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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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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第一卷 第一章 家有烈女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五月十六,京师,紫禁城。

  “咚……咚!咚!咚!”

  “东方明矣,四海威平,鸡鸣,丑时……”

  伴随着悠长的钟声和一长三短的报更声一起落下的,是北京城漫天的大雪。

  这雪来的急,也来的古怪,眼看着日子已经是过了端午和立夏,偌大的一个北京城,却在这时候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只半个时辰间,就落了厚厚的一大层,能没过人的脚踝。

  丑时已经是四更天,尚膳,司苑,直殿,酒醋面局等宫里的二十四衙门,轮到当值的内侍们都已是纷纷起了身,开始各司其职的忙碌起来。

  原本只是寥若晨星的点着几盏路灯的紫禁城,忽得就扯起了一大片的灯光,在漫天的飞雪下,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养心殿,东暖阁。

  如今皇上常居在乾清宫,可养心殿一处却常有司礼监里的公公往来,负责各殿及廊庑打扫的直殿监自然也不敢怠慢。

  远远的看过去,从养心殿前的庭院直到乾清宫西边的月华门的一径上,足足散了有上百人之多。虽然人影绰动,却极是安静,隐约间只能听见一阵阵帚丝拂过雪地时发出的声响。

  “五月飞雪,必有妖孽出。”,兴许是忙碌的有些乏了,一名正在洒扫的小内侍,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飘满雪花奠空,幽幽的冒出一句话来。

  “满口的胡言。”身边的同伴,顿时就被吓了一跳,“眼前辽东刚折了兵,你这话若是被里头的公公们听去了,殿前的梃杖,少不得你去吃。”

  说话的小内侍,猛得醒了过来,缩了缩脖子,立刻闭上了嘴巴。

  天色渐渐的亮了,漫天的飞雪也慢慢散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若不是一片银装素裹就在眼前,只怕凭谁也不会相信,京城竟会在这个时节里下了一场大雪。

  崇文门外花市街东首的一座小院里,一阵激烈的争辩声,从中传出。

  “雪霁,爹这也是为你好……”一声重重稻息声,打破了长长的沉默,中年汉子抬起一对略有些浑浊的眼珠,满是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款款行了一个万福,方才开了口。声音虽然算不上莺莺雀雀,倒也是清脆可人。

  “女儿虽然算不上什么烈女,可在家时,也蒙爹娘教导过为人为妻之道,如今夫君正病重不起,女儿若是此时舍下他,岂不是就成那不仁不义之人。只怕就连爹娘,日后也免不了要受女儿连累,被人耻笑。”

  “你……”中年汉子被将了一军,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也罢,也罢,你既然愿意陪着个活死人……”汉子恼怒的站起身来,右脚在地上狠跺了几下,“过了今天,便就第四个月,你这般用心照料,我倒要看看他几时才能醒转过来。”

  话刚说完,连头也不再回一下,愤愤的朝着门外走去。

  望着门外的背影渐渐远去,过了许久,女子才轻叹一声,从凳子上缓缓站起身来。

  先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又细细察看了一番,确信门闩是撑严了的,接着才转过了身,从厨房的灶边端起一碗温热了的米汤,朝内屋里走去。

  内屋里,大红色的帷帐仍未撤去。一对印着金色“喜”字的红烛,静静的杵立在几案两侧,已是落上一层浅浅的灰尘。烧化了的蜡滴,一串串的挂在烛身上,像是未干的泪珠。

  望着红帐内苍白的面孔,女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便定下心来。拈起几根葱白的手指,紧握住汤匙,浅浅的舀了一勺米汤,向着床上喂去。

  “相公……”女子一边小心翼翼的送着米汤,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话,“刚才爹爹又来了,仍是想让我舍下你,我自然是不肯的。”

  苍白的面孔上,两片嘴唇仿佛也失去了生气,刚喂进去的米汤立刻就溢了些出来,女子连忙拿起放在枕边的帕巾,小心的擦拭干净。

  “爹爹做这样的事情固然是不对,可毕竟也是为我好,怕我日后被人欺凌,你……你不会怪他吧”

  “你十岁时,便曾是说过要娶我……”虽然只是在偷偷的回忆,女子的脸上却仍是禁不住漂上两片红云,“不知……你那时是不是只当作戏耍,我却是当了真。”

  “我知道当年爹爹答应你,是看上了你家好歹有份吃皇粮的底子。爹爹如此考量,也不能说是错。可……可我只要能嫁给你,便已是欢喜了。”

  说到这里,少女的脸上更是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嘴角也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相公,今天院里的海棠花开了。你早就知道我喜欢海棠,这些年来便种的满院都是,如今却不陪我看。”絮语的声音,渐渐的又开始有些呜咽起来。

  “相公,你醒来吧……醒来看看我,一眼也好。”

  “相公,相公,雪霁……雪霁一个人……好怕……”

  滚烫的泪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白皙的面容上滑落,大滴的落在枕上,落在了苍白的面孔上。

  看着床上的人,少女仿佛也化成了一座痴痴的雕塑,任由眼眶里的泪花飞溅。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眼前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少女顿时浑身一个激楞,眼里的泪水也猛的一下收住。

  屋里,静的可怕,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可以清晰谍见。少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帕巾,两只杏眼瞪得,似乎害怕会错过什么。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少女却感觉似乎要比过去的一年还要漫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眼前那张苍白的面孔上,两片几乎已经毫无生气的嘴唇,似乎竟然开始微微的蠕动起来。

  紧接着,已经连续四个月没有过动静的眼皮,也开始不停的着,仿佛想要用力撑开。

  少女抬起了手,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方才确定不是幻觉。

  “相公……”少女倚在床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扑上去的冲动,轻轻的呼唤着。

  “这……这是下雨了?”唐旭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觉得全身一阵阵无力感袭来,四肢更是像绑上了铅块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不对,我不是在家里睡觉么,房间里怎么可能会下雨。”虽然动弹不得,可是身体的感觉却还在,脸上湿漉漉的感觉应该不会错。

  “相公,相公……”身边好象有人在唤。

  身上的力气,正在逐渐回复,唐旭用力的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隙,朝前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亮光。

  很明显,屋里的光线其实并不太强,但是自己的眼睛却像是很久没有睁开一般,一时间竟然无法承受。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挡,手臂仍是使不出力气。

  两眼微微张合几下,似乎渐渐的适应了过来,唐旭重新睁开眼睛,朝前看去,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呆住了。

  眼前的面容,虽算不得绝美,可也算温婉可人。乌黑色的秀发随意聚了一拢,卷成一个坠马髻垂在脑后。上身的一裹柳绿色对襟袄儿,托出了一片丰腴,配着浅蓝色的水绸裙穿在身上,更是把皮肤衬得雪白,犹如一朵出水芙蓉。

  一片齐额的刘海下边,水汪汪的杏眼内,两点晶亮的眼眸点缀其间。的鼻翼上,还挂着几点未干的泪珠,犹如梨花沾露,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相公,相公……你……你真的醒了?”眼前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相公?”刚刚清醒过来灯旭,又一次愣住了。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4-6-13 20: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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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好好过日子

  小院里的石凳上,唐旭已经在这里呆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茫然的目光,不时的从四周扫过。

  眼前这座小院,两侧都种满了海棠。一排绿柱青瓦廊檐从北面的墙下探出,上头爬满了月季花枝。昨日夜里刚下过了雪,花枝都被压在了雪下,却有几片绿叶和粉红的,顽强的从雪中探出了头来,白中带绿,让小院更显得有几分幽雅恬静。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唐旭缓缓转过了头,看见的是一道纤弱的身影,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在一天前,自己还是一位工作刚满一年的小职员,几乎每天都像一部机器一样重复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顺便消磨着曾经的梦想和憧憬。

  可是只不过是一觉醒来,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值得庆幸的是,唐旭惊奇的发现,在自己的脑海里,竟然还留存有一份新的记忆,让自己暂时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与曾经的记忆中一样,如今的自己仍然是叫做唐旭,甚至就连身材相貌和性格都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如果撇去不同的时代和人生,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自己。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农历己未年,公元1619年,唐旭小心的比对着脑海里的两份记忆。

  唐旭,男,字近贤,二十岁,父母早亡,袭爵京师兴武卫所镇抚,娶妻洛氏名雪霁。

  镇抚这个名头,听起来似乎不小,可是前面加上了一个“所”字之后,就比一个百户还低了半品。即便实授了官职,至多也只是一个总旗甚至小旗,更何况自己这个“所镇抚”只是袭了爵位,似乎还没有过实授的官职。

  更让唐旭觉得笑皆非的是,自己这段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片段,竟然就是在几个月前的洞房之夜。

  被灌得烂醉如泥的自己,在回房的时候重重的摔倒在门边,这一段记忆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等再醒来时,就已经是现在了。

  这算个什么事儿,唐旭回忆到这里,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长叹一声。果然是一梦四百年啊。

  恍惚间,唐旭已经有些分不清,这两份记忆里,到底哪个才算是真正的自己。或者也许,这两个都是吧。

  “相公,夜里刚落了雪,天寒,进屋里去歇息吧,眼看着也是到了该用饭的时候了。”唐旭仍还在想得入神,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已然轻轻的扶到了掖下,虽然没有什么温度,却让唐旭感到了一阵阵暖意。

  唐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终于在脸上泛出一丝笑,点了点头,拿过杵在身边的拐杖,用力的支起身来。

  连续几个月的卧床,让这具身体的肌肉一时间有些僵硬,虽然有雪霁在一边搀扶,唐旭仍是费了一番周折之后才重新走回到了屋里。

  “好香。”唐旭刚及坐下,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

  煲得香气四溢的鸡汤,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浮油;几份当季的时鲜小蔬,甚至还有一尾清蒸出锅的鲫鱼。眼前的这桌菜,放在这个年头,算得上是丰盛了。

  “油多盖气,慢些喝。”洛雪霁拿起一只白瓷碗,拿鸡汤盛得几乎溢出,又撕下几片脯肉放在里面,再凑到碗边吹了几下,才递到唐旭的面前。

  唐旭自从醒来以后只喝了一碗稀粥,眼下确实也是饿了。只不过,空乏了几个月的肠胃,变得有些耐不住油腻,只喝了半碗鸡汤便是觉得涨得慌。

  抬起眼来朝对面看去,却见自家娘子只是夹了几筷子炒油菜,就在那里扒着一小碗白饭。

  兴许是感觉到了男人投来的目光,雪霁虽然没有抬起头,脸上却是略微红了一下。

  “做了这么多饭菜,如何自己不吃?”唐旭拿筷子在盘沿上轻轻碰了一下,“我大病初愈,也吃不了多少。”

  “午间你没吃完的粥留在锅里,我盛了吃了,眼下还不饿。”洛雪霁仿佛在故意躲避着唐旭的目光。

  “你若是胃口浅,等晚些时候,我帮你热一下再吃。”洛雪霁把碗里的白饭几口扒完,站起身来卷起衣袖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望着正围在桌边忙碌个不停的妻子,隐隐间,唐旭感觉自己从这具身体继承来的,似乎并不仅仅是那简单的一段记忆,也许还有更多东西。

  好吧,也许这真的就是我自己,既然到了这四百年前,那么就努力活得精彩一些吧,唐旭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

  万历四十七年的北京,虽然也是繁华所在,但是毕竟不可能和四百年后去比。

  等过了酉时,便听见外面的喧嚣渐少,渐渐的归于沉寂。

  相对于屋外的漆黑一片,唐家小院的内屋里,倒是显得颇为亮堂。

  不知是想补上那一天的遗憾,还是想讨个好彩头,屋里两支没烧完的红烛都被已经点亮。

  摇曳的烛光下,更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羞涩,女孩儿原本白皙的小脸上,两朵红云更盛。

  “娘子,忙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唐旭望着仍坐在床边绣着花色的妻子,小声的说道。

  “眼看着天气就要转热,冬日的衣裳你怕是穿不成了,不先预备着怎成。”雪霁回过身来,朝着相公款款一笑,手上却没有停下,“我原本想绣几朵海棠在上面,可又想着男人家穿身上的,绣这个不体面,便改成了牡丹。”

  一边说着,一边又把绣出的花色递给唐旭去看。

  “只要是娘子亲手做出来的,无论绣的什么都有体面。”唐旭略看了一眼,呵呵笑道。

  “你病了这一场,倒变得有些贫嘴。”雪霁撇了撇小嘴,口中嗔怪了一句,眉目间更多的却是欣喜。

  “晚间的鸡汤,你只吃了一碗,怕是饿了,我再去热些,拿来给你吃。”放下手里的活计,洛雪霁就要站起身来。

  “不用。”唐旭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做的不好吃?”洛雪霁见唐旭摇头,突然竟有些失落的感觉。

  “味道倒是极好。”唐旭也怕娘子误会,连忙解释道:“只是我肚里空乏了这许久,吃多了荤腥油腻,反倒是不好。这几天里刚下过雪,饭菜耐得住存,等明日再做了吃也是一样。”

  “这……”洛雪霁犹豫了一下,又觉得相公说的有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早些歇息吧,这些针线活计,等明日起来再做也是一样。”唐旭在床上移了几下,空出半面床来。

  “嗯……”洛雪霁虽是应着声,可是却没有动弹。

  “娘子。”唐旭又喊,却见雪霁的两手只放在裙带上不肯再挪动半分,又看到自家相公正在看着自己,更是忍不住垂下了眼帘。

  “娘子……要不……先把蜡烛灭了吧。”

  只看着娘子的这幅表情,唐旭顿时也是心下明了。虽说两人早就成了亲,可是实际上自己却还没来得及进洞房就倒在了门外。

  “嗯。”这一回,雪霁动的倒是快,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案前,吹灭蜡烛,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唐旭躺在床上,只听见身边一阵簌簌的动静,紧接着,一具散发着馨香的,像一只小猫一样摸索着钻进了被衾。

  略有些冰凉的小脚丫,陡然间触碰到唐旭身上,像是受了惊一样的缩了回去,又过了半晌才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一阵阵仍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这几个月里,你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唐旭在被窝里摸索了几下,抓住了一只凝脂般光滑的手掌。

  “嗯……只要相公能好起来,雪霁吃些苦不算什么。”唐旭掌中的柔荑,轻微的挣扎了几下,很快也安静了下来。

  “我这不已经好了。”唐旭小声的安慰着身边的人儿。

  “相公……”身边的剧烈的颤动了几下,突然紧紧爹了过来,“这些日子里,我好怕。”

  的脑袋靠在唐旭的肩膀上,唐旭只感觉肩头一阵湿润,心里顿时忍不住一热,略微侧过身体,将身边的小脑袋紧紧的拥在怀里。

  一梦四百年,远离了曾经的家人,眼前这个既熟悉却又陌生女人,竟然成了自己身边仅剩的唯一。

  “等再休养两天,我便和从前一样了。”唐旭轻轻的拍抚着,像是抱着新生的婴儿,“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嗯。”的脑袋,用力的点着。

  “生一堆孩子。”

  “小猫儿羞涩的朝着被窝里钻去,引来身边的男人几声坏笑。

  “相公……我只想着你病了许久,做些吃食让你补补身子,却不知道你眼下吃不得油腻。”只过了一会,小脑袋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你又不是大夫,如何想得到这许多。”唐旭仍是轻声的安慰着。

  作为一个妻子,她已经做的够好。只不过这如今的人,见识上如何比得过堪称信息爆炸的四百年后。

  “别多想了,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拍抚着身边的人儿,听着渐起的酣声,像是小兽的呜咽,唐旭眼前也是一阵倦意袭来,陷入了梦乡。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3-8-14 20: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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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债主上门

  等唐旭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外奠光已是大亮,看起来起码已是巳时光景。

  身边的半面被窝空荡荡的,床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看来已经起身多时了。

  这一觉睡得不错,唐旭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最起码不用杵着拐杖,也可以行动自如了。

  衣裳就放在床边,唐旭一伸手就能够到。

  略有些笨手笨脚的把衣裳穿好,唐旭慢慢的踱到了堂中。

  前堂和厨房里都是空的,没有半个人影,看来娘子是出门去了还没有回来。

  “咚咚咚……”唐旭刚想转回里屋去再躺上一会,房门却适时的响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敲门的是谁,但是既然自己听见了,自己平日里貌似也没欠过谁的钱不还,自然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吓……”出现在门外的,是一张裹着鸦青色棉布袄子的半老徐娘的脸。陡然看见开门的竟然是唐旭,顿时忍不住一下喊出声来。

  “唐……唐哥儿竟是醒了……”门外的妇人,嗓门极高,听起来甚至有些聒噪。一双已经松弛的眼帘翻得老高,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唐旭。

  “原来是董家嫂子。”唐旭略皱了下眉头,随即又努力在脸上泛起笑来。

  “奴家前些日子才在街坊里说过,唐家哥儿福气大,祖上又有阴德,这一回也断不会有碍。”董家嫂子呵呵笑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唐旭总觉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董家嫂子这回过来,可是有事?”在唐旭的记忆里,这董家嫂子虽然是附近熟识的街坊,可平日里却极少往来。

  再加上这妇人平日里最喜欢在附近的大户家里窜掇,风闻一向不佳,就连她家汉子也管不得她,所以自己更不可能主动去招惹。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竟寻到自己家里来了。

  “唐哥儿说笑了,若是无事,奴家怎敢上门来讨扰。”妇人扭动了几下粗笨的腰肢,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外“咯咯”笑着。

  “董家嫂子若是有事,直说好了。”虽然有着两段记忆,但是很明显,就算有两个唐旭,也都并不喜欢眼前的妇人。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妇人呲了呲牙,看起来像是颇有些为难一般。

  “只是前些时日,你家娘子找门东的孙秀才家里借过十两白银,说好了是三个月的期限。”

  呃……还真是来讨债的,唐旭愕然掸起了头,“十两白银?”

  “此事是奴家做的中人,唐哥儿家里有皇粮吃,自然不需多计较,可若是不还,奴家如何赔得起……”董家嫂子又开始聒噪了起来。

  “我家娘子为何要去问孙秀才家里借银子?”唐旭这几个月里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唐哥儿又说笑了。”见唐旭像是不信,妇人连忙说道,“你躺在床上这几个月,抓药请大夫的,哪一样不需要银钱。”

  “这倒也是。”唐旭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虽然对这妇人不喜,但是她说的应该是实情,这婆娘胆子再大,想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过来讹诈。

  而自己在躺在床上几个月人事不省,按照四百年后的说法,就是植物人状态。如果送医院治疗,只怕百来万的花消都打不住。

  虽然这年头没有住院的说法,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花费也绝对不会小。

  看来,这几个月里,自家娘子所吃的苦,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多些。

  “唐哥儿若是手上周转不济,奴家去和孙秀才说,让延些时日,不过说好了月利一成,这利钱却是要给的。”那董家嫂子见唐旭沉默不语,连忙追了一句。

  “若是借了,那自然是要给。”唐旭倒也不想耍赖,“不过,此事还得等我家娘子回来之后,问过了才行。”

  “那奴家先行告辞好了,等晚些时候再来。”唐旭既不耍赖,董家嫂子也不敢紧逼,行了一个万福,就要转身离开。

  不料刚转过了身,便听见院门一阵响动,一道窈窕的身形,提着一个小包,从门外款款走了进来。

  “哎呀,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董家嫂子一拍大腿。

  “相公,外头风大,你如何站出来了。”洛雪霁刚走进院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灯旭,连忙几步小跑,奔了过来。

  “有客前来,我如何能不开门。”唐旭牵着雪霁的手,憨笑了一声。

  “见过董家嫂子。”其实之前洛雪霁已经看到了站在唐旭身边的妇人,只是心里只挂念着夫君的身子,也顾不得先打招呼了。

  “相公……”洛雪霁看着站在院里的妇人,一只手被唐旭握在怀里,另一只手不禁牵了牵唐旭的衣角。低垂着脑袋,像是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小孩。

  “为夫都知道了。”唐旭微微的笑着,拿拥在怀里手更握紧了几分,“真是苦了你了。”

  雪霁的眼眶一阵泛红,却又强忍住了,只是拿身子朝相公身边又靠了靠。

  “我如今大病痊愈,该高兴才是。”唐旭在妻子的耳边柔声说道,“家里可还有余下的银钱?。”

  “若是没有……我再想想法子……”虽然是刚刚清醒过来,可开门就见了个讨债的,想来如今家里的状况并不好。

  “这个月……刚把家里的银镯子当了。”雪霁的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低着头从唐旭怀里抽出手来,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摸出几片散碎的银子。

  “还麻烦董家嫂子去说,再宽限些时日,定是想法子还上。”

  “都是积年的街坊,如何说的如此生分。有了这利钱,奴家也好去和孙秀才说了。”董家嫂子看起来也不想在这里久留,收了利钱便就转身告辞。

  “相公……”望着妇人拿着银钱离开,雪霁看着唐旭,眼眶却是更红。

  雪霁手里的小包,被唐旭接了过来,拆开来略看了一眼,是一包红枣。

  “我本想去药铺子里抓只党参……”雪霁贝壳般的皓齿,轻轻的咬着嘴唇。

  “党参虽是补气,可也性猛,这红枣却是最好。”唐旭把手里的红枣重新包好,“再过几日,不是就有俸禄可领了。”

  相比寻常的人家,唐家的日子其实还算是好过一些。

  与大明全国各地的卫所里一样,兴武卫虽在京师,所镇抚仍不过是从六品的爵位。

  有明一代,官员的俸禄虽然向来不算高,可是自从嘉靖年之后,便就有了一些增加。

  从六品的官俸,每月可领禄米一石,再加上二两左右的俸钱。即便是唐旭还没有实授的官职,只能领到一半俸钱,可除去禄米外,也还有一两的银钱。

  所谓居京城大不易,这北京城里的东西,向来要贵许多。不过一石米粮,也值一两银子的价钱,买一只活鸡,也只不过要四分的银子。俸禄虽少,好在眼下家里也只有两口人,若是节约着过,一两年间也能把这十两银子的本息都还上。

  “卫所里的俸钱……已是有三个月未支了。”雪霁的声音,愈发的小。

  “这是为何?”唐旭顿时一阵愕然,“难道他们不认得你,家里不是有袭爵的告身。”

  “所里的佥事,说你几个月未去点卯……”雪霁眼眶里泛起几点晶亮,只怕再说一句,泪珠儿便会落了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饶是唐旭脾气再好,心头顿时也禁不住泛起几分怒意。

  自己这个所镇抚的爵位,并没有过实授的官职,点卯向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即便是真的要点卯,那么按照百年来的惯例也应该有些恤金贴补才是。

  “相公。”见唐旭脸色铁青,雪霁连忙又拉了拉他的衣角,“如今你已是好了,他们想来也再没有不支俸钱的道理。回头你去卫所里好好说话,莫要顶撞……”

  “好好,我答应你便是,去了以后好好说。”

  唐旭是真怕自家娘子会再哭了出来,在自己的记忆里,这姑娘从小到大,确实也太爱哭了,可自己偏偏也就吃她这一套,真是只能说是命中注定。

  况且如今的大明,各地的卫所里早就没了开朝时吊理。卫所里的指挥和千户门,把手下的官兵当作家奴使唤的都不在少数。也亏得兴武卫是在京师,是天子亲卫,多少还有些规矩。

  而且,唐旭也看得出,如今这家里,确实需要自己的这份俸禄,甚至可以说,非常需要。

  中午的饭菜,除去昨日那几样外,居然还多了一份鳝鱼。

  “我也吃不了多少,如何又多费钱。”唐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生怕娘子再和昨天一样只吃素,便先拿起筷子夹了几片鳝段,递到雪霁碗里。

  “是胖哥儿早间送来的。”夹起相公递过来的鳝片咬了一口,洛雪霁难得的在脸上泛出一丝笑意。

  胖哥儿?只听到这个名字,唐旭的眼前,便立刻浮现出一张肥嘟嘟的圆脸来。

  胖哥儿叫卢有宝,家里做着给京城的大户人家建修宅院的经营,也积下了些资产。在如今这具身躯原本的记忆里,如果说唐旭有什么好友的话,卢有宝当是能排到首位。

  “这几月里,胖哥儿已是来送过几次吃食。”洛雪霁轻声的说道,“每次来了,也不进门,只放在院外就走。”

  “他倒是个有心人,怕给你招来闲话。”唐旭若有所思,微微的点了点头。

  “娘子。”在碗里扒了几口饭,唐旭忽得放下了筷子,引来对面一阵注目。

  “一会儿若是无事,我想出去走走。”

  虽说脑海里存有两份记忆,但是唐旭的心里,仍是禁不住的想要去亲眼看看这大明朝的北京城。

  “可你的身骨……”洛雪霁小声的嘀咕。

  “生命在于运动。”“唐旭把手脚上下抬了几下,示意自己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躺了这么许久,也闷得慌,出去走动走动,想来反倒是好。”

  “生命在于运动?”洛雪霁跟着唐旭把话又念了一遍,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段话听起来倒是新鲜,虽不像是圣贤说的,但也有些道理。”

  “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雪霁又低下头去,在腰间摸索了一阵之后,轻轻的拉过唐旭的手,放上了两颗小小的银豆,约莫八九分重不到一钱的样子。

  唐旭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合上了手心。

  实际上,除了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大明朝的北京城外,唐旭还有一个念头。

  虽然如今自己顶着个所镇抚的袭爵,却只是个虚衔,连个实职都没,只能归到混吃等死一类中去。

  万历四十七年的大明王朝,虽然也已经有了些乱相,但是总体还算是太平。若是能寻得机会,倒腾些什么,不说家财万贯,起码也可以保证衣食无忧吧。

  自己好歹有些多出整整四百年的见识,如今身边还有这么好的媳妇儿,我唐旭来这里,可不是来过穷日子的,唐镇抚心里如是想。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3-8-14 20: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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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闹早虫儿

  手里揣着娘子塞过来的两粒银豆,唐旭从自家住的胡同里转出来,当面就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大道。

  前日夜里积的雪,大多已经化了,未化尽的也已经被扫开堆在街角。几条浅浅的车痕,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突兀。看得出,平日里在这条路往来的车马也是极多。

  北京城的九门当中,崇文门是商贾通行之地,所以街市上的繁华,远胜其他各处。

  眼下虽是饷午,街边的各家铺子里却也都没有歇着,四边里一片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

  路边上,更是多了不少担子和推车,正横在几处胡同口边,卖的大多是窝头,稀粥一类的吃食,这时候生意倒是最好。

  “唐哥儿,唐哥儿……”

  身后仿佛有人在喊,唐旭却并没有急着回头,这街上这么多人,也未必叫的是自己。

  “啪。”只过了片刻,不知道是谁,从背后一巴掌拍在自己肩膀上,虽然不重,仍让唐旭有些吃疼。

  “谁啊。”唐旭没好气的回过头去,却不见人,纳闷的转过头来,陡然看见一张肥脸,正嬉皮笑脸的横在自己面前。

  “适才我听董家那婆娘说你醒了,还是不信,便想着要去你家里瞧瞧,没想到竟已是自己走出来了。”面前的肥脸,正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脸上的那双眼睛虽然不小,可搁在这张脸上,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只不过人靠衣妆马靠鞍,眼前这人的长相虽不出众,可一身贴了里的的沙蓝潞绸裳穿在身上,倒是也有几分大户人家体面。

  “好你个胖哥儿。”唐旭脸上立刻泛出笑来,当胸还了一拳,嘴里一句话脱口而出,“早间你送鳝鱼去的时候,我仍未起身。你走得急,我家娘子也来不及和你说。”

  “不打紧,不打紧。”胖子吃了当胸一拳,反倒是涎笑着脸凑上前来,“你大病初愈,多歇会儿本是应该,这么快便能出来走动,才是意外。”

  “我哪里有什么病。”唐旭一翻眼皮,颇有些硬气的回道。

  “没病便好,没病便好。”胖子也不多做争辩,“如今已是几个月未曾见你,眼下无论如何也是桩喜事。”

  “正巧我自上午起身便没有进食,你既是能出来走动了,且陪我去便宜坊里寻些酒菜小酌几杯,也算是为你庆贺,如何?”

  “我这肠胃,可是空乏了几个月,若是真吃起来,只怕二三两银钱也未必够?”唐旭虽是用过饭了,可是也熟知胖子的脾性,呵呵笑着打趣。

  “求之不得。”胖子撇了撇嘴,豪气的回了一句。

  便宜坊是京城的老字号,就算到了数百年后仍在,唐旭两辈子都是这京城里人,都曾是去过,坊里的焖炉烤鸭,乃是一绝。

  后人提起北京的烤鸭,往往只知道全聚德,却不知道其实便宜坊才是真正的老字号,焖炉的烤法,比起全聚德的挂炉,丝毫不为逊色。

  焖炉烤鸭原本是大明京都南京地产,当年成祖爷迁都时,舍不得如斯美味,于是便有朝中的显贵特意携了厨子随驾北上。所以这便宜坊的东家,祖上也是南方人,即便是只算到如今的万历四十七年,也有了两百个年头,当真是货真价实的老字号。

  便宜坊万历年间的老店,在宣武门外的米市胡同,从崇文门转过去还有几步路。

  一路上经过大大小小的胡同,犬牙交错,纵横相间的,其中还有不少是死胡同,如果不认得路,几回转下来,往往就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这些胡同在几百年后,大多已经没了踪影,如今看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等进了便宜坊,便见大堂内已是坐了足足有三四十人,满了大半。好在胖子是熟客,并不不费力便找了个靠窗的桌子,拉着唐旭坐下。

  “呦,胖哥儿。”刚及坐下,便就有油头粉面的家伙上来招呼,约莫是谁家的纨绔,唐旭并不认识。

  “德哥儿几个如何也在?”胖子看起来倒是熟识,目光在大堂里环视一周后,开口回道。

  “这几日里闲暇无事,便约了来这里吃些酒,闹早虫儿玩。”叫做德哥儿的侧过脸来,朝着一边的角落里努了努嘴。

  “瞧瞧去?”胖子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话刚说完,人已经是起身先奔了过去。

  角落里的桌边,已经是围了一圈人,唐旭个头还算是高,只站在外圈踮着脚尖也能看见,胖子身形颇有些圆润,倒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挤了进去。

  方桌当中,放的是一只敞着盖的青色瓦盆,当中两只蛐虫儿,一只青翅,一只方头,正各据一方。旁边两个虫主,正各执一条芡子,不停的撩逗着盆里的虫子。

  如今的时节,才不过刚过了端午,早虫儿都尚未长成,不但体弱,凶性也不大。按照京城一带的气候,起码也得等过了大小暑,甚至立秋,蛐虫儿的凶性和体格才能养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只用一个“闹”字,而不用“斗”。

  两边的虫主虽然使出了全身解数卖力撩拨,瓦罐里的虫儿却始终不上火,就是交上了口,也不过轻触几下就分了开来。可即使这样,四周仍是不时的惹来一阵阵叫好。

  说到蛐蛐这东西,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般魅力,自古以来就是风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走夫贩卒,多有人喜爱之。甚至由此衍生出的生意和蛐蛐经,竟能自成一项产业。

  唐旭当年还是个小白领的时候,也曾经和同事一阵凑热闹玩过一阵蛐蛐,虽然从中多少学了一些手段,却算不上是特别爱好。

  倒是如今的胖子,对此道一直都有些痴迷,不过想来在这缺乏娱乐的年头,能拿出来当戏耍的东西确实也不多。

  “前几日我在虫鸟集上,收到一只菩提头的白口大将军。”胖子一边瞧着盆里蛐虫儿的咬斗,一边禁不住开始吹嘘起来。

  “菩提头的白口大将军,好品相。”旁边立刻就有人被胖子的话吸引了过来,顿时让胖子面有得色。

  只不过,胖子的得意劲还没过,另一道声音却不应时的响了起来。

  “哈哈,胖哥儿你就吹吧,眼下刚过了端午,虫儿才出了头,你怎就得了这么好的品相。”

  “可不是,这京师里奠气可比不得南方,不到六七月里如何抓得到好虫。既得了宝贝,那怎得不见你拿过来瞧瞧,不瞧见怎知真假。”又有一道声音,从旁边幽幽的传了过来。

  “好虫儿自然要多养些时候。”胖子听到有人质疑,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眼下用葫芦装了,养在灶塘边上,等蜕个两三回……”

  众人见胖子窘急,不禁一起哄笑起来。

  胖子吃了这一通笑,便也没心思再看了,涨红着脸,拉着唐旭坐了回去。即便是坐下了声,仍是有些平不下气的模样,嘴里嘟囔个不停。

  好在唐旭熟知胖子的脾性,免不了从中慰解几句。

  胖子生性虽是有些憨,脾气却是极拗,可偏偏也就听唐旭的劝。见唐旭说是信他,胖子顿时就回了精神,若不是酒菜已经上了桌,恨不得马上拉唐旭回家看他那只宝贝虫儿。

  相比起急不可耐的胖子,唐旭倒是安稳得多,用筷子夹起一片鸭脯,细细品味。

  不得不说,虽然没有四百年后的烹调条件,如今的烹调这门手艺,全只靠“经验”二字。相比较起后世的量产,如今的味道倒是更显得纯粹。

  切成片的鸭脯,泛着枣红色的油光,咬入口中,松脆中更是不带半点生硬。皮下的鸭肉也是细嫩如丝,仿佛入口即化。

  唐旭虽是一个时辰前已经用过了饭,仍忍不住是食指大动,就着一坛老黄酒,和胖子两人大快朵颐。

  等吃喝完了,胖子有心想要向唐旭现宝,直接甩出一两重的细丝银角子,又不要找兑,直接让把余钱记在帐上,下回来时再算,拉着唐旭就朝门外走。

  胖子家离唐旭家并不远,也在崇文门外,不过却是一间两进的宅院,比起唐家只有一进的小院,看起来确实阔绰了许多。

  尚未进了院门,门外两尊雕刻的美轮美奂的貔貅就已经是让唐旭好好感慨了一番,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不会过但差。

  卢家并非官宦人家,依着如今的规矩,立不得狮虎,但是气势上却丝毫未输半点。也好在胖子家的营生,如今却属于匠造一行,并不算是商人,否则胖子穿着绸衣出门,便就算是逾越了。

  胖子心急,刚等进了门,便领着唐旭要朝伙房的方向走,丝毫没有留意从前堂里探出来的身形,倒是唐旭眼尖,立刻就站住了脚。

  “小孽畜,难怪早上起来便寻你不着,原来竟不知道又去哪里厮混去了。”紧接着一声雷鸣般的大吼,让胖子也停下了步子,悻悻的转回身来。

  “卢叔。”唐旭只略扫了一眼,便找到了附近的发声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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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不做笑柄

  卢家和唐家,是多年的街坊,胖子他爹卢海福的火暴脾气,在整条花市街上也是出了名了。看眼下的情形,只怕胖子是没好果子吃了。

  “唐……唐家哥儿……你……你好了?”卢海福转过脸来,看见竟然是唐旭,顿时吃了一惊,面色也紧跟着一缓。

  “昨天就好了,今天便想着出来走走,可巧是出门就遇见了有宝。”唐旭尽量缓和着气氛。

  “醒了便好,醒了便好。这几月里,我尽忙着手上的活计,东家催得紧,只能是向有宝问过你几回。”虽然对唐旭康复的神速极是疑惑,卢海福脸上仍是泛出笑来,连连点头。

  “多谢卢叔挂念。”唐旭看得出,卢海福的话里虽是客气,却并没有太多虚意。

  这几月里,胖子一直朝自家送吃食,卢海福不可能一点不知道,最起码也算得上是默许的。

  “你这是要朝哪里去?”卢海福招呼过了唐旭,又把目光转到了胖子身上。面色虽然缓了一些,可泛出来的眼神,仍是让胖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我……我四处走走瞧瞧。”若不是有唐旭站在一旁,只怕胖子当下小腿肚子就该开始哆嗦了。

  “平日留你在家也是坐不住,今日里却有什么好瞧的。”卢老爹明显不相信胖子的这番鬼话。

  “唐哥儿久病初愈,我陪他走走。”紧急状态下,胖子只好把唐旭拉出来当盾牌了。

  事实证明,作为发小,唐哥儿还是讲义气的。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没什么话好说,但是点几下头还是可以做到的,也算是尽到舍身堵枪眼的义务了。

  “你可是要去找伙房里的那只虫儿?”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卢老爹虽然不通兵法,却也知道说话直奔主题,一语就戳破了胖子的把戏,达到了射人先射马的目的。

  胖子张着嘴巴,一言不发,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态度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好的手艺不学,尽想着耍逗那些败家的玩意。”卢老爹气不打一处来,“你也不必去找了,适才已经被我丢进了灶火里,烧了。”

  胖子仍然是不敢,也不能出声,但是脸却涨得青红,明显是雄的肝尖儿痛。心里不住的感慨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虽然从小到大,经历了和自家老爹近二十年的斗争过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只想着把蛐蛐藏在伙房的灶边,一来可以给虫儿取暖,二来也可以借机瞒过自家老爹。

  却没去想,蛐蛐总归是个鸣虫,既然是鸣虫,暖和起来它就会叫。只要一叫,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你陪着唐哥儿行走,我倒是放心得下。”虽然怒火未消,但是很明显,卢老爹对于唐旭的义气还是给予肯定的。

  “可是唐哥儿家里毕竟有吃皇粮的底子,你若是不学了我这门手艺,日后哪里去找吃喝?”卢老爹的脸色很不好看。

  唐旭此时虽是有心想要帮胖子敷衍几句,可被牵扯到了日后饭碗问题,唐旭自然也不好多说了。如今这个年代,可不像四百年后,即使再不成事,最后也能送出国去读几年书,没准还能混个海龟博士什么的回来继承家业。

  如今这年头,也正和胖子他爹说的一样,如果胖子学不到他的半点手艺,以后想要继承家业根本就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而自己虽然有着多出来的四百年的见识,但是眼下一时间也找不着能施展的地方,更别提说帮着胖子谋出路了。

  “今日唐哥儿初愈,算是一桩喜事,我便不和你多说。等过了这两日,你须得收起心性,随我去干些活。”卢老爹多少还是给了唐旭几分面子,丢下了句话,自顾着出门忙去了。

  眼看着自家老爹出了大门,胖子才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一张脸苦瓜样的,朝着唐旭瞅了几眼。

  唐旭见了他的苦脸,知道他不是因为吃了训斥,而是雄那只宝贝蛐虫儿。

  胖子他爹的火气虽是火暴,可是连唐旭都见怪不怪了,想来胖子本人更是早就习惯了。

  是人总有几分好颜面,之前在酒坊里,话已经是说出了口,没想到如今宝贝虫儿却是被一把火给烧了。

  若是隔日里再有人问起来,自己拿不出虫儿来,少不得又要被拿来取笑一通。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胖子宁可多挨老爹一顿巴掌,也不想被当作笑料。

  “眼下时辰还早,要不,再去虫鸟集上瞧瞧?”唐旭知道胖子的心事,见胖子他爹已经出门去了,再次自觉的担负起开导胖子的重任,“你若是不放心,回头寄养在我家灶边便是。”

  相比卢老爹,唐旭的观念无疑要先进不少。谁说好玩之人就不能干?玩的好又干得好的人,那才叫人才。

  当然,像胖子如今这样,只玩不干也不行,唐旭寻思着找个机会,还是要好好劝导胖子一番才是。

  “才了过了端午,早出的好虫,得一只已经是不容易了。”胖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

  “不去瞧瞧哪里知道。”胖子颇有些认命了惮度,唐旭却是不甘心。

  不过既然唐旭愿意陪着去,胖子也不会拒绝。两人又转了两条街,到了虫鸟集上寻了一番,虽然也见着几个卖早虫的,可品相却实在不堪,只能拿来赏玩罢了,胖子的神色,也愈发的沮丧起来。

  “上回你那虫儿,卖主可说了是在哪里捉的?”唐旭站下脚下,向胖子问道。

  “据说是在金鱼池那里得的。”胖子被唐旭问得微微一愣,随即不解掸起头来,“你莫不是想要自己去捉?”

  “我在床上闷了这几个月,如今正想多活动下手脚。闲来无事,去试试又何妨。”

  这虫鸟集上,不但卖的是这些耍逗的玩意儿,便是常用的小器具也是不少。

  唐旭摸出一颗小银豆,买了两只带把的土签子和一只蛐葫芦,一件不过几文钱,找兑回来的倒是有小半吊。

  胖子所说的金鱼池,就在崇文门南,天坛以北。

  既然叫金鱼池,顾名思义,应该就是个养金鱼的地方,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自金代以来,就有人家在此地饲养金鱼,以此营生。数百年来,也着实培育出过不少名品。

  只不过这么一个地方,到了四百年后已然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幢幢高楼大厦。而且此地除了金鱼池外,另外还曾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号,叫做龙须沟。

  金鱼池虽然就在北京外城的中间,可也算是偏僻之处,来往的行人并不多,未化尽的积雪,仍然是一片一片的散布在周围的湖堤上。

  池边一排排青色的垂柳,早已发出了绿叶,虽然受了一场雪,却仍然不失生气。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虽然带了些寒意,却又撩动几条柳枝,荡开了几波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上百亩宽的水面上波光点点,竟像是一条披着金鳞的龙鱼。

  远处一条两三丈宽的河沟,可直通三里河,约莫就是后来的龙须沟了。

  “前日夜里才落了雪,雪还未化尽,蛐虫儿如何轻易肯出窝。”唐旭两世为人,胖子如何能猜到他此时的心思,更没有赏景的兴致,只是缩了缩脖子,嘀咕了几声。

  “不出窝,那咱就把它扎出来。”唐旭手一甩,把一把土签子朝着胖子丢过去。

  胖子本是悻悻,可看着自己这个正主,反倒是显得不如唐旭积极,当下是忍耐不住。

  “我偏是不信了,偌大一个地方,竟是再寻不出一只虫来。”

  拿袍子前后襟上各打了一个结,胖子摆出了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其实带胖子来这里,唐旭倒也不是睁着眼睛抓瞎胡折腾。

  大部分蛐虫儿,起码是要过了小满或者芒种才出头不假,但是凡事却必定有个例外。

  在四百年后的地理书上,有一个经常可以看见的词,叫做“热岛效应”。

  虽然这四百年前的大明朝,并没有后世的那般的城市规模,可这北京城毕竟是大明朝最为繁华所在。崇文门一带,更是京师里的商贾通行之地,周围的住家与商铺鳞次栉比,接檐蔽日,正巧是把天坛和金鱼池这一圈围在了中间,多少能形成点影响,地温要高上少许。

  而且蛐蛐生性喜欢阴湿,所以海子边这样的地方,也是最爱呆的地方之一。

  所以,在唐旭看来,上回那只早虫儿是在这里捉得的,兴许并不是偶然。

  逮蛐蛐的事儿,唐旭以前也曾经干过。如今情形虽有些不同,但是大抵也是类似。

  蛐虫儿怕寒不敢出头,可是窝却是还在。拿着竹片做成的土签子,扎到蛐蛐窝旁的土里,左右轻摇几下,还是能把虫子惊出来。

  寻了几处背风处没落过雪的土坡,唐旭和胖子两个上下乱扎了一气,居然还真的扎出一两只来,可惜都只是还没长成的青壳油葫芦。

  “要不,等过几日转暖再来吧。”扎土签是个体力活,忙了半天,又是一无所获。就连胖子都有些吃不消了,更别说刚刚恢复过来灯旭了。

  “也罢,那就过些时日来好了。”唐旭虽有些不甘心,可既然蛐虫儿怕寒,连扎签都惊不出来,自己也没那本事变一只出来。

  “叽叽叽叽……叽叽……”

  两人刚收拾了家伙,准备折身返回。突然间,却听见一阵清脆洪亮的虫鸣声从耳边传来,顿时眼里都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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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意外惊喜

  “叽叽叽叽……叽叽……”

  两人刚收拾了家伙,准备折身返回。突然间,却听见一阵清脆洪亮的虫鸣声从耳边传来,顿时眼里都是一亮。

  “好虫儿。”唐旭和胖子,都算是半个行家,听音辨形,便知道最不济也是条尖翅。

  凡是玩蛐蛐的人,其实也分为两类,一类玩的是斗虫,另一类玩的却是叫虫,尖翅就是属于叫虫里的上品。虽然不甚善斗,可养些时日,拿到市上去,换只品相好的斗虫也并不难。

  况且如今天气虽然转了晴,但是积雪却尚未化尽,不但没被前几日的大雪给冻死,更是敢在这时候出来叫唤的虫子,定然是体格健壮。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一间半塌的草屋。

  “慢些,慢些,别惊了虫儿。”胖子之前就已经是忙的满头大汗,如今因为兴奋,脑门更是显得油光。一边压低了声音拉住唐旭,自己脚下的步子却并未放缓。

  草屋原来当是养金鱼的人家在池边建的,如今却不知是转了营生还是迁居他处,早就没了人料理。大半个屋顶和两面墙都已经塌了下来,杂乱的堆在中间,叫声正是从里面传了出来的。

  怎么有人?唐旭蹑手蹑脚的从半堵矮垣后面探出脑袋去看,忽得又是一愣。

  只见对面的残壁后面,原来早就站了人,眼下正探出半个身子,入神的盯着屋子中间的干草堆里。看见唐旭和胖子也钻了出来,眼神里顿时带了几分焦虑,却又不敢出大声,只能是拼命的打着手势,让唐旭动静小些。

  原来是个小正太,唐旭又放眼瞅了几下,看见对面的人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于是脸上泛出笑来,微微的点了几下脑袋,示意自己知道了。

  屋里的虫儿,适才只叫了几声,便就没了动静,一时间倒是瞧不准藏在哪。

  蛐虫儿虽然闭了音,胖子倒是更来了精神。但凡是好虫儿,大多反倒是不会叫个不停,要隔上半晌才会鸣上几声。

  转到附近的树下,折了枝粗些的柳条,半伏在地上,把柳条轻轻的伸到草堆下,小心的拨动着,想要把虫儿惊出来。

  “叽叽叽叽……”

  胖子足足撩拨了有好半晌,方才是有了动静。墙根边的草堆脚下,几枝草尖扒拉了几下,钻出一只虫儿来。

  虫儿刚钻了出来,就跳到了一截断梁上头,抖动几下翅膀,叽叽的叫了一声,像是对胖子扰了它的清静颇有些不满。

  “菩提头,墨牙口,好虫儿。”胖子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忍不住喊出声来。

  胖子这一声叫,虫儿顿时就受了惊,半张开翅膀,飞也似的朝着墙外窜去。

  唐旭和对面的小正太,早就把捉虫儿的铜丝罩子拿在了手上,有了准备。眼下见蛐蛐要窜,立刻就摆开了架势。

  蛐虫儿被胖子惊了一回,原本是朝着小正太所在的方向蹦去。

  小正太见着蛐蛐朝自己这里窜来,兴奋得眼睛里面都放了光,迫不及待的迈开步子,想要扑住。

  若是寻常的蛐蛐,兴许也就只能这么束手就擒了。可眼前这只菩提头,却是在雪下熬过来的。虽然寒冷让它的动作有了几分迟缓,也堪堪避过了小正太手里的铜丝罩,一个转身,又向回窜去。

  唐旭正在对面,守个正好,青黑色的蛐虫儿,在雪面上更是显得极为醒目,刚落下地来,就被罩住。

  “轻些,轻些,别伤着。”胖子见唐旭扑住了虫儿,惊喜的喊出声来。

  唐旭知道知道这条虫儿难得,自然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把手抄到雪下挡住罩底,慢慢的捧到眼前。

  胖子和对面的小正太,已都是按捺不住,一起凑上前来围观。

  只见铜丝罩里的这只虫儿,通体的青黑,青翅下却又透着几分金光,微微凸起的脑门下面,一线张开的牙口漆黑油亮,色如乌金。虽然被抓在铜丝罩里,仍是有几分不甘心似的,蹬着两条粗壮的后腿上下窜动。

  确实是只好虫,胖子虽是还没开口,可是也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几分究竟。

  跟着凑过来的小正太,盯着唐旭手上看了半晌,方才想起来虫儿已经落到了别人手上,顿时神情里带上了几分沮丧。

  唐旭原本是想把蛐蛐直接递给胖子,可看着小正太竟像是要沮丧的哭出来一般,突然又有了些不忍心。毕竟自己和胖子过来时,人家已经早一步守在了这里,算起来有一半是自己抢了人家的东西。

  “胖子?”唐旭见胖子仍是盯着蛐蛐看的入神,轻轻的喊了一声。这件事总归还得胖子自己来拿个主意。

  胖子虽有些憨厚,其实人却不傻。等回过神来,盯着唐旭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正太,顿时也是明白过来。

  “果然是条好虫……”胖子支支吾吾的迟疑着,脸上的肥肉也是不住的抽动着,明显是心里正经历着激烈的争斗。

  “罢了罢了。”胖子闷了半晌,方才是一咬牙,背过了脸去,“小哥儿,这虫既然是你先见着的,便由你拿去吧。”

  话说出了口,胖子便不再朝唐旭手上多看一眼,明显是怕自己看多了会反悔。

  “当真给我?”几个人在这里呆了半天,都没见小正太开口说过一句话,差点以为他是哑巴。如今尚且在沮丧,陡然间却听胖子说要把虫儿给他,顿时喜出望外。

  “胖哥儿是君子,这虫是你先找着的,君子不夺人之爱。”胖子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唐旭也只好帮着他做个顺水人情,顺便打趣胖子几句。

  “噗……”小正太听了唐旭的话,一下子笑出声来。再抬起头来看看唐旭和胖子两个,确定不是在耍逗自己。这才是心翼翼的从唐旭手上接过铜丝罩子,又掀开衣襟,摸出个蛐蛐葫芦来。

  “叽叽叽叽……”

  蛐蛐进了葫芦,兴许是感觉到了几分暖意,“叽叽”的开口叫了几声,引得胖子脸上又是一阵抽动。

  “你这葫芦倒是瓦模出来的好货色。”胖子又盯着小正太手上看了几眼,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胖子不说,唐旭倒是没注意,如今也跟着胖子的目光去看。只见小正太手上的蛐蛐葫芦,虽然和集市上所卖的咋一看区别不大,可仔细去看,却方圆整齐了许多,上面还有五蝠捧寿的图案,却又不像雕上去的,倒像是直接长出来的一般。

  就连葫芦口的芯子,也是雕得精致,别有一番味道。

  “谢过两位哥儿了。”小正太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看来正是变声期。

  “这只葫芦虽是我自己做的,可带得久了,舍不得,若是得了机会,我再做个差不多的送给两位哥儿。”小正太看起来略有些害羞,可是说起话来倒是有板有眼的。

  “你自己做的?好手艺!”这下就连唐旭也吃了一惊,仔细瞧了小正太几眼,忍不住抬起手来竖了下大拇指。

  “哥儿……”

  两边仍还在说着话,突然又听见一阵唤声从远处传来,于是一起转过了眼去看。

  “哥儿……哥儿……可算是让老奴寻着了。”一道身影,沿着池边的小路,向这里跑了过来。

  “祖宗保佑……哥儿……哥儿你可是吓坏老奴了。”等再跑得近了些,唐旭方才是看了个真切。

  来人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襟青衣,外面又套了一个青蓝色的夹袄,头顶一方小帽,看起来应该是小正太家里的奴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仍是不住的喊着。

  “哥儿……哥儿……这两位公子是……”那老仆一路跑到小正太身边,站下身来,略有些狐疑的盯着唐旭和胖子,目光里微微带了几分警惕。

  “瞧瞧。”见自家人来了,小正太顿时又生出几分得意,从怀里又掏出蛐蛐葫芦来,在眼前晃了几下,“菩提头,墨牙口的。”

  “哥儿好运气,还真得了。”这一出显然也是出乎这老仆的意料之外,转过头去再看看唐旭和胖子,眼里的警惕已是略微消了不少。

  “这回亏得这两位哥儿帮我。”小正太在唐旭和胖子面前显得有些怕生,可在自家老仆面前,却颇有些盛气,“你来的正好,我正巧想不出该如何谢过,你帮我想个法子。”

  “啊……”老仆愕然的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掏荷包,可刚摸到一半却停住了手。

  看眼前这两位小哥的穿着和神态,并不太像是能用钱来打发的主。尤其那个头略高些的,虽然衣着上看起来并不算华贵,却隐隐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气质,让人看不明白。

  须知寻常人家里,往往连饭都未必能顿顿吃得饱,哪里还会有心思出来捉蛐虫儿玩。便就是捉了,也是拿去换银钱的,绝没有直接帮着别人的道理。

  可是既然自家的小主都已经开了口,自己若是拿不出个主意来,颜面上须不好看。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是来捉蛐蛐的,又不是卖蛐蛐的。”唐哥儿既然做了好人,干脆就做到底,摆了摆手,开口又是一番大道理,“小哥若执意要谢,未免就落了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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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老丈人

  “这样可好?”听了唐简的话,小正太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身边的老仆。

  “小哥儿若是不嫌弃,我等便结个交情,这只蛐虫儿,也只当作是好友间的馈赠,这样如何?”唐旭如今虽是缺钱,可也不屑从这事上打主意。

  “此话当真?”唐旭话音刚落,小正太的眼里却猛得亮了起来。

  “只要小哥儿不嫌弃的话。”小正太的反应,有些出乎唐旭的预料。想来不知道是京城里哪家大户的子弟,平日里管束也太过严厉,连个生人都见得少,更别说出来结交三朋四友了。

  倒是一边的老仆,从半眯的眼眸里射出两点精光,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了唐旭一番。

  “不知两位哥儿如何称呼?”看小正太的热乎劲,像是生怕唐旭和胖子两个马上就会跑掉。

  “这一位姓卢,叫卢有宝,你只叫他胖哥儿或是胖子就成。”唐旭先是一指身边的胖子,胖子嘿嘿憨笑着点头,并无半点意见。

  “在下姓唐,单名一个简。”唐旭又把手指转回来,指着自己。

  “唐哥儿,胖哥儿。”小正太虽然有些害羞,但却极是伶俐,立刻拱手见礼。

  “小哥儿该如何称呼?”唐旭介绍完自己和胖子,向着小正太问道。

  “我……”小正太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滞,两道目光又转回到了青衣老仆身上。

  “哦,我家小主姓洪。”相比起小正太,老仆却极是冷静,脸上波澜不惊,立刻开口接过话来,“老身李忠,若是哥儿不嫌弃,只叫我老李便好。”

  “两位客气了。”唐旭抬起手来回礼。

  “哥儿,看天色已是不早。”老仆侧过身来,朝着洪家小正太略俯了下,“哥儿该回家去了。”

  “不是才过了未时?”洪家小哥刚结交了两个好友,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就要分道扬镳,有些依依不舍。

  “哥儿若是回去得太迟,回头老爷责罚起来,老奴可承受不起。”李忠仍是俯着脑袋,小声说道。

  “那……那就回去吧。”洪小正太虽是不舍,可又怕责罚,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两位公子要朝哪里走?”见小主点了头,李忠也是松了口气,向着唐旭和胖子露出笑来。

  “就在崇文门外。”唐旭朝着西北面指了一下。

  “那可巧了。”李忠呵呵笑着说道,“老奴的主人家,也在崇文门里,可不正好顺路。”

  洪家小哥原本以为马上就要分道扬镳,却听说又顺路,不禁欣喜的朝着唐旭这边看了一眼。

  一天里经历了两次得而复失,胖子多少有些沮丧。不过好在他生性开朗,又想到是行了一回“君子仁义之举”,再加上唐旭又答应过两日再陪他来,渐渐的也释怀了。

  出了金鱼池,一行人也不耽误,直朝着崇文门而去。

  一路上,唐旭和胖子走在前头,小正太主仆两个则落了一两身的距离,不紧不慢的坠在后面。

  唐旭怕几人走得寂寞,一边走着,一边翻出从前积累的笑话段子,经过一番改头换面之后拿出来说,逗得后面的小正太一路笑个不停,直喊着“再来一个”。

  “看小哥儿的模样,倒像是读书人。”身后的李忠也跟着乐呵个不停,插空丢过句话来。

  唐旭还没答话,倒是一边的胖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略读过些。”唐旭朝胖子翻了个白眼,胖子原本又想笑,可迎上唐旭的白眼,立刻忍住了。

  难道我不像读书人?唐旭心里有几分郁闷,本少好歹当年也是正规的大学毕业,只是如今不好拿来说而已。

  等走得离崇文门近些,路上的行人渐多。洪家主仆两个都舍不得唐旭的段子,四人自然而然的又聚成一团,仍是有说有笑。

  “哐……哐……哐……”

  唐旭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忽得听到路前一阵喧闹的锣声传来。唐旭停住了口朝前望去,只见锣声到处,道路两边的车马行人都像劈波斩浪一般向着两边分开。

  “哥儿们也让一让吧。”老仆李忠拉着小正太,站到了一旁的胡同口边。

  转眼间,开道的锣声已是转到了唐旭一行身边,一排仪卫身后,昂然迎出一顶朱红色的官轿。

  “这是哪个衙门的老爷,好大的威风。”虽然有着两份记忆,但是看见眼前这番场景,唐旭多少仍有些好奇。

  北京城里,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官。而能够在这天子脚下以仪仗开道的,至少也是国公一级或者一二品的大员。

  “唐哥儿没瞧见前面的官牌?”李忠听到唐旭的话,转过脸来,“上头挂着兵部的衔,想来这轿子里头,坐的应当就是兵部尚书黄嘉善了。”

  黄嘉善?唐旭好奇的转过脑袋来,朝着正行走在街中的官轿望去。

  黄嘉善这个名字,其实在整条历史长河中并不显眼,但若是认真研究起这一段历史来,此人却始终是一条绕不过去的沟。

  当年唐旭还在上学的时候,对史学有过一段不小的兴趣,甚至还粗略的翻阅过不少史书,可巧其中就有一部《明神宗实录》。

  整个一部《明神宗实录》的最后几段里,满眼的望去居然尽是一个方从哲和一个黄嘉善,似乎那几年的整个大明朝廷里,就只有这两人在忙。

  当然,这两人到底都忙了些啥,如今灯百户不可能完全记起,但是两个名字却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街中的车马,缓缓的移动着,朱红色的官轿也渐渐的移动到了唐旭一行人的正面。

  正在此时,官轿侧面的轿帘忽然拉开,现出一张清瘦矍铄的脸,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向着街边射出,正好是迎上了唐旭的双眼。

  可是还没等唐旭想要再细看,轿帘又被飞快的拉上,整个仪队也紧跟着转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哥儿,可以走了。”老仆李忠欠了欠身,向着小正太说道。

  小正太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回身又眼巴巴的望了唐旭一眼。

  前头再走过两条街,便就是崇文门,唐旭和胖子既是住在门外,想来在这里也就要分开了。

  “我家便就在这里的花市街上,洪哥儿日后若是得闲,过来一问便知。”只瞧着小正太的眼神,唐旭已是明白了大半,“唐某随时恭候大驾。”

  “那可就说定了。”听了这话,小正太才是放下了脸上的阴霾,重新又放了晴。

  目送着洪小正太主仆两个越走越远,唐旭才是回过了身。等转回眼来,却见胖子竟然是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呵……”唐旭抬起手来,托了托胖子肥嘟嘟的下巴。铁树开花了,连胖哥儿都开始学会思考人生了。

  “适才好像忘了问洪哥儿住哪。”胖子抬起头来,嘀咕了一句。

  “知道自家住哪就成了。”唐旭嬉笑道。

  “这是什么话。”胖子两眼一瞪。

  唐旭“嘿嘿”一笑,不去管追在身后的胖子,当先折身而回。

  胖子虽是打小和唐旭一起长大,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无比熟悉灯哥儿身上竟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两个唐旭的记忆已经是彻底的融合在了一起,一些曾经的东西,正如冰雪一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灵魂。

  唐旭到家的时辰,虽然不算晚,可也绝对不早。

  还没走到门边,远远的就望见门边一拢绿色对襟袄儿托出个小脑袋,正倚在那里巴望着。看见唐旭来了,才抬起一只手在胸前轻轻的拍了几下,像是放下了心。

  带着几分歉意,唐旭笑吟吟的走到娘子身边,挽起一只素手就要牵朝屋里走,却见雪霁的脚下略微滞了一下。

  “近贤,爹……爹爹在堂里。”雪霁的声音很低。

  “哦。”唐旭眉头微皱了一下,随即又立刻展开,点头笑道:“我自有分寸。”

  前堂里,洛德山正坐得有些不耐烦,忽然听见一阵门扉响动,抬起头来,见是唐旭走进来了,脸色方才是松了几分。

  “已经好了么?”洛德山端坐在方凳上,一对三角眼带着几分惊讶,似看非看的从唐旭身上扫过。

  “多谢岳丈大人挂念,小婿已经痊愈了。”前些日子里的事情,洛雪霁自然不能完全瞒着,唐旭多少也听说了些。如今心里虽有不悦,可碍着娘子就站在身边,仍然还是在脸上泛着笑。

  “既然好了,怎么只想着去外面厮混,也不去报个平安,倒累得我为你牵挂。”洛德山鼻孔里哼出两股粗气,抬起右脚来,踢了踢椅边的青瓦罐,“你既不去,我原本也不想来,可你岳母心软,雄你二人,熬了半斤猪油,硬要我送过来。”

  “这……此事是小婿欠虑。”见提起这一茬,唐旭倒是觉得有些理亏了。

  “你大病初愈,我也不和你计较。”洛德山摇了摇头,话里翻过这一页,“如今你既然已经好起来了,便和你娘子两个好好过日子。”

  “别以为有份托底的皇粮,便就可以出去厮混,白花费银钱不说,这北京城里,可是天子脚下,四五品的大员满街都是,便就是刚及第的秀才和举子,毕竟是读书人家,你也远远比不上。我这女儿,也算得上是贤……那啥温婉,我本也想许配个读书人,却又拗不过她,倒便宜了你这小子。”

  “岳丈大人教训得是。”唐旭耐着性子,连连点头。

  “东西既是送到,该说的话我也是说了,我这就回去吧。”洛德山见女婿恭敬,心里已经是舒坦了许多,站起身来,见唐旭还直直的站在原地,不禁又横过眼来,“你不送送我?”

  唐旭无可奈何,只得跟在身后,把洛德山送出院门外,临行又喊一声,“小婿恭送岳丈大人。”

  洛德山这才心满意足,踱着步子走回家去了。

  等到唐旭回到屋里,却看见娘子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知道了,岳丈大人也是为你好。”唐旭忍不住哈哈笑道。

  洛雪霁顿时脸上一红,接着莞尔一笑,转到厨房里去了。

  “明天我就去卫所里看看。”唐旭转过头,朝厨房里喊着。

  “好好说话。”“谨遵夫人懿命。”

  小小的屋子里,一阵暖暖的味道慢慢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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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章  凶宅

  京城,兴武卫。

  兴武卫作为天子亲卫之一,如今的卫所,就在京郊的寿安山,也就是卧佛寺一带。

  如今卫所里的俸饷,是由指挥佥事莫国用管着。唐旭到以后,先在门房点了个卯,让通报了一声,便在门外候着。

  卫所里的门房刘寿,也是兴武卫的老军户,与唐旭算得上熟识,在唐旭亲热的叫了一声“刘叔”之后,立刻就搬来了一条凳子让唐旭坐下歇息。

  “听说你前些日子得了恶疾?”卫所里的门房,向来都没有太多的奉迎,闲来无事,刘寿干脆也在另一头坐下,和唐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起来,“如今看你步伐,倒还算稳健。”

  “祖宗积德,只不过是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罢了。”对于这件事情,唐旭也不好多做解释,只能是哼哼哈哈的应付着。

  两人坐在门边,闲扯了有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快到了饷午,仍不见佥事房里出来人传唤。

  “近来卫所里的事务如此繁忙?”唐旭抬起眼来瞅了瞅日头,已经快行到了当中。

  “适才只顾着和你唠叨,竟是忘了说。”听唐旭提起这茬,刘寿才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今日来的真是不巧。”刘寿的脸上突然现出几分异色,“这几日佥事房里,怕都是无心忙碌。”

  “这是为何?”唐旭疑惑的看着刘寿。

  “听说莫佥事家里……”刘寿的把身子略凑些过来,声音也压得极低,“闹鬼!”

  “啥?”唐旭顿时微微一愣。

  “闹鬼……鬼敲门……”刘寿只当是唐旭没听清楚,又附在耳边说了一句。

  “呵呵,怕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虽然时辰正是中午,唐旭的脊背上却突然感到了几分寒意。

  有着两世的记忆,唐旭的脑子里,自然少不了许多关于鬼神的传说,从前也只是似信非信。可自从这一次醒过来之后,却真是有几分信了,否则自己好端端瞪在床_上睡觉,如何又会突然到了这四百年前?

  平行宇宙?脑电波?灵魂?无论哪一种解释,都是唐旭自己无法理解的,想得越多,只会觉得愈发的神秘。

  “这等事情,我岂是敢胡乱拿来嚼舌根。”见唐旭似乎不相信自己,刘寿顿时就有些急了,“这几日里莫佥事家里的前厢房,只等过了黄昏,便会听见敲门,家里的下人开了门看,却又连半个人影也没,直到过了丑时之后方才会安宁。”

  “前日请了白云观的道士去家中作法,好歹消停了一夜,昨天夜里却又有了动静,就连家里的老夫人也因此受了惊吓,已是卧床不起。”

  “哦。”唐旭脸上似是波澜不惊,心里却并不平静。

  “谁是唐旭?”正想得入神,猛然间听到有人呼喊,连忙抬起头来,见到是佥事房里出来的杂役,于是连忙站起身来。

  “佥事大人传你进去说话。”来人见寻到了事主,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适才的话,等见到了佥事,莫要提起。”刘寿跟在唐旭后面站起了身,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唐旭点了点头,朝着佥事房的方向走去。

  等进了公房,迎面便望到了坐在上首案边的莫国用。

  若说起莫国用此人,其实倒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与唐旭的袭爵不同,此人出身不过是辽东军中一小卒,据说当年曾经在李成梁李大将军帐下任过职,倒也立过几份军功才谋到了一个佥事的职责。

  只是平日里长相还算威武的莫佥事,如今却果然像是整夜未眠一般,两眼一片通红。看见唐旭走进来,方才是面无表情掸起了脑袋。

  “右卫所镇抚唐旭?”

  “正是属下。”唐旭恭谨回道。

  “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莫国用瞪着血红的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旭,“当年令尊在时,与我也算得上是袍泽。”

  “可凡事必有其规矩,规矩却不能坏。如今朝廷正在辽东用兵,想来你也是知道,前些时日里,兵部下了堪文,要各卫所里点校兵员,我等既属天子亲卫,尤其怠慢不得。”

  “大人说的极是。”大明朝卫所里的各式门道,扣军饷,吃空额,唐旭其实也是知道的。兵部点校兵员的事儿,年年都有,可其中的各种门道却仍然盛行不衰。依着莫国用的话说,就叫规矩,若依着唐旭来说,这就叫潜规则。

  如今听莫国用三言两语便推了个干净,唐旭虽在心里暗骂了几声“老鬼”,怨不得引来半夜鬼敲门,可面皮上却仍是很认真的连连点头。

  “眼下你既然来了,看在令尊的情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你大病初愈,军中的责罚也不与你计较了。等下个月,带了告身来支俸钱便是。”唐旭惮度,似乎让莫大佥事极为满意,可说出来的话,唐旭却并不十分满意。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家里如今虽然还没急到等米下锅的地步,可是日子也并不好过。三四两银子的欠俸虽然不多,可蚊子肉也是肉,更何况已经算得上是鸡腿了。

  还在思量着能不能想出套说辞来,忽然就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公房门外传来。紧接着门边一阵人影闪动,一道身形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唐旭正站在门边,险些便和来人撞到了一起。

  “老……老爷……老夫人……怕是不行了。”闯进来的人刚一进门,便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出声来。

  “休得胡言。”莫国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口中虽是镇定,可眼睛里却难以抑止的透出几分焦虑。

  “你且是先回去知会一声,我随后便到。”莫国用毕竟是军戎出身,遇事还算是冷静,先吩咐家仆回去报信,转过身来,正巧又看见了仍站在门边灯旭。

  “唐镇抚若是方便,可否随我行走一番?”紧急间,莫国用也等不及再慢慢去寻找人手了。

  “属下听从调遣。”虽然心里有不满,可是还不至于翻脸。更何况,大明朝的卫所里,佥事一职上面虽然还有正副指挥使在,可一些琐碎的钱粮杂事尽可做主,唐旭轻易也不想得罪。

  跟随着莫国用,出门时又喊上几个迎头撞上的军卫,一行人朝着城里一路奔回。

  兴武卫一干军将的宅院,几乎都是在崇文门外,莫家也不例外。

  刚迈进那间三进三出的院落,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阵“嘤嘤”典哭声传来。虽然是几人一同行走的,仍然是免不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莫国用好歹还算是个孝子,刚及奔回,连口气也来不及喘,便朝着后厢房的方向跑去。

  后厢房向来是安置女眷的地方,莫国用暂且没有吩咐,众人也不好跟进去,只能是呆在前进里候着。

  因为之前曾经听刘寿提起过莫家“闹鬼”的事情,唐旭也格外的关注起来。

  整座宅院里,已经是乱哄哄忙作一团,只有一个老仆过来递了一壶水之后,一时间竟没有人上来过问。唐旭闲来无事,干脆踱出门外,仔细的打量着四周。

  “适才听大夫说了,老夫人这病就是被惊吓出来的。”院前的屋檐下,站着两个碎嘴的丫头,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与莫国用一样,一双眼睛都是红肿,看起来也是整夜未眠一般。

  “可不是,天天夜里这般闹腾,再等上几日,只怕我也是再受不住。”另一个丫头刚接过话来,转头便看见了站在一边灯旭,立刻闭上了嘴,闪到一边去了。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鬼?唐旭皱了下眉头,继续仔细的朝四周打量着。

  中午的阳光正是明媚,洒在四周,让人一阵暖洋洋的舒畅。庭院的布局,想来建造时也曾经请风水行当里的人看过,并没有什么太过突兀之处,除了后宅里隐约传来的哭声,其他竟丝毫没有传说中的那种阴森森的感觉。

  这里会是凶宅?唐旭摇了摇头,不禁有些费解。

  不多时,莫家前厅门外一阵脚步响动,只看见莫国用陪着延年堂的张松鹤自后厢房里走了出来。张松鹤也算是京中名医,其祖父张守仁,当年人称“一帖神医”,这张松鹤据说尽得其祖真传。莫家把他请来,想来是花了不少本钱,可即便如此,莫国用的脸色仍是不好看。

  “太夫人的性命,老朽暂且倒是可以吊住。”张松鹤似乎对这些鬼神的事情,也有些忌讳,仔细思量着口中的话语,“只是老夫人的病根不在身而是在心,若再受到惊吓,难免凶多吉少,到那时老朽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若是我把老母送回辽东老家静养如何?”莫国用阴沉着脸沉思片刻,试着问道。

  “移至他处静养倒是可行。”张松鹤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只是辽东路途遥远,太夫人怕是再受不了这等颠簸。”

  “可……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莫国用也陷入了左右为难。目送张松鹤离开之后,愣愣的杵在原地半晌没有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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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章  唐镇抚的手段

  庭院里,唐旭仍是在不紧不慢的踱这步子,走到一扇通往花厅的门前,才停下了脚步。

  只见这扇门的门楣上下,尽是贴满了道符,想来就是那半夜里作祟的地方了。

  眼前这对门扇,看起来不新不旧,应该也没多少年头,上面又用漆批出了紫檀一般的花纹,类似的门,在京城里的大户家里随处可见,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古怪。

  唐旭对鬼神之事虽还有些将信将疑,可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原则,并不想多做停留,略看了几眼之后,就要转身折回。

  可是刚及转身,眼睛的余光又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了一下,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去看,只看了几眼,顿时眼前一亮。

  “你能作法驱邪?”望着眼前自信满满灯旭,莫国用也是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

  “作法谈不上,驱邪倒是有几分把握。”唐旭微微笑道。

  “好。”莫国用如今正是没个头绪,见有人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便犹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若是果真能成,莫某日后也免不了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佥事大人先行为我预备一些器物。”既然开口承了下来,唐旭也不想再多拖延。

  “黄纸,朱砂,家里都有。”莫国用忙不迭的点着脑袋,“若是还要罗盘,驴蹄我立刻便差人上街去买,黑狗血也可以现取。”

  “这些东西倒是不用。”唐旭额角渗出几丝冷汗,听莫国用口里的话,当真把自己当成神汉了么,连忙抬起手来,轻摇几下,“只要烧一桶热水,再请个漆匠来就好。”

  “这便能成?”莫国用的一双红眼,瞪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能成。”唐旭斩钉截铁的回道。

  心里虽是有些疑惑,可抱着拿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既然唐旭已经安排下来了,莫国用自然无不应允。

  烧一桶热水,并花不了多少工夫,崇文门外也多的是木器店,漆匠也很快请了回来。

  “撕了。”唐旭站在作祟的门边,上下又看了几眼,伸手一指门上的符纸。

  “都撕了?”莫家的仆役尚且犹豫着不敢伸手,目光都落在莫国用身上。

  “片纸不留。”唐旭斩钉截铁的回道。

  “就依唐镇抚吩咐的做。”莫国用扫了唐旭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

  莫家本来就有几个下人,再加上卫所里带来的帮手,一群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转眼之间就把门上的纸撕了个干净。

  “接下来该如何做?”撕掉了符纸,众人的的目光都转回到唐旭身上,等着他下一步吩咐。

  “拿这桶热水,把门板好好擦洗一番,再重上一层漆就好。”唐镇抚要做的事情,听起来简单的令人发指。

  “这真能成?”即便是莫国用,也泛起了疑心。

  “今晚便知。”唐旭口里的话,依然自信满满。

  “今日连累诸位为我奔波,莫某稍候命人备些水酒,算是谢过。”莫国用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佥事大人客气了,只是太夫人如今病重,府中怕是不便欢宴。”莫国用的心思,唐旭如何能不了解,无非是想借机押下自己做“人质”,看看这些手段是否有效。

  唐旭虽是不担心这个,可坐在这里吃酒,哪有回家陪老婆重要,“大人若是要谢,反正这里诸位都是卫所里人,等过几日也不迟。”

  “那就还依唐镇抚的意思吧。”莫国用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来。唐旭的话,莫国用自然也听得明白,大家都是自己人,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没必要来坑自己一回。

  擦洗门板并不费事,再批一层漆则有请来的漆匠在。寻思着反正左右无事,唐旭干脆先行告辞。

  这一回莫国用只是站在那里好奇的看着正在重新上漆的两扇门板,并没有再多做挽留。

  等回到家里,雪霁虽没有问,可眼神里多少有些关切。

  “我已经去见过了莫佥事,只等下个月便可以带了告身去领俸银。”唐旭开口直接把莫家闹鬼的事情隐去。

  唐旭几个月未去点卯,虽然是事出有因,可这世上有理没处说的也多。洛雪霁原本还担心相公会受到责罚,如今听话里的意思,前几个月的欠俸虽是讨不回,但是下个月便就可以继续领俸钱了,咬咬牙一两个月还是可以撑过去的,心里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前天夜里下的雪,经过两天已经化尽,天气又开始渐渐的热了起来,雪霁也把被子换回成了棉毯。

  躺在床上吹灭了灯,唐旭依着前两日那样,想把身边的人儿拥在怀里,可是伸出了手,触及的却是一片凝脂般的肌肤,只有胸前一拢薄薄的亵衣遮住了半幅。

  “娘子……”

  前两日里,唐旭的身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下子横跨四百年的心理也没能适应,尚且无暇多想,如今软玉温香抱满怀,手里又是一片嫩滑,顿时小腹里腾的生出一片火热。

  “这几天不方便。”感觉到了身边的火热,怀里的人儿羞涩的背过了身躯。

  “那你……”犹如被当面浇了盆冷水,唐旭刚升起来火热立刻就消了一半。

  “天热了。”自家娘子的回答同样简洁明了。

  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这都两辈子了,都还不能得手,唐旭一阵悻悻,收回了手。

  “你前日才醒过来,须得好好休养些时日。”虽然害羞,可是洛雪霁仍是很认真地说着。

  “憋着更伤。”唐旭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黑暗在嘴角浮现出一丝坏笑。

  “这是谁说的?”洛雪霁果然转回了身。

  “医书上说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唐大相公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你啥时候读过医书?”,雪霁好奇的问道,“又是哪本书上会有这般说辞。”

  虽然并不知道唐旭的小秘密,但既然是青梅竹马,对于自家相公的斤两,洛雪霁还是清楚的。赖得家里有份官俸,唐旭当年确实上过几年私塾不假,可是就这么几年时间,只怕只能是勉强把四书五经之类的读完而已,哪里还会有闲暇去看什么医书。

  “《黄帝内经》”,唐相公吹牛不打草稿,虽然自己也没看过,但是娘子肯定更没有,“你若是不信,且看看道士和和尚哪个活得更长。”

  “奴家曾是听说,道家有个陈抟老祖曾活过了八百岁,倒确实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和尚如此长寿。”洛雪霁点头,约莫算是认可了唐旭的观点。

  “可是……”看洛雪霁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人。

  “其实……其实用手也成。”唐大相公支吾了半天,才挤出句话来。

  滑嫩的小手,迟疑着伸了过来,立刻又像触到了块木炭一样缩了回去,过了许久,才又试探着移了回来。虽然是在黑暗中,的脸庞也不敢直接面对着炽热的呼吸。

  “嗯……就这样……嗯……”耳边的呼吸愈加的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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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卷  真相

  五月十九,可巧是惯例的五沐假,不过对于尚且还在混吃等死阶段灯所镇抚来说,放不放假似乎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早上起来之后,先在以前的记忆里翻出套广播体操的动作,在院子里耍了一阵。

  说来也奇怪,这套动作原本还是当年上中学时候学的,唐旭原本早就忘了个精光,可这回突然来了兴致,只是略一回忆就完整的想了出来。

  难道变成了二合一版本之后,还有一加一等于三的加成效果?唐旭想不明白。

  倒是洛雪霁虽然在家里外忙着,见相公耍底路新鲜,禁不住好奇的看了几眼。

  中途卢老爹又来过一次,开口便问唐旭有没看见胖子。唐旭从昨天开始就没见到过,自然如实相告。卢老爹站在院子里扫了几眼,看确实也不像藏了人,便央着唐旭若是见了胖子,帮着好好劝劝。唐旭一口答应下来,卢老爹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直等到过了辰时,方才又听到院外有人敲门,喊着:“这里可是唐镇抚的家?”

  唐旭听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开了门之后,方才认出是昨天见过的莫家小厮王建。

  “唐镇抚,我家老爷有请。”不知为何,这王建的神态,竟比昨天见时恭谨了许多。

  “哦。”唐旭听了,自然知道必然和昨天的事儿有关,也不多问,立刻辞了娘子便随王建而去。

  “哈哈,唐贤侄何来之迟。”唐旭刚刚迈进莫家的大门,便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莫国用竟是出人意料的站到了前厅的门边,看似正是在等着自己。比起昨天所见,脸上已经是红润了许多,眼里的泛红,也褪了下去。

  “属下唐旭,见过佥事大人。”唐旭几步上前,略施一礼。

  “此乃私宅,贤侄不必客气。”上下打量唐旭一番,莫国用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说刚才那阵笑声带着几分假,这一回倒是实意了。

  相比起昨天只能站着喝白开水,这一回唐旭却被请到了前堂里坐下,旁边又立刻有下人奉上了茶点。

  “贤侄若是没来得及用早膳,不如吃些点心。”莫国用似乎并不急着说正题,“我这厨子,曾经在礼部孙侍郎家里去学过些时日,虽比不上,也差得不多。”

  礼部孙侍郎,难道是孙如游?唐旭又把脑海里的记忆翻了一遍。

  “多谢佥事大人厚意,属下已是用过早膳。”经过四百年后的无数美食考验灯镇抚,还不至于被这些小小的茶点。

  见唐旭似乎没兴趣,莫国用也不再劝,话里直接转到了正题,“不知贤侄这一门奇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什么奇术?”唐旭抬起头来,一脸的诧异。

  “贤侄……”莫国用顿时被闹了个糊涂,都听说这唐旭在家昏迷了几个月,如今好不容易醒了,难道还落下了个失忆的毛病?

  “贤侄可记得昨日里曾经来过舍下。”莫大佥事好心滇醒唐旭。

  “哦……呵呵,原来佥事大人说的是此事。”唐旭呵呵笑道,连连摇头,“哪里是什么奇术。”

  “那为何这一夜果真没了动静?”莫国用惊道。

  莫国用把昨天唐旭吩咐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其中确实没有半点玄妙的感觉,可越是这样,往往也越让人觉得神奇。所谓道之极则返璞归真,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吧。

  “佥事家里,前几日里可吃过鳝鱼?”唐旭不急不慢的开口问道。

  “是了。”莫国用沉思片刻方才回道:“前几日里我一时兴起,吩咐厨子备了地锅,生菜里头就有鳝片一份。”

  莫国用所说的地锅,其实也就是后世的火锅。

  “可这两件事又如何会扯到了一起?”莫国用越想越糊涂。

  “江湖上的术士,常会用到此法。”唐旭慢慢分说给莫国用听,“把鳝鱼血抹在人家门上,等日落之后自然会听到敲门的声音。”

  “只不过这个法子,也只在夏日里有用,敲门的虽不是恶鬼,却也不是人。”

  “那是何物?”莫国用听到唐旭说敲门的不是恶鬼,心里刚松了些,却又听说也不是人,立刻又面上一紧。

  唐旭端详四周,见堂上正巧挂了一幅“福寿图”,于是笑吟吟的伸手指了一下老寿星的身边。

  “蝠鼠?”莫国用愕然的喊出声来。

  “不错。”唐旭点头回道,“昨天在下可巧是见着几只蝇虫附在门上,才发现其中机巧。”

  “蝠鼠这东西虽不食鳝鱼,却对鳝鱼血气极为。如今已经过了立夏,蝠鼠出入频繁。若是在门上沾了鳝鱼血,少不得便会蜂拥而至,扑在门上,听起来便像是有人在敲门一般。”

  “原来是蝠鼠?”莫国用惊讶的张了张嘴。

  如果所谓的“半夜鬼敲门”只是这东西在作怪,那么等人过去开门时,向来机敏的蝠鼠动作自然是要比人快许多,等开了门便早就没了影,仔细想来倒也解释得通。

  “那为何前日请了道士作法,倒是换了一夜平安。”莫国用一时间还有些想不明白。

  “佥事大人可是忘了当日奠色?”这一回,换成了唐旭提醒莫国用。

  “原来如此。”莫国用恍然大悟,“前日夜里落了雪,蝠鼠畏寒不肯出窝了。”

  于是立刻唤来厨子问了一回,原来当日上菜果然在过门时被绊了个踉跄,把刚切好的生鳝片倾在了门上。只不过想着并不是什么大事,拿回去洗了一下又端了回来,更没想到会因此生出这般大事出来。

  弄清了事情的起由,想到居然因为这等小事闹得家里几日鸡犬不宁,莫国用自然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通。

  “此事皆因莫某贪一时口腹之欲,若不是贤侄……唉……”莫国用虽是武官,多少竟也学到了些自省其身。

  “其实只要再等上几日,等门上血气散尽,自然也就好了。”唐旭倒也并不贪功。

  “哪里还能再等上几日。”莫国用两眼瞪得和铜铃一般,“若是再等几日,只怕连我也再受不住,更何况年迈老母。”

  “贤侄前几月里病重,按照军中的规矩,虽不能发俸钱,却另有一份恤金,贤侄可是领过?”莫国用脸上堆着笑,仿佛不知道这兴武卫里管着俸钱的,正是他莫佥事自己。

  “属下无功岂敢受禄。”唐旭故做惊讶掸起头来。

  “凡事必有规矩,这规矩是当年太祖皇帝立下的,是你祖上的恩荫,岂能由你自身做主。”莫国用面上顿时一虎,“日后得了时机,多多报效朝廷便是。”

  “属下谨记教诲。”唐旭汗颜,感慨自己虽然活了两世,脸皮的厚度却远不及莫大佥事,只能是点头回道。

  虽然前几个月的欠俸没了指望,可这份恤金多少也算是补回来了,唐旭并不贪心,当即寻了个借口就要告辞。莫国用却是不肯,定是要唐旭再留下吃一顿酒作谢。唐旭推脱不得,只能是耐下性子坐回。

  不多时,却见后房里转出一个丫头来,朝着莫国用和唐旭说道:“老爷,老夫人适才睡醒了传过话来,想要见见恩人。”

  “既然如此,还望贤侄不要推辞。”莫国用闻言,点了点头,向着唐旭说道。

  “荣幸之极。”这么点小小的面子,唐旭自然不会不给。

  看得出,莫国用平日虽然也没少做了些勾当,可在这孝道上却不亏。莫老夫人居住的屋子,竟是后厢里最大的一间,即便是莫国用自己的卧室,也被挤到了一边。

  一脚迈进屋内,一股浓烈的药味立刻涌入鼻间,西首卷起的帘门后面,一张大床横卧,一个服侍的丫头正站在床边,扶着一道身形半坐起身来。

  “唐旭见过老太君。”唐旭站在帘门边,向里面施礼。

  “这位便是卫所里灯镇抚?”莫老夫人躺在床上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莫国用长相颇有些威武,可莫老夫人看起来却是慈眉善目,只是看脸庞间隐约仍有着几分相似。

  “正是在下。”唐旭点头。

  “老身不适,不能起身答谢了,还请恩人体谅。”莫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此言折杀晚生了。”即便是只看在年纪上,唐旭也不想在此间托大。

  “娘肚中可是饥饿?儿子这便命人做些清淡道食来。”看见老母精神渐复,莫国用也是欣喜。

  “适才这丫头喂我喝了半碗银耳粥。”莫老夫人摇了摇头,“赖得这一夜安宁,睡了个好觉,上午又歇息了阵,有些胃口了。”

  “这就好,这就好。”莫国用憨笑着连连点头,停了片刻,莫国用又接着开口说道:“这一回去了心病,母亲的身子想是很快便能好起来。”

  “这丫头刚才也和我说过了。”莫老夫人仍是点头,“这回亏得唐镇抚,才帮老身捡回条命来。”

  “累得母亲受惊,适才唐镇抚已是说过,作祟的并非鬼怪,只是蝠鼠罢了。”莫国用连忙解释:“都怪儿子贪嘴,连累母亲大人。”

  “当真不是鬼怪?”莫老夫人看着儿子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当真不是。”莫国用朝唐旭丢着眼神,想要他再帮着分说一回。

  “唉……”莫老夫人看起来却并不想多听,只是长长稻出口气来。

  “我儿可知道。”莫老夫人毕竟刚刚清醒过来,又兼年事已高,坐了一阵,已是有些体力不支,让身边的丫头扶着躺了回去,又侧过半个身子看着面前,“这世间的事,向来是有因方才有果。”

  莫国用不解的看着老娘,虽然知道老娘平日里喜读佛经,却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一番话来。

  “你说是蝠鼠不是鬼怪,又怎知道兴许此事冥冥中也有因果在。”莫老夫人的声音虽然不大,听起来却很清晰。

  “如今你虽然只不过是个四品的佥事,平日里却少不得争斗算计,即便没有这一回的事,为娘又有哪一日不为你担心受怕。”

  “娘……”莫国用心头猛得一颤,脸上涨得通红。唐旭立在一旁,心中仿佛也是若有所思。

  “这么些年来,为娘也算是享过了富贵,如今只望能有个善终。”过了许久,莫老夫人才幽幽稻出口气来。

  “儿子知道了。”莫国用沉声回道。

  “替为娘好好盛待唐镇抚,我莫家没有忘恩负义之人。”莫老夫人再次向点头唐旭致意之后,便微微闭上了眼睛。

  “儿子告退。”莫国用应了一声,拉着唐旭一起退出门外。

  莫家的酒菜是早就备下了的,适才又得了老娘的吩咐,莫国用自然格外殷勤,额外拍开了一坛“莲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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