万安密疏很无所谓。让与你也无妨,但是你的态度让我很不高兴。所以请你将这些密疏还给我。该如何处置再与你无关了。”

  刘棉花自觉占了上风,断然拒绝道:“这不可能!”

  汪芷侧头问方应物:“你怎么看?”

  方应物很不负责任的答道:“此事难以两全。你们两人自行决定。”

  汪芷冷哼一声,“你今天早朝所言,都是屁话么?”

  不过她并没有恼怒,回过头来对刘棉花淡淡的说:“我在宫中整理密疏,搜罗到这一匣不堪入目密疏,绝大多数都是万安的,但也有几封是你的。”

  “那又怎样?”刘棉花反问道。他猜测汪芷是想拿自己的密疏说事,但是汪芷先前已经将一匣子密疏送到自己这里,还能拿什么来要挟自己?

  “不怎么样。”汪芷平静的说:“我只是从中抽出两封密疏留在手里,似乎还都是你的著作。”

  什么?刘棉花大惊,汪芷居然私自扣下两封自己当年写的小黄文密疏?现在说出来,明摆着就是想要挟自己。

  在旁边当了半天小透明的方应物颇感意外,没想到汪芷居然也有这样的心眼。这眉清目秀的,居然也学“坏”了......

  汪芷很遗憾的说:“本来是想用这个来谈谈你女儿之事,没想到错有错招,居然用在这里了。你若一意孤行,我也将这两封密疏散出去,大不了谁也不讨好。”

  刘棉花愣了愣,真真终日大雁却被燕啄了眼,一不留神竟然被汪直这年轻太监算了一道,简直情何以堪!便侧头问道:“贤婿你怎么看?”

  方应物仍旧很不负责任的答道:“此事难以两全,你们两人自行决定。”

  刘棉花从来就不具备“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精神,盘算利益得失后便退缩了。“老夫可以不再与你在此事上争夺,但你须得将老夫密疏还回来。”

  此后三人各怀心思的放下密疏之事,对当前形势进行了坦率会谈,并交换了看法,同时对未来行动达成一致意见。

  及到次日,方应物入宫,来到文华殿,恰好天子正与侍臣议事。话说按照正常状况,在政治中,天子身边最近的人不是司礼监太监就是阁臣。对内监亲近的,就是召集司礼监太监议事,对文臣亲近的,就召集阁臣议事。

  但是当今正处于特殊时期,没什么登基准备的天子对司礼监和阁臣都不够信任,所以议事时只习惯性的召集旧日东宫属官,形成了这一阶段的中枢决策核心。从政治上来说,内阁和司礼监在这段时间里,其实都变成了只管上传下达和处理琐碎事务的衙门。

  方应物文华殿拜见天子后,便听天子说:“有人密疏弹劾你勾结汪直,交通内外图谋不轨,你作何解?”

  方应物暗暗想道,这就是前天当众与汪直的后遗症了,也算在意料之中,没有人弹劾才叫奇怪。不过天子既然明说了是密疏,那肯定不会将人名泄露出来,就别想知道谁弹劾自己。

  早有准备的方应物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大概只是个别人风闻言事,本不足为凭,愿陛下明察,不值得为这等小事分心费神!臣亦相信众口悠悠,清者自清,自然会还给臣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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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九章 挖坑与跳坑

  不得不说,方应物的口气很微妙,听在自己人和中立者耳朵里没什么感觉;但若听在对头们的耳朵里,就觉得实在是太欠扁了。

  什么叫只是个别人风闻言事?什么叫自会还他清白?充满了令人厌恶的自大,以及对弹劾的不屑情绪,还有那种呼之欲出的得意洋洋。

  说起来有点夸张,其实实情确实也如此。方应物的对头们天然是站在弹劾者角度上的,代入了弹劾者心理,听方应物这几句话自然便是上述这种感觉了,就好像听到了嘲讽自己一样。

  方应物说完之后,没去管天子什么脸色,却偷偷瞥向徐溥刘健谢迁程敏政等人,他心里猜测,弹劾自己的密疏只怕与这伙人脱不了干系罢?现在自己顺手挖了一个坑,会不会有人跳呢?

  此时方应物的对头们也纠结不已,文臣与太监内外勾结这种事,是可以做做文章的,炒作起来后也有不小的杀伤力。但他们看不出来,方应物到底是得意忘形,不经意露出破绽;还是有意为之,故意卖了个破绽?

  若是前者,逡巡不前就错失机会了,就甚为可惜,那可是方应物!若是后者,贸然行事就怕又要上当了,那可是方应物!想来想去,众人不约而同选择了保守策略,或者叫避敌锋芒。宁可无功不能有过。

  方应物等了片刻,见没人跳出来攻讦自己。颇有遗憾,不禁连连感慨。这年头都学精了,诱人跳坑也越来越难。最后忍不住又对天子奏道:“任由别人风言风语,臣问心无愧,不然殿中诸君早就有所匡正了,何至于一言不发!”

  方应物的潜台词大概就是,诸君若不出来唱对台戏,那就是默认他无辜了。

  这是变相的激将计!于是方应物的对头们又是一阵腻歪,再怎么说,方应物也是也是惹上了勾结内监嫌疑的。各种传说也早有耳闻只是不能确定。

  大家没实证装糊涂也就罢了,但方应物如此睁眼说瞎话的否认,真的好么?刚才这话简直就是逼着别人不能不出来,他真当自己百毒不侵金刚不坏?睁眼说瞎话谁不会?

  总而言之,此时别人要么默认方应物是无辜的,要么站出来反驳他,当然方应物的对头们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不过徐学士没出来,但刘健却出列了。

  因为徐学士作为团伙首领,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这个团伙的高度和形象。然而他却连连在方应物手里吃亏,如今已经不能再承受失败的风险了,为了稳妥只能让别人上。

  只听刘健对天子奏道:“方应物与汪直之事,臣不得亲见。但多年来也有所耳闻,宫中朝中常有东厂扶助方家之说。方才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没有实证。臣等便不敢轻易信口开河,但臣私下里猜测。多半是确有此事。”

  天子朱祐樘本来并没有将这弹劾方应物的密疏放在心上,但凡有点名的大臣。谁不遭到弹劾?如果件件都要天子来操心,那早早累死拉倒。

  刚才朱祐樘点出来,也就是想给方应物一个公开辩白机会,然后就“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但是朱祐樘却没想到,方应物自己作死了,竟然没干脆利落的一刀两断,反而掰扯不清的把政敌拖下水。

  有人郑重其事的做旁证了,那下面怎么处理?天子心里刚起了这个念头,转眼就看到方应物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扑在宝座下叫道:“陛下!其实臣另有隐情,怎奈旁人多有刁难误会!”

  然后方应物开始辩白:“臣与汪直早有联系,此事并非秘密。当初臣在榆林戍边时,臣为国献策,不得不与奉旨巡边的汪直打交道。这就是传言最早的由来,臣也懒得辩解,所幸其后为社稷建功立业,一身荣辱也就不算什么了。”

  都是老掉牙的黄历了,还是有什么可说的?众人忍不住想道。

  又听方应物继续说:“至于其后,臣确实去交结过汪太监!因为当时东宫危急,臣想力劝汪太监弃暗投明,所幸汪太监深明大义,便暗中对东宫多有庇护!”

  天子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动容的问道:“竟然有此事?汪直不是万妃党羽么?”

  方应物连忙反问道:“陛下可自行回想,当初汪直手握东厂大权数年,可曾为难过东宫么?可曾刁难过殿内诸君一分一毫么?不仅如此,汪太监还多次对臣通风报信!”

  刘健心里嘀咕一声,这画风好像哪里不对?便插嘴道:“这都是你一家之言,焉知不是为了包庇汪直,所编造出来的?左右别人也无法驳正你说谎。”

  “臣还没有奏完。”方应物没有理睬刘健,仍对天子道:“近日传言再起,大概又是因为臣与汪太监有所联系,其中也别有内情。”

  这次没卖关子,不等别人询问,方应物利索的说了出来:“那汪太监在宫中负责整理先皇文牍,不经意间翻到一个塞满密疏的小匣子,仔细检点,发现皆为万安所上。汪太监不知如何处置,特意找到臣来询问,因为此殿中人,他只与臣略有交情。”

  听到万安两个字,文华殿里所有人都明白,戏肉来了!谁不知道天子如今最头疼的就是,如何在不影响自己名声的情况下,用最小代价把万安赶走!

  同时引发了极大的好奇心,这些密疏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先皇专门单独收藏在一个匣子里?

  方应物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其中文字不堪入目,陛下一看便知。如若公布出来,只怕万首辅就无颜立足于庙堂了。”

  万安不能立足才好啊!天子险些就兴奋的拍大腿,但硬生生克制住了。不过,万安的密疏里到底是什么玩意,能让方应物评价为“不堪入目”?

  徐溥等人忽然也悟到什么,下意识面面相觑。方应物从刚才到现在,并没有直接否认与汪直的联系,他面对弹劾,辩解技巧是“情有可原”,而不是“绝无此事”。

  只是他们先入为主,把方应物的“问心无愧”理解成“矢口否认”了。他们也没想到,方应物勾结汪直,还有如此多弯弯绕绕的内幕,明明是内外互相勾结,摇身一变就成了联手擎天保驾。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在方应物勾结汪直是为了大义的前提下,他们单纯拿着勾结内监来攻击方应物,倒显得己方斤斤计较、心胸狭隘、党同伐异。

  刘健心中不免悲凉,他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坑......更悲凉的是,明明猜到是个坑,还是不得不跳进来了。不幸中的万幸,自己替徐学士挡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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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章 宰相肚量

  天子便殿文华殿在左顺门里,内阁在文华殿南边,司礼监在文华殿东边。在文华殿越来越虚的时候,内阁与司礼监便形成了大明庙堂的二元核心,也是朝廷中最接近天子的所在。

  但是在这段时间,内阁与司礼监便成了难兄难弟。新天子登基,因为历史原因,不敢也不愿意信任现如今的司礼监和内阁。

  其实天子的心思都明白,司礼监要等怀恩太监回来之后加以整顿,然后才可以信任;至于内阁,肯定要进行换血,让东宫旧人成为内阁主导,然后才可以使用。

  上面两项改造工作完成之前,朝廷临时核心是天子和身边的潜邸旧人,司礼监与内阁就先晾在一边好了,暂且充当个收发室还是很合格的。

  内阁那边承上启下的事务性工作还是有不少,但司礼监这边就明显轻闲多了。如今掌印太监覃昌很知趣的称病不出,基本不露面,而其余几个太监在这非常时期不敢不来文书房,来了又没事做,只能闲聊了。

  掌印太监不在,别人地位相当谁也管不到谁,聊起来自然是没上没下的。今天陈准、萧敬、李荣、何文鼎等司礼监太监就凑在了文书房中堂里,天南海北的开始侃。

  对了,还有另外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汪直,坐在旁边稍远处,闭目养神,没有与同僚们扎堆。汪太监在司礼监诸太监资历最浅,但混了这三年,仍然隐隐受到排斥,每当在这种时候,总是略显得孤立。

  一是汪直年纪太轻了,虽然太监这个行业不太讲究年龄段,但是汪直这般二十出头就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实在是让一干摸爬滚打数十年才得以上位的中老年大叔情何以堪。

  外朝方应物的名气功劳那么大,目前也只不过是从五品(清流词臣)而已,起复前更仅仅是六品。其实方应物这个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翰林院品级最高的学士也才是正五品,可是跟汪直一比,简直就成了蜗牛。

  二是司礼监太监大都是从小在内书堂读书,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可比拟为文官里的翰林,雅号也叫内翰,学识上起码也是进士水平。

  而汪直则是野路子,从一开始走的是佞幸路线,在内书堂露过几次面也都是混日子来的,在其他司礼监太监眼里当然是另类了。

  三是人人皆知汪直出自万贵妃宫里,如今万贵妃薨了,先皇崩了,汪直就等于是靠山全部消失,还能撑几天都是个未知数。和汪直走的太近,也许会受到牵连。

  忽然有小太监站在中堂门槛外,叫道:“皇爷那边遣人来传谕了!”

  但诸太监并没有太在意,估计是有什么圣旨从他们这里走个形式,需要通过他们向外朝官员宣布。最近不少这样的旨意,没什么可惊讶的。

  然后便见有人进了院子,高声叫道:“传旨!召汪直面圣!”

  懒洋洋的诸太监这才猛然惊醒过来,纷纷面面相觑,天子这次来传谕,竟然不是收发圣旨,而是召见太监!

  放在从前不稀奇,但这次可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第一次在朝会之外的场合,单独召见司礼监太监!没错,是第一次,谁能不惊?

  不过怎么会是汪直?汪直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第一个召见的是汪直?随即诸太监不约而同的想道,大概汪直要倒霉了,召见之后,可能就是九天雷霆。

  以汪直的出身,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但是当诸太监把目光转向传旨之人时,却又迷惑了。这个人都认得,乃是最近很得用的新贵方应物。

  司礼监太监对宫中事情都是异常熟悉的,这样简单的一道旨意,居然要劳动方应物亲自来跑腿,是很不同寻常的表现。

  一个文臣向太监传旨,还不够诡异的么?既然不同寻常,那就说明此事不像他们想的那样简单。难道不是处置汪直,而是别的什么?

  汪直面无表情的穿过同僚,来到中堂门外。方应物有意笑了笑,“汪太监走罢,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其余诸太监敏锐的捕捉到了方应物的笑容,如此轻松神态,说明此次不会有严重事情。既然不是严重事情,那汪太监被召见就是走运了。

  目送汪直离去,另一个地位比较高的秉笔太监陈准愕然道:“看不出来,汪直居然如此深藏不露啊,居然走在了吾辈前面。”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里略后悔,早知如此,就多与汪直拉扯拉扯了。

  在司礼监去文华殿的路上,方应物像个送儿女上考场的老妈子,絮絮叨叨的嘱咐道:“虽然说我要一箭三雕,但最大的目的当然就是让你借此机会洗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是非成败,就在这一次觐见了,该说的都说过过,你务必要小心。”

  虽然汪芷也早想着能与方应物公开往来,不要每次都像准备造反似的偷偷摸摸,但面临机会时,却因为风险而感到有些畏惧了。如果搞砸锅,那就会彻底与方应物说再见,连地下勾结都没了。

  她忍不住问道:“你我联系一直隐藏在世人背后也挺好,为何要公开?”

  方应物答道:“确实也有风险,但你我能永远见不得光的勾结么?别人不是蠢货,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要寻找机会回到阳光下。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旧有秩序被彻底打破,一切都在剧变之中,你我之间才能趁势而为。不在这时候有所作为,等到局面稳定下来的时候,一切都将按部就班,我们想重新定义你我关系也不可能了。”

  眼前前面就是文华殿,汪芷停住了脚步,又认真的问道:“你怎么比我还要积极,身为清流,就不怕别人非议么?”

  方应物很有把握的哈哈一笑,“时代不同了,做法自然也不同了。近侍廷臣与司礼监太监怎么可能不打交道?如果廷臣与司礼监老死不相往来,那政务如何运转?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但今后这方面的担心可以暂且放下。你只要记住,重点已经转移了,之前相当于打江山,而今后就是坐江山阶段。”

  汪芷没有理解方应物的意思,蹙眉道:“最烦你故弄玄虚,能说得更明白一点么?”

  方应物便更直白的解释道:“就拿我来说,以前做事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所以不惜代价的追求名声,因为这是立身和上位的根本。

  而今后做事是做给天子看的,追求名声这种事情可以向后排排。只要天子默许,勾结司礼监太监又算什么问题?别人说几句闲话无所谓,这才是宰相肚量的真意。”

  宰相肚量?汪芷噗嗤一声也笑出声来,“你还是这么自大成性,眼下离宰相还有十万八千里罢?我都比你更接近宰相这个定义。”

  汪芷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内阁阁臣虽然号称宰相,而司礼监太监也号称内相。其实胡惟庸之后,大明朝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宰相了,可是如果把司礼监和内阁合起来,差不多能算接近真宰相的定义。

  也就是说,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汪芷与阁臣地位相当,自称宰相并非是胡言乱语。面对与汪芷之间的人生差距,方应物只能唏嘘,“来日方长!下一步是先当个宰相女婿,然后力争成为宰相儿子,最后再”

  听到宰相女婿四个字,汪芷心情又不好了,冷冷的问:“为什么不想当宰相夫君?”

  方应物东张西望,见四周无人,才答话道:“说好的宰相肚量呢?在这里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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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一箭四雕

  汪芷进了文华殿,天子朱佑樘立刻就问起从宫中搜检出万安密疏之事,对从前他还在东宫时代的事情并没有多说什么。

  方应物略微琢磨,其中有两层意思:一是比起陈年芝麻谷子,天子似乎更关注眼前之事;二是天子对自己还算信任,既然自己已经说过汪芷之事,就没必要再问一遍汪芷了。

  想到这里方应物便松了口气,若是如此,汪太监君前奏对就轻松许多,自己受天子信任也不是坏事,都是好事啊。

  汪太监早有准备,便从袖中抽出几封奏疏——都是万安小黄文密疏中挑出的几件,并呈给天子。天子凝起龙目看去,脸上精彩纷呈,甚至还有点脸红耳臊。

  虽然他贵为人君,但终归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之前受到管教也没看过这种东西,眼下受到的冲击力未免有点大。

  “这...”天子艰难的将眼睛挪开,抬起头来,示意将密疏在殿中传阅。除了方应物与汪芷之外,众人都是不明内情的,不过扫了几眼后,不禁目瞪口呆。

  老江湖们倒也不至于为几天春宫文字便耳红心跳,但是也太出乎意料了,见密疏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谁能想到是如此香艳的东西?

  谁敢如此厚颜无耻?拿着密疏之人无比迅速浏览了最后的署名地方,只见赫然写着“臣安进”,而且密疏上还隐隐约约有首辅专有的钤印痕迹。

  答案呼之欲出。这些小黄文原来都是首辅万安写的!奏疏中写春宫,真乃天下第一谄媚无耻之人。这样的人居然是大明首辅,简直也是大明朝廷的耻辱!

  无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人人脸上都显出了极其愤慨的神色。这样的事情被捅出来,万安究竟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于朝堂!

  天子对着众人垂询道:“谁持此密疏,前往内阁?”

  天子没有说前往内阁干什么,但是众人明白,肯定是拿着这些密疏逼迫万安主动辞官,只是天子碍于君臣之礼不便明说而已。

  这是一件白送的功劳,众人谁不想跃跃欲试?不过又想到,这些密疏是方应物先提出来的,又是汪太监从宫里发现的。想虎口夺食似乎不太容易,于是便按住了心思——插一句题外话,这便是威望与声望的区别了。

  不过方应物久久按兵不动,汪太监也无所表示,仿佛没有听懂天子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趁机而上,把功劳彻底包圆了。

  虽然说他们呈上万安的丑闻,已经算是深得圣心立下首功了,但功劳总不嫌多。顺理成章的锦上添花并非坏事,为什么不要?可是半晌过去,他们两人还真就不出列,仿佛打定了自己吃肉。也给别人喝口汤的主意。

  天子微微讶异,这样现成的功劳竟然没人抢?自己身边果然正人云集,内心都是谦谦君子啊!略加思索。便问徐溥道:“有劳徐先生前往内阁走一遭,如何?”

  徐溥不知道方应物为什么不主动请缨。但他知道,那方应物谦逊的不出来“赢者通吃”。吃完肉后故意把汤让给别人喝,这绝对不科学!

  方应物怎么可能是这样知进退的人,此事必有蹊跷!反正自己地位稳固,入阁已成定局,不差这一次功劳,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抱着这个念头,谨慎的徐学士对去内阁驱逐万安的差事没有兴趣。但冷不丁的,天子直接点了自己的名字,徐学士又不能不答话。

  想了想,徐学士便奏道:“此去内阁办事,非言辞敏利之人不可,臣以为左庶子谢迁可以担当大任。”

  作为团伙首领,徐溥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冒险。但是面对这份功劳的诱惑,他又想起了地位停滞不前的谢迁,决定让谢迁试试看。

  毕竟谢迁在方清之的光辉照映之下,略显暗淡无光,有机会的话,多提挈一点是一点,死马当活马医;其次,如果真是另有玄机,渐渐边缘化的谢迁再倒霉,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谁去办事,天子当然是无所谓的,此时又没有别人出来毛遂自荐,于是便准了,“徐先生言之有理,就让谢先生辛苦一次。”

  谢庶子迅速出列道:“臣领旨!”当他拿着万安小黄文密疏回到班位后,扭头便发现,站在对面的方应物如同幽灵般的闪了出来......

  又听方应物向天子奏道:“陛下!方才臣一直再想,以万安之厚颜无耻,即便持此密疏当面劝他,他只怕仍会死皮赖脸的不肯辞官。一来二去,只怕又要迁延时日,最后还得劳动圣躬亲自出面治罪并罢斥万安!”

  天子略焦躁,又问道:“那又该如何是好?”

  “重症还需要猛药,不能给万安任何侥幸和后路!”方应物斩钉截铁的说,“明日早朝,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公开宣读这些密疏!到了那时,众目睽睽,人口铄金,万安还有何面目站在朝堂?”

  众人听到后,倒吸一口冷气,这招够狠!简直不但要万安身败名裂,还要万安遗臭万年啊!不过也不能不承认方应物言之有理,想要治万安这样倚老卖老、油盐不进老无赖,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天子也为万安的事情烦透了,觉得这法子估计能尽快见效,没有想太多便挥挥手道:“明日早朝时,就如此办。”

  “陛下圣明,扫荡奸邪,臣等敢不尽心竭力辅佐圣明乎!”方应物迅速代替全体侍臣颂扬,这件事便讨论到此为止,画上了句号。

  众人脸上精彩纷呈,明天早朝真有好戏看了......唯有谢迁是个例外,一张脸苦得发黄,他先前已经领了旨,此刻万安的小黄文在他手里,所以他还是直接执行的人。方应物已经颂圣完毕,他再想上去推辞,岂不成了“不肯尽心竭力”之人?

  可是别忘了,万安这些密疏里都是些什么玩意?他谢迁堂堂一个体面清流词臣,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朗读那些春宫文字,那也太臊人了!事后万安固然身败名裂,但自己的逼格只怕也要降低,“念小黄文的谢迁”这种名声不知过多久才能消除。

  谢迁忍不住幽怨的看了徐学士一眼,天子明明点的徐学士,但徐学士却转而推荐了自己,这算是无辜的替徐学士挡了一箭?同病相怜的刘健拍了拍谢迁,两个挡箭人无言以对。

  汪直对方应物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后手,你这不是一箭三雕,简直就是一箭四雕啊。”

  方应物望着徐学士的背影,叹口气道:“想钓大鱼越来越难了,今日设饵,却只钓了两条小鱼。看来大鱼终究是要跃龙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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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二章 做人的差距

  转眼即到次日,天色蒙蒙亮,文武大臣便顶着秋日凉风出了门。等列队入宫,舞拜完毕,便已经是旭日初升的时候了。

  只见得东方破晓,霞光幻彩,瑞气千条,与宫阙红砖黄瓦交相辉映,仿佛连丹墀上的白玉石雕都闪闪发光。

  江湖人称谢学士的谢迁站在丹墀上,手捧奏疏,面无表情,朗声念道:“粉纱隐约,芙蓉出水(以下省略二百字)......山峦起伏,两点猩红(以下又省略二百字)......桃源溪谷,寻幽探胜(以下再省略二百字)......红罗浪翻,鸟啼花香(以下还省略二百字)......”

  听众们脸色除了古怪还是古怪,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来对待了。只有首辅万安面如土色,摇摇欲坠,万万没想到天子竟然能下如此狠心作践自己!

  念到最后,谢迁淡淡的吐出最后三个字:“臣安进!”然后便长出一口气,挡着脸像猎豹一般,矫捷的蹿回了词臣班位中。

  不过这时候没人关注谢迁,全都盯住了万安看。饶是万安不以谄媚逢迎为耻,此时也宛如万箭穿心,豆大汗滴如雨而下。

  话说万安一直拖着不肯走人,并非是真心指望自己能赖着继续当首辅,而是为了两个儿子着想。

  他两个儿子都在南京。升迁多有黑幕,早就饱受诟病。如果万安一旦失势被罢。两位万家公子肯定朝夕不保。万安便想以自己辞官为筹码,换取保住儿子的承诺。

  但今天万安知道了。自己的幻想彻底破灭。天子及新贵不会对自己有半点怜悯,更不会在意自己的老臣体面!他们可以毫不客气的把自己踩在泥里,只为逼自己走人。

  万安还知道,幕后的黑手不是别人,正是老对头方应物。他脑中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方应物的时候,好像是成化十七年的年底,在翰苑公宴上。

  当时方应物只是个跟随在父亲后面,蹭宴会混眼熟的小子。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找个借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此人拉下去打死打残!

  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方应物!万安一直以为自己很高估,但每每到最后都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

  更让万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方应物仿佛无所不知,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的直接戳中自己要害?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不是当事人根本体会不到。

  如果自己仍然不肯走,指不定还有更耻辱的招数等着自己,万安终于感到惧怕了。缓缓从班位中走出来,落帽叩首道:“臣请乞骸骨!”

  已经担任十年首辅的万安请辞,众朝臣心里齐齐惊呼,真正的改朝换代时候到了!内阁大换血。必将还有连锁效应,之后就是部院了!

  距离丹墀不远处的徐学士也激动起来,万安走人便意味着他徐溥入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的终极梦想就在眼前!

  望着拜倒在地、俯首不起的万安,不知怎的。徐学士突然想起一句老话:“恶人自有恶人磨”,要不是方应物出手。万安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崩溃了。

  天子高居宝座上,毫无感情的说:“准!”他对万安厌烦到了顶点,连过场都懒得走,直接准奏。

  正常情况下,天子怎么也得开口挽留几句,然后万安表现出去意已决,天子再表现出不得不放手。但朱祐樘没这个心思与万安虚情假意,方应物说过,不能给万安任何打蛇随棍上的机会,谁知道万安会不会借着客气几句机会,又赖着不走了?

  万安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退下去,从这一刻起,万首辅这个词已经成了历史。众朝臣也不在关注万安了,对一个路人甲乙丙丁有什么好关注的?

  现在最瞩目的事情,当然是内阁新人选,这才是今天的新主角。其实大家都明白,新阁臣肯定是天子身边的首席侍臣,徐溥徐学士。如今徐学士是礼部侍郎兼掌院学士,从资历到官衔,入阁顺理成章,毫无阻碍。

  此时此刻,忽然有道鬼魅般的身影一闪,站在了丹墀中间,然后面朝天子奏道:“阁臣彭华为万安党羽,素来与万安狼狈为奸,多有为非作歹!臣在此弹劾彭华,奏请罢斥奸邪!”

  声如金石,如此义正词严,如此大义凛然,究竟是谁?众朝臣眺目望去,无不瞠目结舌,此人竟然是次辅大学士,江湖人称刘棉花的刘吉!

  文武百官震惊了,然后纷纷忍不住吐槽,你刘棉花也是名列纸糊三阁老之一的人,这样声色俱厉的弹劾另外一位阁老,真的很理直气壮吗?

  方应物也呆住了,自己这个老泰山在某些方面的嗅觉和反应真是功臻造化、妙到毫巅......连他方应物都没想到过,还能这样办事。

  话说当年前次辅刘珝罢去后,万安凭借权势援引党羽彭华入阁,结果纸糊三阁老还是纸糊三阁老。平常彭华十分低调,并不显于众人前,但如今万安罢去,彭华的结局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班位比较靠前的大臣又纷纷捶胸顿足。因为彭华平时太低调隐形,容易被遗忘,刚才万安被罢的场面又太吸引注意力,他们竟然忘了跟风弹劾彭华!

  在人人都琢磨徐溥徐学士入阁的时候,刘棉花却能突然跳出来另辟蹊径,瞄着彭华猛烈攻击,轻而易举就主导了局面!

  可以说,就连天子也不得不认同刘棉花,只换一个万安叫什么大换血?内阁能腾出的坑位当然越多越好。

  另外还有一个微妙之处,在天子决意大换血之时,外朝部院大臣谁也不敢保证自己高枕无忧。若此刻自己能主动站出来把另一尊障碍彭华弹劾掉,相当于卖人情投名状,天子总不好意思再对自己痛下杀手了罢?

  具体放在刘棉花身上来说,即便大换血,内阁总得留守一个老臣罢?彭华也被罢免后,自然就只剩刘棉花自己了,他不留下谁留下?

  别人不是想不到这点,而是想到的速度有差距。有的人也许过一会儿就会想到,有的人或许散朝后才能想到。

  但是刘棉花在万安辞官的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时候就想到了,结果让刘棉花抢先了这一步。这可是非常宝贵一步,弹劾彭华上应天心下顺民意,乃是大场面露脸并包赔不赚、必将成功的事情!

  其他朝臣便又意识到了,为什么刘棉花总能一步一台阶,位极人臣但却历经风雨不动摇,做人确实有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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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三章 尘埃落定

  终成化一朝前后有四任首辅,分别是李贤、彭时、商辂、万安。现在被刘棉花所弹劾的阁臣彭华,就是成化朝第二任首辅彭时的族弟。

  彭华彭阁老多年来家学渊源耳濡目染,风风雨雨见得多了,远比万安要淡定。他见万安已经下台,便知道自己肯定也保不住官位了。

  按照国朝规矩,阁臣被弹劾后,就要立刻出列,自行免冠,象征以戴罪之身请求天子圣裁。彭华很干脆利落的走出班位,摘下了乌纱帽,向天子顿首道:“臣辜负圣恩,有愧先皇,无颜再居文渊阁,惟请陛下开恩放归故土!”

  天子开金口道:“准,给乘传!”这彭阁老待遇比万安略强,陛下稍稍表现出仁慈之心,允许彭华动用公车驿站回乡。

  之前内阁阁臣有三人,位列丹墀东侧。如今万安彭华皆去,只剩刘棉花一个人站在此地了,煞是醒目。

  站在宝座侧后方的汪芷瞧见这一幕,侧头对方应物道:“见微而知著,你这便宜老丈人,只怕是要当首辅了。”

  方应物点头称是,老泰山跳出来弹劾彭华不仅仅是自保,而且还是瞄着首辅大位呢。在朝会上关键时刻,做这主导局面的人,俨然就是首辅派头(关键是没有招致天子反感),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且方应物还能想到。老泰山只怕不止于此,肯定还有后续。徐溥徐学士纵然君恩深厚。极受天子信任,可是今天争当首辅的希望不大。

  一来徐学士资历略浅。哪有一进内阁就直接当首辅的道理?二来徐学士历练和经验方面确实差了一筹,此刻面对毫无保留、全力发挥实力的巅峰状态刘棉花,估计只能在后面吃灰。

  在上辈子历史中,徐溥架空了名为首辅的刘棉花,那也是入阁之后的事情,而且还是与刘健联手的前提下。但是在本时空,方应物觉得不大可能了,因为有自己这个最大变数存在。

  正当方应物胡思乱想之际,刘棉花并没退回去。他又动了,再次向天子奏道:“内阁中枢,不可无人,臣荐举徐溥、刘健入直文渊阁、预机务。”

  阁臣官衔全称往往是某某尚书(侍郎)、某某大学士、入直文渊阁、预机务,资深的还会加三少三孤之类宫衔。

  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官衔中,最核心的不是尚书侍郎少保这种看似高大上的名称,也不是外人最熟悉的大学士这个体面名称,而是入直文渊阁预机务这个不起眼的差遣。

  只有入直文渊阁预机务,才能算阁老。哪怕你没有任何尚书之类加官、不是大学士也能算阁老,不然官衔再天花乱坠都是虚的。

  就像当年商辂商相公第一次入阁时,还只是个小小翰林,直接被“入阁预机务”。却不是大学士,但也算进入了朝廷核心。所以刘棉花开口推荐徐溥和刘健入文渊阁预机务,其实就是推荐他们两个入阁。

  至于不提具体官衔。是因为刘棉花非常明白自己的界线在哪里。廷臣升迁操之于上,具体官衔是天子才有资格授予的。刘棉花很清醒的没有多嘴。如果刘棉花敢张嘴说该授予徐溥什么什么官,那下一个被弹劾的就是他自己了。

  闲话不提。却说刘棉花开口举荐之后,又一次引发了朝臣瞩目,众人不由自主的想道,这才是玩政治。

  同时立刻让一些人很心塞。按照今天的计划,罢斥万安之后,会有人出来负责推荐徐溥徐学士等人入阁——当然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革命工作分工不同。

  可是刘棉花凭借先发优势,再加上距离天子比较近,居然转身又把这个举荐的活计抢去了......徐学士团伙又不可能反对,所以这气氛很奇怪。

  其实刘棉花这个阁臣推荐别人入阁,是有些谮越的,换成别的时候早被骂成结党专权了。正常情况下,阁臣不会亲自公开推荐别人入阁。但眼下却是非常时期,就不大计较这些了。不然严格追究起来,今日早朝罢斥万安彭华就未见得完全符合规矩。

  总而言之,别人都只能先看戏,之后全看天子如何对待了。

  天子之前也没有想到,朝会节奏居然隐隐然被刘棉花主导了。虽然刘棉花完全是顺着他心思来的,让他感觉还算舒服,可是意外就是意外。

  天子能对万安撕破脸,但对刘棉花撕不下脸。无论如何,当初刘棉花可是组织过伏阙诤谏力保东宫的,虽然貌似半途而废,再说内阁即便大换血也不意味着彻底清空。不然内阁骤然全换成新人,肯定会耽误国事。

  在心里权衡过后,天子便开口道:“既然刘先生有所举荐,诸卿便可当廷议论,是否可行?”

  朝臣听到天子如此表态,无有不明白意思的。这就算是天子承认了刘棉花的举荐权,以及对议题的主导,再往深里想,就是刘棉花不会被罢退了。

  至于天子问“徐溥刘健入阁是否可行”,就直接无视好了。这种时候,再蠢的人也不会跳出来反对,天子说要议论就是个形式和过场而已。

  这场临时发起的廷议非常顺利,没有反对声音,徐溥和刘健便取代万安和彭华,成为新的阁老。当然具体诏书任命以及官衔问题,都是朝会之后的事情,早朝没有必要为此琐事浪费时间。

  首辅万安被罢,如今刘吉是阁臣,徐溥是阁臣,刘健是阁臣,可谁是首辅还没有明确结论,成为摆在台面上的新问题。

  在天子心目里,当然是希望直接让徐溥来当首辅。但是天子也明白,现在让徐溥当首辅可能要拔苗助长。这样大一个朝廷,常年在词林为官、缺乏事务历练的徐溥是压不住阵脚的。外朝与内阁是两套体系,如果首辅没有足够威望,那根本镇不住外朝部院大臣。

  底下朝臣也议论纷纷。“徐学士虽然有君恩,但是眼下感觉弄不过刘次辅,当然要说长久又是另一回事。”“刘次辅的女婿是方应物,同样有君恩在身,徐学士对这翁婿肯定没什么办法......”

  片刻后,天子便对刘棉花道:“万安既罢,元辅重任便委托刘先生了。”

  刘棉花也不客气,立即叩谢道:“陛下隆恩,臣肝脑涂地以报!”这时候就别上演三辞三让的把戏了,本来天子内心就不坚决,万一辞弄假成真就损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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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四章 一见应物误终生

  此次朝会结束后,稳定了十年的内阁架构彻底改变,象征着朝廷真正变天了。阁臣从万安、刘吉、彭华三人组,变成了刘吉、徐溥、刘健三人组。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连锁反应,其中以人事问题最为重要。比如徐溥入阁后,原本兼任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必然就要放弃了;又比如刘健进位侍郎入阁,那么他原本官职少詹事就被免去了。

  词臣不必由吏部铨选,但却又至关重要,天子便在文华殿召集近侍大臣,议论这些人事问题。却说方应物进了殿后,环顾四周,赫然发现了老泰山的身影,前几次御前议事,可不曾见到过老泰山。

  想想也就明白了,作为天子钦定的新一代内阁首辅,刘棉花不出现在这里不合适,更何况阁臣从理论上同样属于近侍大臣。以刘棉花的脸皮,绝对不会不好意思挤进来。

  更重要的是,另两位新阁臣徐溥刘健已经没了词臣官职,若他们还能以纯阁臣身份进入文华殿,刘棉花这个首辅有什么道理不行?

  方应物没有和刘棉花打招呼,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他的旁边却是一位多年的老熟人——谢迁谢余姚。

  因为方应物是从五品左春坊左谕德,谢迁是正五品左春坊左庶子,品级就差半级。还又都是左春坊序列,所以两人就按次序挨着站了。

  方应物本人毫无感觉。但谢迁瞥见身边方应物,心里别提多么郁闷了。人人都说他是提拔很快的“火箭干部”。从成化十一年到十七年,六年功夫就升为左庶子;但旁边这个方应物不遑多让啊,从成化十七年到二十三年,也是正好六年便升为左谕德。

  自从成化十七年遇到了方应物,自家的官运似乎便戛然而止,六年时间寸步未进,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正常,但在自己身上就很难受了。

  现如今,连方应物都站在了自己旁边。方清之更不用说了。念及此,谢迁忍不住要哀叹一声“一见应物误终生”。

  按下谢迁胡思乱想不表,上面天子正在垂询翰林院掌院学士人选。如今内阁已经步入正轨,御前议事也要正规化了,须得受阁臣主导,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平等和乱糟糟。

  首辅刘棉花并不想插手此事,那根本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不想为此和别人冲突。次辅徐溥便奏道:“国子监祭酒丘浚堪用。”

  丘浚是当朝著名的理学大师,资历也比较深厚。绝对有资格执掌翰林院。别人听到徐溥这个提议,大都没有什么意见。

  不过方应物却站了出来,质疑道:“掌院学士须得善于调和,丘浚心胸不宽。只怕不是好人选。”

  徐溥作为新上任的次辅,怎能容忍自己的第一次提议被否定?转头怒视方应物,喝道:“此乃你一家道听途说之见。可以平服人心?丘祭酒律人甚严,莫非在方大人眼里成了缺点?”

  方应物与徐溥对视片刻。仿佛一触即发。旁边众人摇头暗叹,方应物这才消停几天。今日大概又要与徐学士对掐了。

  看热闹不怕事大,但方应物张了张口,仿佛欲言又止,最后却果断缩了。只见他先收回目光,对徐学士拱了拱手,回到了自己班位。这让别人很稀奇,方应物面对徐溥竟然也有龟缩的时候?就连徐溥本人也意想不到。

  不过从方应物的表情变化里,明显看得出他是斟酌再三后的有意相让。大概要顾及到徐溥的次辅体面,避免破坏当前的和谐气氛。

  没人再与徐学士叫板,于是这荐举顺理成章的成功了,丘浚即将出任掌院学士。此后天子又垂询道:“何人可用为少詹事?”

  徐溥入阁后空出的是掌院学士,刘健入阁后空出的便是詹事府少詹事了。虽然在当今没有太子东宫,詹事府象征意义比较大,但毕竟还是词臣不可或缺的进身之阶。

  而詹事府少詹事是詹事府里名义上的第二把交椅,比起左右庶子、谕德、中允这些官职,逼格上又升了一层,是带有领袖色彩的官职了。

  徐溥看了看刘棉花依旧没有动静,只当刘棉花想走韬晦之道。不过作为天子属意人选,他徐溥自然是不需要韬晦的,甚至相反,还得需要积极表现来树立威信。便又奏道:“左庶子谢迁可用。”

  徐次辅虽然私心提挈谢迁,但他推荐谢迁在门面上也是非常能过得去的。谢迁本官正五品,与少詹事只差一品,何况谢迁已经在左庶子位置上坐了六年,升迁的资历也攒够了,再进一步无可非议。

  这回又是方应物出来,针锋相对的奏道:“家父已经由陛下隆恩赦免,即将回京。臣以为,家父品行足以为少詹事。”

  众人忍不住纷纷思考起一个伦理问题,儿子推荐老子算怎么回事?想来想去,从伦常上说,这倒是没问题,因为在本质上是儿子褒扬老子,这是符合孝行的表现。但是却不能反过来,如果父亲推荐儿子,只会被认为是父亲私心过重。

  或者说,国朝之前没有发生过儿子举荐老子的事情,一切传统惯例规矩都没有,也没人无聊到去想这个问题。于是方应物推荐自家父亲的举动和结局,都将是“行业”新规矩。

  徐溥仍旧不肯放弃培养多年的谢迁,注视方应物答道:“少詹事有缺,德行符合之人数不胜数,若人人都凭借私心举荐,岂不永无宁日?方应物你当三思,切莫辜负圣恩。”

  徐溥这是暗暗警告方应物,不要总是充当搅屎棍,不然没有好下场,时间长了天子也会厌烦!不过方应物毫不示弱的回应道:“臣并非为家父,而是为陛下着想也!如果家父今日仍位居谢迁之下,何以服天下人心?”

  方应物此言霸气十足,完全不屑于任何辩论技巧,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很明确的告诉别人——谢迁已经不配在方清之上面,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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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五章 画风又不对

  不得不说,方应物的话听在某些人耳朵里实在气人,偏偏又冠冕堂皇样子,拉仇恨拉的十分成功。有人暗暗想道,难怪当初万安如此不惜代价,换成谁也不能忍啊。

  在御前是不可能无节制长考的,否则就是怠慢天子了,徐溥稍加思索便做出了决定——无论方应物是如何想的,眼下自己绝对不能退让。

  因为今天是入阁之后首次御前议事,方应物一而再的跳出来,公然与自己抬杠,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对自己的挑衅。虽然也在意料之中,可如果自己对一个从五品小字辈忍让了,那新鲜大学士的威信就荡然无存。

  若被视为软弱可欺,别人都效仿起来,自己今后就更束手束脚。下了决心后,徐溥便坚定的对天子进言道:“臣仍然以为,谢迁最为合适,方清之虽然于社稷有功,可另行他用。”

  殿里看热闹的人激动了,原本精神不集中的也立刻打了鸡血瞪着眼睛,这下真有好戏看了!

  前面方应物不说理由,很直白的说自己老爹比谢迁高大上;而徐溥这次回应似乎也一样,也直接明说谢迁更合适,半点理由也不讲。

  这说明什么,这就是短兵交接白热化的表现,双方都不想虚伪的迂回,直接不讲理的正面碰撞!对于庙堂中人,这才是最激烈的博弈,比血肉横飞刺激多了。

  决定最后结果的,大概就是君恩了,或者说双方直接比拼的就是君恩。不过关于这方面。众人看法比较一致,在君恩上面。徐溥是胜过方家的。

  因为方家人在天子身边时日短,没有徐溥那种十年耕耘之深厚。这是无可奈何的短板,就像是暴发户与三代贵族的区别。方应物想依仗几件功劳苦劳硬撼徐溥,确实有点负气之举了。

  换成是别人自然只有绝望,但大家也都知道方应物的与众不同,胆大之下藏着心细,故而依然打起精神关注。虽然方应物看似盲目,说不定还有别人不知道的底牌。

  却说徐溥回应了方应物的挑衅后,忽然又往深里想了一层。这是不是首辅刘棉花故意把方应物推出来,以此试探自己的底线?毕竟人人都知道。自己和刘健在天子支持下联手入阁,非常有架空刘棉花这个首辅的嫌疑。

  想至此处,徐溥深深的看了一眼刘棉花,这叫站在徐溥身边的刘棉花莫名其妙。不免在嘀咕一声,与你打擂台的是方应物,你看老夫作甚?

  如果刘棉花知道徐溥的想法,一定会大呼冤枉。现在方家与他刘吉几乎就是平等的关系,他刘吉可没那个本事教唆方应物当炮灰。

  当然方应物有重大行动时,也会提前告知他刘吉。便于在关键节点上配合一下。但很多时候,方应物也是有所保留的,比如这次刘棉花也不大清楚方应物的全盘谋划,只能暗自猜测方应物是否打算把李孜省密疏抛出来?

  闲话不提。此时此刻方应物与徐溥先后放了大招,就是天子朱祐樘最头疼了,以至于殿中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一边是亲随。一边是功臣,又是明显互不相让的意气相争。偏向谁都难办啊。

  实在不行,就只能照顾一下徐先生的脸面了。这时候明显是新入阁的徐溥更需要撑腰,天子心里权衡道。

  天子正要开口,忽然看见方应物又动了,上前来奏道:“臣三思之后,自觉先前冒昧了,不该为了家父搅乱朝堂,罪莫大焉。”

  天子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此时有一方相让那最好不过了,省得撕破脸难看,看来方应物心里也是明白事的。

  噫?竟然有不少人惊讶的出了声,一不留神君前失仪。别人当然极度不可思议了,这画风明显又不对了,方应物居然又服软了!算上刚才举荐翰林院掌院学士那次,方应物今天已经是连续第二次对徐溥服软了!

  那个据理力争、誓死不退的少年人呢?那个纵横捭阖、激扬意气的少年人呢?那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少年人呢?

  有多愁善感的人心里喟然叹道,这样别具一格的风景线,大概也要渐渐泯然众人了啊。也许这就叫成熟,便如那棱角分明的石头,一旦扔到在河流里,终将会变成圆滑的鹅卵石,大多数人们也终将被生活打磨得老成世故,放下意气和尊严。

  以刘棉花之精明,能猜得出别人心里正在感慨什么,可是刘棉花对此只觉得忍俊不禁,这么简单的欲擒故纵都看不出来。不过还是赶紧出去,把自己的事做了,万一等会儿忍不住笑了场就不好办了。

  平静了一下心情,今天一直在隐形的刘首辅施施然出列,对天子奏道:“自从吏部尚书李裕辞官后,吏部正堂一直空虚,如此中外惊疑,朝政多有阻塞。斗胆奏请陛下早做圣裁。”

  眼见刘棉花突然提出这个议题,徐溥先前隐隐不安的感觉突然更加明显了,难道方应物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今天君臣面见,本来只是计划议论内廷词臣人事问题的,没有涉及外朝。再说关于吏部尚书人选问题,天子对外朝不熟,身边廷臣里也没有够资格当吏部尚书的人。如果一堆五六七品的词臣直接去当吏部尚书,简直骇人听闻,所以先前天子没有乾纲独断的心思。

  当然吏部尚书这样极品大员的选举有两种办法,钦点之外还可以廷推。故而天子打算按照廷推的路数,让外朝官员廷议之后,再推举人选奏报上来。

  不过此时天子见刘首辅提出吏部尚书的问题,便也点头道:“今日为时尚早,诸卿于此有何谏言?”

  吏部尚书是铨政大员,号称外朝之首,至关重要,空缺确实会对朝廷政务运转产生障碍。既然刘棉花提出来了,就不妨议一议。

  而且天子还明白,如果有人已经提出来吏部尚书的问题,自己还不敢表态,仍然推给外朝廷议,那就显得太没有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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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六章 还是原来的配方

  天子开口征询吏部天官的人选意见,等于是将大肥肉扔到了狼群里。对殿中众人倒是意外之喜,纷纷开动脑筋,想着是不是能从中分一杯羹。

  而刘棉花只是出来打个酱油,提了议题就缩回去了,然后阖目养神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虽然天子对众人征询天官人选意见,但刘棉花却明白,他没有资格推荐人选。

  这不是开玩笑,此时也许殿中任何人都可以发表意见,可刘棉花肯定不行。一个辅政的内阁首辅大学士,怎么能向天子推荐吏部尚书人选?难道想把持朝纲,有王莽、曹操之志吗?

  自古以来,就有宫中府中、内廷外朝的区别,大明体制最重制衡,同样也不例外。内阁与外朝从理论上讲是两套互不统属的体系,为的就是互相制衡。

  内阁阁臣体位尊贵,而外朝之首就是吏部天官,而阁臣与天官之间时常分庭抗礼。从一点就可以看出来,阁臣与吏部尚书都是天子可以不必经过任何廷议程序,直接钦点的大臣。

  当然在现实中,内阁确实也越来越强势,首辅越来越像宰相,到了万历张居正时达到巅峰,甚至还有首辅兼任管部吏部尚书的奇葩例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绝非制度设计之初本意。

  不管以后怎样,至,≤wx.∷t少在眼下这时候,内阁大学士即便想插手吏部天官人选,也只能在暗地里运作,不可能公开发声。不要脸如万安者,当年想插手吏部尚书人选时。也没敢亲自站出来,派出的代理人又成了猪队友。被方应物弄得灰头土脸,最后还是不能得手。

  对此刘棉花无所谓。当前阶段他以自保为主,稳住首辅位置即可,其它方面“无欲无求”,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徐溥在这个问题上就苦逼了,他在外朝可不像刘棉花那样有根基,正是锐意进取、积极布局的时候。今天抛出吏部天官的议题,对他而言就是突然袭击,完全猝不及防。

  吏部天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实权不亚于大学士。甚至比普通阁臣还要强半筹!所以徐溥不可能半点念想都没有,谁不想把吏部天官位置抓在自己人手里?

  可是刘棉花不能发言表态,他徐溥同样也不能发言表态啊!连预先准备都没有,临时又能找谁去当台前代言人?

  一是刚才他徐溥已经连续举荐成功两人次,如果这次还要出面推举,那只怕就要惹起非议了。一而再,再而三,真当大明朝廷是徐家开的不成?

  二是与刘棉花一样,内阁大学士推荐吏部尚书人选。本身就是一件招惹嫌疑的事情。徐溥真要这么干了,只怕立刻就有如雨的奏章弹劾他。

  脑中千回百转,只是无计可施,徐溥只觉这一步重如千钧。始终迈不出去。他苦恼的抬起头,却发现站在对面的方应物正盯着他看,两眼炯炯有神。嘴角边都是笑意。

  这时候若徐大学士还不明白,那就真是傻子了。这方应物前面两次故意示弱。原来在这等着自己!翰林院掌院和詹事府少詹事,怎么比得上吏部尚书实惠!

  首辅刘吉可以不说话。还有方应物出面,身份顾忌反而更小;可他徐溥若不说话,从哪去找一个能比得过方应物的人?

  以前徐溥还有得力搭档刘健,可是如今刘健也入阁了,同样也身为大学士,此时同样只能万分悲凉的充当哑巴想至此处,徐溥突然惊起一头冷汗,方应物不会连这都算计在内罢?他算定了自己与刘健双双入阁,然后刻意营造出这样的场景,逼得自己和刘健都只能当看客?

  活活闷煞人也!徐大学士头一次感到,即便得到天子默许和撑腰,想架空刘棉花仿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今天方应物上蹿下跳的不是给刘棉花当炮灰,而是刘棉花拉下脸自降身段给方应物当炮灰,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话语权,与他徐溥和刘健兑子!这样的首辅才叫可怕!

  恍恍惚惚里,徐溥看见方应物再次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对天子说着什么,然后又有几个人出来发言。

  又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听天子道:“王恕大名,朕亦耳闻。昔年先皇尚在时,吏部尹旻罢官,朝廷曾公推王恕继任。只是顾及先皇好恶,故而作罢,才另推李裕掌吏部。今朝中多事,吏部亟需重臣坐镇,王恕可用。”

  殿中众人看着方应物,无语凝噎。兜兜转转千回百折之后,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徐溥肯定亏本了,两个清流虚职换一个吏部尚书,怎么看也是亏。

  而徐溥只能无奈叹口气,吏部天官主掌官位,本来就需要资历老、威信高的人坐镇。不然根本不能服人,通俗的说就是镇不住场子。

  那王恕已经纵横官场几十年,在南京历任两次尚书、一次巡抚,资格老得不能再老。名声更不用说,被天下视为公正无私的典范,自己确实也找不到比王恕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那王恕终究是方应物的便宜外祖父徐学士突然充满了挫败感,不免意兴阑珊,只等着天子宣布散伙,然后各回各家。

  不过徐溥再一抬头,却发现在自己眼里只能算拎包小弟的李东阳悄然飘了出去,显然是“臣有本奏”的做派又听李东阳一本正经的说:“先前陛下钦定编修大行皇帝实录,亦圈定纂修官人选,只是因廷臣来去不定,所以尚未敲定总裁、副总裁等主官人选。今内廷已靖,宜就此任命主官,也好早日编修,臣斗胆奏请陛下圣裁。”

  非常言之有理,编实录这种工作是重点工程,理论上比吏部尚书人选还重要,不能轻忽了。按照惯例,总裁官不用想,肯定是内阁大学士兼任,于是首辅刘吉、次辅徐溥、刘健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修纂实录总裁官,毫无争议。

  然后就须要议定副总裁人选了,虽然副总裁人选不像总裁官人选那样传统惯例鲜明,但是也有是有一些规矩的。比如翰苑掌院学士、礼部尚书侍郎这样的官员,一般都要兼个副总裁,另外就要靠举荐了。

  徐溥突然想起了方清之,隐隐感到要发生什么,心情又不好了。比亏本更难受的是,赔到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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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九十七章 帝王心术

  其实在编修实录的这些主官里,由大学士尚书们兼任的总裁、副总裁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管,毕竟他们还有本职工作,所以在实录编修中更多是起到把关作用。

  而另外还有几个副总裁,虽然人数不多,级别不高,但这才是真正负责具体事务的人,用后世的称呼就叫常务副总裁。一般词臣们所想谋求的,就是这“常务”副总裁的差事。

  替皇家修书之后,按惯例是要升官,修大行皇帝实录更不用说,担任“常务”副总裁更更不用说......

  此时让徐溥大学士感到不妙的是,方应物刚才连续软了两次,看来所图不仅仅是一个吏部天官,还想将方清之推到实录副总裁的位置上!而自己连续举荐掌院学士和少詹事成功,看似所向披靡,难道都是一时假象么?

  殿里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徐溥很想迈步上前,推举心目中的理想人选,但就是挪不动脚步,仿佛有锁链死死的捆住了他的双腿。

  还是那句话,事不过三,大明朝廷不是徐家开的,如果不停的出面举荐人选,那也显得太贪得无厌了。况且徐溥的威望还没有高到一言九鼎、不必在乎别人议论、不用顾忌别人看法的时候。

  正当这时,刘棉花突然直接奏道:“臣举荐方清之为副总裁官。”

  文华殿中的议论声音顿时消失了,刹那间变得落针可闻。因为刘棉花是辅,是坐在了人臣金字塔顶点上的那个位置的人。辅说出来的话。当然不同于一般人,驳斥辅的意见则需要很大勇气。就是天子也要三思。

  何况今天前三次人事议题,刘棉花都置身事外。没有半点意见。而这次算是第一次正式表态,说出的话自然分量重,不同于频频上镜的徐大学士。

  有些人也意识到这点,便想道,徐大学士终究是经验浅,先前表现的有些着急,比较起来还没有刘棉花稳重。

  最后,方清之这个人选无可指摘,作为近几年“保东宫被贬谪”的政治正确代表人物。是不可能被批判的。

  另一新鲜大学士刘健今天也没怎么说话,他知道自己不能抢徐溥的风头,但眼下徐溥不便再言,所以容不得他继续低调了。于是便出列奏道:“谢迁亦可为副总裁官。”

  刘健没有直接反驳方清之这个人选,只另外推荐谢迁,反正副总裁不止一个人,能让谢迁充任副总裁也算是追上方清之了。

  刘棉花瞧着刘健,先是很明显的轻蔑一笑,然后用更明显的轻蔑口气反问道:“若谢迁先为少詹事。后兼任副总裁,那欲置方清之于何地?难不成直接升侍郎?”

  虽然刘棉花素来口碑不怎么样,可是这句话倒是符合大多数人心理。谢迁提拔快也就认了,反正无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火箭干部。看着除了羡慕也生不起太多想法,但事情就怕比较。

  方清之是挨过廷杖、被贬远方的人,连自家儿子都被连累到丢官弃职。困居慈仁寺不能出来。如果谢迁提拔的比方清之还快,或者说就算是和方清之一样快。那还有什么天理可言?

  刘健无言以对,他还没有不要脸到当堂强辩谢迁不比方清之差的程度。此刻当事人谢迁出列道:“副总裁非老成之人不可。臣举荐汪谐前辈。”

  汪谐乃是景泰年间进士,也是非常资深的翰林学士,更重要的是,汪学士乃是浙江仁和县人......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谢迁自知不能匹敌方清之,就抬出一个同乡老前辈出来搅局。要知道,词臣交往不看重品级,却最重年资前后辈,方清之名气再大,但对老前辈也不能太失礼。不得不说,谢迁临时能有这样的急智,也是相当不错了,可惜他遇到的是刘棉花。

  刘辅目光在人群里扫了几眼,找到正主,然后背着天子,盯着汪谐淡淡的说:“汪学士以为如何?”

  汪谐三思之后,决定不掺乎这摊浑水,再说他年事已高,已经没什么野心了。便很识趣的答道:“臣才力不及方清之。”

  天子看到这里,便裁断道:“毋须多议,就是方清之。”

  天子一锤定音,众人便知道大明朝多了一个未来宰辅。是的,从现在开始可以说,方清之已经注定要入阁了,就像前面几年的徐溥一样,这就是当大行皇帝实录副总裁的影响。

  如果论起词臣升官的终南捷径,担当实录副总裁绝对是最好的,连之一都不用加。只是这个门槛太高,一般人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角逐,只能做梦想想。

  这个门槛有三要素,势力(有高层力挺)、名望(压倒性的服众)、才华(仁者见仁)缺一不可。

  当然,除了上述三要素,还得能碰上皇帝驾崩,遇到在位四五十年不崩的,那怎么修实录?还好成化天子没有让方清之、李东阳这批大臣等多久......

  再具体到方清之身上,被贬谪之前是五品,这次千辛万苦的回来后,必须要高升。即使没抢到少詹事位置,但肯定也还的另外安排别的四品位置。

  以四品官衔充当实录副总裁,修完之后踏进正三品门槛毫无问题,而且还必须是品格较高的正三品,那除了六部侍郎别无他想。

  按照国朝惯例,一位极有名望的大清流,当了六部侍郎之后,距离入阁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所缺的只是熬时间而已。就像成化时代的徐溥,一直担当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然后最近变身为大学士加尚书衔。

  所以总而言之,方清之已经相当于内阁新一代接班人了,甚至天子也默许了这点。

  对此徐溥没有说话,也也不敢说话,只能暗暗苦笑。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现在最明白其中滋味的,只有自己了罢?

  徐溥想道,真是天威莫测,永远也不要小瞧帝王心术。当年万安这届内阁当权,他徐溥被视为接班人,站在了万安后面;而今他徐溥入阁,并迟早要当辅,可是又有新一代的接班人站在自己后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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