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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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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剑玉姬

  秦桧为自保而服毒受创,生死不卜;两个兽蛮人被已死老僧牵制,无法驰援;
郭槐虽是武功高强,却显局促。

  程宗扬使出底牌之一:召唤蔺采泉──靠!这老贼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居然
脚底抹油先逃了!

  危急时,一名蒙面人横空而出,夺了屠龙刀,接着又来个程宗扬与剑玉姬皆
未料想到的神秘人士,一剑腰斩西门庆,来无影、去无踪!

  虽然在小瀛洲打生打死,回头还是笑呵呵地做生意。

  程宗扬迫切需要「时间」,他用水泥代理权与黑魔海换来五年不入宋国的保
证……这桩生意划算吗?

                第一章

  保宁寺位于湖上,周围遍植着香樟、银杏、紫楠、松柏、枫香之类高大的乔
木,风入林中,枝叶飒飒有声。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寺中树影参差,远离尘世
的喧嚣;置身于苍松翠柏之间,凉意乍起,却是难得的避暑胜地。

  放生池的岩石上生满苔藓,藤蔓纤细的根须沿着假山石隙蜿蜒爬行;青翠的
枝叶舒展开来,在墙头留下一片片浓绿的阴凉。放生池内,几尾鲤鱼在水中自如
地游弋着,吞吐出细小的气泡,宛如世外仙境,幽静而又安谧。

  程宗扬立在池边,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剑玉姬沿池而行,优美身影宛如幽兰,但近在咫尺的池面上却看不到她的影
子!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程宗扬仿佛掉进冰窖,浑身血液似乎都被冻僵。眼前有形,
水中无影——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不成?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
一个没有实体的妖鬼?

  程宗扬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一缕
真气送往额角——生死根对死亡的气息敏感无比,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没有生机的
鬼魂,生死根必然会生出感应,甚至像当日虞氏姊妹驭使的尸鬼傀儡一样,能够
被自己操控!

  剑玉姬缓步而行,仙子般的身影依然优雅,只看她的背影,任谁也想不到如
此美妙的身影中,却埋藏着无穷妖异。

  忽然剑玉姬停下脚步,怀抱的瑶琴发出一声清响。

  大殿另一侧,西门庆带着春风般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那柄白骨小伞,
肩头和胸口被扇骨刺出的伤口不见丝毫鲜血,脸色又青又暗,表情却是好整以暇,
似乎落入陷阱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对手。

  秦桧负手站在他身前丈许的位置,把西门庆和巫嬷嬷远远隔开。两名兽蛮武
士一左一右地站在西门庆身后,金兀术那件牛皮制成的肩甲被枯木妖兽撕碎,肩
头被枯枝刺穿的部位血肉模糊。青面兽鼻梁折断,脸上不断滴下血,淌在尖锐的
獠牙上,更显得面目凶恶狰狞。

  双方虎视眈眈,但各自投鼠忌器,一时间谁都没有动手。

  这时一声长笑从殿后响起,笑声未落,场中所有人同时动了起来。最先动手
的并不是秦桧,而是青面兽,他的长枪最擅远攻,程宗扬笑声甫起,他手中的长
枪便发出一声撕碎空气的低啸,直挑西门庆咽喉。

  西门庆连续催发血祭,已经是强弩之末,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稳压他一头的秦
会之?天魔伞一展即收,撞歪青面兽的枪尖,身体顺势横移,掠向墙侧,并发出
示警的尖啸。

  巫嬷嬷胖大的身体如乌云般压来,寒光凛冽的铡刀直劈秦桧后颈。秦桧像被
刀风吹起般一横,接着右手拇指递出,接在巫嬷嬷的铡刀上,这一指看似平淡却
用上十成功力,巫嬷嬷面上的刀疤像着火一样变得血红,腾地退开一步。

  放生池畔,剑玉姬以无尽优雅的姿势旋过身,淡淡道:「你终于看出来了吗?」

  程宗扬背后惊出一层冷汗,脸上却努力保持镇定,干笑着打个哈哈,笑道:
「在下肉眼凡胎,看不出仙姬的变化。」

  旁边老仆装束的郭槐低咳一声:「好幻术。」说着抬袖一拂。

  眼前曼妙的身体如烟雾般散开,由程宗扬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凭空伸出一只
玉手,接着是一条光洁的玉臂。这是一名他未见过的女子!程宗扬一眼看去,心
头便跳出四个词: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姿容旷世,艳色倾城!

  女子凭空而立,云髻高耸,一张姣丽的玉脸混和端庄与妩媚,杏眼深若渊潭,
闪动智慧的光芒。她身材高挑,肌肤明艳的光泽犹如神祇,然而身上的衣物却让
程宗扬像看到火一样一阵灼痛。

  她的颈中戴着一条由金环串成项链,雪白肌肤和金灿灿的项链散发出耀目光
辉。炼身沿着丰滑的乳沟垂下,在胸前变成两片金黄的心形炼甲,在乳晕处收紧,
由上而下将一双丰挺的雪乳掩住一半。金色炼甲下方,另一半雪腻的乳肉暴露在
外,显示出完美的圆形,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圆润而充满弹性。

  从乳尖直到腹下,女子如明玉般的胴体一丝不挂,肌肤犹如精致象牙,毫无
瑕疵;腰臀曲线玲珑,让人一看就禁不住绮念丛生。在腹下双腿之间的位置,像
武者的腰带扣般扣着一颗金光闪耀的兽头。令人诧异的是,金属扣没有任何系带,
直接附在她光洁的玉股间。

  她的双腿修长婀娜,明艳的肌肤白滑如玉,从侧面看去,纤美的玉趾直到修
长的美腿,再到饱满的雪臀、纤软的腰肢、柔美的玉颈……所有肌肤从头到脚一
览无余,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她腹下的金属扣让程宗扬想起C字裤,没想到六朝竟然有这么时尚的女性。
能穿C字裤的女性除了有能露的勇气,还有要能露的本钱。像他那个时代富有弹
性的塑胶制品就算了,这女子却是轻易将一只沉重的金属扣戴在赤裸的下体上,
完全可以想象她胴体的轮廓:前阴挺、后臀翘,有着让男人疯狂的绝美形态。

  她一手握着一柄秋水般的长剑,洁白的美足悬在半空,玉趾微垂。秀美的玉
足有着让人惊叹的美态,如仙女般悬在程宗扬侧方丈许的空中。难怪他在池中看
不到她的倒影,当初见过一面更是连她的具体容貌都想不起来,原来他看到的一
直都是虚幻的影子。

  剑玉姬用幻术凝成的身影已经绝美,真身竟然比程宗扬能想象的更美。相比
幻身的娇美婉约,她的真身堪称艳光四射,顾盼间光彩照人,让人一看便再也挪
不开视线。尤其是她丰隆的雪臀,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欲仙欲死。

  可惜在场的只有程宗扬一个男人,另外一个是……大内的公公!

  面对火辣的躯体,郭槐如树皮般的老脸没有丝毫表情,枯瘦手掌从袖中伸出,
犹如鸟喙向前一啄。

  剑玉姬身形幻化,周围空气隐隐波动,凝出一件烟雾般的纱衣,接着变成不
透明的白色,将惊鸿一瞥的香艳躯体遮蔽起来,然后随风飘起。

  程宗扬笑声刚起就被截断,让秦桧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一招逼开巫嬷嬷,顾
不得追杀西门庆,立即飞身掠上殿宇。

  脚尖踏上庙宇的飞檐,秦桧便看到一名抱着瑶琴的白衣女子如柔云般从殿后
冉冉升起。腰间衣带轻举,飘逸身形犹如从天而降的仙子,柔美的体形有说不尽
的婉约曼妙,却是方才在殿中现身的剑玉姬。

  错情间,秦桧蓦然听到程宗扬的大喝:「小心!」

  剑玉姬嫣然一笑,飘逸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举止从容,波澜不惊,似乎没有
半分威胁。秦桧蓦然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杀机如针般直刺过来,他甩袖打出一枝狼
毫笔,射向剑玉姬的心口,随即冲天而起。

  眼看那枝狼毫笔毫无阻碍地从剑玉姬身上穿过,秦桧才意识到他犯了大错—
—枉他出身黑魔海一系,竟然还被她高明的幻术所惑。

  黑魔海巫宗一向以种种匪夷所思的巫术见长,宗门秘术可以分为四大流派:
化妖、幻术、驭鬼、惑神。其中幻术包括匿形、潜影等法门,可以操纵光影匿踪
潜形;幻术的颠峰莫过于制造幻身,令人如在眼前。

  先机已失,剑玉姬随时都可能施出杀着,他甚至连她真身的位置都未曾察觉。

  高手相争,生死只在一线;生死关头,秦桧用出压箱底的法宝,砰地程碎一
只玉盒。

  一层青黑雾气从秦桧袖中散出;从枝叶间透入的阳光与毒雾一触,立刻变成
惨毒的绿色光芒。毒雾进入皮肤,使肌肉瞬间失去弹性,秦桧长而有力的手指迅
速变得灰黑,失去肌肤的光泽。

  一股劲风从秦桧完全没有意料的角度逼来,力道之强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此
时毒素已经进入血脉,秦桧的四肢变得僵硬如铁,剑玉姬长剑刺在他的背心,发
出金石般的脆响。

  受力之下,秦桧的身形加速跌落,篷的一声,庙宇上瓦片纷飞,他像铁块一
样砸穿殿顶,撞在佛像的莲花台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莲花台撞塌半边,秦桧也被
滚落的瓦砾埋住,生死不知。

  大殿上叮的一声脆响,一柄刀尖像切木片一样切开砖瓦,刀锋凛冽的寒气使
殿顶尺许范围都凝霜冻结,接着握刀的手臂一撑,程宗扬翻身跃上大殿,随即朝
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穿着白衣的身影倏忽退出,足尖踏着檐角的一只脊兽,犹如凌虚乘风。

  离剑玉姬还有丈许,程宗扬陡然停步,接着左足一旋,身体如陀螺般滴溜溜
转了一圈,数十片碎瓦如箭矢般飞出,射向四面八方。击中剑玉姬的瓦片径直从
她身影间穿过,另一片击在空处的碎瓦却猛然爆裂。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往空处一刀劈出!虚空中传来一声轻笑,一柄长剑轻轻挑
出,点在屠龙刀侧。程宗扬的掌心仿佛被铁锤猛敲一记,屠龙刀几乎脱手飞出,
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接着五虎断门刀全力施展。

  剑玉姬目露讶色,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对程宗扬修为的突飞猛进大感诧异。

  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本就招法凶悍,此时以无坚不摧的屠龙刀施展出来更是
如虎添翼,平添数倍威力,连剑玉姬也不得不暂避其锋。

  西门庆在金兀术与青面兽的合击下狼狈不堪,若非三人身上都有伤,增加招
术中的疏漏,这会儿早已伤在两名兽蛮武士手下。

  西门庆尖啸声越来越凄厉,只差没有喊出「仙姬救命」!

  失去秦桧的拦截,巫嬷嬷没有立即施援,而是返身闯进主殿,抡起铡刀,朝
埋在瓦砾下的秦桧暴斩三记,就是铁人也斩成四截,才腾身出来嘶声道:「大官
人莫慌!老身在此!」巫嬷嬷斜身飞起,迎面撞到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老仆打扮的郭槐低咳一声,右手递出,四指并拢、拇指横张,指尖弯曲,竟
是江湖中少见的龙爪手。

  巫嬷嬷虽然不知这个奴仆般的糟老头身份,但他一爪挥出,巫嬷嬷立刻识出
厉害,脚下一蹬,踏碎数块青石,稳住身形,接着举刀封住郭槐的手爪。

  夺的一声,郭槐并拢的四指硬生生穿透刀身,像拧一条衣带般,将精钢打造
的铡刀拧得如同麻花。

  剑玉姬娇叱道:「走!」

  凶悍如巫嬷嬷闻言也不再硬拼,她甩下锄刀,转身掉头狂奔。郭槐身形微闪,
挡在巫嬷嬷身前。巫嬷嬷号叫着双拳齐出,狂风暴雨般攻向郭槐,随即转身再走,
这次却闯进大殿,从殿后破墙而出。郭槐如影随形,不多时又将巫嬷嬷迫得回转。

  西门庆使出小巧腾挪的功夫,在狭小空间内飞速闪避。金兀术肩膀受伤,手
中的重槌施展不易,索性挎在腰后,如猛兽般靠着强壮的爪牙与西门庆厮杀。

  西门庆迭逢险招,不多时身上的锦衣便被金兀术的兽爪撕破半边,一条手臂
几乎被扯下,他牵动伤势,哇地吐了口血。眼看两名兽蛮武士的攻势织成天罗地
网,以他的身法也无处逃遁,西门庆猛然脚下一沉,像钉子踏进地面,半步不退,
接着扯开衣袍,露出苍白的胸膛,狂叫道:「谁敢杀我!」

  西门庆皮肤撕开,胸前蓦然伸出一只狼爪扣住青面兽如牛头大的手肘,在他
的手臂上留下三道寸许深的血槽。

  在青面兽的惨号声中,金兀术侧肩将他撞开,一手抡起重槌,像拍一只苍蝇
般朝西门庆头顶拍去。

  巫嬷嬷被郭槐截住,自顾不暇。金兀术加入盘江程氏之前就是兽蛮营的首领,
五级巅峰的修为不逊于南荒时的武二郎,一槌击下,将西门庆胸前的狼爪砸得骨
碎筋断,血肉模糊。

  西门庆口鼻都迸出鲜血,绝技已然施尽,这会儿在金兀术的重槌下左支右绌,
危在旦夕。

  「如是我闻!一誓之出,八方如见,天地皆应。」剑玉姬清越的声音犹如琴
曲,言词却锋锐如刀,「已死老僧,你可是要破誓吗?」

  「哈哈哈哈!」墙外传来一声豪迈的长笑,接着篷的一声,临湖的土墙被人
踹出一个大洞。已死和尚大步进来,一手摩着光头、一手提着裤子,气宇轩昂地
说道:「仙姬说哪里话!老衲只是一时内急,出去方便,不信你问善儿!」

  静善冷着脸,像不认识他一样两眼望天。

  已经滚蛋的已死老僧突然折回来,让程宗扬又气又恨,这群老家伙果然没有
一个好东西!已死老僧装出放水的样子,其实是以退为进,存着隔岸观火的心思,
在墙外听得不亦乐乎;这会儿被剑玉姬揭破,跳出来要摘桃子。剑玉姬和郭太监
倒是抱了同一门心思,以上驷对下驷,柿子专捡软的捏,先剪除对手的羽翼。

  剑玉姬一招打得秦桧生死不明,郭槐对巫嬷嬷也是稳拿,再两、三招就能取
那泼妇性命。郭槐的策略无可厚非,只要程宗扬能拖住剑玉姬一盏茶时间,巫嬷
嬷必死无疑;巫嬷嬷一死,西门庆就成了瓮中之繁——I要拖住剑玉姬岂容易?
如果不是剑玉姬无意伤他性命,再加上屠龙刀的威力连她也一时难撼其锋,他死
得恐怕比巫嬷嬷还快。妈的,死太监不会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才放手让他和剑玉
姬玩命吧?

  剑玉姬冷笑道:「公子修为虽然精进,刀法却非君所长,这五虎断门刀有其
形而无其神。」

  程宗扬脸上微微一红,他不是一个在武学上十分下功夫的人,真正苦练是在
晴州时被孟老大强迫上课那几日。为了这次和剑玉姬玩命,特别借来屠龙刀,准
备一扫战场破烂王的恶名。但屠龙刀虽强却只有一把,本来玩双刀的不得已变成
单刀,怎么玩怎么别扭,结果被剑玉姬一眼看穿底细。那感觉像借了西装、皮鞋
去见丈母娘,结果被人揭穿一点都不合身,根本是打肿脸充胖子一样尴尬。

  程宗扬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贱人!接我一刀试试!」

  剑玉姬长剑斜挑,正面挡住屠龙刀的怒斩,剑身却微微一侧,避过屠龙刀的
锋芒。程宗扬心头大定,他还以为剑玉姬是刀枪不入的神人,原来她还忌惮屠龙
刀的锋锐。程宗扬不再犹豫,屠龙刀大开大阖,全是进手,刀光霍霍朝剑玉姬杀
去。

  相比屠龙刀的虎虎生风,剑玉姬的剑法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轻扬婉举,
有种难以言说的玄妙意境。程宗扬的五虎断门刀虽然凶猛凌厉,却沾不到她半点
衣角。

  刀锋忽然一振,一缕真气如游丝般钻入手臂,程宗扬真气狂涌,将她的攻势
统统化解。这时丹田中的气轮忽然一滞,接着一股沛然的威压从对手身上散发出
来,剑玉姬整个人仿佛变成一柄利剑,压得程宗扬几乎透不过气。

  已死老僧和程宗扬交手时活像一只随时会挂的病鸭子,这会儿对上金兀术,
病鸭子眨眼变成海东青。他大笑着飞身过去,在半空中双臂一展,犹如苍鹰展翅,
一臂扫中金兀术的重植,一手抓住西门庆朝后抛出,喝道:「接住!」

  静善连理都不理,闪身掠进战团,任由西门庆头下脚上地一头栽在地上,当
场摔得闭过气去。已死老僧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放心地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青面兽的手肘鲜血直流,但他这会儿凶性大发,对伤势全然不顾,膀颈鬃毛
飞舞,长枪洒下无数寒星,如雨点般朝老和尚的光头袭去。已死老僧大喝一声,
朝着枪锋一拳冲出,似乎要用强悍的修为正面硬撼青面兽的长枪,右腿却阴险地
一屈,以膝盖朝青面兽小腿撞去。这一膝如果撞实,就算青面兽是真野兽,也少
不得废掉一条腿。

  「我的佛啊——」已死老僧抱着脚一声惨叫,却是招术还未使出就被静善徒
儿踩住脚背,还狠狠拧了一下。

  青面兽躲过断腿之祸却不肯承情,淌着鼻血傲然说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
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婚配!」

  金兀术踹着他的膝弯把他踢翻,毛茸茸的兽爪挡住已死老僧的一记直拳。

  已死老僧与金兀术、青面兽两人打得鸡飞狗跳,他的招术甚是奇特,身体像
面条一样柔软,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一指一掌,偏偏威力极大。金兀术和
青面兽都有五级的实力,本身天赋异秉、力大无穷,对上老和尚的指掌竟然没有
占到便宜。如果不是静善几次在危险关头搅局,恐怕两人早就在伤在老和尚手下。

  又一次被静善绊住,已死老僧必中的一掌差了毫厘,让青面兽躲开,老和尚
赌气道:「不打了!不打了!」说着真的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场中剩下金兀术、青面兽和静善三人,双方虽然敌对却全无斗志。静善面沉
如水,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大牲口挺胸凸肚,在她面前呼喝作势,像跳战舞一
样举臂勾拳,展露肌肉,极力表现出雄性气势。

  静善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过会儿道:「这里不是你们的战场,回去吧。」

  青面兽挺胸道:「吾乃兽族无敌勇者!青面兽!正当壮年!尚未……」

  金兀术一脚把他踹翻,拄着巨槌道:「吾!金兀术!汝乃何族?」

  静善冷哼一声,转身给他一个后脑勺。

  两名兽蛮人与老和尚的交手有惊无险,程宗扬这边却遇上大麻烦。剑玉姬剑
气怒涨,真气犹如巨浪一波波袭来,程宗扬虽然有屠龙刀在手,仍然被全面压制。

  虽然程宗扬明知道剑玉姬顾忌屠龙刀的锋锐,以拙胜巧,但如果这时略有退
让,剑玉姬的真气势如破竹,直接会要了他的小命。不得已之下,程宗扬只能咬
牙苦撑,结果弃长就短,演变成比拼内力的消耗战。

  丹田的气轮在巨大压力下,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旋转,那些汇集成轮状的细小
莹光飞快地黯淡,真气迅速流逝。虽然调息打坐之后,气轮还能重新变得充盈,
但这一次,程宗扬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运气支撑到最后。

  不到半盏茶时间,突然丹田一阵剧痛,程宗扬骇然发现,气轮已耗尽最后一
点真元,几近油尽灯枯。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元消耗的速度仍然超乎他的想象。
透过内视,能看到气海越来越稀薄,旋转的气轮颜色由莹白变成淡淡的红色,仿
佛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程宗扬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支撑过去…


  气轮的色泽逐渐黯淡,像熄灭的烛光一样变得暗红;在它几乎寂灭的刹那,
气轮猛地膨胀起来。如果这一幕出现在平常的修炼中,程宗扬肯定以为是突破在
即,气轮剧涨,修为突飞猛进。然而在此时出现只有一个可能:真元耗尽,殒灭
在即。

  这不是气轮税变,而是爆裂的前兆。

  程宗扬的额头、鼻尖同时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如果气轮爆裂,他有超过九成
的可能会当场完蛋。如果走了狗屎运,撞上剩下不足一成的可能,大概会变成废
人。

  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可能。

  程宗扬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没人死!不管死的是谁,只要有人送
命,生死根就能捕捉到死气,让自己再多支撑片刻!」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似乎
重逾千斤,透过刀身攻来的真气仿佛无穷无尽,没有片刻停歇。

  唇上忽然一湿,鼻中滴下一串温热鲜血。程宗扬死命咬住牙关,不顾一切地
催动气轮,思绪却在飞快地转动。也许是生死关头,思路分外清晰,在气轮爆裂
的刹那,程宗扬心头微动,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散去所有真气,任由剑玉姬攻来的真气长驱直入,攻入丹田。脆弱不
堪的气轮像吹爆的气球一样轻易迸碎,程宗扬的口鼻同时涌出鲜血,在近乎散功
的剧痛中,他只做了一件事——将丹田混乱的气流导入生死根!

  生死根吸收的死气都是单向汇入丹田,此时借助剑玉姬的攻势,程宗扬悍然
让真气逆行,由丹田涌至生死根。随着刀割般的痛楚,迸碎的气轮与生死根一触,
蓦然凹陷。程宗扬面目扭曲,以非人的毅力承受体内的剧变。

  一片混乱中,丹田内仿佛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东西,即使以内视也无法感知
它的形状和细节,但它的存在无庸置疑。因为气轮破碎,在气海中流动的细小光
点都被那个东西所吸引,不分大小、形态,一视同仁地被吸入其中。那个东西吸
引的速度越来越快,继而散布在经络百穴间的真元、剑玉姬攻来的真气,甚至体
外弥漫在天地间难以辨认的气息,都被一一吸入其中。

  程宗扬清楚看到剑玉姬惊愕的神情。能让这个算无遗策的贱人失态,他真是
足以开怀了,可惜他想笑却无法笑出来。他感觉到体内的气血也正被那个东西吞
噬,假如剑玉姬现在罢手,她甚至用不着动一根手指,就能看到他爆成一团血雾
的可笑下场。

  突然一股沛然寒意沿着双臂猛然涌入丹田,它如此强大,潮水般的气势远远
超过他的修为,同时又奇寒彻骨,沿途的经络仿佛都被冻僵。程宗扬奔流的鼻血
一瞬间被冻住,以古怪的模样挂在脸上,而手中的屠龙刀像被唤醒般微微颤动,
接着脑中传来一声在苍茫中轮回无穷岁月的长啸!

  是龙吟!程宗扬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第二章

  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东西终于吸收至极限,下一刻,一团气轮在枯竭的丹
田突然出现。它比原来的气轮黯淡许多,蕴藏的真元却多出数倍。更让程宗扬意
外的则是它远远超乎想象的零乱和厅杂,仿佛整个气海回归到天地初始的浑沌状
态,奔涌的气息不住汇聚,最后重新凝出真气。

  与此同时,手中的屠龙刀仿佛变得轻了许多——不是分量减少,而是一种纯
粹出自本能的感受。打个比方,可以想象一台装满各种类型A片、内涵深邃而厚
重的硬碟,突然被格式化之后的苍白。不过刀身一无异状,刀锋锐利依旧,仍然
有无坚不摧的犀利。

  「那是什么?」剑玉姬的声音中有一丝少有的凝重。

  「想知道吗?」程宗扬退开一步,趁机调息,厉声道:「跪下问我的鸟吧!」

  剑玉姬如水的目光凝视他,毫不犹豫地举剑刺落。

  程宗扬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这会儿信心十足地挥起屠龙刀,心里大喝一声:
干!

  刚一运气,程宗扬顿时哀号,好不容易凝练的真气混乱十倍有余。气轮中细
小的光点除了那些他早已熟悉的气息,周围还多了一大堆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虽然真元的充沛多出数倍,但彼此牵制之下,能运用的真气比原来还少,若不是
屠龙刀锋锐如常,这一剑就让他当场出丑。

  剑玉姬冷笑一声,剑势一改当初的淡雅,陡然变得凌厉。此消彼长之下,程
宗扬应付得越发吃力,即使仗着屠龙刀的神威也越来越难以抵挡。刚才丹田的变
化只是弹指一瞬间,程宗扬暗自掂量,用不了几下,他这匹下驷就会被上驷干掉。

  更让程宗扬提心吊胆的则是寺外。算算时间,易彪等人早该闻讯赶来,但至
今毫无动静,用脚后跟都能猜出剑玉姬这贱人肯定另有后着,除了寺内,还藏有
伏兵!他的直属营虽然比不上星月湖老兵,但锤炼到现在,比起一般的江湖好手
已经堪称百炼精钢,如果出现折损,哪怕只有一个也够他肉痛的。

  眼看自己这匹下驷等不到郭槐回援就要马失前蹄,程宗扬不再迟疑,拿出一
块黑白分明的玉佩奋力摔下,喝道:「蔺老贼!还不滚出来!」

  剑玉姬闻声攻势略微一缓,接着如飞鸟般向后掠去,拉开数丈距离。

  程宗扬一脸狞笑,那块玉佩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毫不意外地碎成八瓣,可等
了足有一分钟,周围却没有半点动静!

  程宗扬当场傻眼。为了除掉西门庆,他除了邀来郭槐,还暗中联系太乙真宗
的新任掌教蔺采泉,联手对付黑魔海这个双方的共同大敌。蔺老贼当时拍胸脯答
应得无比爽快,谁知事到临头却放了自己鸽子。

  程宗扬在心里狠狠把蔺老贼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这老东西说的比唱的好
听,什么见物如见人;君子一诺,千金不易;剿除邪道,虽匹夫匹妇,亦有责焉;
公子首倡大义,我太乙真宗愿附骥尾;公子掷佩为号,蔺某应声而至……一番慷
慨激昂,原来都是放屁啊!

  忽然巫嬷嬷一声惨呼,被郭槐的龙爪手拧住手臂,凌厉真气势如破竹地一路
逆行,将她的经脉尽数震碎。巫嬷嬷的双腿仿佛无法支撑身体重量,跪倒在地,
口中鲜血狂喷;剑玉姬却不动声色,似乎对得力臂助的生死漠不关心。

  郭槐的双手拢在袖中,佝偻着腰身过来。程宗扬暗暗松口气,有老太监在身
边,至少他不会死那么快。

  檐角的剑玉姬风姿如画。程宗扬不知道剑玉姬在郭槐眼中是什么模样,但在
自己眼里,剑玉姬绝美的身形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细微变化,时而多了条轻纱,时
而多了一双丝履,甚至连她的位置都飘乎不定。

  剑玉姬的幻术被郭槐喝破,程宗扬曾短暂地见到她的真身——但那个火辣身
影转瞬即逝,再次出现时,剑玉姬身上多了一件轻柔的白色丝衣,让程宗扬怀疑
他方才所见究竟是剑玉姬的真身,还是她又一个幻影?

  看到剑玉姬从容淡定、一副情况尽在掌握中的鸟样,让程宗扬禁不住十二分
火大。

  「哈哈哈!一块玉佩就把仙子吓得找不到北,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剑玉姬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忽然间飞身而起,剑前人后,姿势有说不尽的
婉妙动人,去向却是寺庙内的一堵矮墙。

  「无量天尊!」

  矮墙后,一抹剑光如骄阳般绽放开来,刹那间将剑玉姬的身影笼罩在剑光下。

  剑玉姬斜过身一剑递出,两柄长剑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接着一弹,彼
此分开。

  剑玉姬退回檐上,一道身影则轻飘飘地后翻出,无声无息地落在矮墙上。

  他穿着淡青道袍,剑眉朗目,神完气足,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道人。

  程宗扬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召唤出来的高手,愣了半晌才道:「你是
谁?」

  程宗扬瞧着不熟,剑玉姬却不陌生,冷冷道:「原来是太乙真宗的米道友。」

  米远志还未答话,程宗扬就抢先打个哈哈,抱拳道:「原来是米道长!早听
蔺掌教说起过!久仰久仰久仰啊!」

  米远志稽首道:「可是程公子?宗门传来急讯,掌教真人不得已返回龙池,
特命贫道赶赴小瀛洲,一来向公子道歉,二来是为诛除黑魔海的妖邪。贫道登岛
之后却未见公子,方才正与人交手,忽然感应到掌教玉佩才姗姗来迟,还请公子
恕罪。」

  原来蔺老贼脚底抹油,一声不响就溜了,不过好歹还派人来,多少留几分情
面。

  程宗扬顾不上扯什么恕罪,急忙问道:「你刚才和人交手?是谁?」

  米远志道:「当是一些匪寇,为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贵属结阵迎敌,尽可
以支撑。」

  果然是那个没有现身的齐姐!程宗扬心头的一块大石离地,齐姐已经露面,
黑魔海在宋国的底牌多半出尽了。如果露面的不是齐姐,而是剑玉姬打出的一张
新牌,他就该头大如斗了。

  「米道友,」剑玉姬淡淡道:「你师兄王圭死在江州,你却要为杀兄仇人效
力吗?」

  米远志平静地说道:「王师兄弃教出门,与我太乙真宗再无瓜葛。米某奉掌
教之令剪除黑魔海妖邪,虽死无恨。」

  「你师门一系在太乙真宗数代郁郁不得志,难得你们这一代出了几个成材弟
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愚直。」剑玉姬叹道:「辗转思之,若非如此愚直,也未必
会有你们师兄弟的成就。」

  米远志表情略有变化,显然被剑玉姬这句话说中心事,他沉默片刻,拔剑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请。」

  西门庆被老和尚救下,青面兽和金兀术掂掂自己的分量,估计是抢不过来;
有心和小豹女搭讪,人家又不理不睬,两头大牲口只好搔眉搭眼的回来。

  青面兽拄着长枪,若有所思地望着静善,那点心思心全写在脸上。金兀术还
有点脑筋,一头扎进倒塌半边的大殿,过会儿才钻出来,沉痛地说道:「死矣。」

  青面兽回过头,一脸同情地说道:「官人节哀。」

  程宗扬黑着脸道:「秦会之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况且他还没死呢!」

  金兀术瓮声瓮气地说道:「没气矣!体甚硬,脸甚黑。死透哉,死透哉。」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闭嘴!我说没死就是没死!」

  金兀术一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程宗扬差点噎死。秦桧要是这么容易被干掉,生死根怎么可能全无反应?死
奸臣肯定有什么保命绝招,但这两个大牲口一副他新死了小妾的模样,让他恨不
得一人给他们来一刀。

  顾不得教训这两头牲口,程宗扬迅速用内视检查气海。丹田内的气轮原本光
点毕聚,灿若星河,此时却稀疏许多,仔细审视并不是光点少了,而是有一半的
光点转化为无法看到的东西,它们与仍然存在的光点相生相伴,一对对如角力般
旋转着,形成新的平衡,难怪他感觉气海比以往充盈,能施展的真气却少了许多。

  光点以及与它相伴的东西凝成气轮,此外还有大量浑沌气流,阴阳不分、虚
实兆难辨,但用内视仔细检查,不时能看到其中闪动的五彩华光。除此之外,气
轮并没有其他异状,仍和以往一样能运转、催动,聚敛真气。

  程宗扬无法理解这些变化,索性不再理会,但丹田的异变,自己到现在还吃
不透,一时不敢再出手,不过能出手的人不是没有。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巫嬷嬷粗胖的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口鼻鲜血直涌,
虽然还有一口余气,但已无反抗之力。

  程宗扬皱眉,对郭槐道:「为什么不杀了她?」

  郭槐躬着腰道:「物尽其用。」

  程宗扬明白过来。「你想拿她钓剑玉姬那条大鱼?剑玉姬要是不管呢?」

  「再杀不迟。」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有把握赢过剑玉姬?」

  郭槐没有回答,眼中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信心。

  剑玉姬优雅地一抬手——是否真的抬手,程宗扬用眼睛分辨不出——淡淡道:
「已死大师,请。」

  老和尚一扫刚开始时老掉牙的糊涂相,两眼凶光闪动,手掌摩着光头,匪气
外露地狞声道:「太乙真宗!好好好!」他双掌一推,隔着丈许距离,米远志立
足的土墙像被一双巨掌拍上般轰然倒塌。

  米远志一声长啸,如流星般从墙上一跃而下。他右手执剑,左手捏着剑诀,
剑锋未至,剑气已经犹如江河奔涌而出。

  已死老僧双手握拳,篷的一声击在地上。铺地青砖如波浪般涌起,米远志双
足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陡然降下来。他踏住一块青砖,身体猛然拔起丈许,接着
双手握住剑柄举过头顶,笔直地朝已死老僧脖颈刺去。

  已死老僧半蹲着身体,双拳没入地面,眼看长剑要透颈而入,他肩后的僧袍
忽然破碎,伸出两条淡金色手臂,一手握着铜铃,叮地挡住长剑;另一只手则握
着一柄六寸长的金刚杵,朝道人的手掌钉去。

  米远志左掌一翻,按住老僧淡金色的手掌,借势退开,面色变得凝重至极。

  「叵密!」已死老僧低吼一声,肩后接连又伸出两对手臂,连同他本来的双
臂,一共八条手臂,每只手掌都握着一件法器,如神如魔。

  米远志浑身一震:「八臂魔僧!」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是妖怪吧?他是什么来历?」

  郭槐低咳一声,「已死僧又称八臂魔僧,虽然是佛门弟子,但声名狼藉,因
为接连犯下十余桩奸杀大案,逃入龙宸。有传闻说他是叵密门下,十方丛林多次
派人追杀均无功而返。」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他的身子骨还犯奸杀案?」程宗扬道:「他们和太
乙真宗有什么过节?」

  「十方丛林与太乙真宗分执佛、道两家牛耳,互以正道自居,互通声气。当
日剿灭叵密外道,太乙真宗也曾派出数位长老。」郭槐道:「皇城司数日前收到
消息,说有巨寇潜入临安,想来就是这位八臂魔僧。」

  「他不是一直在寺里修行吗?」

  「所谓坐禅多半只是掩人耳目。」

  程宗扬明白过来,又问道:「姓米的那位呢?」

  郭槐垂着眼睛道:「米远志是太乙真宗旁支,与王圭、秦仲越系出同门,论
辈分是蔺掌教的师侄辈。」

  程宗扬对王圭记忆犹新,他是禁军重将,修为直逼谢艺,在江州之战被孟老
大、侯二哥联手击杀。如果米远志拥有相近实力,倒是得力的臂助。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大貂珰身在深宫,对江湖掌故倒是了如指掌啊。」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城司是朝廷鹰犬,陛下耳目,岂敢闭目塞听?」

  程宗扬迅速衡量双方实力:己方虽有六人,但秦桧生死未卜,金兀术和青面
兽各自负伤,能够一战的,除了自己就剩下两名邀来的帮手:郭槐和米远志。

  黑魔海一方与程宗扬这边的情形居然差不多,巫嬷嬷和西门庆一蹶不振,剑
玉姬以外,还剩下已死老僧和静善。论实力,程宗扬一方占了上风。

  程宗扬的心头涌起强烈杀机,机会难得,剑玉姬算无遗策,除了布下翻江会
和齐姐的局,还请出八臂魔僧师徒,本人更是亲自出马,对这场鸿门宴下了偌大
赌注。

  如果仅凭他手上的实力,这会儿早已一败涂地,但她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他会
请来大内和太乙真宗的帮手。目前占了六成胜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想
引剑玉姬出面可就难了。

  程宗扬向郭槐暗暗递个眼色,一边叫道:「老和尚!你不是想要袈裟吗?拿
去!」

  已死老僧状如疯魔,八条手臂如车轮般挥舞翻飞,将米远志逼得步步后退。
闻声他神情微动,被米远志抓住这一线机会,长剑如闪电般递出,刺向已死老僧
的心口。已死僧的四条手臂同时一收,抓住米远志的长剑。

  这时一股冰寒气息袭来,程宗扬犹如一头猛虎,屠龙刀狂劈而下。

  叮的一声,已死老僧手中的金刚杵应声而断,淡金色手臂绽开一道尺许长的
伤口,接着被刀锋的寒气凝冻,肌肉像冰雕一样扭曲着。

  「大日如来!」已死老僧背后的一只金色手掌蓦然胀大,带着炙热的气息一
掌拍下,击在屠龙刀刀背上。

  砖石飞扬,程宗扬的屠龙刀像切豆腐一样劈进地面。已死老僧的四条手臂握
住米远志的长剑,一臂受伤、一臂按住屠龙刀,剩余的两条手臂一拧,转到身前。

  已死老僧犹如金刚怒目,厉喝道:「金刚萨埵!」一只捻着佛珠的手掌在空
中张开,抓向程宗扬的而门。

  程宗扬的屠龙刀被拍进地面,一时无法拔出,眼看已死老僧一掌抓来,手肘
往地上一撑,像跳街舞一样横飞起来,双脚连环踢在老僧的掌心。米远志也一声
清啸,长剑刺向已死老僧的右眼。

  程宗扬出刀的同时,剑玉姬也没闲着,迎敌的却是金兀术和青面兽。两人一
使重槌、一使长枪,全力迎向剑玉姬。

  大貂珰郭槐则身形一闪,骈指朝委顿在地的西门庆眉心点去。西门庆刚刚醒
转,见状狼狈地打个滚,一边叫道:「救命——」静善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是如
雪豹般跃起,攻向郭槐的侧面。老太监无论眼、手、身、意都锁在西门庆身上,
出手一往无前,看似要将狗贼一举毙于指下,静善刚一动,他凌厉的攻势却像是
大堤决口,转而朝静善席卷而去。

  静善终究比不上老太监阴险,如果说与巫嬷嬷交手,郭槐还留几分实力,这
一招则是他蓄意施为,引静善主动来攻。静善只觉劲风割面,完全是本能地侧身
跃开,试图避过老太监的攻势。

  西门庆双目寒意大盛,忽然一掌拍在静善的背心,把她掷向郭槐,接着手中
的幻天魔伞化成十余枚白骨短剑,射向另外一端的米远志!

  米远志道袍下真气涌动,剑光如电,凌厉无匹,显示出至少六级的修为,然
而面对已死老僧这个八臂魔僧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嗡!」

  已死老僧口诵真言,八条手臂空着手掌捏出指诀,其余手中的法器齐鸣,将
米远志的剑势生生压制住。

  「班!」

  十余枚白骨短剑从已死老僧臂间穿过,闻声速度陡然提升一倍,发出尖锐的
啸声。

  「匝!」

  已死老僧那条受伤的手臂迎向屠龙刀,毫不意外地迎刃断落。

  「萨!」

  已死老僧断臂五指箕张,一掌拍在程宗扬胸口。

  程宗扬收刀护身,攻势为之一缓。

  「哞!」最后一声佛咒诵出,已死老僧剩余的七条手臂同时击向米道人。

  米远志身形一缩,长剑织出一片银白光幕,犹如一只蚕茧护住身体要害。疾
射的白骨短剑虽然声势惊人,却没有一枚穿透光幕,被剑网尽数格飞。

  「天上地下!」暴喝声中,已死老僧一臂劈进剑网,随即被剑气割出无数交
错的伤口。但米远志严密的剑网也因为这条手臂而被撕开一角,紧接着两条淡金
色手臂从剑网缺口探入,一只手掌抓住米远志的面门,另一只则握着一柄圆环状
的法器,从他喉头一掠而下,直切入腹。

  鲜血横飞间,已死老僧诸臂齐张,犹如狂魔,喝道:「我佛独尊!」

  程宗扬将那条断臂绞得粉碎,纵身往米远志扑去。米远志由胸至腹绽开一道
巨大伤口却没有当场毙命。他盘膝趺坐,双手按住胸腹伤口,掌心射出一屋朦胧
的黄光,用上太乙真宗秘传的行气存神之术稳住伤势。

  已死老僧顾不得取米远志性命,如鹰隼般朝郭槐掠去,声色俱厉地喝道:
「老阉狗!放下老僧徒儿!」

  静善被西门庆一掌推出,身不由己地撞向郭槐,她胸前的念珠猛然分开,呈
扇形朝郭槐击去。

  郭槐双目低垂,衣袖微微一晃,将十八枚金星紫檀念珠尽数收入袖中,接着
一掌抹在静善肋下;静善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左侧肋骨尽数折断。

  已死老僧双臂捞起庭中一只石香炉朝郭槐砸去,另外五条手臂各自程出法印,
暴喝道:「怒!」

  郭槐瘦小的身形像被狂风卷起一样飘出丈许,忽然袖口一荡,飞出一条黑黝
黝的细鞭。夕阳仿佛黯淡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条暗黑鞭影。

  八臂魔僧手中的石香炉轰然破碎,石屑如雨点般飞开。两条淡金色手臂被鞭
影缠住,骨骼一瞬间扭曲、折断,寸寸碎裂。

  鞭影凭空消失般的收回袖中。郭槐落在地上,他佝偻着腰背,布帽下露出萧
索的白发,木讷的神情像一件不起眼的家具。

  程宗扬这时才惊觉这位大貂珰的真实修为远远超过估计,凌驾在米远志之上
的八臂魔僧竟然一招败北,输得干净利落。

  已死老僧冷冷盯着郭槐的衣袖,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已死老僧腾身而起,一手抓住静善:「大官人!你敢害我徒儿!
此仇必有报之!」

  西门庆阴声道:「伤你徒儿者,老阉狗是也!关我西门何事!」

  「呸!」已死老僧毫不客气地啐回来,「老阉狗已经是废物!老衲何苦找他
麻烦?仙姬小心!老僧去也!」已死老僧挟着徒儿越墙而出,接着两道庞大身影
同时飞起,如巨石般重重跌在地上。

  剑玉姬曼妙的身影凌空走来,双足悬在尺许高的空中,足尖不染纤尘。虽然
知道这只是她的幻身,仍不禁让人惊叹她绝美的风姿。

  剑玉姬淡淡笑着,玉齿间轻轻吐出三个字:「荡星鞭。」

  郭槐身形愈发佝偻,低低咳嗽几声,没有说话。

  「武穆王从敝宗夺走的荡星鞭,果然在郭大貂珰身上。」剑玉姬如释重负地
说道:「教尊得知,必定欣喜非常。」

  郭槐不言不笑,荡星鞭如蛇般从袖中探出尺许,在身前微微浮动。

  「岳贼把这荡星鞭交给你,想来是让你保护刘娥。」剑玉姬轻笑道:「他倒
舍得,可惜此鞭虽然神妙异常,用之不当却难免噬主之忧。大貂珰咳嗽不止,想
必是妄用此鞭,伤了肺经。」

  郭槐冷哼一声,荡星鞭先扬后抑,刹那间仿佛将空间撕开一角,鞭影下仿佛
露出一片闪烁着星光的夜空。

  剑玉姬美妙的身影像风一样流逝,接着现出她艳光照人的真身。

  荡星鞭笔直挥出,与剑锋交击的刹那,鞭身波浪般弯曲起来。庭院中的青砖
早已被已死老僧双拳震飞,这时鞭风掠过,厚重的青砖像风化一样变成碎粉。接
着一道细细的鞭痕透入剑身,像小蛇一样在剑内游动着,朝剑玉姬的纤指掠去。

  剑玉姬唇角的笑意凝住,玉指一紧,将鞭影从剑中逼出。一瞬间的变招,她
已经失了先机,被滚滚涌来的鞭影罩住。

  郭槐慢吞吞地道:「当日武穆王用此鞭绞杀西门夫人,收了她的一魂一魄置
于鞭中,还请仙姬当心。」

  忽然一声清啸,如潮的鞭影蓦然退散,剑玉姬犹如一只艳光四射的孔雀从鞭
影中飞出,长剑微微一旋,从郭槐肋下刺入。

  郭槐身形一闪,整个人从衣间滑出,失去支撑的衣物仍保持原来形状,接着
被剑光绞碎。

  「好一招金蝉脱壳。」剑玉姬道:「大貂裆再接奴家一剑。」

  郭槐神情微变,厉声道:「你哪里学来的剑法!」

  剑玉姬妙目生辉:「大貂珰好眼力,正是华妙宗的玄元仙剑!」剑上泛起一
层绚丽而神秘的光华。

  「去死吧!」程宗扬一声狂吼,屠龙刀划过数丈空间,眨眼间劈到剑玉姬身
前。

  那抹绚丽剑光在屠龙刀的寒光下凝住,散为无数流星。

  剑玉姬连发丝也没有动一下,程宗扬却连人带刀整个弹飞,被郭槐在背后一
托才稳住身形。

  剑玉姬道:「果然是太一经,难怪游婵会上你的当。」

  郭槐往前踏了一步,荡星鞭平平伸出,速度虽慢,撕开的空气却发出尖锐的
啸声,犹如鬼哭。

  剑玉姬手臂平举,劲气交击的刹那,她曼声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剑气纵横交错,如蛛网般攻入荡星鞭最薄弱的一环。

  暗黑色鞭影一瞬间荡出无数圆环,将凌厉剑气逐一化解,接着鞭梢猛地挑起,
刺在剑玉姬肘下。

  剑玉姬雪白的手臂溅出一朵血花,长剑锵然落地。这时郭槐的手臂一震,眼
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身后一柄长剑如鸿羽般飘落,变幻的剑势如诗如梦,轻飘飘穿过荡星鞭最后
一个圆环,从郭槐右肩刺入,没有半点停顿地直没至柄。

  郭槐佝偻的身子不堪重负般的单膝跪倒,干枯的白发溅上血迹,右肩上多了
一只剑柄,剑锷是一串繁复的鸟篆,剑柄只有一手长短,形式古朴至极,质地非
金非玉,只有一抹淡淡的莹光在柄上流淌。

  握着剑柄的女子,赫然是他对面的剑玉姬!

                第三章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郭槐颈侧的长剑和握剑的丽人,一时间都有种
时空混乱的错觉。

  郭槐身前、身后同时出现两个剑玉姬,他对面的剑玉姬跌坐在地,被荡星鞭
刺穿的手肘鲜血淋漓;另一个与受伤的剑玉姬外表毫无分别,却多了一分空灵气
质。

  郭槐咳嗽着,肩侧伤口溅出血沫。随着他的咳声,对面的剑玉姬身形隐隐变
化,那张原本艳光照人的面孔变得冷若寒霜,却是程宗扬曾在南荒见过的女子:
齐姐。

  立在郭槐身后的剑玉姬轻轻一拔长剑,鲜血如喷泉般从郭槐肩头涌出。

  剑玉姬淡淡道:「大貂珰今日往生极乐,可喜可贺。」

  米远志提到与易彪等人交手的是一名黑衣女子,程宗扬便先入为主,以为那
是齐姐,完全忽略小玲儿那个小贱人。剑玉姬和齐姐都是幻术匿形的高手,结果
齐姐冒充剑玉姬,成功地骗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由剑玉姬的真身给了郭大貂珰
致命的一击。

  难怪程宗扬与剑玉姬交手之际,觉得她没有想象中厉害,起初还以为她想留
自己性命,现在想来,恐怕飞上大殿的一刻,这两个贱人就彼此换了位置。

  等程宗扬意识到上了剑玉姬的恶当,局面已经无法收拾。米远志、郭槐先后
重52伤,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对面却有剑玉姬和齐姐两个。纵然齐姐手肘受伤,
无法执剑,还有实力难测的剑玉姬。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程宗扬的眼角几乎爆裂。眨眼间,他邀来的两名帮手尽皆
重伤,胜负立刻逆转。底牌已经出尽,对面的贱人似乎仍有层出不穷的手段,这
场鸿门宴他做足准备,终究是剑玉姬技高一筹,只怕他偷鸡不成,连老本都要赔
个干净。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程宗扬一言不发,合身朝剑玉姬扑去。

  剑玉姬微微一笑,举剑点在屠龙刀的刀锷上,只轻轻一挑,程宗扬死命紧握
的屠龙刀便脱手飞出。

  这时双方只有尺许,程宗扬兵刃脱手,已经是无牙老虎。剑玉姬抬起洁白玉
掌,往程宗扬胸前印去。忽然程宗扬胸口光芒大作,电光石火间,一道强光穿透
剑玉姬的玉掌,却没有溅出丝毫血迹。

  这并非他刺中的又是一个幻身,而是剑玉姬的掌心被电光击穿,溅出的鲜血
还未流出就被直接蒸发。

  程宗扬一手伸在怀中,胸前衣衫破碎;手掌伸出时,掌中多了一柄电光闪烁
的长刀,正是他藏在怀里的雷射宝刀!

  如果他先亮出雷射刀,以剑玉姬的剑术,最多是另一柄屠龙刀,而且他的丹
田刚生异变,运用不畅,实力更降一层。程宗扬行险一击,握着刀柄在怀里逼出
刀身,终于伤了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败的女子。

  被挑飞的屠龙刀还在空中翻飞,剑玉姬与程宗扬一触即分,退出数丈。她美
目平静如水,没有流露出丝毫震惊、诧异的神情,手下却一片哗然。

  西门庆捂着胸口笑道:「仙姬竟然受伤了,哈哈哈哈……」

  齐姐不顾自己的伤势,急急掠到剑玉姬身侧,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怎么
会这样!教尊说过,你一旦受伤——」剑玉姬冷厉地瞥了她一眼,齐姐立郎闭上
嘴,胸部却不住起伏,眼中的惊怒怎么也抹不去。

  剑玉姬忽然扬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倒塌的大殿后跃上半空,一把抓住那柄屠
龙刀,接着直劈下来。

  程宗扬一喜,以为是死奸臣良心发现,从庙里诈尸,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蒙面
客。

  那人握着屠龙刀从天而降,攻势未至已经卷起漫天刀风,声势惊人,可谓霸
气十足。

  齐姐挡在剑玉姬身前,左手握剑迎向屠龙刀。她与这柄屠龙刀周旋多时,深
知屠龙刀的锋锐尽在锋刃,只要避开刀锋,用普通钢刀也可一战。

  那人的刀法远比程宗扬精熟,刀锋一侧,将齐姐的长剑拦腰斩断,刺骨寒气
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剑玉姬的神情带着一贯从容,眼看爱将手臂不保,她左手玉指轻点,以毫厘
之差避开刀锋,按在刀侧。屠龙刀虽然锋锐,此时被她真气一锁,仿佛被套在鞘
中一般难以挣脱。

  蒙面客双手握刀往左右一摆,挣开剑玉姬的玉指,然后飞身而退,一把抓住
程宗扬的衣领:「走!」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先大骂一声,叫道:「跑不了!杀了她!」

  那人也不含糊:「蠢材!你不走!我走!」

  程宗扬不退反进,细长的雷射刀呼啸而下。蒙面人一跺脚,反身朝剑玉姬杀
去,一边喝道:「就一招!」

  剑玉姬凤目生寒,左手握住剑柄,长剑划了玄妙的圆弧,点在雷射刀身正中。

  程宗扬丹田异变,真气凝成的剑身脆弱不堪,勉强挡了半招,雷射刀险些脱
手。

  但他为蒙面人争取半招时间,蒙面客一言不发,屠龙刀如狂风般朝剑玉姬卷
去。

  屠龙刀在他手中威力倍增,狂猛气势仿佛要与剑玉姬拼死相搏。剑玉姬与齐
姐同时出手,谁知蒙面客脚下灵巧地一挑,像踢绣球一样挑起碎成两半的石香炉,
分击两人,接着一把拖起程宗扬往墙头一丢,自己肩不动、手不摇,一边向后疾
退,一边连番踢起碎石残砖。

  他脚法的精湛实在是程宗扬生平仅见,那些砖石在他脚下如同活物一样,或
直或斜,甚至还打着转、划着圈、拐着弯,如雨点般四下纷飞,然后又折回来,
劈头盖脸地朝剑玉姬和齐姐攻去,如果在足球场上,每一脚都堪称世界波。不过
老家伙跑得更快,程宗扬一手攀着墙头,还没看过瘾,他就撺得无影无踪。

  但他很有义气地留下一句话,「玄天剑在此!谁来杀我!」

  齐姐娇叱一声飞身欲追,却被剑玉姬拦住:「诈术。」

  程宗扬倒是想走,可惜刚才只顾看蒙面人的脚法,错过时机。蒙面人故意引
她们去追,人家也不上当,这会儿想走也不容易。他硬起头皮笑道:「仙姬真身
穿那么露,是不是在黑魔海待得久了,有暴露的癖好?」

  剑玉姬淡淡道:「我身如镜,公子所见不过是心中所想。」

  「骗鬼啊!我还想你都露出来呢。」程宗扬道:「废话少说!有种砍死我!」

  剑玉姬伸出手掌,掌心的伤势消失不见,「十余年来,能伤我者唯公子而已。」

  「上次是岳鸟人?」程宗扬讪笑道:「听说那家伙对与自己为敌的女人向来
先奸后杀,不知上次仙姬伤在哪儿了?」

  西门庆开口刚要说话,忽然露出惊惧的神情,接着双足一蹬,身体拼命拔起。

  他腰腹的衣物猛然破开,一截雪亮剑锋悄无声息地从腹上露出寸许,然后横
着一切,带着扇面般泼溅而出的鲜血,从他肋下划出。

  众人同时色变,黑魔海诸人是惊,全未想到程宗扬直到此时还藏后手;程宗
扬是又惊又喜,天知道哪里来的杀手,但至少不是黑魔海的人。

  那柄长剑像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全无痕迹,身手竟然比方才的蒙面人高出几
分。

  西门庆腰间的伤口几乎把身体斩成两半,他轰然一声扑倒在地,一边吐血,
一边费力地说道:「救我!救我……」

  齐姐先是震惊,接着露出一丝冷笑:「大官人放心,便是只剩下首级,教尊
也能让你复生。」

  西门庆露出怨毒的眼神,显然复生的滋味并不好受。

  剑玉姬神情平静如常,如水的目光却流露出一丝憾意。她幽幽叹口气,淡淡
道:「却是妾身失算,公子后着连绵不绝,下次交手,安身定会打起十二分小心。」

  程宗扬冷笑道:「别急着走啊!时辰还早,大家再聊两个时辰,一边谈心,
一边看着大官人咽气,这乐子,给我两个员外我都不换!」

  西门庆在黑魔海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他的伤势几乎等同腰斩,多拖延片刻就
多一分危险。程宗扬算定剑玉姬不敢拿西门庆的性命做赌注,才扯足顺风旗。

  果然,剑玉姬硬吃他的讥笑,若无其事地收起长剑,然后退开一步,躬身福
了一福,柔声道:「万望公子珍重。」

  齐姐冷冷看了程宗扬一眼,挟起西门庆和巫嬷嬷,两人飞身而去。

  这一仗如果运气够好,都死七、八次了,但程宗扬这会儿没有半点害怕,只
有满心疑惑。头一个蒙面人是谁,只看他堪比捞钱手段的精湛脚法就能猜出七成。
再加上他的目标够直接,抢了屠龙刀就跑,若猜不出那老东西的身份也不用混了。

  但几乎腰斩西门庆的刺客是谁,程宗扬没有半点线索。那刺客一击即退,未
曾露出丝毫身形,以至于连剑玉姬也摸不清底细,断然罢手。但程宗扬把临安的
交情想遍,也没想出究竟会是哪路神灵出手相救。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刺客还留在寺内,并且对自己没有恶意。

  程宗扬先看了金兀术和青面兽的伤势,他们两个被匿踪的剑玉姬亲手所伤,
伤势虽重却不致命。

  伤势更严重的则是米远志,他的胸腹被八臂魔僧斩开,换作旁人早一命呜呼,
但太乙真宗出来的高手对养生之道确实别有所长,米远志敛息凝神,伤势竟然没
有恶化,只是无法移动。看来把他送回太乙真宗的道观还能保住性命。

  郭大貂玮已是回天乏术,他的鼻息宛如游丝,勉强护住心脉一点温热,但生
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垂着眼睛哑声道:「烦请公子……送老奴回宫
……」

  程宗扬安慰道:「大貂珰放心,我这里有医生,多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郭槐把一条细滑的鞭子放在他手中,低咳两声不再言语,身体如枯木般变得
僵硬,却是屏蔽六识,潜心入定。

  程宗扬挺起身,扬声道:「那位朋友,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倏忽飞出,瞬间越过十余丈距离,一剑斩下米远志的头
颅。

  凤羽般的长剑带着漫天鲜血钉在地上,微微颤动。断颈中溅出的鲜血泼在零
乱的砖石上,米远志无头的尸身僵坐片刻,然后扑倒在地。

  程宗扬期盼已久的死气终于出现,却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按
住额角,准备应对吸收死气时带来的剧痛,然而这一次太阳穴上的伤疤毫无反应,
反而是丹田的气轮突然一涨,将吸收来的浑沌气流纳入其中。

  程宗扬一手按着太阳穴,带着古怪表情看着现身的刺客。

  一名丽人从花丛间摇曳生姿地走出来,她的脚步又轻又软,每一步踏出,身
体都灵巧地柔柔摆动,犹如风中摇摆的荷叶。她一直走到程宗扬面前才屈膝跪下,
两只玉手在面前摊开,以虔诚的姿势把螓首贴在地上,柔声道:「奴婢叩见主子。」

  看着温婉如画的卓云君,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他呼口气:「难怪你要杀他,
够狠!」虽然不清楚死丫头怎么会让她独自出来,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程
宗扬简短地吩咐道:「翠微园,天香水榭。」

  那美妇俯身一拜,如轻烟般掠出寺院。

  卓云君刚离开,寺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易彪推开大门大步进来。他的肩、
臂、腿、背血迹斑斑,显然经过一场恶斗,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易彪双脚一碰,向程宗扬敬个军礼,「报告!直属营一排遇袭!一共战死七
人,负伤十六人。」

  程宗扬一阵心痛,剑玉姬对他处处留手,对付他的手下却不遗余力。直属营
一个排一战就折损四分之一,若不是剑玉姬主动退却,伤亡只怕更多。如果不是
意外出现的两枚棋子打乱她的布局,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老匡和冯大法呢?」

  「两位法师安然无恙。」

  秤宗扬犹豫一下,「帅帅呢?」

  「师师姑娘断了几条肋骨,尚在昏迷。」易彪脸上微微一红,「那女子被劫
走了。」

  「游婵?」程宗扬心头一紧。他与游婵萍水相逢,最多是逢场作戏,各取所
需,算不上什么交情。但相比黑魔海其他女子,误以为他是飞鸟上忍的游婵无疑
是最无辜的一个。现在他的身份暴露,游婵面临的处罚可想而知。

  程宗扬思索一下,道:「先回园子再说!」

  直属营连同程宗扬在内,完好无伤的只有八人。匡仲玉和冯大法虽然没有受
伤,但精力透支过甚,都已筋疲力尽。

  好在翠微园与小瀛洲只是一水之隔,众人分乘三条船,将死者和受伤的同伴
尽数运回园中,岛上其他人的尸首则由雪隼团赶来处理。

  听过易彪叙述,程宗扬才知道出手截住直属营的确实是小玲儿。她逼出屠龙
刀的寒气之后,潜形藏在地下,一现身就伤了少尉周逢。随同她一道来的还有二
十余名黑衣黑裤、身材矮小的蒙面人。那些人来去无踪,招法诡异,直属营一接
敌就吃了大亏。冯大法拼命用手雷炸出一片空场,众人才稳住阵脚。

  幸好当初为了给操子元疗伤,翠微园收购大批药材,这会儿才没有太过手忙
脚乱。林清浦早在园中等候,见到秦桧被硬邦邦地抬进来,顿时吓了一跳。秦会
之可以说是程宗扬座下第一得力的部属,连他都折戟沉沙,这一战纵然获胜也未
必得偿所失。

  接着伤员被一一送进来,连易彪在内,十七名直属营军士的伤势轻重不一,
最重的三人随时都有送命危险。林清浦对医术一无所知,正要派人去请大夫却被
匡仲玉拦住。这么多伤员若被外人见到,除了将医生灭口,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匡仲玉打开李师师的针盒,取了两枚细针在她的印堂和人中分别刺下。程宗
扬小心翼翼地把郭槐放到担架上,转头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愣。

  如果匡仲玉精通医术倒也罢了,但他下针的手法怎么看怎么外行,程宗扬连
忙过去搂住李师师的肩膀:「老匡,你瞎刺什么?」

  匡仲玉凛然道:「救死扶伤,当然要请光明观堂的大贤。」

  程宗扬一阵头痛,星月湖与光明观堂怨气相结,从匡仲玉的口气中就可见一
斑,不由埋怨道:「老闻,你太小心眼丫吧?」

  匡仲玉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多谢程少校赐名!往后我就叫小心眼儿的老
匡好了。」

  怀中的玉人微微一动,从昏迷中醒转。看到双肩被程宗扬搂住,李师师玉脸
顿时一红,勉强从他怀中挣开,接着又变得苍白。她一手抚着肋下,眉头颦起,
惊讶地看着堂中一众伤员。

  程宗扬道:「你先歇息片刻,我让人去寻大夫。」

  李师师明白过来,她吃力地摇头,看了旁边的军士一眼,道:「他是被锐器
所伤,跌倒时伤口夹杂泥沙,此时虽然封穴止血,但伤势恶化,速用豆油清洗伤
口,再敷以金创药;取白布三尺,最好以沸水煮过晾干,用以包扎。」

  林清浦和未受伤的军士立刻按她的指点处置同伴的伤势。

  另一名军士被钝器所伤,右臂骨折,这会儿李师师无力正骨,暂时先用柳木
夹板固定。

  程宗扬叫来林清浦,低声道:「这里你来照料,我先送郭大貂珰回宫。」

  林清浦说道:「太乙真宗有人来拜访家主,一直等到此时,不若公子先去一
晤,待师师姑娘看过大貂珰的情形再送不迟。」

  程宗扬犹豫一下,「好,别让师师累到了。看过大貂珰,立刻通知我。」

  渗出血迹的布匹被层层解开,最后露出米远志身首分离的尸体。

  来自太乙真宗的两名门人捏着鼻子草草看了一眼,连忙点头。

  程宗扬扼腕道:「米道长大展神威,力敌黑魔海七名高手!可恨敌众我寡,
虽然连败数敌,最终还是饮恨而亡。」

  两名道人稽首道:「掌教真人已颁下法旨,米某人为世间斩妖除魔,此番若
是兵解,必当成仙。他本是支派宗系,得成大道也是难得的缘法。」

  程宗扬一阵恶寒,米远志被蔺采泉送来当替死鬼,尸体肠穿肚烂,连脑袋都
没了,竟然还被蔺老贼说成是兵解成仙,真是一堆狗屎都能被老东西说成五香味
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名太乙真宗弟子对米远志的死似乎没有半点伤感,
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他们验明身份后,便带着米远志的尸体飘然而去。

  片刻后,屏风内微微一声,一名穿着道袍的女子出来。「这两个一个是鹤林
观的弟子,另一个却未曾见过。」

  程宗扬坐在椅上没动,懒洋洋地道:「是吗?」

  卓云君柔声道:「鹤林观是蔺贼一系,若他们把尸体带回观中,有心人稍加
留意便可认出我的剑法。」

  程宗扬皱起眉头,「是你故意的?」

  米远志被卓云君从背后一剑断首,这样的伤势除非故意留下痕迹,要掩饰起
来丝毫不难;能被人认出来,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卓云君道:「这是妈妈的吩咐,奴婢不敢不杀。」

  「死丫头让你做的?她人呢?」

  「妈妈让奴婢先来伺候,妈妈随后就来。」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搞什么鬼,让这贱人一个人来临安,还故意露出身
分?虽然卓贱人被死丫头下咒,但太乙真宗本身是术法大家,万一被她解开禁咒,
再想逮住她就麻烦了。

  卓云君重新向程宗扬这个主子见礼,她屈膝跪下,双手贴在地上俯身叩拜,
一边娇滴滴道:「奴婢见过老爷,主子万福。」

  行过礼之后,卓云君的仙姿道貌顿时变得媚致,如果刚才还是飘然出世的仙
姑,这会儿像是见到金主的红牌粉头。

  多日不见,卓云君身上的道袍宽大古雅,让人有出尘忘俗之感,但她容颜间
有着异样的识丽,似乎刚妆扮过。再仔细看时,她的跪姿虽然柔婉,衣下肉体却
曲线毕露,在衣内微微抖颤,流露出旖旎春光。

  程宗扬心下微动,挑起唇角道:「卓美人儿,让主子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

  卓云君袅袅起身,双手拉住腰间丝绦一分,道袍犹如委蜕的羽翼一样滑落在
地,露出一具欺霜赛雪的玉体,款款走来。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吹声口哨,自从当日被小紫藏起来,他有段日子没有见过
这贱人。这时看来卓美人儿的整具身体都被精心修饰过,看不到丝毫瑕疵。她的
双乳愈发丰挺,随着脚步移动,宛如柔腻的雪团颤微微地上下抖动,充满诱惑的
肉感。

  在夕阳淡淡的光辉下,她通体白腻如脂,自鼻尖以下,整具身体看不到一丝
一毫的毛发,光洁得犹如一件瓷器。

  视线下移,程宗扬目光顿时闪了一下。卓美人儿脚上穿着一双象牙镂刻的高
跟鞋!细长而优雅的鞋跟、精致而曲线流畅的鞋底,一切都和他对小紫描述的一
样,但那双高跟鞋只有正常鞋子的一半大小,卓美人儿一双玉足套在里面丝毫不
觉狭紧,竟是出奇小巧。

  由于双足变得纤小,卓云君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小心找好重心。纤软的腰身如
玉柳般左右摆动,浑圆的雪臀随之轻扭,平添几分媚艳风姿。尤其是她股间的凤
眼美穴,在白皙腿缝间时隐时现,每走一步,娇嫩的美穴便变得湿润一分,娇艳
的光泽仿佛要从美穴中流淌下来。

  在小紫的调理下,卓云君伤势尽愈,修为也完全恢复。她从江州赶到临安,
数千里路程只用不到十日工夫,然而室内短短几步路却走得艰难无比,刚走到主
人面前便不禁浑身发软。

  程宗扬像抱婴儿一样,把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抱在怀里,一边托起她的玉腿,
摘下她的象牙鞋。

  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秘法,卓美人儿的双足筋骨未动,却缩小一半,变得
小巧异常,晶莹脚掌犹如白玉雕成的一样,在掌中不盈一握,说不尽的光润柔滑。
这样纤小的脚掌却要承受全身重量,难怪她在不施展修为的情况下走得如此摇曳。

  程宗扬啧啧道:「太乙真宗唯一的女教御却有一双比婊子还浪的小脚,你若
把这双小脚一亮,想操你的人能从临安一直排到龙池。」

  卓云君早已被调弄惯了,这时听到程宗扬的调笑,反而有种奔波多日之后终
于托庇于主人羽翼下的安心感。她软软地蜷在主人怀中,轻轻踢下另一只象牙鞋,
跷起双足娇声道:「奴婢一双小脚又白又软,光滑如脂,其软如绵,好给主子赏
玩。」

  程宗扬抱着她香软的玉体,两手握住柔若无骨的纤足,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
冲动。她的双足精敏无比,犹如冰肌玉骨,握在手中却柔圆动人,纤稳合度。光
洁的肌肤细如白玉,足弓曲线玲珑,轻盈婀娜,宛如软玉凝香。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躁热感,笑道:「还有吗?」

  卓云君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奴婢的凤眼穴外紧内滑,主子
只需将阳物放进来,自会越进越深。」

  程宗扬笑道:「我倒想嫖,可惜没钱。」

  卓云君玉颊微红,媚声道:「只要主子喜欢,免费亦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托起她的下巴。卓云君顺从地扬起脸,吐出香舌。程宗
扬毫不客气地亲住她的小嘴恣意亲吻,一边张开手掌在她玉体上抚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冷笑道:「卓美人儿,你早就到临安了吧?干了什么,
这会儿才来见主子?」

                第四章

  卓云君浑身一震,连忙道:「回主子,奴婢上午才到临安,因为不知道主子
的住所,先去云涛观。」

  「不是鹤林观?」

  「奴婢被蔺贼的人追拿,不好去鹤林观。按妈妈的吩咐,先到云涛观安身,
谁知在湖上遇到米道人,奴婢见他行止匆匆便跟去,却遇到主人。」

  「去云涛观干嘛?和你杀米道人有关系吗?」

  「妈妈让奴婢做出些动静,以显露行踪。」卓云君道:「最好能与黑魔海有
所牵连。」

  「你在寺里待了多久?」

  「奴婢刚到片刻。」

  程宗扬冷笑道:「不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看我死吧?」

  卓云君拉开衣领,露出颈后一道红色印痕:「奴婢三魂七魄都留下妈妈的印
记,生死荣辱都在妈妈一念之间。」

  难怪死丫头会放心让她独自出来。但这些手段是什么意思?把卓美人儿往绝
路上逼?她销声匿迹数个月,一出现就与黑魔海扰在一处,又杀死同门,除了托
庇在自己门下,再无路可走。不过死丫头要制服卓美人儿,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程宗扬想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小紫的心意,但死丫头的事用不着他操心,吃亏
的事,她肯定不会做的。

  程宗扬有心和卓美人儿温存一番,可实在分身无术,他开口唤道:「凝奴。」

  脚步轻响,阮香凝娉娉婷婷地从内室出来,见到程宗扬怀里的卓云君,两女
本能地流露出一丝惊艳和嫉妒。不过阮香凝受瞑寂术影响,心智被惑,只望了卓
云君一眼便温婉地伏在主人脚边。

  程宗扬道:「卓奴,你是房中术的行家,看看这只鼎炉怎么样?」

  卓云君笑着伸出手,伸入阮香凝衣内。阮香凝娇腿轻颤,露出一丝羞怯,随
即被程宗扬按住。卓云君本以为他是调弄取乐,手指略微一动却不禁咦了一声,
目露讶色。

  片刻后,卓云君抬起螓首:「回主子,此女鼎炉甚是奇特,奴婢若要仔细探
过,只怕要几个时辰。」

  程宗扬摸了摸鼻尖,对阮香凝说逍道:「会飞的都是鸟人。」

  阮香凝娇躯轻震,解除瞑寂术的限制,她的目光由茫然变得疑惑,接着变得
惊恐万状。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察觉真相后的震惊,对卓云君道:「这贱人是黑魔海的,
眼下是我的奴婢,我没时间处置,交给你调教好了。」

  卓云君又惊又喜,望向阮香凝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若论姿色,即使她在程
宗扬身边也是顶尖美色,但由于几次与他为敌,被擒下后又贪生怕死,甘愿做奴
妓,自贬身价,在他的女人中,地位是最低的,比没有名分的雁儿都低了不止一
等。如今程宗扬把这个女子交给她,虽然自己的地位未变,但总算不再是最低的
那个。

  卓云君挽起阮香凝的玉手笑吟吟地道:「主子放心,奴婢定会好好调教这位
小娘子的。」

  直属营军士大多受的是外伤,有众人帮忙,李师师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逐一
处理完毕。这会儿她侧身伏在案上,玉脸白得毫无血色,额头布满汗珠,一手仍
搭在郭槐腕上,为他诊脉。

  足足用了一盏茶时间,李师师筋疲力尽才颓然罢手。她吃力地摇头:「这位
不知用了什么功法,身如木石,虽然压抑住伤势,但体内经脉尽绝,奴家无能为
力。」

  林清浦知道郭槐是要紧人物,一旦出岔子,程宗扬难以交代,低声道:「有
没有施救的法子?」

  李师师闭目想了片刻,道:「那人出剑时,剑势应该偏了数分,避开心脉。
但这一剑伤势极深,即使能留得性命也免不了变成废人。」

  林清浦还待再问,程宗扬匆匆进来,一看李师师额上的冷汗,急忙道:「先
看好你自己的伤势,有什么事等你伤好再说!」

  李师师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还好,断骨没有刺入肺里,休养几日便是,不
妨事的。」

  程宗扬叫来一名婢女,让她扶着李师师到内室更衣敷药,又骂了林清浦一通
不知道怜香惜玉,才道:「情形如何?」

  林清浦道:「匡仲玉与冯大法消耗过甚,此时各自回静室休养。豹子头被巫
力反噬,至今未醒,待师师姑娘伤愈,用净化术清除他体内残余的巫力即可。易
中尉、金兀术和青面兽都是外伤,休养几日便即无妨。」

  「损失最重的是直属营。」林清浦道:「直属营十六名伤者,重伤三人。周
逢少尉伤势最重,情形不容乐观。另外两人虽然用药,但还要观察几日。九人需
要休养一个月到半年不等,其中两人可能致残。另外四人轻伤,几日内便可痊愈。」

  程宗扬面沉如水,直属营三十名军士,一战下来包括死亡和致残就有十人,
折损三分之一,伤员又占三分之一,其中还包括在江州之战中直属营唯一提拔的
少尉周逢。这场鸿门宴本来胜算十足,但差一点就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
有。

  「会之呢?」

  林清浦咳一声:「师师姑娘方才看过,说从未见过此等症状,而且光明观堂
与黑魔海功法相克,不好贸然施救。」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句,问道:「老秦人呢?」

  林清浦指了指隔壁。

  程宗扬推门进去,只见死奸臣双手放在胸前,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竹榻上,一
脸安详,如果不是这孙子浑身都透出金属般的光泽,黑里透亮,与众不同,简直
和睡着差不多。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一个坐在榻侧的少女。在他的注视下,那少女款
款起身,论起姿色她并非难得一见的尤物,但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尤
其那双眼睛光彩内敛,显然是心机深远之辈。至于年纪,顶多十七、八岁,虽然
这个时代十五、六岁成婚是常态,但在程宗扬眼里,眼前的少女未免太嫩了些。

  死奸臣果然是吃了嫩草……程宗扬腹诽着,脸上却一点不敢怠慢,拱手道:
「这位想必就是嫂夫人了?」

  少女屈膝福了一福,「妾身姓王,单名一个蕙字。」

  「早听秦兄说起过,今日才得一见。」程宗扬仗义地说道:「嫂夫人放心!
秦兄与我相交莫逆,只要有一线希望,程某都会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何况秦
兄所至之处无不造福一方,单是牌坊便有好几处,想必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家主挂念。」王蕙道:「外子预料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昨日曾交代过
奴家,他有秘术可以自保,紧急关头施用,用后通体如铁,水火不侵,刀斧难伤,
但无法价动,唯留心头一点灵光不泯。外子说过,此术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解,家
主不必过虑。」

  秘术?看看殇老头就知道毒宗的「秘术」有多不可靠。秦奸臣的脸色倒有七、
八分像是中毒的样子——殇侯的巫术虽然不可靠,用毒却是大行家,如果说有人
能化毒药为保命的绝技,非毒宗殇侯一支莫属。

  程宗扬佩服地看了秦桧一眼,今日一战连郭槐都伤重不起,交手的惨烈可想
而知,以黑魔海巫毒二宗的仇怨,剑玉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秦会之。结果奸臣
兄当机立断,一招诈死避过杀身之祸,甚至连汗毛都没伤一根。真不知道他如果
一败涂地,剑玉姬把死奸臣捎回去塞到炉子里烧够十二个时辰,会是什么结果?

  林清浦过来道:「家主,车马已经备好。」

  程宗扬虽然很想见识见识这位王氏的风采,但正事要紧,抱拳道:「既然如
此,还请嫂夫人多费心照料。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

  郭槐六识尽闭,瘦小的身体血迹斑斑地蜷缩在地毯上,宛如一截朽木。

  封德明半跪着探视他的经脉,半晌才哑声道:「大貂珰是被人用剑破肩而入,
肩、肺、肝、心经、膈……尽皆受创,不得已用了胎息的法子,如今一身修为已
经散了大半。」

  程宗扬心里打鼓,郭槐是太皇太后的得力臂助,他请人家帮忙时还好端端的,
送回来时却成废人。换个角度来想,如果有人托自己的关系请秦桧帮忙,结果送
回一个半死不活的奸臣兄,可以想象自己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太皇太后远远看了一眼,皱眉道:「这小郭子好生没用,打发出去吧。」

  程宗扬瞠目结舌,郭槐身为她的贴身太监,忠心耿耿地守护她几十年,只剩
一口气还挣扎着要回宫,没想到太皇太后只远远看了一眼,不问生死便让打发出
去。

  封德明连兔死狐悲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小心翼翼地抬起郭槐,送出寝宫。

  太皇太后瞥了程宗扬一眼,「是不是觉得老身过于绝情呢?」

  程宗扬干笑道:「好象有点。」

  太皇太后笑啐一口,道:「这些太监本来是好端端的男人,偏偏弄得不男不
女。佛经上说,女子若是虔敬向佛,来世方可化为童男子。这些阉人好不容易得
了男身,却自甘去势,殊不知财帛易获,男身难得。弃了自家要紧的血肉,低三
下四的服侍人,如此自轻自贱,何曾被人看得起?」

  程宗扬听着太皇太后半是鄙夷、半是叹惜的倾诉,心里蹦出三个字:慕男狂!

  具有这种心理因素的女性,往往会表现出对男性生理特征的极端羡慕,甚至
崇拜,相应的,对于缺乏男性生理特征的女性极端轻视。太监本身是男性却自愿
或被迫地切除了男性生理特征,沦为奴才,在太皇太后眼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程宗扬心头微动,有意说道:「大内的公公虽然缺了点『东西』,但对姨娘
的忠心是天地可表。」

  「一点忠心又值得什么?」太皇太后哂然道:「以前的端妃便是信宠身边的
阉奴,结果她失势后,那些阉人为了讨好老身,什么事做不出来?好端端的男根
都舍了不要,能有多少良心?若当日失势的是老身,小郭子会有几分忠心?」

  程宗扬苦笑道:「也不是人人都如此吧?我听说秦大貂珰就是忠义之辈。」

  「你说秦翰?」太皇太后冷笑道:「那阉才自称忠于社稷,连老身都不放在
眼里,要他又有何用?」

  程宗扬本意是落井下石,这会儿倒有些不忍心。秦太监啊秦太监,人家主子
要82的是听话的狗,你的一片忠义都拜错门路了。

  话说回来,这位太皇太后虽然不是良善之辈,也因此才能镇住局面。如果换
一个面慈心软的,天知道群奸荟萃的宋国会乱成什么鸟样?再说,不管太皇太后
是不是好人,对自己是真好。

  虽然太皇太后与他姨甥相称,但她在他面前没有半点矜贵的模样,那分发自
内心的亲近也不似长辈,更像一个受宠的姬妾。事实上,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
以前阿举的姬妾都应该来拜见他这位新主人,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

  可程宗扬实在没这分胆量。这事他在晋宫做过不假,但晋帝那白痴活脱脱就
是一截能出气的木头,晋宫的妃嫔见到他这个活男人都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欣喜,
干出些什么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事。宋国这位陛下虽然内有奸臣横行、外有强敌林
立,但举止英气勃勃,实在像一位年轻有为的英主。如果被撞见,别说他是太皇
太后的外甥,就算是太皇太后的亲爹都只有一个「死」字。

  程宗扬摸了袖里的荡星鞭,心底暗叹一声。本来以为把郭槐送回大内多少能
保住他的性命,谁知太皇太后随便挥了挥手,便把这位榨干精力的大貂珰像垃圾
一样打发出去,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留在手中。

  陪太皇太后聊了会儿天,婉拒她让自己留宿的好意,程宗扬终于赶在宫门落
锁前离开大内。他已经打定主意,跃上马车吩咐道:「去石道门巷!」

  石道门巷是西门庆的公开居所,和程宗扬一样都在吏部备过档。程宗扬当然
不认为近乎被腰斩的西门狗贼会堂而皇之地留在公开居所,等着仇家上门为他收
尸,但用来传几句话够了。

  石道门巷富商云集,刚是日暮时分,巷内便灯火璀璨。马车在两扇黑漆大门
前停下,门前悬着一排灯笼,上面写着「西门」二字。

  程宗扬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认错,然后跳下马车,虎虎生风地大步上前,一
脚踹上门框——别人踹门都是对着门缝,好踹断门闩,程宗扬则是对着门框,劲
力一吐即收,沿着门框延伸开去,只一脚就把整扇大门全卸下来,重重拍在院内。

  迎面一堵影壁,绘的无非五福临门、松鹤延年之类的图样,西门家的别致一
些,画的是麻姑献寿。程宗扬活动肩背,飞身一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庭院中
顿时尘土飞扬。

  听着西门府上传来的巨响,外面不少家丁、闲汉都凑过来看热闹,但一辆不
常见的四轮马车横在门前,四名直属营军士如钉子般立在阶前,单是那分杀气就
让人不敢近前,众人只远远张望,小声议论。

  西门府上的家仆听到门响便纷纷出来,气势汹汹地叫嚷道:「哪里的狗贼!
敢来撒野!」

  等程宗扬连影壁也一并踹倒,叫嚷声立刻小了半截。程宗扬也不答话,狞然
一笑,从腰后摸出两枝四棱铁锏,虎入羊群般横冲而入。

  一时间西门府上鸡飞狗跳,惨叫不绝。程宗扬抡起铁锏挨个打过去,只用一
盏茶工夫就将十几名护院全部放翻。铁锏是战场用的钝器型进攻兵刃,专门用来
对付披甲的对手,一锏挥下,往往连坚固的铁甲都打得变形,比利器更容易重伤
对手。

  十几名护院一个个断臂折腿,而且全是粉碎性骨折,庭院中顿时惨叫连声。

  程宗扬好不容易出口恶气,他拿出那条细黑长鞭,啪的一记,半人粗的廊柱
被鞭影直接抽断,断处犹如刀斩般整齐。

  庭中的惨叫立刻止住,一众护院神色各异,有些是脖颈发凉,想到自己若是
被鞭子抽到,脖子总不会硬过柱子;有些眼中露出贪楚神色,显然对这条荡星鞭
略知一二。

  程宗扬料定黑魔海的好手都赶赴小瀛洲,西门庆家中最多是小猫两三只,因
此虽然上门踹馆却没有大开杀戒。他晃了晃鞭子,冷冷道:「告诉姓剑的!想要
鞭子,明天日出前把游婵给我送来!不然去光明观堂要吧!」

  回到翠微园已是傍晚。听了程宗扬闯进西门家的举动,林清浦沉吟多时,道:
「公子此举未免失之过急。属下虽然不知此鞭来历,但想必是黑魔海的要紧之物,
以属下之见,最好等秦先生醒后打听清楚,再做计较。」

  程宗扬道:「会之要十二个时辰才能醒,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怕夜长梦多,
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林清浦缓缓道:「一介女子而已。」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兄啊,你还没女人吧?」

  林清浦脸一红,狼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我听说有些玄门高士都是一辈子打光棍,不过林兄年
纪轻轻,难道没想过找个伴?」

  林清浦其实年纪甚轻,红着脸小声道:「随缘……」

  「这是屁话!你不争取,哪来的缘?你瞧人家秦会之,嫩草吃得卡卡的!那
是缘吗?秦老牛不知道跑了多少腿、下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坏心眼,才吃上这
根嫩草!换作你呢?整天在屋里宅着,难道天上还能给你掉嫩草不成?」程宗扬
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啊,跟彪子一个德性!我瞧还是等兰姑来,给你们好好
上一课!」

  林清浦嗫嚅几声,程宗扬没听清楚,「说什么?」

  林清浦鼓足勇气道:「属下以为,家主这样扯开话题非是好汉行径。」

  程宗扬一怔,朝林清浦竖起大拇指,「行啊林兄!我老实跟你说吧,游婵和
我说起来谁也不欠谁,但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如果因为我而把她推到火坑
里,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心。荡星鞭也许很重要,但用它换一个活人,我认为值。」

  林清浦思索半晌,向程宗扬施了一礼,「清浦明白了。」

  「只是明白了?」

  「虽然明白,但家主之为,清浦不敢苟同。」

  「行了,我没指望说服你。」程宗扬笑道:「过几日建康家里的护卫有一批
要来,随行的还有几个侍女。林兄考虑考虑,全是清白姑娘,个顶个的漂亮。你
若看中哪个,大胆去追,只要你能追上就是你的。」

  「多谢家主费心,」林清浦毅然道:「但清浦少年立志,道术不成,不以家
室为念。」

  「这有冲突吗?我还家室不成,不以道术为念呢。得,算我白说。」

  程宗扬拍拍屁股要走,却被林清浦叫住,「家主留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关于黑魔海之事,属下思索多日略有所得,愿与家主参详。」

  林清浦不是轻易开口的人,他既然说略有所得,不会是一般线索。程宗扬立
刻坐下来:「说。」

  林清浦推开案上的图卷:「这是属下搜集各处得来的讯息所梳理的脉络,以
十六年前武穆王横扫黑魔海为分界。」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林清浦将所有能得到的黑魔海讯息全部罗列出来,重
新以时间为序进行排列。以最初逃脱的五人为起点,逐一定下培养九御、搜罗御
姬奴,扩张势力的顺序。

  透过图卷,能清楚看出黑魔海巫宗在灭门之难的第三年,也就是岳鹏举出事
的同年重新崛起。六年当中,黑魔海一直潜心培植羽翼,已知的九御与御姬奴大
多出现在这一时期,如泉玉姬和凝玉姬,分别在灭门后的第五年和第六年离开黑
魔海。

  从墨狼、青躯等人的修为可以猜测,九御是黑魔海培养的主要武力,一直在
内堂修习,执行任务时才被派出。御姬奴很早就被送往各地。除了泉玉姬这样进
入六扇门继续修习的以外,其他御姬奴的修为不会太高,但可能具有不同技能。
更要紧的是,经过十余年潜藏,她们的身份彻底融入六朝;凝玉姬的身份如果不
是机缘巧合被程宗扬撞破,完全无迹可寻。

  虽然凝玉姬早在十二年前进入临安,但黑魔海在宋国扩张势力的时间,相信
不超过五年——陆谦进入太尉府、西门庆拜蔡京为干爹而获得官身,都在这一时
期。

  从小瀛洲一战黑魔海显露的实力分析,宋国的主事者可能是那位齐姐,而黑
魔海在宋国的重心可能不在临安,否则不必从别处调集人手。

  这也在情理之中。临安曾经是武穆王的老巢,黑魔海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
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轻易进入。

  三年前,黑魔海的势力扩张至晋国边界的广阳。一年半前进入建康,古冥隐
大致在此前后被黑魔海收入麾下,担任供奉。玄武湖一战,黑魔海投入的墨狼和
计好等人都是内堂人手,行事作风与剑玉姬也有很大区别,因此晋国的主事者很
有可能是那位被六骏联手击杀的幽长老。

  从黑魔海的扩张路线可以看出黑魔海是向南方的宋国、西南的晋国逐渐推进。

  那么黑魔海的源头,应该在相反的东北方向——晴州!

  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林清浦最为大胆的推论——黑魔海的总坛可能在汉国
境内!

  林清浦能提供的证据很少,推论却很严密。在黑魔海进入宋国的同一时期,
出身殇侯门下的鬼巫王进入六朝游历,遇到黑魔海巫宗。从鬼巫王的行经路线判
断,双方会面的地点可能在宋国。但鬼巫王吞并南荒的思想源头不会出现在风流
却文弱的晋、宋两国,更接近于崇尚武力、有着强烈大一统观念的秦、汉两国!

  晴州是诸派学说汇集之地,鬼巫王在晴州接触类似思想也并非不可能。但林
清浦给出的答案是汉国,因为鬼王峒驿馆的风格与汉国京师洛都的驿馆完全一样,
可见鬼巫王对汉国宏伟大气的建筑风格印象极深!如果没有在洛都待过,鬼巫王
哪里得来这种印象?

  程宗扬仔细看着图卷,良久抬起头,由衷说道:「我得清浦,如得一宝!」

  林清浦被他当面一赞,顿时脸上发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程宗扬百感交集,他的手下以智谋论,当以秦会之为第一,但奸臣兄偏于阴
谋,往往剑走偏锋。林清浦更像一个擅长情报分析的大师,通过细致搜集,将点
点滴滴的线索综合起来,考虑到他的年龄,完全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程宗扬本
来是看中他的水镜术,谁知捡个宝回来;能得到这两人一正一奇的辅助,可谓大
幸。

  但林清浦是搜集分析情报的人才,组织人手、策划行动不是他的长项。尺有
所短,寸有所长,程宗扬当然不指望一个人能精通各方面的能力,有林清浦整理
情报、秦会之筹划布置,自己进行布局和决断,这样的组合才能发挥每一个人的
长处。

  林清浦平静下来,指着图卷道:「从巫宗灭门的第六年到进入宋国,中间有
长达七年的空白期。属下判断,这七年当是黑魔海着力在北方三朝发展势力的时
期,以黑魔海的扩张速度,他们在北三朝的实力会非常强劲。属下猜测,汉国的
主事者当是剑玉姬麾下一直未露面的闻姨。」

  程宗扬道:「晋国是幽长老,宋国是齐姐,晴州是巫嬷嬷,汉国是闻姨。既
然黑魔海的势力没有越过晋、宋两国,昭南暂时可以排除在外,否则在南荒时,
出面的不会只有齐姐一个人。如果能知道秦国和唐国的主事者,我们对黑魔海的
布局就了如指掌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忽然一笑,「看来这次股东大会要优先考虑北三朝的生意。」

  门上轻轻一响,有人道:「程少校,有客来访。」

  外面是一个年轻的军士,程宗扬认出他是新加入直属营的上士韩玉,由于三
名兽蛮武士各自负伤,守卫的责任都交给他们。

  看到程宗扬出来,韩玉露出崇拜的目光倒让程宗扬有些诧异,随口道:「听
说你今天一个人就斩首七级,比易中尉还多两个。」

  「那些水匪一上岸就成跛脚鸭子,打他们算不得什么功劳。」韩玉道:「吴
中尉说过,好的指挥官永远在最合适的地形上迎敌,就和程少校一样!」

  夸奖他的指挥能力简直是当面打脸,虽然知道韩玉是真心实意,程宗扬脸上
还不免有点发烫。

  「这你高看我了。」程宗扬道:「我本来只想找一个地貌复杂的区域便于防
守,谁知道黑魔海手里没人,会派一队水匪过来。对了,这么晚了,哪来的客人?」

  「是一个穿斗篷的女人,说是来送人的。」

  程宗扬脚步略微一缓,然后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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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名女子立在阶下,身后停着一辆马车。程宗扬先盯了驭手一眼,然后停住
脚步看向那个女子。

  程宗扬没有充大户的心思,翠微园又是借住的,园门外只挂两盏无标记的白
灯笼;那女子一大半笼罩在阴影中,但熟悉的气息让程宗扬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黑魔海的效率很高啊!」程宗扬笑道:「才几个时辰就把人送来了。」

  黑衣丽人冷漠地说道:「拿来。」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荡星鞭,随意抖了几下,笑眯眯地道:「不急,大伙聊聊
天嘛!说起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我竟然连你的名字
都不知道,有点说不过去啊。」

  齐姐雕塑般的面孔没有丝毫波澜,那双美目隐藏在兜帽的阴暗下,目光闪闪
地看了程宗扬半晌,两人各自忌惮;她不肯踏到阶上,程宗扬也不敢轻易下来。

  「齐羽仙。」

  「原来羽仙姐姐。」程宗扬揶揄道:「我只放句话,仙姬就巴巴地把你打发
来送人。你说我若让你陪我一夜,仙姬肯不肯呢?」

  齐羽仙微微抬起下巴,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我若肯,你敢吗?」96
「怎么不敢?」程宗扬笑嘻嘻说道:「做生意嘛,当然是有来有往,有上有下,
有进有出……」

  齐羽仙道:「既然如此,奴家便陪公子在车中进出一番,如何?」

  程宗扬被将了一军,只好摸了摸鼻子:「天也不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我那块被你抢走的龙精呢?」

  齐羽仙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得,你们自己留着玩吧。」程宗扬收起荡星鞭,转身就走。

  齐羽仙玉臂一展,从车内拽下一名女子,抬手扣住她的咽喉。

  程宗扬沉着脸转过身,扬手把荡星鞭扔到她脚边:「告诉剑玉姬,把游掌柜
的女儿和她赌坊的人全部送到临安,这件事就此作罢。」

  齐羽仙足尖一挑,那条鞭子如灵蛇般跃上半空。黑暗中,细长的鞭身仿佛闪
烁着无数星光,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荡星鞭。

  齐羽仙终于色动,斗篷一卷,收起荡星鞭,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程宗扬双手抱肩,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你们仙姬千方百计引勾引我,
难道白捡一个大便宜,这会儿还舍得自砸招牌?」

  「公子提的要求,奴家不敢替仙姬作主,此女璧还。」齐羽仙轻轻一抛,将
游婵掷过去。

  程宗扬张臂搂住游婵,略一审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游婵双目紧闭,口鼻
间气若游丝,经脉内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真气,显然被人下重手废去武功,昏迷不
醒。

  面对程宗扬的怒火,齐羽仙不动声色:「游婵已入我黑魔海,若原样奉还未
免让公子担心是不是另有后着。如今她修为尽废,公子当可安心。」

  程宗扬破口骂道:「干!我若把荡星鞭砍成几截,你们是不是也会笑纳?回
去告诉姓剑的贱人,从今往后,黑魔海的贱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别的我管不着,
晋、宋两国,你们黑魔海若能立足,我程字倒着写!」

  齐羽仙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子夜的庭院寂然无声,程宗扬把游婵抱在臂间,快步穿过精致的园林。他刚
才的怒火有一大半是装的,以剑玉姬的智商肯定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希望齐
羽仙不会太傻,把自己的话带错。

  程宗扬原本想把游婵带进水榭,但看到她苍白的面孔不禁犹豫一下,转身向
李师师所住的小园走去。

  「师师……」程宗扬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略微提高声音,「师师姑娘。」

  房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听到那个声音,程宗扬一怔,小心地掀开竹帘。

  果然开口的是阮香琳。她坐在榻侧,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用棉纱替女儿抹汗。

  李师师肋骨折断,下午替众人诊治又耗尽精力,这会儿正沉沉入睡。

  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似乎原谅母亲,一手牵着母亲的衣角,秀美的面孔上带着
淡淡的痛楚和忧伤。

  看到程宗扬抱的女子,阮香琳露出一丝不满:「师师睡着了,公子要给人治
伤,还请明天。」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打扰师师姑娘,这一位是我生意上的朋友,身体略有
不适,休养几日便好。只是她一个女子在别处住宿多有不便,所以才来师师姑娘
这里,看看有没有地方安置。」

  阮香琳容色稍霁,「邻室还有一张床榻。」说罢低下头照料女儿,不再理会
他这个主人。

  程宗扬进了邻室,轻手轻脚地把游婵放在榻上,然后把了把她的脉,发现她
脉象还算平稳,这才放下纱帐免得蚊虫叮咬。

  从邻室出来,程宗扬的呼吸顿时一窒。阮香琳正低头给李师师抹汗,如今是
初夏时节,天气渐热,由于李师师身上有伤,不敢开窗透气,又点着灯烛,室内
更显燠热。阮香琳衣领的钮扣松开,薄薄的罗衫被香汗打湿,她低着头,胸前两
团白腻将肚兜湖绿的细绸撑开,露出深深的乳沟。她一手轻轻打着扇,那两团白
腻在衣内软软晃动,白生生的肌肤上带着汗津津的湿迹,宛如温香软玉。

  忽然阮香琳停下手,举目向程宗扬看来,略微一愕,意识到他的视线,随即
拉上衣领,露出一丝温怒。

  程宗扬不敢久留,赶紧拔腿就走。

  到了园中,被湖上拂来的夜风一吹,身上的躁热才缓和几分。程宗扬自嘲地
摇了摇头:男人真是贱骨头,当日自己抱着她光溜溜的身子都能硬挺着坐怀不乱,
这会儿快成自己的丈母娘,反而想入非非。

  回到水榭已经过了子时,程宗扬长呼一口气,这一天真长。经历无数意外和
伤亡之后,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摘瓜之前先采个花也不坏……

  案上几根红烛已经烧残,明亮烛光随着开门的气流微微摇曳,在室内洒下变
幻的光影。

  卓美人儿像婢女一样替主人解下外衣,经过小紫调教之后,她放下所有的骄
傲和矜持,宛如一汪春水般柔婉而顺从。

  房里备好沐浴用的木桶,微温的水面上漂着几瓣芍药,淡香宜人。程宗扬折
腾一天,身上又是汗水、又是尘土,一躺到里面便舒服地呼口气。

  卓云君帮他解散头发、湿了水,然后用一柄象牙梳细细梳理,手掌如轻云般
又香又柔,让人几乎舒适到骨子里。

  程宗扬象大爷一样享受着卓云君的服侍,一边半闭着眼睛道:「交代你的事
办得怎么样了?」

  卓云君抿嘴一笑,抬起双掌轻轻一拍。

  地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轻响,接着一道曼妙身影扶着墙蹒跚着出来。

  阮香凝姣丽的面孔上带着怯惧而羞涩的神情,看得出她刚仔细妆扮过,像新
嫁娘一样盘着发髻,发丝间系着鲜红绫带。樱唇丹红,眉枝如画,充满古典的艳
丽与华美。然而她白美的胴体上穿的并非肚兜或抹胸,而是一套完全不属于六朝
时尚的内衣。

  阮香凝上身是一条无肩胸罩,白色的罩杯只有半个手掌大,勉强掩住高耸的
乳尖,丰满的乳肉被织物束紧,随着她紧张的呼吸,像要溢出的雪团般颤微微抖
动。

  下身是一条深V型的丁字裤,薄如蝉翼的丝织品呈现出半透明的乳白色调,
衬着如雪的肌肤,充满诱人的性感。

  也许是织坊的工艺限制,阮香凝的内裤不是完整的丁字式,而是两侧挽结的
系带式,在腰侧各打一个蝴蝶结。V字型开口一直深到腹下,使她白皙而平坦的
小腹完全袒露出来。底部一片三角状的织物浅浅遮住阴阜,向后没入腿缝,从后
看来,细窄的织物陷入她肥美的臀沟内,使她的雪臀显得愈发浑圆饱满。

  这种深V型丁字裤由于没有横向拉力,对身材要求极高,只有腰身够细、臀
部够丰满才能撑紧织物,若非像阮香凝这样细腰丰臀的体型,即使勉强穿上也免
不了滑落。

  阮香凝脚下是一双银质高跟鞋,细长的鞋跟高近十公分,使她一双纤足几乎
直立。由于完整的高跟鞋制作复杂,小紫选择最简单的一种,用硬度足够的金属
做成鞋跟和鞋底,上面系着丝带,与平常的高跟凉鞋十分相似。不知道死丫头是
为了省那点银子还是故意为之,鞋底只有半个脚掌的宽度,阮香凝白嫩的纤足踩
在上面,优美脚型整个显露出来。但即使减少一半重量,这双银质高跟鞋也比一
般的沉重许多,而且鞋面十分光滑,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阮香凝不得不扶着墙壁
和桌椅才能勉强行走。

  不过高跟鞋的优点显而易见,阮家姊妹本来都是身材娇小的妇人,这会儿穿
上高跟鞋,阮香凝平空高了十公分,那双美腿愈发显得秀美挺直,修长如玉。由
于足尖用力,胸部挺起,以保持身体的重心。从侧面看来,那具近乎赤裸的娇躯
前凸后翘,曲线丰腴,香艳动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是织坊新出的款式?倒是挺合身的。」

  卓云君笑道:「妈妈说主子宅中新收了个妖精,专门挑了几件霓龙羽衣让奴
婢带来。」

  死丫头当日只隔着水镜看了阮香凝一眼,就对她的尺寸了如指掌,不过对死
丫头的变态能力,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你妈妈还说什么了?」

  「妈妈说,这种妖精都是不打不成器的贱人,要好好教训过才会老实服侍主
人。」卓云君笑吟吟地瞥了阮香凝一眼。

  接触到她的目光,阮香凝像被蝎子蛰到般娇躯一颤,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
畏惧的神情,显然对卓美人儿的手段记忆犹新。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教训她的?」

  「奴婢按妈妈的规矩,让她跪了会儿门闩。」卓云君轻笑道:「头一次行规
矩,奴婢只让她跪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是六个小时,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来说不短。程宗扬瞧瞧阮香凝
娇怯怯的身子,有些怀疑地说道:「她能跪够时辰吗?」

  「头一个时辰凝奴跌倒五次,打碎六只茶盏,奴婢只好帮她,封了她的穴道。」

  阮香凝的身体颤抖一下,被人封了穴道,以两手托着茶盏的僵直姿势在门闩
上跪三个时辰,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噩梦。

  程宗扬对阮香凝道:「你还记得什么?」

  阮香凝此时恢复正常神智,知道自己不仅沦为奴婢,而且已失身给新主人,
因此穿着挑逗意味十足的内衣站在主人面前,使这个丧失贞洁的妇人分外羞怯。

  「奴婢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娘子,身份实是黑魔海的御姬奴,由于是原
封的鼎炉,被仙姬送给主人。」

  程宗扬笑道:「知道得不少嘛!我问你,仙姬是谁?」

  阮香凝迟疑地摇了摇头。

  「巫嬷嬷呢?」

  阮香凝茫然睁大眼睛。

  「你有什么亲人吗?」

  「奴婢有个姊姊……」

  程宗扬问了几句,发现剑玉姬确实没说谎,阮香凝只知道自己曾是黑魔海的
御姬奴,后来被当成礼物送给新主人,此外便一无所知。

  程宗扬抱怨道:「黑魔海服务意识太差,什么原封的鼎炉!连说明书都没有!」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什么,只低头不敢做声。

  卓云君按摩程宗扬的肩膀,柔声道:「恭喜主人,得了一只珍木之鼎。」

  程宗扬皱起眉头,「什么珍木之鼎?」

  卓云君娓娓说道:「男女双修为房中之术,擅其术者神清而气泰。因此修行
者以炼内丹为喻,将行房中术的女子称为鼎炉。鼎炉亦有高下之分,若女子天生
媚骨,双修时的功效远胜平常女子,得一即可称为珍品。世间万物无不分属五行,
鼎炉同样有五行之分,凝奴的鼎体气盈而生,玉液清而润,正是珍品级的木行之
鼎。」

  「玉液?」

  「女子的阴精又称玉液。」

  程宗扬笑眯眯地问道:「看来你已经见过凝奴的玉液了?」

  阮香凝玉脸飞红,羞涩地低下头。她在门闩上跪足四个时辰,虽然被卓云君
疏通气血,膝上没有留下痕迹,但最后敞露牝户,被她验看自己的鼎炉,这时回
想起来不禁羞耻万分。

  卓云君笑道:「凝奴,进来让主子看看你的花儿。」

  室内红烛高烧,木桶中水气氤氲。阮香凝如玉人般站在程宗扬身前,她虽然
已经忘却在黑魔海的经历,但身为御姬奴被培养多年,又刚被卓云君调教过,羞
怯之余仍流露出一番诱人媚意。

  卓云君拽着她腰侧的蝴蝶结一扯,白色丝织品失去束缚,贴着美妇光滑的肌
肤滑落下来,掉在水面的花瓣上。阮香凝白玉般的下体被除净毛发,烛光下那条
柔嫩的肉缝微微淀开,露出一抹娇腻的艳红。

  「木者,五行之位于东,五行之气主生。」卓云君的纤手贴着少妇的玉阜柔
柔抚弄,一边道:「用鼎炉者,先揉其花蒂,待红芽吐露再入其幽穴,若花心鼓
起,鼎内真火自生。」

  阮香凝娇躯一颤,柔美玉户被卓云君剥开,露出性器上方那粒含而未吐的小
巧花蒂。她的下体光洁如玉,此时娇嫩的秘处被人剥开,张成圆形,吐露出玉户
内红腻的蜜肉,犹如一朵鲜花在雪中绽开,雪肤、蜜肉相映成趣。

  卓云君翘起玉指捻住她小巧的花蒂,一边揉弄,一边向上扯起。阮香凝宛如
害羞的小家碧玉,随着她指尖的动作不住颤抖,不多时便露湿花蕊。

  按照卓美人儿的指点,程宗扬把中指纳入阮小美人儿的穴口,果然感觉到她
花心鼓起,那条花径似乎短了许多,蜜腔内布满柔腻褶激,在指上不住滑动,充
满温润的感觉。

  「木珍鼎五行属木,主筋,这奴儿鼎内当有玉筋。」

  卓云君话音刚落,阮香凝便是一声低叫,却是卓云君右手捻住她的花蒂,左
手并起双指捅入她的嫩肛中,用力戳弄几下,然后插在她肛中搅弄。

  阮香凝的屁眼儿被插入,下体情不自禁地向前挺起,穴口收紧,隐约浮现出
一道嫩肉,像充满弹性的玉筋般箍在指上。

  程宗扬水淋淋地从桶中站起身,一手托起阮香凝白光光的大腿,一手扶着怒
胀的阳具,对着她湿滑的穴口直贯而入。

  阮香凝身材娇小,虽然穿着高跟鞋,被他一顶也直入蜜穴深处,身体顿时失
去平衡,伏在程宗扬的肩上。

  程宗扬一手托着她的大腿,一手先扯去她的乳上的薄纱,然后搂住她纤软的
腰肢用力捅弄。阮香凝的玉体如花枝般颤微微伏在主人怀中,丰满玉乳贴在主人
强健的胸肌上,如雪团般来回滑动。一条玉腿被主人托起,纤足低垂,银质高跟
鞋悬在白嫩的足尖上,摇摇荡荡的晃动着。

  阮香凝柳眉颦紧,口中发出「呀呀」的低叫。白玉般的股间,敞露的蜜穴不
停淌蜜汁,粗大的阳具在她嫩穴内充满力道地进出,火热的龟头重重捣着花心,
仿佛永不止歇般带来无尽的冲击力。

  不知卓云君用了什么手法,阮香凝穴口的玉筋愈发紧绷,阳具进出间就像一
张小嘴吸吮棒身。

  阮香凝乳头高挑,白艳的玉体贴在主人身上,被阳具捅弄的下体发出叽咛叽
咛的腻响,身体不住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阮香凝穴口忽然一紧,她颤抖着说道:「主人……玉液要出
来了……」

  程宗扬停住抽动,阳具用力顶在阮香凝穴内,龟头顶住花心。

  那处小小的凹陷剧烈地抽动,接着一股液体从花心深处涌出。那股液体本来
像体液一样温润,然而龟头接触到时,却仿佛有一道清凉细线直透入丹田深处。

  弥漫在丹田中的气息仿佛被旋转的气轮吸引,丝丝缕缕汇入其中,但这种吸
引似乎是遵循某一规则,只有一部分进入气轮,并且聚在一处。

  程宗扬明显感觉到与以往相比的变化,以前他与阮香凝交合,虽然同样可以
炼化真元,但真正使用阮香凝具有的鼎炉效果之后,炼化的效率提高不下十倍。
如果以前用的是脚踏车,现在是动力十足的机车。

  相应的,交合之后的阮香凝更是疲倦十倍,她的阴精被主人吸纳之后,直接
晕厥过去,苍白的脸色让程宗扬怀疑她是不是被干到脱阴。

  程宗扬道:「还没怎么干完,怎么就像死了一次一样?」

  卓云君道:「凝奴一个时辰之前刚溢过玉液,主人若怕她伤身体,只要把阳
精还入她鼎内,少许便足够她补养身子。」

  听说阮香凝性命无忧,程宗扬放下心来,笑道:「射不出来怎么办?」

  卓云君嫣然一笑,解开衣带,露出道袍内白生生的肉体。

  程宗扬看着她愈显媚致的肉体:「卓美人儿,你是什么鼎?」

  卓云君脸上微微一红:「奴婢鼎体不显,难敷大用。」

  「真的吗?」

  卓云君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不敢欺瞒主子,卓奴五行属金,原是仙品
的鼎炉,自小师叔死后,多有人觊觎奴婢的鼎体……」她咬了咬牙,「因此奴婢
便修习火行法诀,禁封鼎体。」

  「禁封了?解不开吗?」

  「除非奴婢尽废修为,才能解开五行相克的禁制。」

  程宗扬心下暗叹,五行火克金,金生水,以卓云君的姿质应该修炼金行或水
行的法诀,但卓云君为了守护贞洁不惜自封鼎体,谁知造化弄人,遇上小紫。眼
下她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如果自己看中她的鼎炉,只说声要用,即使修为尽废,
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没有就没有吧。」程宗扬笑道:「有你的凤眼穴就够了。」

  卓云君暗暗感激,身无寸缕地滑入桶中,先帮主人洗净下体,然后偎依在主
人怀中。

  程宗扬抚摸她的胴体,一边道:「你刚才说仙品?」

  「鼎体分为三等,珍品之上称为仙品,仙品之上称为玉品。单以功效而论,
玉品较之珍品高出百倍,但珍品已经难得一见,何况玉品?」

  原来她比凝美人儿还高出一等,难怪会引人垂涎。

  程宗扬分开她的双腿,把阳具放在她紧凑的凤眼美穴上,忽然笑道:「卓美
人儿,老爷有段日子没嫖过你了。」

  卓云君柔声说道:「老爷多嫖几次便是了。」

  「我没带钱怎么办?」程宗扬道:「一个铜铢都没有哎。」

  「奴婢只好让老爷白嫖了。」卓云君说着柔媚地扭动屁股,让程宗扬感受她
的温润与滑腻。

  「真的是白嫖?」程宗扬忽然抬起她的雪臀,阳具啵的一声拔出,接着对着
她臀间娇嫩的后庭捅进去。

  卓云君娇躯绷紧,被程宗扬握在手中的双足宛如一对光润的玉钩,小巧的屁
眼儿猛然撑开,被突然如其来的阳具塞得满满的。

  卓云君前后两个肉穴都被走惯了,程宗扬抽送几下,娇嫩的后庭花便柔柔绽
开,任由主人进出自如。

  程宗扬摩挲她小巧的双足,和握着一对莹润的软玉一样,柔若无骨,光滑动
人。

  他心里嘀咕道:死丫头既然有这种手段,说不定能把一个大活人整个缩小一
半。如过他逮到苏妲己,把那妖妇变成一个大号的玩具……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程宗扬道:「那天在江畔,你用什么手段吓走苏
妖妇?」

  「她身上被人设有禁制,奴婢可以断定那个禁制是我太乙真宗的镇魔禁,但
远比一般的镇魔禁复杂,当是本宗长老以上人物所设,只是奴婢当时修为已失,
难知其详。」

  以苏妲己与王哲的仇怨,她身上的镇魔禁有九成可能是王哲所设,只不过王
哲为什么在她身上设禁制,而不杀掉她?

  「如果再遇到她,你有办法制住她吗?」

  卓云君想了想:「当有六成把握。如果能知道她的镇魔禁如何设置,奴婢有
十成把握。」

  程宗扬心下大定,多了一个对付苏妖妇的手段,下次遇到至少不会打得跟狗
一样。他与卓云君算是久别重逢,这一番颠倒鸾凤分外地酣畅淋漓。

  阮香凝刚一醒转便听到浴桶中的激烈水声。那名容貌美艳却手段狠辣的道姑,
此时像一团软泥般在主人身上辗转承欢。她这时才意识到这位新主人刚才与自己
交合时留了几分力气,这会儿他全力以赴,年轻而精壮的身体如龙似虎,将道姑
干得娇躯乱颤。

  那道姑媚眼如丝地扫过来,笑道:「既然醒了便去跪规矩吧。」

  阮香凝露出乞求的眼神,楚楚可怜地望着主人。程宗扬不动声色,这妇人状
似可怜,但因为嫉妒连亲姊都害,难说是什么善类。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她尝尝
卓美人儿的手段,说不定会老实几分。

  阮香凝低声道:「求家主看在教头的面子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程宗扬顿时心头火起。林冲堂堂豪杰却被枕边人蒙骗了
十几年,这贱人难道以为她还是贤淑贞洁的林娘子?到了这步田地还装模作样,
难道自己很好骗吗?

  「多啦A梦!」

  阮香凝身体一僵,眼神随即变得涣散。

  「从今往后,无论你在什么情况下对主人撒谎,身体都会失去控制……」

  程宗扬的一字一句都进入阮香凝灵魂深处。当她再次醒来,瞑寂时接受的一
切都已忘却,只留存在潜意识中。

  程宗扬笑眯眯地道:「听说你和你姊姊感情很好?」

  阮香凝看着微笑的主人和似笑非笑的卓云君,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寒意,勉强
道:「是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像失去控制一样,不由自主地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两
手抱着屁股,将白花花的臀肉用力分开,露出桥美的性器和后庭。

  阮香凝难以置信地惊叫,然而身体的反应还没有停止,她将一条美腿翘在浴
桶边沿,像狗一样喷出尿液。

  恢复对身体控制的阮香凝,眼中露出最深的恐惧,当卓云君再次下令,她一
句话也不敢说,顺从地跪在一旁。

  程宗扬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一泄如注,当然他还记得旁边的阮香凝,专门
留了少许阳精,在她娇滴滴的嫩花间一番抽送,才射进她的肉鼎里。

                第六章

  秦桧的毒力直到第二天午后方解,虽然爬起来免不了呕几口黑血,但比起米
远志被八臂魔僧开腔破肚、郭槐被剑玉姬一剑穿心的结局好了百倍。

  听到程宗扬把荡星鞭还给黑魔海,秦桧失声叫道:「万万不可!公子可知道
此鞭……」

  「停!」程宗扬抬手打断秦桧的话头,「东西已经还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
了。」

  秦桧冷静下来,他本身是才智高绝之辈,转念一想便问道:「家主换了什么
回来?」

  「一个女子。」

  看到秦桧痛心疾首的表情,程宗扬道:「我说奸臣兄,就算我败家了一点,
你也用不着这样如丧考妣吧?」

  秦桧只剩苦笑。

  程宗扬道:「我之所以不等你醒来就把鞭子还回去,就是怕知道这鞭子的来
历,心里舍不得。你知道,我这人不怎么能禁得起诱惑。」

  秦桧叹道:「公子可知道,这荡星鞭用十倍、百倍的好处来换,巫宗也在所
不惜。」

  「我虽然不知道,但能猜出来。」程宗扬道:「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你
是剑玉姬,听到我用荡星鞭交换一名不起眼的女子,你会怎么想?」

  秦桧眉毛一挑,看向程宗扬。

  「没错,剑玉姬不傻,她也知道我不是个傻子,我几乎是白送的把荡星鞭还
给她,说明什么?」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说明我和她们没有生死大仇,
岳鸟人的帐算不到我头上。如果我留下鞭子不还,损人又不利己,等于是白白替
姓岳的背黑锅。」

  秦桧不客气地说道:「公子未免一厢情愿,只凭公子与星月湖的渊源便难与
巫宗和解,何况还有君侯。」

  「这就是第二点。」程宗扬道:「在旁人看来,我有星月湖的背景、有殇侯
爷的背景,甚至还有贾师宪和太乙真宗的背景。但我告诉黑魔海的是,那些只是
背景,我盘江程氏是独立的,由我作主。」

  林清浦颔首道:「正该如此!」

  秦桧露出一丝恍然。

  「我从没想过与巫宗和解。」程宗扬对秦桧道:「因此我告诉剑玉姬的第三
点是:虽然不能和解,但我是一个可以谈判的对象。」

  刚设下圈套,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突然又说自己是可以谈判的对象,秦桧第
一感觉是家主脸皮着实够厚。但仔细想来,程宗扬的作风一向区别于星月湖或殇
侯的势力,而是以商人自居。今天拼得你死我活,转眼同舟共济,这种事在生意
场上倒是屡见不鲜。

  「既然是做生意,有什么不可以谈?」程宗扬道:「荡星鞭只是引子,剑玉
姬想白占便宜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我没猜错,一会儿就有人登门请我去吃饭。」

  林清浦提醒道:「不可不防!」

  秦桧却想通了,油然道:「只看仙姬请客的酒店便知她诚意如何。若是闹市
高楼、正午时分,公子不妨一去。若是荒郊野岭、深更半夜,公子只用把后续手
段施出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便是。」

  林清浦也明白过来,笑道:「不知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不管谈什么生意,我要的只有一样。」程宗扬道:「时间,至少一年时间。」

  林清浦的神情忽然微微一动,拱手道:「属下需往静室。」

  程宗扬知道他接到讯息,需要立刻往静室施术,便点了点头。

  秦桧拂了拂衣袖,还未开口,程宗扬抢先道:「奸臣兄,东西已经没了,你
要想劝我,还是省省吧。」

  秦桧说道:「公子列了那么多理由,秦某也不能不心悦诚服。不过以属下之
见——公子最要紧的理由,还是因为那个女子吧。」

  程宗扬苦笑道:「让你说中了。」

  秦桧叹道:「公子虽然仁厚,此举却甚为不智,等若将自家软肋暴露给劲敌。」

  「你想听实话吗?」

  「公子请言。」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我暴露的软肋多了,当一个人浑身都是软肋,也没有
什么软肋可言。」

  秦桧失笑道:「此之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程宗扬认真道:「奸臣兄,我把实话告诉你,你
也对我说实话——我的指挥能力和应变能力是不是很差劲?」

  「公子何出此言?」

  「从野猪林到小瀛洲,我每次布置得好好的,到头来都不是那么回事。有时
候我在想,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我害死的?」

  秦桧肃容道:「家主此言差矣。即便智如武侯,尚且应变机略非其所长。汉
国光武帝曾以二十八骑踏阵,率三千步卒破敌四十余万,一生不败。然诸将言其
平生战事,皆称陛下每遇小敌怯,遇大敌勇。因大敌皆在意料之内,小敌却在意
料之外。武侯、光武尚且如此,何况公子?况且公子的对手非比寻常,不胜不败
已是难得,两战胜多负少,便是换作孟铁骊也不过如此。」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让你一说,我怎么这么舒服?奸臣兄,你是不是又拍
马屁了?下次可不许了!」

  秦桧道:「属下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家主明鉴!」

  「停!你再说我就真相信了。」

  「公子所忧虑者,小节耳。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些许小事何必忧心?」

  「清浦,什么事?」

  林清浦从静室出来:「禀家主,月大小姐的队伍已自沅水上岸,五日之后可
抵临安。」

  程宗扬沉默半晌,幽幽道:「我算知道会之刚才为什么说不用忧心,这不,
大麻烦来了……」

  为了避嫌,李师师独自住了一个小院,离程宗扬住的天香水榭颇远,但环境
幽静雅致。程宗扬进来时,李师师已经起身和药,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还好,
看得出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的李师师挺满意这个地方。

  「伤势怎么样?」

  「不妨事的,我习的就是外伤,处理起来费不了多少事。」

  「你自己接的骨?难道不痛吗?」

  「我从师门带了许多麻沸散。」李师师道:「煮沸后敷上,少顷便没有知觉。
门里有位师伯采药时不小心失足跌下悬崖,幸好有棵松树挡住,但树枝断在腹里。

  她用随身带的药罐、泉水,加入麻沸散,用松枝生火煮开,然后为自己剖腹,
找出折断的松枝,清洗肠腑,再缝上伤口。给我们讲麻沸散的时候,她曾经掀开
衣服让我们看她的伤口,针脚又细又齐,没有一点乱的。「

  「给自己开腹做手术,然后自己缝合?你这师伯也太厉害了!」程宗扬敬佩
不已地说道:「改天请她喝酒!」

  李师师笑道:「那位师伯最喜欢饮酒,每日无醉不欢。」

  「咦?是不是喜欢大苏诗词那位?」

  「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笑道:「我听乐丫头说过。」

  李师师乌亮的眼珠转了一圈,拉长声音:「哦——」

  「喂,别乱想啊!我们就是在南荒见过,大家谈得来而已。」

  「乐师姐是同门性子最好的,我们都喜欢她呢。」

  两人说笑片刻,程宗扬朝房里示意一下。李师师小声道:「那位游姐姐修为
尽废,但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没有伤及经络,修养几日,也许还能保住一点真元。」

  程宗扬点了点头,先敲了敲门,温言道:「游姑娘,打扰了。」然后推门进
入。

  游婵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见到进来的是程宗扬不由瞪圆眼睛,眼中露出既
惊愕又迷惘的神情。

  程宗扬毫不见外地在榻旁坐下,随势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微微一笑。

  游婵压下心里的震惊,口吃地说道:「飞鸟上忍——」

  「我姓程。」程宗扬打断她,「程宗扬。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能怪大家见
面的时间不对。放心吧!你现在已经脱离黑魔海,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女儿和赌
坊的人现在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临安。」

  游婵怔了半晌,道:「我……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我和黑魔海既是对手,又是生意上的伙伴,昨天在小瀛洲和你
交手的就是我的部属。老实说,打到最后,我吃了亏,但黑魔海没占到多少便宜。
因为我手上有一件黑魔海极需要的东西,于是我用它把你换来了。」

  想起昨日一战的血腥,游婵喃喃道:「怪不得齐姐不让我回广阳,她……她
是让我留下来送死……」说着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程宗扬温和地拥住她的肩膀:「别担心,你现在已经在我的保护之下,连黑
魔海也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游婵眼眶一红,掩面哭泣:「我要去问仙姬……为什么要杀我……」游婵对
剑玉姬的信任根深蒂固,这时突然发现她是一枚弃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程宗扬不好告诉她翻江会已经完了,在黑魔海眼中,游婵的利用价值所剩无
几,以剑玉姬近乎变态的精准,不会白白留着一个与他有牵连又不够忠诚的棋子,
让他再有机会借用。从剑玉姬废掉游婵的修为看,黑魔海对她的处置恐怕不仅是
处死那么简单。

  「好好休养几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女儿团聚。」程宗扬笑道:「到时
你要打起精神替我办事了。」

  游婵怆然道:「奴家已经是废人,还能做什么?」

  「一个女人家,又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程宗扬宽慰道:「当然是你的老本
行,开赌场!等我的赌场建好你就知道了,比你在广阳的产业绝对只大不小。实
话告诉你吧!当初有开赌场的念头,我就想把你挖过来,跟着黑魔海一点前途都
没有。」

  游婵抬起头,「赌场在哪里?」

  程宗扬微笑道:「武穆王府。」

  游婵惊道:「那处被拆掉的王府是你的?」

  「没错。」

  程宗扬替她掖了掖被角,温言道:「赶紧养好身体,赌场的布局还得你来拿
主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游婵想笑,身子却难以支撑。她修为尽废,元气大伤,这会儿心情起伏,已
经疲惫不堪。

  程宗扬轻轻按住她的穴道,一股柔和力道透入。游婵闭上眼沉沉睡去,她的
眼角兀自挂着泪痕,唇角却露出希冀的笑意。

  程宗扬心里低叹,像游婵这样失去依靠的女子,就像在命运洪流中载浮载沉
的蚂蚁,只希望他递出的树枝能让她栖息下来。

  忽然房门打开,李师师像受了极大的惊吓,玉脸时红时白,咬了半天红唇才
颤声说道:「有坏人!」

  程宗扬一按匕首,随即跟着李师师赶往药房,一边心里打鼓:整座翠微园现
在戒备森严,哪有坏人能闯进来?

  李师师推开房门,指着桌上道:「就是她!」

  看着那个形容狼狈、身子软绵绵地伏在桌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女子,程
宗扬先是一怔,然后露出古怪表情,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你是怎么擒住她的?」

  程宗扬和游婵交谈的时候,李师师正在药房选捡药材,谁知院里来了一位不
速之客,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缓步入内,态度和蔼地柔声说道:「请问,是师师
姑娘吗?」

  李师师讶然回过头,「你是……」

  那个美貌道姑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你叫我卓姨好了。」

  李师师虽然觉得她很陌生,仍客气地说道:「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妾身这几日有些头痛,想请师师姑娘诊治。」

  「奴家习的是外伤,不擅内科。」

  「世间医理都是一般,妾身诚心求医,师师姑娘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李师师只好放下药物,「请坐。」

  卓云君坐在椅中,一边摊开玉手。

  李师师纤指搭住她的脉门,仔细探查半晌,道:「也许是受了风寒,湿邪侵
于表里,湿浊中阻,气机失调。」她眼波微转,思索道:「需针灸尺泽、委中、
少商、耳尖诸穴。」

  卓云君柔声道:「还请姑娘施针。」

  李师师犹豫一下,打开随身带的木匣取出几枚银针,先用药物一一浸过,才
小心刺入穴位,慢慢捻着。

  卓云君微笑道:「听说师师姑娘是光明观堂门下?」

  李师师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内院的人吗?我从来没见过你。」

  卓云君轻笑道:「妾身一直在老爷内室,姑娘哪能见到我呢?」

  李师师玉脸微沉:「你是谁?」

  卓云君呵气如兰地柔声道:「妾身既然在内室,当然是给老爷侍寝的奴婢。」

  李师师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我不认得你,请你出去。」

  卓云君玉手一翻,扣住她的脉门,笑道:「好烈的性子。」

  李师师伤后无力,况且修为比卓云君差了数级,脉门被扣住,顿时半身酸软。

  卓云君笑吟吟地道:「果然是个娇娇嫩嫩的小美人儿呢。」说着轻轻一推,
将李师师按在桌上。

  李师师竭力挣扎,低声道:「放开我……哎呀……」

  卓云君拉开她的衣带,一手伸进她衣内,握住她胸前的一团香软柔腻,一边
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还有些分量,不知下面生得如何?」

  卓云君嘲笑地看着她,手掌向下滑去。

  李师师咬牙道:「滚开!」

  卓云君挑起眉梢,「我若不滚呢?」说着手指伸入她裙内。

  李师师娇躯轻颤,忽然张口狠狠啐了她一口。

  卓云君侧头避开,「好个小贱人。」

  李师师恼道:「枉你穿着道袍,言行举止竟这般荒唐!哪里有一点修道之士
洁身自好的气度!」

  卓云君笑吟吟道:「你想与我论道?所谓道者,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稗梯,
在屎溺,何况玄牝之门,天地之根?」

  「下流!」

  「你的身子被我制住,就剩一张千娇百媚的小嘴,竟然还不肯服软?」卓云
君轻笑道:「要堵你的嘴还不容易?」

  说着她拨了拨少女散开的发丝,垂下头,红唇如鲜花般印上李师师娇嫩的樱
唇。李师师像被蛰住一样拼命摇动粉颈,但下巴被卓云君一手拿住,只能扬脸被
她亲吻。

  嘴一松开,羞怒交加的李师师立刻朝她啐去,这一下离得太近,卓云君竟没
能避开,被她啐到鼻侧。

  卓云君玉脸变色,她拧住李师师的手腕用力按在桌上,气恼地说道:「小贱
人!敢啐我!不知哪里来的淫材,也敢勾引主子!」

  李师师又羞又气,「我又不认识你的主子!」

  卓云君忽然伸出香舌在她唇角一舔,「奴家的主子你不认得吗?让你尝尝主
人的味道,说不定想起来了呢。」

  在李师师惊恐的目光中,卓云君跨在桌上,按住她的双手,一边柔媚地扭动
腰身,一边抬起浑圆的臀部,移到少女娇美的面孔上方,然后坐下去。

  李师师精致的面孔流露紧张的表情,如果被她坐在脸上,可以说是自己一辈
子都洗刷不清的奇耻大辱。

  这时卓云君手臂忽然一麻,接着半边身子失去知觉,软绵绵地歪到一边。

  李师师衣鬓散乱地撑起身体,扬手想给这女子一记耳光,终于又忍住了。

  「我不认得你,更不认得你的主子。」李师师道:「你的功夫很好,我打不
过你,但我有自己的办法。」

  李师师拿出一颗黑色药丸纳入卓云君口中,然后在她的喉咙上揉了几下,将
药丸送入腹中,说道:「这颗九转乌蛇丸是用百蛇之毒炼成,十二个时辰之后毒
性发作,如同被万蛇噬体,死得苦不堪言。你如果想活命,十二个时辰内来找我
好了。」

  说着她慢慢后退,转身跑开。

  「她虽然穿着道服,但鞋子是假的,走路的姿势又很奇怪。」李师师说道:
「她说自己头痛,但奴家给她诊脉的时候,发现她脉相平和,而且修为很高,一
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奴家从未在园中见过这女子,又有这么多破绽,不禁心里起疑,为了试探
她,才故意说要针灸。」

  程宗扬看了卓云君一眼,「她就那么放心让你扎针吗?」

  李师师道:「尺泽、耳尖都是寻常治疗风寒的用针之处,并非要紧穴道,即
便刺中也无妨。」

  「那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师师俏脸微微一红,「奴家不知道她的来历,担心她会不会是外面来的坏
人……便在针上用了麻沸散。麻沸散只是让人暂时失去知觉,如果是误会也不至
于伤身。」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几处穴道不要紧,但李师师在针上用了麻沸散,药力直
接进入穴道,难怪卓美人儿会着道。

  「原来是这样。」程宗扬严肃地说道:「我带她回去认真审讯!」

  李师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小心,她修为很厉害的。」

  「我一定会小心的,你就放心吧。」

  卓云君满脸羞愧地跪在主人面前,讪讪地说不出话。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还太乙真宗六大教御呢!连个刚过内视
的小姑娘都斗不过。」说「奴婢没想到那小贱人如此卑鄙,竟然在针上用了麻药,
而且药性特异,连奴婢都未能察觉。」

  「光明观堂的麻沸散,你以为是街头一文钱一大包的蒙汗药?」程宗扬有点
奇怪地说道:「你找她麻烦干么?别说是你紫妈妈指使的!」

  卓云君小声道:「妈妈说,主子心软面善,只怕被临安的女人骗了,让奴婢
替主子看着些。」

  「结果你先被人骗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死丫头原话没这么好听吧?
她不放心,怎么自己不来?论年纪,你当人家的娘也足够了,却被人家小姑娘制
得死死的,丢不丢脸啊?卓美人儿。」

  卓云君垂头道:「这次都是奴婢轻敌,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下次?别忘了,你还吃了人家的『毒药』。」

  卓云君玉脸微变,想起已经吞下腹的「九转乌蛇丸」。

  程宗扬却知道李师师所谓的「九转乌蛇丸」只是治咳的丹药,但卓云君那会
儿身子麻木,只看药物的颜色便信了七成,哪里分得出真假?

  卓云君只不过是奴妓,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未必敢欺负李师师,但她拿着死
丫头的尚方宝剑,底气自然不同。在她眼中,无论程宗扬是不是盘江程氏的当家
人,紫妈妈都是唯一的女主人,剩下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婢仆家奴。家主到临安不
过两个月,身边又多几个女子,卓云君对紫妈妈吩咐的理解就是好生教训她们一
番,让她们认清到底谁是主人。

  没想到她以绝对凌驾于李师师之上的实力,竟然不知不觉中着道,本来是替
紫妈妈给这些女子一个下马威,结果一时不察,反而大丢颜面。

  程宗扬也是好笑,卓云君绝对不是个傻瓜,与李师师相比,双方的修为更是
云泥之别,可正因为实力相差太远,才让卓美人儿失去戒心。

  卓云君的神情又羞又恼,显然对栽在李师师手里极不服气。程宗扬本来想告
诫这贱人安分一点,但转念一想——一个死丫头就够自己头痛,眼看这些女子哪
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们再团结起来,自己也不用混了。

  于是话到嘴边,程宗扬又改口:「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丢脸吧!」

  卓云君红着脸道:「是。」

  「解药我不会帮你讨,自己去想法子。」

  「奴婢知道了。」

                第七章

  丰乐楼位于西子湖畔,楼高虽然只有三层,台基却足有两层,气势宏伟,号
称「高切云汉,上可延风月,下可隔嚣埃」。楼中装饰富丽堂皇,乃是临安第一
名楼。

  丰乐楼虽在湖畔,但紧邻城西的涌金门,隔着城墙便是临安府衙。此时正是
正午时分,楼内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这双银箸至少值十来个银铢,」程宗扬欣赏银箸上精美的雕刻,一边道:
「宋国士民殷富,果然不假。」

  「丰乐楼是临安名楼,席间所用器皿尽是银金制成,一席所用不下百两。」

  程宗扬仔细看来,果然席上摆设的碗、碟、盏、壶、杯、盘,甚至牙签都是
银制的。

  「好地方!在这里吃饭,至少不怕被人下毒。」程宗扬笑着往椅背上一靠,
「难得仙姬肯露出真身,不过请客还戴着面纱,有点不近人情吧。」

  圆桌另一端坐着一名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白衫子,戴着浅红的面纱,美目沉
静而从容,一双明眸犹如一泫秋水,一眼扫去仿佛能直入人心。

  「贱妾容貌丑陋,如果露出真面目,只怕公子食不下咽。」

  「喂,有点诚意好不好?你觉得我会信吗?」

  「妾身从不在本门以外以真容示人,还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道:「这乳酪挺不错,好象是羊奶做的,你尝尝。」

  这句话却是对李师师说的。李师师伤势未愈,但黑魔海送来请柬邀家主赴宴,
她坚持要与程宗扬同行。

  「我在光明观堂一心学习医术,坦白地说,对于做生意的了解很少。我希望
能有机会多参与生意上的交际。」

  这种理由程宗扬根本无法拒绝,而且看她对付卓云君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想
把她的才能浪费在医药和算账上。

  按照李师师的年龄,至少两年之后才是她大放异彩的时期。如果按程宗扬的
打算,将来要把她培养成光彩照人的交际花、顶级沙龙的女主人、盘江程氏无往
不利的公关经理,交际场合的历练必不可少。

  这种谈判本来有秦桧在旁边拾遗补阙更令人放心,但黑魔海巫、毒二宗势同
水火,秦奸臣出面徒增变数,于是程宗扬只带李师师一人赴宴。好在李师师的容
貌很给程宗扬长面子,刚才他一身公子哥儿打扮,摇摇摆摆带李师师上楼的时候,
至少两打男宾露出「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痛惜眼神,等带着两名兽蛮人保镖的程
牛粪挨个瞪过去,大家都老实了。

  程宗扬倒不是故意显摆或找茬,实在是今天的生意有风险,多吸引点注意力,
自己更安全。

  李师师拿起银勺慢慢吃着,程宗扬发现这丫头好处不少,首先是不挑食,而
且吃饭时十分细致,有种对食物的用心和珍惜,至于动作的优雅和美丽倒在其次。

  程宗扬心里暗暗嘀咕:光明观堂的教育似乎不错,但李师师这块美玉放在她
们手里,照着淑女的方式培养是活活糟蹋了。

  剑玉姬没有半点不耐烦,安详地坐在椅中。深黑色眸子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潭,
静若止水,偶尔眼眸一转却灵动至极。

  程宗扬放下银匙,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柄折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刺激对方,
偏生与西门庆用过的一模一样——一边摇着,一边笑道:「昨日来去匆匆,没能
和大官人多谈谈心,程某深以为憾,不知我那位老朋友如今可好?」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点小病患,托公子的福,过几日便可痊愈。」

  「那可太好了!听说大官人出事,我笑了一路,到家又笑了半宿,半夜还笑
醒两次。」程宗扬笑眯眯道:「这孙子就算能保住性命,少个腰子总不能长出来
吧?」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却是笑得太早了。」

  程宗扬拉长声音,「是吗?」

  程宗扬原想从剑玉姬的反应探询西门庆的生死,剑玉姬却是波澜不惊,对他
的疑问没有丝毫回应。

  谈生意不怕对手笑、不怕对手恼,就怕对手和冰块一样冷静。程宗扬刷的合
起折扇,啪的往桌上一拍,横眉竖目地说道:「姓剑的!昨天说好大伙谈生意,
结果你杀我部属、伤我手足,这笔帐该怎么算!」

  程宗扬故意恶人先告状就是想激怒剑玉姬,结果剑玉姬不动声色,反而是旁
边的齐羽仙寒声道:「你以谈生意为名暗设圈套,若非仙姬识破你的诡计,受伤
的何止西门!」

  「放屁!说好是仙姬和大官人来谈生意,露脸的只有西门狗贼一个,明明是
你们毁约在先!何况你们只伤了西门狗贼和巫妖婆两个人,我们死伤是你们的十
几倍!」

  齐羽仙反唇相讥,「翻江会的不是人吗?」

  「齐姐!你还有没有良知?」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翻江会那群渣都是
你们送来挨刀的炮灰好不好!先让他们帮你们做脏活,再让我们帮你们杀人灭口,
你们这算盘打得太精了!」

  「哪里有程公子精明?」齐羽仙道:「手下豪杰尽出,还请出宫里的郭大貂
珰,公子的手伸得好长!」

  「哪来的郭大貂珰?」程宗扬矢口否认,「就是一个赶车的!你没闻到那鞭
子上一股马粪味吗?」

  两人唇枪舌剑,不肯在气势上认输。旁边一道柔和的声音道:「荡星鞭乃敝
宗之宝,得公子赐还,妾身感激万分。」

  程宗扬打定主意胡搅蛮缠,先摆足气势好为接下来的谈判争得筹码,但剑玉
姬淡淡一句话让他火气尽去,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扬暗自警觉,顺势往椅上一坐,没好气地说道:「你派人下帖子,我人
也来了、茶也喝了,要谈什么赶紧,我没工夫和你们磨牙。」

  剑玉姬没有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说道:「听说江州有物名为水泥?」

  程宗扬一怔,开玩笑道:「仙姬不会也想做水泥生意吧?」

  「正是。」

  这是送上门来挨宰的啊!程宗扬拉长声音,「这事可不好办啊……」

  话音未落,程宗扬忽然眼前一花,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却是齐羽仙全无预兆
地出手袭来。

  程宗扬万万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动手,急忙低喝一声,一掌拍出。性命交关的
时候,程宗扬再不藏私,丹田气轮一动,那些由白光凝聚成的光点刹那间汇集起
来,掌心现出一层烈日般的光芒。

  双掌相击,两人身体都是一震。齐羽仙虽然修为高出程宗扬一筹,但程宗扬
的九阳神功是全身真气凝成,攻势最为犀利,齐羽仙这一掌又是立威为主,并非
伤人,在他掌下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因为掌力逆冲,衣袖被劲气震碎,露
出一截雪白手臂。

  齐羽仙身体一滑,接着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却是一把制住李师师,把长剑架
在她的颈中,冷冷道:「把水泥的做法拿出来,饶她不死!」

  程宗扬大感后悔,他实在过于自信,从理性角度判断黑魔海确实有心谈生意,
不会玩什么花样;谁知道人家谈生意不假,却不仅想要金蛋,还想把下金蛋的母
鸡一并抱走。

  「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齐羽仙冷笑一声,剑锋一紧,就要划破李师师玉颈细白的肌肤。

  程宗扬叫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把水泥的制法拿出来!」

  程宗扬一脸惶急,却见李师师用左手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悄悄打个手势。

  「水泥制法并不稀奇。」李师师脸色雪白,声音有些发颤,口气却十分冷静,
「但用料必须是江州河底的泥沙,你们只要能占住江州,将制法告诉你们又如何?」

  「住口!」程宗扬厉声喝斥道:「谁让你把这等机密都说出来!」

  齐羽仙却不领情,冷冷道:「天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是机密?」

  「阿齐,放手。」剑玉姬温言道:「今日与程公子谈生意,何必要动刀动枪,
伤了和气?」

  剑玉姬发话,齐羽仙终于罢手:「若对仙姬不敬,当心你的小美人儿。」说
着收起长剑,放开李师师。

  程宗扬扶起李师师:「黑魔海原来是这般做生意的,我盘江程氏伺候不起!
告辞!」说着拂袖而起。

  「公子留步。」剑玉姬柔声说道:「阿齐一时鲁莽,险些伤了师师姑娘,都
是妾身管教不严。」她敛衣施了一礼,道:「为表歉意,公子若想知道如瑶小姐
的下落,妾身倒是略知一二。」

  程宗扬心生警兆,暗叫这绝对是陷阱,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剑
玉姬。

  剑玉姬道:「公子只在建康寻找,却不知云家因此事颜面无存,恚怒之下,
已经把如瑶小姐送往汉国。」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他用尽手段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看来林清浦推测黑
魔海的主要势力在汉国,有七、八分属实,至少她们的消息比自己要灵通得多。

  「如瑶小姐如今在首阳山下的舞都城,身边有十二名护卫、八名仆妇和两名
丫鬟,身体安泰,衣食无忧。」剑玉姬从容道:「公子能否坐下谈谈呢?」

  程宗扬返身坐下。他拂袖而去不是装装样子,这两个贱人明显用黑脸、白脸
这种老掉牙的手法引他入套。而且剑玉姬抛出云如瑶的消息也不是安什么好心,
分明暗示自己,云如瑶的一举一动她们都了如指掌——今天的生意自己想谈也得
谈,不想谈也得谈。

  剑玉姬切入正题,「听说公子有意出让各朝的代理?」

  「没错。」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黑魔海有意接下秦、汉、晴州三地的
水泥生意。」

  程宗扬心头火起,讽刺道:「你们何不干脆连唐国也要?北三朝加晴州,六
朝过半的生意都给你们得了。」

  「唐国已由晋国金谷石家代理,怎好夺人之美?」

  程宗扬默念两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然后堆起笑容:「原来是谈这个!
好说!好说!如今水泥的市价,仙姬想必也知道,一石一枚金铢,代理九折!为
了避免市场垄断,我们盘江程氏的规矩是每家代理商最多只能做一朝的生意。出
于公平起见,每朝我们会选三家代理商入围,同场竞标,价高者得,每次代理权
为一年,欢迎仙姬来投标!」

  齐羽仙冷冷道:「秦、汉、晴州三朝,一个都不能少,代理价五折!」

  程宗扬摊手道:「那就没得谈了。做生意讲的是一个『信』字,有规矩大家
都不遵守,你觉得挺痛快,可我若这会儿答应下来,出门就不认呢?再说三朝的
市场那么大,就是让云家来做也不可能一口吃下。依我看,只要一个晴州还好商
量,何况晴州有名的金山银海,利润比别处只大不小。」

  齐羽仙还待开口,剑玉姬抬手拦住她,「好,便是晴州,价格每石一贯。」

  「一贯?」程宗扬叫苦道:「仙姬你没烧过水泥!从河里挖来河沙,用上等
的松木来烧,火候差一点,整窖都成废料。工钱、料钱、脚力钱……价钱比种粮
食只高不低!一贯的价格,我早把裤子都赔光了!」

  「公子说多少?」

  「每石两贯,最多八折!」

  「价格如果变动呢?」

  程宗扬迅速盘算一下,他对水泥的心理价位其实是每石一贯,但现在水泥刚
刚问世,属于稀缺物品,每石卖到一个金铢丝毫不成问题。这个时代最缺乏的就
是建筑用的黏合剂,高等级城墙往往要用糯米汁甚至蛋清黏合砖石。用水泥掺上
沙子作成的混凝土,相比之下质优价廉得多,效果更是天壤之别。给予代理商八
折的优惠,他其实占了大便宜,如果他贩运出售,单是运费和经营店面至少要三
成的成本。

  「如果价格变动,一律按成本价八折。」

  「可以。」剑玉姬一口答应,然后道:「我要十年的代理权,无偿。」

  程宗扬叫道:「代理权一年为期,这个没商量!」

  剑玉姬淡淡道:「如果三天之内,我把黑魔海所有部属都撤离临安呢?」

  程宗扬一愕。

  「如果免去代理费用,我黑魔海承诺,三年之内除购买水泥以外,不踏入宋
国半步,如何?」

  程宗扬心念电转,这等于是剑玉姬承认在宋国的布局全盘失败,放弃进一步
的行动。这个喘息机会对他太过重要,他的势力扩张虽快,但缺乏根基。三年时
间足够他稳住脚步,在宋国扎下根,到时即便黑魔海卷土重来,他也能让他们铩
羽而归!

  这样优厚的条件说不心动是假的,不过这么答应下来,也太对不起六朝的各
位奸商。

  「五年!」程宗扬道:「你们五年不踏入宋国半步,我给你三年的无偿代理
权。」

  「五年无偿代理,还有购买的优先权,必须保证如数供货。」

  双方争执多时,最后敲定:黑魔海无偿获得晴州水泥销售五年的代理权,每
年配售额度不低于二十万石;一百万石以内的需求,盘江程氏必须如数供货。每
石价格不超过十六银铢——这是按照目前每石两贯的售价计算,如果盘江程氏下
调水泥售价,黑魔海同样获得八折优惠。

  双方逐项谈妥条款,程宗扬刚松口气便看到剑玉姬取出一份契约,上面的条
款与刚才谈定的内容丝毫不差,只剩双方签字画押的位置还留着空白。

  程宗扬盯着这份完整无误的契约,心里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枉自己又是拍
桌子又是斗心眼,结果分毫不差,全在这贱人的算计之中。

  半晌程宗扬才冷笑道:「不如你连字也替我签好得了,模仿字体这种小事,
对你们黑魔海来说还不简单?」

  剑玉姬坦然道:「公子的笔迹模仿起来并不甚难,画押却是不易。」

  程宗扬先提笔签下名字,然后当着剑玉姬的面把毛笔掉转过来,用笔管醮了
墨汁,写下英文的花体签名和日期——即使黑魔海能把自己的字迹模仿得一模一
样,把日期照抄下来也没用。

  双方各留一份契约,然后击掌立约。

  程宗扬拿起酒杯,笑眯眯道:「祝大家合作愉快!cheers!」

  离开丰乐楼,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连步履都轻快许多。

  自从发觉黑魔海在临安的踪迹,程宗扬的心头始终笼罩一团阴影。如今剑玉
姬主动收手,顿时让他感觉到一阵难得的轻松,像憋着一口在暗无天日的水下游
了多时,终于浮出水面,看到满天星光,呼吸到新鲜空气。

  用荡星鞭为引子,晴州一地水泥生意的五年代理权,换来游婵和黑魔海五年
不踏进宋国的承诺,这笔交易实在很划算。程宗扬禁不住想到,说不定剑玉姬真
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对象。

  「奴家觉得这个交易很奇怪。」李师师皱起蛾眉,「黑魔海为什么要改行做
生意呢?」

  「缺钱呗。」程宗扬道:「黑魔海在各处扩张势力,肯定要买房子吧?养手
下也要花钱吧?购买房产、培养人手、拉拢各方势力、收买高手,还有交通、住
宿、公款吃喝、员工福利……哪样不要钱?黑魔海老本被岳鸟人掏个精光,如今
摊子又铺这么大,不缺钱才是怪事。光明观堂好歹有门手艺可以养家,黑魔海难
道摆摊卖巫术挣钱?」

  李师师偏头道:「奴家觉得不这么简单。」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黑魔海这么突然收手,确实有点奇怪……」

  李师师道:「如果她们就是做生意,你会按约定卖水泥给她们吗?」

  「当然会。」程宗扬认真道:「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如果只凭个人好
恶,觉得是好人就多卖贱卖,觉得是坏人就不卖,这生意做不长。」

  李师师仔细品味这句话,程宗扬道:「对了,刚才那一剑没伤到你吧?」

  李师师道:「她剑上有道真气护着锋刃,只是吓唬人罢了。」

  程宗扬笑道:「好在你给我打个手势,要不我真被吓住了。」

  李师师美目露出好奇的神情:「水泥真是用江州水底的泥沙烧成的吗?」

  「阿弥陀佛。」程宗扬煞有其事地竖起手掌,「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临安,太尉府。

  陈列各式珍玩的书房内,高俅把玩一只三、四寸高的羊脂玉瓶,点头道:
「好玉料!好手艺——你倒耐得住性子,隔了一天才来老夫这里。」

  程宗扬毫无形象地半靠在太师椅上,没好气地说道:「高爷跑得比兔子还快
几分,要不是小弟在后面顶着,黑魔海的妖人恐怕早就杀上门来了。」

  高俅倒是毫不脸红:「屠龙刀是岳帅的遗物,怎敢有半点闪失?」

  「你若不放心,直接下场替我打啊!干嘛还藏头露尾的?」

  高俅放下玉瓶,用丝巾抹了抹手,「老夫若是泄漏身份,只怕坏处远在杀敌
之上。」

  这倒没错,高俅的身份若是曝光,将是程宗扬和星月湖难以弥补的损失。程
宗扬此来不是兴师问罪,他歪着身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有件事要禀知太
尉。」

  「哦?」

  「我刚和黑魔海达成协议,他们承诺五年之内不入宋国半步。」

  高俅眼锋犹如刀光闪过,「当真?」

  「我刚在丰乐楼和剑玉姬签了契约,」程宗扬道:「十成不敢说,七、八成
可信还是有的。」

  高俅第一个反应是:「你们杀了谁,让黑魔海不得不收手?」

  程宗扬长叹一声,「只是重伤两个,大概还死不了。」

  高俅静道:「如此黑魔海为何要让步?」

  程宗扬笑道:「太尉有没有兴趣做生意呢?」

  高俅没想到他会拉开话题,「什么生意?」

  「水泥专卖。」程宗扬道:「晋、唐、宋、晴州都定下了,还剩秦、汉和昭
南。太尉有兴趣,不妨也参一份股。」

  高俅闭目想了片刻,「黑魔海得了晴州?」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太尉明察秋毫!」

  高俅冷笑道:「黑魔海倒是改了路数——汉国给我留着。」

  「汉国生意那么大,太尉自己能吃下吗?」

  高俅道:「朝中同列众多,非独老夫一人。」

  「我没听错吧?」程宗扬坐起身,「咱们大宋的官员是准备组团去汉国做生
意?」

  「挣钱的事,谁不肯做?」

  「但你们是宋国的官哎!跑到汉国做生意,合适吗?」

  高俅嗤笑道:「少见多怪!我且问你,哪一朝官员准许经商?」

  程宗扬皱眉想了半晌,「昭南?」

  「不错,」高俅道:「昭南是封君制,连正经的官员都没有,只有君长和家
臣。其余五朝,官员不许经商都是朝廷律例。」

  「这和你们去汉国做生意有关系吗?」

  「国有国法,官有官策。既然朝廷不许官员在本国经商,在境外置办产业总
管不到吧?因此宋国官员在汉国置办产业、汉国官员便在唐国置办产业、唐国官
员又在晋国置办产业。至于在晴州有生意的更是车载斗量。」

  「这种事朝廷不管?」

  「不与本国百姓争利,何必多管?何况朝中官员在他国的产业,谁又管得过
来?诸朝官吏对此都心知肚明。论起来,我们在汉国做生意倒比在宋国更方便些。

  毕竟在本国多少要避嫌,若被人反咬一口更是得不偿失。生意换到汉国,只
要透出消息,各级官吏能帮则帮,即便帮了也不会被人揪出错——毕竟他们在我
们宋国也有生意。「

  程宗扬呆了半晌,「天下官吏一般黑啊!干!六朝各自为政,下面的官吏倒
是先联手组成统一政府。在我听来效率恐怕比正牌官府还高。」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关系自家生意,谁能不尽心呢?」

  程宗扬摇了摇头,官员们不愧都是聪明人,硬让他们摸出一条新路。

  「那么就是汉国。太尉挑几个人,把生意先做起来。」

  高俅一口答应,「好说。」

  「还有,」程宗扬道:「我是认真的——这趟生意,把高智商带上。」

  高俅道:「老夫已经给商儿请了恩荫,如今有官职在身。若说历练,商儿年
纪尚小,再过几年不迟。」

  「再过几年就晚了。」程宗扬道:「我知道太尉是怕衙内有什么长短,但恩
荫又吃不了一辈子,把他放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高俅犹豫半晌,摇手道:「不妥不妥,此去汉国关山千里,万一有事,老夫
鞭长莫及。若要历练,唔……去太学如何?」

  程宗扬脸都黑了,「去太学?难道太尉准备让衙内考个状元?」

  高俅捋着胡须欣然说道:「商儿为人甚是聪明,只要用心,考个三甲也不甚
难。」

  程宗扬真见识高俅护犊子的架势,就高衙内那花花太岁,还参加科举,考上
三甲?恐怕整个天下只有高俅自己相信干儿子能考上吧。

  「得,反正又不是我干儿子。」程宗扬伸个懒腰,随意道:「听说陛下赐了
太尉一壶珍珠?」

  高俅收起笑容,手指在椅上轻轻敲着,良久才道:「陛下虽然英明,但老夫
终究是个武人,难入中枢。贾太师纵然有百般错处,稳定朝局却少不了他,若真
出事,国中必定大乱。因此这份赏赐,老夫已经回绝了。」

  程宗扬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扯出这个爆炸性的内幕,顿时吓了一跳:
「陛下让你除掉贾太师?」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头一阵翻腾,太皇太后吩咐此事时,自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赏
赐给高俅珍珠,是为了让他意识到宫里对他的信重,好继续为宋主忠心耿耿地控
制军队。谁知宋主竟然擅作主张,要借高俅的手除掉贾师宪。

  贾师宪又不是董卓、王莽,虽然有些揽权,但没有篡位的心思,这么急切想
除掉他就为了掌握权力,这位陛下对权力的欲望够旺盛,性子也未免太急躁了些。

  沉思间,桌上忽然一沉,多了一柄长刀。

  屠龙刀比寻常刀剑重了许多,单手放在桌上虽然不是难事,但像高俅这样随
手一放,数十斤的刀身撞在木头上而没有半点响动,却不容易。

  程宗扬道:「原样奉还!我说借来用用吧!瞧,连毛都没少一根。」

  高俅道:「此刀虽然锋锐如常,却已少了神韵。」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干笑道:「太尉这番话好玄妙……」

  「老夫与这屠龙刀相伴十数年,旁人看不出来,老夫再不知晓其中变化,岂
不成了瞎子?」

  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这会儿赖着不走,也是想问问这事,就是没想好怎
么开口。」

  「但说无妨。」

  程宗扬把自己与名为剑玉姬、实为齐羽仙交手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略去
生死根的变化。

  高饿沉默多时,道:「你竟然能得此机缘,难怪八骏肯视你如手足。」

  「你别兜圈子了,我一直提着心。乱吃东西,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你可知此刀是以珊瑚寒铁制成?」

  「知道。听说珊瑚铁是海底出的奇铁。」

  「不错。」高俅道:「珊瑚铁除了锋锐异常,传言还有桩神异之处——以此
为兵刃与人交手,每次挡格都可以将对方的力道纳入其中。」

  这难道是岳鸟人所向无敌的秘密?程宗扬脱口道:「岳帅当年纵横沙场,愈
战愈勇,是不是因为这把屠龙刀能吸收碰撞的能量?太尉有没有试过?」

  「老夫收藏屠龙刀已有十六年,对此传言试过无数遍,但从未能从刀中汲取
一星半点的力量。据老夫所知,能从刀中汲取力量的除了岳帅,只有你一人而已。」

  这究竟是穿越者的异能,还是岳鸟人和他一样也有生死根?每次挡格都可以
吸收力量,难怪岳鸟人要用珊瑚铁做成一把刀;如果换作他的匕首,储能空间恐
怕只有屠龙刀的百分之一。

  但这些仍然无法解释丹田的异变。除了珊瑚铁的神异,至少还有一个可能性
——他同时修习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

  这两门绝学都是程宗扬不能说的秘密,即便说出来,高俅也未必能帮得了自
己,好在他丹田的气轮还算稳定,等见到殇侯问他更有用一些。

  高俅摩挲刀鞘,一向城府深严的他竟然流露出几许不舍,低叹道:「也许你
才是它命定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不如给我好了。」

  高俅坚决地摇摇头,「高某不敢负岳帅所托。」

  「岳帅……是不是说他会回来取这把刀?」

  高俅微微颔首。

  程宗扬心想:我就知道!岳鸟人把充能完毕的屠龙刀放在高俅这里,与布下
太皇太后这枚棋子一样,都是给他自己安排的后路!

                第八章

  回到翠微园,秦桧、林清浦、匡仲玉和冯源正在临湖的花厅聊天,听到程宗
扬与剑玉姬谈妥的条件,冯源讶道:「黑魔海全面撤出宋国?程头儿,水泥有这
么赚钱吗?」

  「不对!」匡仲玉激烈地说道:「你和黑魔海打的交道太少!她们绝不会平
白无故这么慷慨!」

  林清浦沉吟道:「剑玉姬虽然智计百出,黑魔海人手不足的缺陷却难以弥补。
如今黑魔海在宋国的布局已经失败,收缩势力也在情理之中。」

  秦桧道:「剑玉姬绝不会因为一个理由而放弃全盘布局,肯定还有一个甚至
两个以上的缘由。」

  冯源道:「让我说,黑魔海八成在宋国根本没几个人,现在收手花不了几个
钱,倒省了一大笔代理费。」

  「黑魔海单在临安就有凝玉姬、陆虞侯等人,西门庆还拜蔡元长做干爹,势
力绝不会小。」李师师鼓足勇气道:「即便剑玉姬承诺撤离,肯定会留下几个暗
桩。」

  程宗扬道:「留些暗桩是情理之中。但剑玉姬既然放出话,肯定不会让咱们
抓到把柄。不然咱们找到证据,翻脸收回代理权,她们无话可讲。奸臣兄,你在
想什么呢?」

  「以属下之见,剑玉姬肯让出宋国的原因虽然难明,但反过来想呢?」秦桧
道:「也许剑玉姬的用意正是让公子留在宋国,专心经营生意而无暇他顾。」

  秦桧一番话让众人都深思起来。

  良久,林清浦道:「会之兄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公子在南荒便坏了鬼巫王的
事;公子在建康便坏了晋宫的事;公子在晴州便坏了晴州分舵的事;公子在宋国,
又坏了林教头的事。也许剑玉姬正是以退为进,把公子留在宋国,或者是云水以
南。」

  匡仲玉忽然道:「属下从江州赶来时,洛都消息已有月余未曾传来。」

  众人都朝匡仲玉看去。

  匡仲玉看了一圈,发现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才道:「岳帅有位故交在汉国多
年,身居高位,与我星月湖关系极深,一直有人往来传递消息,近来消息却中断
了。」

  林清浦皱眉道:「没有派人联系吗?」

  「江州战事方殷,抽不出人手。宋国撤军之后,孟上校便派人赶往洛都,从
江州到洛都,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个月。如果找不到设斋的影月宗法师传讯,只
怕两个月后才能传讯回来。」

  沉默片刻,程宗扬缓缓道:「剑玉姬不是想把我留在宋国,事实上,她在席
间故意露出口风,引我到汉国去。」

  程宗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剑玉姬透出云如瑶的下落时,除了暗含威胁,还给
他设了一个圈套。云如瑶的事,他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带足人手上门去挨云家几
位爷的臭骂,而且剑玉姬的退让肯定会使他在宋国境内竭力扩张,单是五处钱庄
就要留足够的得力人手。黑魔海人手不足,他能用的人又有几个?

  如果不是秦桧一语点破,匡仲玉又道出洛都信息中断的事,他很可能连秦桧
都留在临安,一个人偷偷溜到舞都,先磕头认错再任打任骂。到时用不着黑魔海
精英尽出,只要剑玉姬出面,他也许就回不来了。

  这贱人算盘打得好精,简简单单一句话,包含利诱、威胁、圈套,可恨的是
他明知道这贱人设下陷阱,不怀好意,但又忍不住不跳。

  「任她诡计百出,我就一招!」程宗扬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她既然
让出宋国,我就先占住!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她们老实做生意便罢,
如果想玩什么花样,反正宋国禁军都被打跑了,惹急了索性把星月湖兄弟们拉出
来,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如释重负,都道:「正该如此!」

  程宗扬还有一个猜测没说出口——剑玉姬肯退出宋国,多半还有一个原因:
郭槐。剑玉姬眼光过人,郭槐的身份瞒得过别人,绝瞒不过她。这种局面下,他
随时可能不按江湖规矩,暗中动用官府的力量打击对手。黑魔海先手已失,在宋
国的局势全面陷入被动,这是黑魔海必须撤出宋国的第四个理由。也许还有更多
原因,但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众人集思广义推测出黑魔海这笔交易背后的真实目的,程宗扬随即安排对策。

  「会之,你找一下姓孙的,透过皇城司的路子摸摸黑魔海的底。我猜测皇城
司的线索不少,但他们的心思没放在黑魔海上,大多数都忽略了。你找找有没有
蛛丝马迹,如果能挖出哪个暗桩没撤,就是她们不遵守约定,翻脸也没什么好说
的。」

  「是。」

  「清浦,你联络孟老大问一下洛都的事。顺便问问花和尚和林教头有没有到
江州。」

  「是。」

  「老匡,临安你比我们几个都熟,听说城里有专门售卖符箓、法器的地方,
你是行家,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护身防御之类的好东西,价钱不是问题。」

  「是。」

  「冯大法,把你的手雷再做小一点,威力再大一点。」

  「不成啊!」冯源道:「那东西太费钱了!我试过,要是不用龙睛玉,只用
火捻,威力只有十分之一,勉强能把铁壳炸碎。龙睛玉越大,威力越大。」

  程宗扬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不是冯大法水准不够,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火药威
力差得太远,用来放鞭炮还行,当武器只就像岳鸟人那门吓人的大炮或不可靠的
地雷一样,用来对付普通人还凑合。如果不用龙睛玉当引子,单纯靠火药的力量,
炸开的铁壳就像几只黑乎乎乱飞的屎壳螂,随便来个高手,顺手拍飞还不会耽误
赶路。

  用了龙睛玉之后,手雷的威力立刻狂升,但相应的,大规模装备军队成了幻
想,毕竟谁都没阔到拿一堆龙睛玉砸人的程度。说句不好听的,那些被炸死的士
兵恐怕还没有龙睛玉值钱,把龙睛玉换成银铢直接收买,说不定还更快。

  「不用太多,给我做十个就行,」程宗扬交代道:「最多念珠那么大。」

  冯源虽然肉痛也答应下来。

  李师师道:「我呢?」

  「你好好养伤。」程宗扬道:「养好伤,我还有件要紧的事交给你。」

  「什么事?」

  程宗扬笑道:「先不告诉你。」

  李师师没有再追问,「好啊。」

  众人各自离开,分别去办事。匡仲玉却缓了一步,等众人走后才道:「那人
并非高官。」

  程宗扬打断他,「是孟老大让你告诉我的吗?」

  匡仲玉点了点头,「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我恰巧是一个。不知公子在晴州
时是否听说书人提到岳帅留有宝藏?」

  「难道是真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匡仲玉道:「岳帅出事前,曾往洛都运送一批东西,
随行的就有匡某。」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匡仲玉道:「但接收的人是洛都书院一位山长。按照约定,他
每月会报一次平安,用的暗语是《易经》的句子,每月一句。」

  山长是书院主持的称号,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岳鹏举会私下结交一位文人。

  「如果传来的暗语是『日出东方』,意味着时候已到,他将把这批物资交还
给我们。」匡仲玉道:「但孟上校刚得到消息,这次的平安信没有传来。按时间
推算,如果出现意外,当在这一、两个月间。」

  「江州起事,他也没有把这批东西交给你们?」

  匡仲玉摇了摇头。

  程宗扬暗自诧异。岳鸟人搞什么鬼?那批东西不会是他的穿越日记吧?

  「孟上校说,既然没有这些物资,我们也守住江州,能不能拿到倒在其次,
要紧的是岳帅那位故交的下落。程少校忙于宋国事务,无暇分身,已由斯中校动
身赶赴洛都。只是程少校身为校官,需要将此事知会少校一声。」

  程宗扬放下心来。有斯明信在,这件事用不着他操心。况且再珍贵的宝藏,
如果用不上就和没有一样。

  匡仲玉说完,从身后拿出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幅卦旗,上面写著「铁口
神算」,配合他的须发,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

  程宗扬笑道:「老匡这身行头不错啊。」

  「无量天尊。」匡仲玉稽首一礼,煞有其事地说道:「客官印堂发亮,已是
红鸾星动。天缘在北,红线相牵。天予不取,必受其殃。切记切记。」

  「匡大骗,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天机不可泄漏,公子只须往北一看便知。」匡仲玉说罢飘然而去。

  「匡大骗,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程宗扬琢磨半晌也没弄明白匡仲玉是什么意思,左右无事,索性往北走去,
看看这老骗子玩什么花样。

  翠微园临湖而建,北面是后花园。像高俅这样的大贪官,能被他看中的园子
当然不差。花园内古木参天,花树相映,还有座七、八丈高的假山,全用玲珑奇
秀的太湖石堆叠而成。程宗扬虽然在园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整日奔忙,还是头一
次来花园赏玩。

  由于整个内院都被他占据,原来高府的家丁仆人都在前院,此时花园内空无
一人,只有高树蝉鸣,流水淙淙声不绝于耳。

  虽然对剑玉姬的目的难知根详,但黑魔海退出宋国,至少是不公开活动,已
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剑玉姬有什么手段,她既然退出,在宋国境内就没有黑
魔海的威胁。这个巨大阴影一消失,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喝
上一杯,为自己庆祝一下。

  背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道声音娇媚地说道:「程爷……」

  程宗扬一个激零,难道让老匡那大忽悠说准了?真的是天降艳福?等他转过
身看清身后的女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妇人打扮媚艳,举止妖冶,除了黄氏还能是谁?都是被人啃过多少次的烂桃
了,也能叫艳福?老匡太能糊弄人了吧?

  如果是平常,程宗扬也许有心情和她乐上一场,但如今房里除了凝美人儿,
还有卓大美人儿,哪个不比她强上几倍?偶尔尝个新鲜就罢了,送上门就用,他
没那个心情。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都说过了,药在师师姑娘那儿。」

  黄氏娇滴滴地依过来,抱着他的手臂,用丰满的胸部摩擦着央求道:「师师
小姐说药有毒性,不肯让奴家用……」

  「瞎说!有那么好的毒药吗?肯定是你敲门的方式不对!那丫头耳根子软,
好好求她,她磨不过你自然就肯给了。」

  「程爷……」

  「再来磨我,小心你往后连园门都进不来。」

  黄氏只好乖乖闭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程宗扬无奈,只好道:「就说我说的,给你好了。」

  「多谢程爷!」黄氏得了这句话,立刻欢天喜地自去寻李师师。

  程宗扬摇了摇头,像黄氏这种拿身体当本钱的浮浪妇人,在他眼里和游婵没
得比。逢场作戏的勾当,她不在乎,自己就当闲暇时散散心,要是认真反而错了。

  打发黄氏,程宗扬对那座假山来了兴趣,他穿过竹径,刚转过弯却看到一道
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沿着小径缓缓走着,她穿着薄薄夏衫,身材纤柔,腰肢不盈一握,丰
满的臀部却浑圆肥翘,在白色丝绸长裙里柔柔扭动,显露出诱人曲线。她脚步舒
缓,腰臀的扭动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韵律感,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艳态横生,充
满成熟妇人媚致入骨的风情。

  看到那个背影,程宗扬心里一热,随即又冷静下来——那女子不是外人,正
是李师师的生母、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阮香琳阮女侠。

  想必阮香琳还不知道李师师刚回来,否则依她的性子,正该趁这机会跟女儿
说高衙内的好处,让她早日嫁过去光宗耀祖,哪里有闲情到花园散心?

  花园?程宗扬忽然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遍。

  风过树梢,枝上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整个后花园除了自己和眼前的美妇,再
无旁人。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莫非这是老匡说的桃花运?但阮香琳满门心思都
在高衙内身上,从不把他这个小商人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和设计好一样,特别在
这里等自己?如果一厢情愿地凑过去,却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可糗大了。

  程宗扬把拳头放在嘴边低咳一声。两人相距尚远,平常女子也许听不到,但
以阮香琳的耳力,听不到才见鬼了。

  阮香琳却像是真的没听到,仍是缓步走着,但仔细看时,她腰臀的摆动有点
微妙变化,风情更显秾难。

  程宗扬再不明白其中蕴藏的意味就真是个傻瓜了。虽然不明白阮香琳的态度
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一开始连女儿都不肯嫁给他,到现在主
动显露风情,但这些不妨碍程宗扬改变念头。

  平心而论,阮香琳着实是出众的美妇人,难怪高智商那小崽子一见她就动心
思。当日在野猪林,他把她从头到脚看个精光,那身美肉白花花的耀人眼目,若
不是念着李师师的体面,他早就把这颗大白菜拱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翠微园他就见过一次,野猪林又是一次,现在她主动送上
门来,他再推三阻四就太虚伪了。

  不过阮香琳虽然有意卖弄风情来引诱他,他却不好直接把这棵白菜拱了。这
就好比你突然交了桃花运,遇到一个美女请你帮忙,帮完忙发现大家谈得很投机,
接着邀请她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去酒吧喝一杯,喝完大家还意犹未尽,于是去酒
店开房,水到渠成给双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如果帮完忙,你直接说:不用谢,大家打一炮吧!这场识遇有九成可能会以
一记耳光而告终——虽然原因和目的一样,但过程决定最终结果。毕竟阮香琳不
是主动求上门来的梁夫人,也不是被当成礼物送上门来的凝美人儿,而是李师师
的娘。

  程宗扬琢磨着该怎么进入这个过程——对于这种半推半就的戏码,他完全是
个门外汉。但三人行必有我师,这种勾引良家妇女的大行家,他也不是没见过—
—宋朝、偷情、土财主、美妇人——这简直是为西门大官人量身打造的啊!

  忽然阮香琳脚下一滑,却是踩到石上青苔,不小心跌倒。她屈膝一手按着脚
踝,似乎是扭伤了脚。

  程宗扬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起阮香琳:「夫人可是跌伤了?」

  阮香琳扭过头,风韵犹存的娇艳玉脸上满是痛楚,「原来是程公子。」她吃
力地想站起来,一边忍痛道:「奴家只是扭伤脚,不妨事的。哎呀!」

  刚勉强站起身,阮香琳又低叫一声,却是脚下无法用力,又跌下来。这次有
程宗扬在旁边,她幸运地没跌到地上,倒是全便宜程宗扬,整个人都摔到他的臂
间,让他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阮香琳与阮香凝是嫡亲姊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但年纪大了几岁,身子
更加丰腴柔滑。充满弹性的大圆屁股压在程宗扬腿上,隔着衣物还能清楚感觉到
她肌肤的柔腻和香滑。

  程宗扬满心绮念,说道:「夫人多半是扭到脚踝,走不得路,不如让在下看
看。」

  「多谢公子,不用了。」阮香琳仍在推辞,但她挣扎几下,脚上终究使不上
力气,只好颦着眉,无奈地说道:「奴家来时,看到那边有座山洞,尚能落脚。」

  程宗扬扶着阮香琳的手臂,美妇的半边身体都依在他臂间,忍着痛楚,一瘸
一拐地折回来。

  这段路总共不过三、四十步,两人却走了差不多一刻钟。阮香琳那具熟艳胴
体依在他臂间,无意识地与他的身体摩擦,不时展露出肉体诱人的曲线和迷人的
弹。

  她穿着一件淡红薄衫,虽然不是新衣却洗得干干净净,无论衣带、香囊还是
凤钗珠履,都有种看似不刻意的精致。隔着衣衫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
一种混合体香的柔媚气息,充满女性的诱惑。

  阮香琳用眼角瞟着旁边的男子,心下不免时喜时忧,忐忑不安。起初她没有
把这个外地商人放在眼里,一门心思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后来接触渐多才
慢慢留意这个年轻人。

  当得知这个年轻人还有两个客卿的官职,阮香琳已经有些心动,虽然他品秩
不高,其中一个是虚职,宝钞局主事又是新设的,但女儿嫁给他也不算差,若能
当个正室也比得过小衙内的侍妾。

  等到撞破黄氏和他的私情,阮香琳才发现自己小看他。留心打听之下,越来
越觉得这年轻人来历不凡,不仅家底雄厚,与各方的交情也不是一般深厚,贾太
师、高太尉、王宰相、蔡侍郎、吏部、工部、户部……当权的官员们处处都和他
有来往。

  难怪连黄氏这等官宦家的娘子也毫无廉耻地投怀送抱。

  李师师一直没有告诉程宗扬,自从阮香琳看中这个新女婿后,早把高衙内抛
到脑后,这些日子说的无非是让她早早嫁入程家,做个正房。

  李师师自是不肯,阮香琳却越来越着急。她与那帮纨绔子弟厮混时,耳闻众
人说起程公子曾带来艳妇与众人荒淫,眼见又有黄氏的例子,认定这年轻人是个
好色之徒。师师若再拖延下去,万一被人占先就悔之莫及了。

  丈夫年纪渐长,自从失了太尉府的镖,镖局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阮香琳忧心
似焚,正彷徨间,谁知天上掉下来一个活神仙,让她又遇上铁口神算的匡仙长。

  看过女儿的生辰八字,匡神仙掐指一算顿时大皱眉头,说此女十八岁当遇贵
人,若是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己身难保,还将祸延父母——与当年的测算
一字不差,果然是真神仙。

  即使是真神仙也没办法硬逼着自家女儿嫁人,阮香琳只好求问是否有破解之
法?

  匡神仙掐指算了半晌,只说了一个字:「有。」便不再多言。

  阮香琳恳求多时,又送份厚厚的谢礼,匡神仙才惜字如金地说道:「以母代
女,未尝不可。」

  匡神仙的指点使阮香琳芳心大动,女儿既然不肯,她若是能先攀上这个高枝,
倒给女儿铺路。等师师过门,她再和他断了来往,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位姓程的员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好色的性子,连黄氏那种姿色都
能巴结他,以自己的容貌,只要肯牺牲色相还怕他不上钩?

  阮香琳不是三贞九烈的妇人,当初为了讨好高衙内早已弃了名节,何况这年
轻人看来比花花太岁好应付得多!

  好不容易走到山洞处,那山洞也是太湖石叠成,洞内已经铺了一片一人宽的
芭蕉叶。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臂坐在叶上,然后背过身除下鞋袜,一手抚着脚
踝。

  阮香琳脚上的伤倒不是假的,她故意在山石上滑倒,这会儿脚踝处红肿一块,
但远没有她显露出来的那么严重。

  阮香琳一点一点揉摸脚踝,玉趾吃痛地并起绷紧。她一双纤足原本生得甚美,
此时被翠绿的蕉叶一映更显得洁白如玉,不用回头,她就能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
目光。

  这年轻人的反应让阮香琳心下暗笑,她暗暗盘算:这样的小馋猫切不能轻易
喂饱,第一次只让他尝些趣味,吊足他的胃口方好。

  阮香琳柔声道:「多谢公子,奴家歇息片刻便是,公子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不行、不行,我去叫师师姑娘,」程宗扬道:「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如果被师师看到,以女儿的聪明,她的这点心思就大白于天下。阮香琳当然
不肯冒这个险,叹口气道:「师师这些天好生辛苦,奴家的伤又不甚重,何必再
让她担心?」

  「要不我送夫人回师师姑娘的住处?」程宗扬关切地说道:「这山洞又湿又
潮,多坐一会儿恐怕会生病。」

  「别打扰师师,奴家坐一会儿便是。」阮香琳道:「这山洞倒还好,纵然凉
一些也无妨的。」

  程宗扬抓了抓头,一脸憨厚地说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倒挺近,夫人如果
怕打扰师师姑娘,要不到舍下休息一会儿?」

  阮香琳低头道:「那怎么好?」

  「没关系,反正我一个人住,地方很宽敞。」

  阮香琳推辞几句,最后柔声道:「那便有劳公子了。」

  程宗扬扶起她,笑眯眯地道:「夫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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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月霜

  小瀛洲一战,郭大貂璫身受重创,不料太皇太后对伺候自己三十余年的老太
监弃如敝履;程宗扬好心想替郭槐养老送终,谁知太皇太后更要求程员外先纳下
一房小妾?

  股东大会日期渐近,星月湖、建康纨裤、筠州商号三路人马先後到来,更有
金兀术的叔公随队而来,这位「兽蛮族中最伟大的术者」,一见面居然对程员外
做了什麽!

  各路豪杰纷纷到场,翠微园固若金汤,程宗扬志得意满之际,不料後院起火,
李师师忽然失踪不见了?!

                第一章

  临安。西湖,翠微园。

  沿湖一段粉白的短墙垂满藤萝,叶间开着淡黄的木香花。透过扇形的窗孔,
能看到两个少女并肩坐在花墙下,絮絮私语,旖旎的风景宛如图卷。

  「『风住尘香』一阙,是表姊在燕尾洲闲居时写下的。」王蕙道:「当时姊
夫出知湖州,相隔千里,李家表姊独守空房,只能以诗词自娱,才有了这阙《武
陵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李师师吟哦着词中的句子,轻叹道:
「易安居士夫妻和睦,志趣相投,也免不了这些伤感。」

  王蕙暗叹一声,拉住她的手,「实话告诉你吧——那日姊夫来信说,已经在
湖州新纳了两房小妾。表姊接到家书,虽然不至于以泪洗面,但也郁郁寡欢。」

  李师师讶道:「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便要纳妾?」

  王蕙低声道:「表姊身为女子,纵然才华满腹,可年华日老,免不了色衰爱
驰。何况她成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

  李师师怔了半晌,自言自语道:「以易安居士的才华,身为女子,也难逃这
般宿命么?」

  「男人三妻四妾,事属平常。可哪个女子愿意丈夫另有新欢呢?」

  李师师愁绪满怀,半晌才勉强笑道:「我瞧秦先生倒是好的。」

  王蕙小声笑道:「既然遇到了我,少不得让他从一而终。」

  李师师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多少信心。

  王蕙道:「我找匡神仙看过,匡神仙说我们夫妻也是命中无子。」

  李师师一惊,「真的么?」

  「江湖术士之言,未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王蕙娇俏地伸了个懒腰,轻声
笑道:「无子又有何妨?先兄早逝,留下个遗腹子,我告诉他,要说服娘家娶我
也容易,只需把熹儿过继来,改姓秦便是了。」

  「秦先生答应了吗?」

  王蕙吃吃笑道:「哪里由他不肯呢?」

  「姊姊的手段让人好生佩服。」说着李师师露出一丝苦笑,却是知道王蕙的
手段自家学不来。世间男子虽多,能有几个连绝嗣都不在乎呢?

  王蕙见她还是不悟,不由心下暗叹。她眼珠一转,笑道:「说到这里,还有
件事呢。当日在晴州,表姊曾经遇到一个女子,欲将必生所学倾囊相授。那女孩
却说,在书院求读只是识几个字,将来持家时能记账罢了,诗词曲赋虽是雅事,
终究非女子所宜,竟然不肯就学。」

  「竟有此事?」李师师又是诧异又是惋惜,「易安居士的诗词,一卷青史几
人能及?她居然不肯去学?」

  王蕙道:「青史几行名姓,便胜得过小门小户的家室之乐么?」

  「哪里便不及呢?」

  王蕙没有回答,而是轻声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李师师不由怔住,这首诗她早已耳熟能详,王蕙吟罢上阙,下半阙的文字已
涌至心头: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也是难得的才女,命运却远不及李清照,嫁了个俗夫,泪尽而逝。如
果让她来选择,也许宁可放弃自己夺目的才华,换以平庸而快乐的生活。

  李师师对易安居士的诗词倾心折服,可这时听王蕙说起家事,「青史留名」
与「家室之乐」,一时间竟不知孰是孰非。

  王蕙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话说回来,只要能一世安稳,便是只知皮
肤滥淫的俗物,也未必不是佳偶。何况——家主虽然有寡人之疾,也不见得就是
那等浅薄之徒。」

  李师师脸顿时红了起来,「姊姊说哪里话?家主与我何干?」

  王蕙促狭地眨了眨眼,「真的么?妹妹当日弃师离家,何其之勇,如今又何
其之怯?」

  纵然李师师冰雪聪明,此时也无言以对。她望着窗外湖水上的浮萍,不觉已
是愁肠百结。

  …………………………………………………………………………………

  程宗扬不知道两女在花下的私语,他这会儿正扶着「不小心」扭伤脚的阮香
琳,带着满脸憨厚的笑容,一副谁都能啃的肉包子模样。

  看到天香水榭,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尴尬,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程宗扬佯作不知地把阮香琳扶进水榭,送到座榻上,然后道:「夫人少坐,
我去沏杯茶来。」

  阮香琳柔声道:「怎好再麻烦公子?」

  「不麻烦,不麻烦。」

  程宗扬热情地自去倒茶,阮香琳坐在椅中游目四顾,这水榭她原是来过的,
想起当日的事,不免有些心虚,看了几眼,便垂下头,装出娇弱的样子。

  屏风后飘来茶香,片刻后,程宗扬端了茶过来,笑道:「这是御用的龙凤团
饼,正好前些天有客人送来几饼,夫人尝尝。」

  阮香琳心头微动,竟然是御用的茶饼,这年轻人来往的客人却是非富即贵。

  阮香琳饮了一口,果然香气扑鼻,不由赞道:「好茶。」

  那年轻人坐下来,和气地说着话。话题无非是生意,绕来绕去说了一刻钟,
始终言不及私。

  阮香琳暗暗心急,趁程宗扬说得口干,举杯饮茶的工夫,扬起玉颈,一手在
胸前扇着风,柔声道:「好热……公子这里可有扇子么?」

  程宗扬一拍额头,「我怎么忘了?」说着从袖中取出折扇,递了过来。

  阮香琳为难地说道:「折扇是男人家用的……公子可有团扇吗?」

  程宗扬恍然大悟,起身道:「我去找找。」

  趁程宗扬绕到屏风后,阮香琳飞快地将衣领的钮扣解开两颗,露出胸前一片
白腻的皮肤。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儿,她也着实热了,若不是为着矜持,直想除了
衫子,只留下贴身的小衣。

  片刻后,程宗扬拿了柄小小的团扇过来。阮香琳接过扇子,轻柔地扇着风,
一双妙目如水般在程宗扬身上打着转。

  那年轻人藉着喝茶掩饰,一双眼睛却不停偷瞄她的玉颈。阮香琳心下暗笑,
正要开口,却听他干咳一声,说道:「方才说到如今的粮价——今年粮价比往年
足足高了六成,一是夏粮收成不好,其次是朝廷推行的方田均税法,各地富户唯
恐被官府强买良田,宁愿抛荒,也不肯耕种……」

  阮香琳听得发急,只觉阁中越来越热,手里团扇摇得蝶翅一般,还禁不住香
汗津津。这程员外枉自担个好色贪花的名头,却是个绣花枕头,不解半点风情。

  眼见他又要长篇大论,说起宋国的粮铁价格,阮香琳忍不住道:「程公子,
奴家脚踝痛得厉害,能否帮奴家揉揉?」

  程宗扬一脸憨厚地说道:「啊?好啊。」

  阮香琳就等他这句话,轻轻翘起纤足,放在程宗扬腿上。

  程宗扬摘下她的绣花鞋,张手握住她的玉趾,温暖的触感使阮香琳娇躯轻轻
一颤,身子升起一股异样的温热。

  程宗扬一手握着她的足尖,一手托着她的足跟,缓缓扭动着,给伤处活血。

  阮香琳用团扇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美目,火辣辣地看着程宗扬。

  可她这番俏媚眼全作给瞎子看了,那年轻人竟是个榆木疙瘩,只一脸憨厚地
朝她傻笑,没有半点非礼的意思。

  阮香琳又是着急又是好笑,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呆子,真不知道梁夫人是怎么
和他做成好事的,难道生米做成熟饭,盛到碗里放在眼前,他才知道吃吗?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一人在外,难道没有妻室随行么?」

  程宗扬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没娶亲呢。」

  「是吗?」阮香琳瞬了瞬美目,轻笑道:「莫非公子看中了梁夫人?」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她只是请我帮忙办点事。」

  阮香琳娇笑道:「若是奴家请公子办事呢?」

  程宗扬立即露出一副商人市侩的嘴脸,「只要夫人出得起价钱,什么生意都
好说!」

  阮香琳心下暗啐一口,眼中却露出幽怨的眼神,「奴家流年不利,至今还欠
了钱债,哪里出得起钱呢?」

  「这样啊……」程宗扬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却不见下文。

  阮香琳等了半晌,眼珠一转,一手捂着胸口道:「哎哟……」

  「夫人怎么了?」

  「奴家心口痛,」阮香琳皱着眉头道:「公子帮奴家揉揉可好?」

  「好啊。」

  「这里?」

  「旁边一点……」

  阮香琳扶着程宗扬的手腕放在自己双乳之间,腻声道:「轻着些……」

  程宗扬手掌在她乳沟间揉着,脸色越来越红。

  阮香琳一手摇着团扇,将自己的体香扇到他鼻端,一边道:「公子的手好暖
和呢。」

  「夫人的胸……好大……」

  阮香琳暗暗舒了口气,这呆子终于开窍了,口中却道:「哪里有梁夫人的大
呢?」

  程宗扬嘿嘿笑了两声,却不答话。

  阮香琳这会儿身上香汗淋漓,肌肤一片火热,索性揭开伪装,媚声道:「公
子可想揉揉吗?」

  「在下……在下正帮夫人揉着……」

  「奴家说的是这里……」

  阮香琳玉腿一合,两条丰满而又圆润的大腿夹住程宗扬的手臂,一边挺起小
腹,在他臂上柔柔磨擦。

  那年轻像是吓了一跳,半晌才道:「夫人……是让我揉这里?」

  阮香琳水汪汪的美目瞟了他一眼,「你想揉哪里便揉哪里。想用什么揉,便
用什么揉……」

  「这……这不好吧……」

  阮香琳柔声道:「公子肯送奴家来家,又给奴家揉足摩胸,足见公子心存仁
厚,是个难得的好人。纵然终身相托,想来公子也不会负了奴家。」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可你是……你是师师的娘……」

  「那又如何?」阮香琳用团扇掩口轻笑道:「奴家只是见公子独身寂寞,为
公子排忧解闷,又不会与女儿争宠。」

  程宗扬小声道:「你这是红杏出墙啊。」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里会有旁人知晓?」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越来越大,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在阮香琳惊疑的目光下,座榻后方的屏风忽然分开,露出两个人影。

  阮香琳瞪大眼睛,失声道:「阿凝!」

  失踪多日的妹妹竟然在自己最不愿被人见到的时候出现,想到自己方才的作
态,阮香琳羞窘得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但更让阮香琳羞愕的,则是妹妹的衣着。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正室娘子,
这会儿就像娼妓般,身上只有几片小小的布料,全加起来还没有手掌大,身体几
乎全裸。她白美的胴体曲线动人,肌肤脂香玉滑,白得耀眼,只是她颈中却系着
一条链子,这会儿四肢着地伏在地上,伏在一个美貌道姑脚旁。

  阮香琳脸色时红时白,不住变幻,她扭过头,看到程宗扬戏谑的眼神,终于
意识到自己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言辞都被妹妹和陌生人听
得一清二楚,阮香琳不禁无地自容,急忙掩住衣襟,一手扶着座椅,起身欲走。

  「想走么?」那道姑轻笑一声,抬掌按住阮香琳的肩头。

  她那一掌看似轻柔徐缓,可阮香琳用尽浑身解数,仍被她轻易按住,接着便
半身酸麻,无力地坐回椅中。

  阮香琳惊骇欲绝,她本身修为已自不低,谁知这道姑出掌时看似平淡无奇,
修为却高得惊人,一掌拍下,真气沿着自己的经脉直入丹田,将自己的气海牢牢
封住,而且气息纯正,竟然是正宗的道门玄功。

  程宗扬笑道:「阮女侠何必着忙呢?」

  阮香琳接连催动真气,丹田却像凝固一般,毫无反应,她压下心底的恐慌,
勉强说道:「奴家……该回去了。」

  望着阮香琳惊惶的眼神,程宗扬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阮女侠,想让
我把你干的丑事一件件摆出来吗?」

  阮香琳脸色发白,最后还咬着牙关低声道:「奴家……不知道员外说的什么
意思。」

  程宗扬笑道:「这天香水榭想来阮女侠不陌生吧?当日阮女侠在这里独战群
雄……啧啧,那一幕好生香艳呢。」

  阮香琳只觉身下升起一股寒意,禁不住颤抖起来。

  「还有……」程宗扬道:「那日和陆虞侯一道,赤条条被吊在树上的不知又
是谁呢?」

  阮香琳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托起阮香琳的下巴,「我如果告诉你,当日把你救下来送到客栈里的
就是我呢?」

  阮香琳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般僵住,呆呆看着这个男子。

  「偷情算不得什么,想给你男人讨个官当当——这点儿心思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把我当成傻子,装模作样来骗我,就是
你的不对了。」

  卓云君道:「何必和这贱婢饶舌?待奴婢封住她的穴道,主子爱怎么受用便
怎么受用。」

  程宗扬大摇其头,「那和奸尸有什么区别?一点情趣都没有。」说着他叹了
口气,「我本来想帮阮女侠把那十万贯的债免掉,阮女侠既然执意要走,就找高
衙内慢慢还吧。」

  眼看程宗扬转身要走,阮香琳急忙道:「等等!」

  程宗扬回过头,笑着扬了扬眉毛,「阮女侠想通了吗?」

  阮香琳终于失去信心,她用心布了局,指望钓一只金龟婿,谁知这金龟婿倒
是一钓就上,钓上来的却是吞舟之鱼,半点由不得自己。如今自己把柄落在他手
中,反而被他牢牢拿住。

  阮香琳讷讷地难以开口,可那年轻人只戏谑地看着自己,摆明了让她自己说
出回心转意地话来。

  阮香琳只好垂下头,低眉顺眼地柔声说道:「都是奴家的不是,还望公子原
谅奴家则个。」

  看着阮香琳英姿飒爽的面孔,程宗扬心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她是在
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嫡亲妹妹的蛊惑,但若非她心底对功名利禄的热切,也不至
于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阮女侠刚才说的话——这会儿不会是想反悔吧?」

  阮香琳咬了咬唇瓣,满面羞红地说道:「奴家……从了公子便是……」

  说到后来几个字,阮香琳声如蚊蚋,如果不是程宗扬耳力够好,几乎就错过
去了。刚钓上来的鱼,不好逼得太紧。程宗扬大笑两声,大模大样地张开双手,
卓云君过来,俯下身帮他解开衣带,除去外衣。

  看着他的举动,阮香琳有些着慌,小声道:「去房里吧。」

  程宗扬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这里多好?又宽敞又亮堂。」

  卓云君笑道:「阮女侠有些害羞呢,奴婢来帮帮她。」说着拉起阮香琳的双
手,在头顶交叠起来,按在榻上。

  阮香琳丹田受制,真气难以催动,单论体力,与平常妇人也相差无几,被卓
云君一按,便难以动弹。

  她玉脸通红地央求道:「不要……这种事怎好在人前来做……」

  「哦,你是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啊。」程宗扬笑道:「凝奴,让阮女侠看看
你的花儿。」

  阮香凝含羞看了姊姊一眼,然后转过身,顺从地抬起玉指,将细如系带的丁
字裤褪到臀下,然后分开白嫩的臀肉,将股间那只娇滴滴的妙物展露出来。

  阮香琳羞急地说道:「阿凝,你!」

  卓云君笑道:「妹妹的花儿已经看过了,这会儿该看姊姊了呢。凝奴,来帮
帮姨妈。」

  两女一个按住阮香琳的双手,一个去解她的衣裙。阮香凝丁字裤褪到膝间,
她跪在地上,翘着雪臀先抽出阮香琳的衣带,然后解开她的裙子,将里面一条薄
纱亵裤扯了下来。

  卓云君一手按着阮香琳,一手拽开她的衣襟。只见这少妇贴身穿着一条翠绿
的肚兜,肚兜末端覆盖在双腿间的部位透出水痕,湿淋淋贴在秘处。

  阮香凝扬起脸,笑靥如花地娇声道:「姊姊已经湿透了呢。」

  「主子还碰她,就湿成这般,」卓云君嘲讽道:「一个骚浪的淫材儿,偏还
装模作样。」

  阮香琳面红耳赤,一边并紧双腿,一边屈膝遮掩羞处。

  程宗扬抱肩看着这香艳的一幕,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
角,只要不闹得太过火,他不会出手去管——真是闹得太过火,还有死丫头呢,
也用不着自己去管。

  阮香琳虽然勉强遮掩羞处,终究挣不过她们两个。没多久,阮香琳仅剩的肚
兜也被扯下,一丝不挂的玉体横陈榻上,宛如一段白藕。

  卓云君和阮香凝一边一个将她白美的双腿朝两边拉开,对着主人的视线,将
她下体的秘处展露出来。

  阮香琳玉户像鲜花一样绽开,乌亮的阴毛已经被淫水湿透,湿淋淋贴在肌肤
上,两片娇美的阴唇早已充血涨起,柔嫩的蜜穴张开一个小指粗的肉孔,阴中淫
水四溢,红腻的蜜肉裸露在空气中,随着心跳微微颤动,散发着水灵灵的光泽,
娇艳无比。

  「好个可人儿的妙物。」卓云君笑道:「这淫浪模样比凝奴还胜过几分。」

  阮香凝道:「奴婢怎及得阿姊的阅历?」

  「方才阮女侠说,主人想揉哪里便揉哪里,爱怎么揉便怎么揉……」卓云君
笑吟吟道:「凝奴,你说揉哪里?怎么揉?」

  阮香凝媚声道:「便用主子的大肉棒揉阿姊的小嫩穴好了。」

  「阮女侠,你说好不好?」

  阮香琳听着两人的奚落,羞得无地自容,只能满面羞赧地咬着唇,身体因为
羞耻而紧张得微微发抖。当那个年轻人扔下衣物,露出精壮的肌肉和那根怒胀的
阳具,阮香琳只觉呼吸一窒,接着下身涌出一股热流。

  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下,阮香琳难堪得几乎晕厥。平心而论,她并不是一个沉
溺欲海的荡妇。对男女上头的需求也不甚多,与丈夫一两个月也未必同房一次。

  当日的荒唐,只是用身子换取富贵的交易。谁知在这男子面前,自己却如思
春的少妇一般,只闻到他身上的雄性气息,便无法克制地淫水四溢。

  阮香琳只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羞处,接着那根火热的阳具伸来,在
自己亲妹妹和陌生人的注视下,顶住自己柔腻的肉穴,然后缓缓进入。

  穴口微微抽动着,淫液泉水般流淌出来,打湿了那根粗硬的阳具。阮香琳浑
身战栗,自己最羞耻的部位暴露在每个人的视线下,被人一点一点插入。他缓慢
的动作使阮香琳感觉这一刻的羞耻被无限拉长,让她永远无法忘掉自己在人围观
下被人侵犯的场景。

  程宗扬托起她丰腴圆润肉感十足的大白屁股,然后猛然一挺腰身,阳具重重
贯入蜜穴。龟头在湿腻的肉穴中长驱直入,顶住蜜穴尽头一团软腻。

  程宗扬一枪入洞,随即赤身力搏。他微微俯着身,阳具像铁棒一样在她蜜穴
内狂进狂出,攻势密集而凌厉。

  阮香琳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然而那年轻人的粗硬和迅猛却带给她一种完
全不同的感受,他身上洋溢着雄性的气息,小腹轮廓分明的肌肉有力地收缩、绷
紧,充满逼人的力度。

  那根坚硬的阳具时进时出,抽出时冠沟刮着肉壁,仿佛要把多汁的蜜肉带出
体外,插入时就像打桩一般,沉甸甸从穴口直入花心,就像要把自己肉穴整个挤
入体内。随着他的抽送,阮香琳的身体也迅速生出反应,肉穴尽头秘藏的花心吐
露出来,暴露在阳具下,龟头重重捣在上面,带来入骨的酸麻和酥软。

  按住自己手脚的手掌忽然松开,阮香琳双手甫得自由,立即本能地搂住那个
年轻人的腰背,一边挺起下体,迎合他的进出,喉中发出柔腻的低叫。

  卓云君嘲讽道:「阮女侠这样子可不好让师师姑娘看到。谁能想到堂堂阮女
侠会和娼妇一样,在别的男人身下摇屁股呢?」

  阮香凝也露出半是惊愕半是羞涩的神情,显然没想到姊姊会如此淫浪。

  程宗扬道:「看到又如何?阮女侠又不是不解风情的小女孩,对不对?」

  卓云君掩口笑道:「将来主子若是收了师师姑娘,母女共侍一夫,那可不是
乱伦吗?」

  听到「乱伦」两个字,阮香琳像被针扎到般浑身一颤,但接着那根阳具猛地
捅入,阮香琳情不自禁地弓起纤腰,丰秾香艳的肉体紧贴在那年轻人胸前,像触
电一样不住颤抖。

  「别乱动,让在下给阮女侠好好揉揉。现在还有点紧呢,什么时候把你揉得
浑身发软,连爬都爬不起来,才是揉好了。」

  失身的羞耻被肉体的快感所压倒,阮香琳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在那年轻人身
下娇喘起来,那只丰满圆翘的大白臀被他抱在手中,就像一只充满弹性的雪团,
随着他的捣弄乱颤着不住变形。湿淋淋的淫液泉水般从穴口泄出,带着女性淫媚
的气息,水汪汪流淌下来。

  阮香琳神思昏然,脑中只剩下那根火热的阳具,和它雨点般密集地在自己花
心撞击的震颤。快感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肉体仿佛在没有尽头的欢愉中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阮香琳快感越来越强烈,连媚叫声变得断断续续,忽然蜜穴
一紧,柔腻的肉洞小嘴般夹住阳具剧烈地抽动起来。

  程宗扬在她痉挛的体内奋力抽送片刻,才搂紧她软泥般的身子,在她蜜穴深
处喷射起来。

  雨收云散,阮香琳一手用团扇掩住通红的面孔,一手微颤着勉强掩住火辣辣
的穴口,眼中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情。

  即使已经有一个成年的女儿,这样剧烈的性交仍让阮香琳感受到从未有过的
吃力。这短短半个时辰,却比竞夜交欢更令人疲惫,所带来的快感也无与伦比。

  但更令她刻骨铭心的,则是一件又一件羞耻。

  有心勾引却被人揭破隐私……光天化日之下与人交欢……被人围观……无法
自制的肉体反应……还有母女共侍一夫……

  卓云君一边帮主人抹拭身体,一边在他身上推揉,缓解主人的劳累。

  旁边阮香凝摘下姊姊手中的团扇,一边帮她打着扇,一边柔声劝解道:「这
里我和卓妈妈都是女子,只有主子一个男人,姊姊有什么好害羞的?」

  看着妹妹光彩夺目的面孔,阮香琳忍不住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阮香凝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姊姊也知道奴家的相公得罪了当朝的高
太尉。若非主子好心搭救,妹妹纵然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流落到烟花之地,任
人践踏。」说着她展颜一笑,「幸好蒙主子收留,给了妹妹一个存身之地,主子
的恩德,奴家今生今世也难以偿还,」阮香琳小声道:「可你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家的娘子。」

  「姊姊还记得魏篝侯的夫人吗?有名的南苑一枝花。眼下还不是成了梁公子
的奴婢,一朵鲜花任人采,哪里有半点名节?」阮香凝道:「何况公子从不让我
等宴客,只是内房专宠,比一般豪族的姬妾还高出几等。将来若是师师……」

  一说到自家女儿,阮香琳脸又红了,阮香凝道:「……将来若是师师嫁入主
人家里,也是我们各自的姻缘,哪里便是乱伦呢?」

  听着妹妹的解劝,阮香琳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偷
眼望着程宗扬,却见那个年轻男子一边露出戏谑的眼神,一边对旁边的女子道:
「卓美人儿,阮女侠好像也有一只上好的鼎炉呢。只不过比妹妹差了些。」

  卓云君笑道:「美玉无人拂拭也会蒙尘,主人往后多加擦洗便是了。」

  「那我就再洗一遍……阮女侠,换个姿势,再来一遍!」

  「不要……哎呀!公子轻些,奴家下面快要肿了……」

                第二章

  临安。大内。万寿宫。

  程宗扬一早便赶到大内,可他来的不是时候,通报时宋主刚入宫给太皇太后
请安,自己只好在宫外的偏殿等候。

  童贯一边给程宗扬捶着肩,一边道:「也就是员外有这面子,递了牌子就能
传见的。换作旁的大臣,便是贾相爷,也被拂过面子。」

  「贾太师常来吗?」

  「也不常来。一年最多一两次。但陛下不喜欢见他,通常都是来觐见太皇太
后。」

  「郭公公还好吗?」

  童贯低声道:「小的听说郭公公是被打发出去看守皇陵了。至于是哪处皇陵,
小的却不知道了。」

  程宗扬沉吟了一下,「你如今在哪儿当值?」

  童贯道:「小的每隔两日在垂拱殿伺候。」

  「不是在选德殿吗?」程宗扬道:「我记得你上次在选德殿。」

  「员外说得再对也没有了。」童贯陪着小心道:「朝中的规矩,大朝会在崇
政殿,常朝在垂拱殿。一般召见臣子议事是在崇政殿旁边的延和殿,又称便殿。
便殿形制太小,里面和平常人家差不多大,连陛阶都只有一级,多几个人便坐不
开。陛下嫌气闷,才改在选德殿。」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朝会相当于举行全体员工大会,偏重于礼仪性质,在崇
政殿举行;常朝是经理人会议,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各自的工作,在垂拱殿举行;
选德殿则相当于董事长办公室。这三处殿宇,哪一处更重要不言而喻。童贯原来
是选德殿的小黄门,如今在垂拱殿当值,其实是被贬了。

  「没有进万寿宫伺候?」

  「万寿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小的只是不当值的时候在外面跑个腿。宫里都
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一时轮不到小的伺候。」

  「长公主呢?」

  「长公主……」童贯想了一会儿,「小的有次去云涛观搬花盆,远远见过长
公主一眼。再近些就没有了。」

  「云涛观?」程宗扬听着有些耳熟,琢磨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云涛
观在宫里?」

  童贯连忙道:「在南屏山,宫里的贵人闲暇时常往观里游玩。」

  程宗扬皱起眉头,死丫头这是搞什么鬼?难道她也知道了梦娘的身份?可她
让卓云君去观里做什么?

  童贯看了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应该已经请过安了。」

  程宗扬站起身,走到殿门处对童贯道:「用金铢有些扎眼,这样吧,得空你
去钱庄的柜上,支一千贯,平常买些小礼物,给宫里的贵人和当权的大貂珰们送
些孝敬,想办法换换位置,最好能去选德殿伺候笔墨。明白了吗?」

  童贯又惊又喜,连忙趴下来道:「奴才明白!」

  程宗扬道:「宫里的事我不会帮你,遇到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但凡用钱的
地方,你便去找秦先生。」

  童贯大喜过望,「是!」

  …………………………………………………………………………………

  宫中陈设依旧,只是太皇太后的贴身太监换了一张陌生面孔。那太监身材高
瘦,一张脸木木讷讷,毫无表情,但脚步沉稳,显露出不逊于郭槐的修为。

  程宗扬一见之下便留了心,说来好笑,自己接触的宋国文武都是奸贼居多,
宫里的太监却是文武双全,藏龙卧虎,不管是外放领兵作战,还是宫里伺候的,
都很有几下。真应了那句笑话,朝廷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干活只有大内的公公
们才靠得住。

  宋宫的太监都像哑巴一样,引程宗扬入殿时一句话都不说,还是程宗扬主动
询问,那太监才说自己叫陈琳,资历虽然不如郭槐,但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也有
三十年了。

  太皇太后正在用汤,见程宗扬进来便笑道:「今日来得倒早。」

  「一早就念着给姨娘请安,怎敢来得晚呢?」

  「好个油嘴的小子。」刘娥笑着嗔怪道:「你房里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老
身?」

  程宗扬暗暗叫苦,皇城司竟然这么厉害?自己刚搞上阮香琳就连太皇太后都
知道了,往后哪儿还能瞒住李师师那丫头。

  他干笑道:「姨娘怎么知道的?」

  太皇太后扬声道:「小陈子。」

  「是。」陈琳拿起一份札子,打开来,面无表情地念道:「臣某某某弹劾工
部员外郎,客卿程宗扬勾结官员,强抢民女,巧取豪夺诸事札子……」

  这札子远不如当日攻击贾师宪的华丽,但大小十几项罪名一鼓脑砸过来,让
头一回见识这种阵仗的程宗扬也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只不过听下去,程宗扬却越来越觉得稀奇,札子里的罪名有三分真的,可内
容却是十足的假货!比说他在筠州勾结官府,内容却是买卖良田,私下贩盐,甚
至还有强抢民间女子,逼良为娼这些天怒人怨的勾当——怎么听都是哪个闲极无
聊的家伙在编小说,只不过主角用了自己的名字。

  好不容易等陈琳念完,程宗扬大叫一声,「冤枉啊!」

  见他七情上脸的模样,太皇太后掌不住笑出声来,「你这猴子也有今日?」

  「姨娘!这札子说我在筠州勾结知州滕甫,大肆买卖良田,私自贩盐,牟取
暴利,甥儿敢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还有强抢民女,逼奸行淫,贩卖人口,逼
良为娼,草菅人命……敢问是谁递来的札子!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陈琳道:「陛下方才带来这份札子,名字已经事先涂掉了。」

  太皇太后道:「陛下也知道这上面多是不实之辞,涂掉名字是不想旁人再纠
缠此事。至于把札子放在这里——无非是让老身叮嘱你一声,行事谨慎些,莫让
人捉到把柄。」

  程宗扬义愤填膺地说道:「可这上面全是谣言!这么大的屎盆子就往我头上
扣,上札子这狗东西是失心疯了吧!」

  太皇太后笑着瞥了他一眼,「昨晚的新人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逢场作戏的事,当不得真的……」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姨娘,老身也算是你的长辈,新人进
门,怎么能不来拜见老身呢?」

  程宗扬只好道:「不敢瞒姨娘,那是个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刘娥笑靥如花地说道:「那更应该带来让老身见见了。」

  程宗扬苦笑道:「不用吧?」

  刘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种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有夫之妇
最不安分,多少人家家室不宁,都是这种妇人搞出来的。她们或是贪图财物,或
是攀附权贵,或是爱慕男色。你若能丢开,便早些丢开。若是丢不开,不若纳了
当妾侍,用名份拴住她的心。改日带了来,让老身给她讲讲规矩。」

  程宗扬没想到姨娘这么热情,不禁有些傻眼。难道自己真把阮香琳纳了当小
妾,还带到宫里来学规矩?

  太皇太后也想到此处,「带来宫里来总归不大妥当——小陈子,明日老身往
云涛观,你去知会一声,仪仗就免了。」

  陈琳躬身道:「是。」

  程宗扬连忙道:「姨娘,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

  「逢场作戏也就算了,我还没娶亲呢,怎么好把一个有夫之妇娶进门?而且
小甥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

  太皇太后讶道:「当然是一夫一妻。一个正头娘子是当家的,几个姬妾不过
是有个名份让你受用。这么不清不白,岂不有失你的身份?」

  程宗扬只好道:「能不能缓几日?这几天钱庄的事实在太忙。」

  「小陈子,查查吉日。」

  陈琳翻了翻黄历,「十八是个吉日,宜婚娶纳妾。」

  「那便是十八吧。」

  程宗扬这次入宫本来是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媛公主的事,结果被太皇太后
这番话说得半点心思也无,只好苦着脸道:「便依姨娘的吩咐,过几日我带她到
云涛观拜见姨娘。只不过纳妾就不必了吧?毕竟她还有夫家。」

  太皇太后道:「有夫家又如何?纳妾又不是娶正房娘子,私下纳了便是。」

  岳鸟人啊,母仪天下的太皇太后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程宗扬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苦笑着说道:「其实甥儿这次入宫,是想
请姨娘下道旨意。」

  刘娥笑道:「什么旨意?」

  …………………………………………………………………………………

  群山合抱间,座落着一片巍峨的殿宇,夕阳下显露出不逊色于皇宫大内的金
碧辉煌。不过这些殿宇住的并非活人,而是死人——这里是历代宋主的皇陵。

  在陵园后方的一排小房子,是守陵人的住所。为了避免惊扰长眠的君主,守
陵人的房舍都没有窗户,只在背阴处开了一扇小门。程宗扬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立刻皱起眉头。

  虽是夏日,从未见过阳光的房内却又湿又冷,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气息。相
比于不远处的殿宇,这里更像是阴冷的坟墓。

  程宗扬躬下身,望着榻上一个佝偻的身影。

  郭槐本来就不高的身材似乎小了一半,朽木般又干又瘦,肩上的绷带不知多
久没有换过,污血与衣服黏在一起。旁边一碗稀粥早已凉透了,上面还飘着几只
苍蝇。

  便服打扮的封德明脸色阴沉,垂首立在程宗扬身后。倒是守陵的一个小臣趾
高气昂,因为自己文官的身份,对这些太监丝毫不放在眼里。

  他踢了踢竹榻,「起来!起来!」

  郭槐勉强睁开眼睛,露出浑浊的目光。

  「奉太皇太后慈旨!恩准内宫太监郭槐还乡。」那小臣宣完口谕,面无表情
地说道:「姓郭的,走吧。」

  郭槐费力地咳嗽着,喉咙像风箱一样嘶哑地说道:「哪里去?」

  「本官管你往哪里去!」小臣喝斥道:「你已经被打发出宫了!这皇陵是你
待的地方吗?还不快走!」

  郭槐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重伤之余,半边身子都几乎废了,几次使力都未
能撑起身体。

  忽然旁边伸来一双手臂,稳稳把他扶起来。

  程宗扬微笑道:「我来接公公回家。」

  金兀术像抱一捆枯柴一样把老太监抱上马车,厚厚地盖了条狐裘。封德明退
后一步,趴下来向程宗扬磕了个头,「老奴替郭公公谢过公子。」

  程宗扬扶着马鞍道:「不敢当。郭公公服侍姨娘多年,如今年纪大了,我这
个作外甥的给他养老也是应当。」

  封德明不再多言,又重重磕了个头,然后默默起身离开。

  程宗扬在风中立了片刻,然后翻身上马,「送郭公公回翠微园,我去城里一
趟!」

  …………………………………………………………………………………

  程宗扬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换作便服的苏佳朴终于出现。

  高俅喝了口蛇麻酒,「怎么不叫桂儿和娇儿过来服侍?」

  程宗扬一边拿着铁皮壶给他添满,一边道:「事情有点大条,我连自己的手
下都没敢说。」

  高俅从容拿起雪茄,「说来听听。」

  「陛下没奶妈。」程宗扬道:「宫里丢的是长公主。」

  房间里一阵沉默。程宗扬喝着微苦的啤酒,一边看着对面的高俅。按他的说
法,梦娘是宋主的奶妈,因为宋主至今未曾娶亲,高俅怀疑宋主与奶妈有私,自
作主张只要能找到梦娘,生死勿论,以免丑闻泄漏。但程宗扬现在知道梦娘真实
身份是宋国的长公主,宋主的姑母,高俅藉机除掉她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程宗扬曾想过不揭破此事,给高俅留点秘密。但陆谦临死前那句话让他警惕
起来——梦娘身上有着关系宋国存亡的大秘密!

  程宗扬不得不想到,这个秘密也许才是剑玉姬退出宋国的真正理由。随着股
东大会日期临近,自己马上要离开宋国,赶往苍澜的太泉古阵,留下这个炸弹,
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高俅慢慢喝着蛇麻酒,然后喷了口雪茄,淡淡道:「御史台有人上书要弹劾
你。」

  程宗扬道:「我已经见到了。写札子那人真是疯了,没影儿的事都往我身上
乱扯。」

  「那札子是我写的。」

  程宗扬怔了半晌,苦笑道:「算我没说。」

  「是陛下让老夫写的。」

  程宗扬这下真愣住了。

  高俅道:「你在朝中倒还本份,只是钱庄风头太盛,引得无数人眼红。若是
有人想从你身上捞功名,找出几桩不大不小的实事弹劾,不仅让你灰头土脸,也
让陛下难作。如今有人抢先上书,陛下又表明态度保你,再有人眼红,也知道掂
量掂量其中的分寸。」

  「陛下让你上书弹劾我,是为了保我?」

  「陛下向来『以德治国』。」高俅重重吐出最后四个字,然后道:「真要有
人抓到你的把柄,陛下也不好一味偏袒。如今先借此作好文章,那些御史也都是
有眼力的,往后多少也能少些是非。」

  程宗扬闭上眼思索半晌,终于想明白高俅为什么扯出这些不相干的话题。

  「对长公主的格杀令,是陛下的意思?」

  高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说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当年先帝驾崩,
遗命传位于陛下。王禹玉是翰林学士,却不肯草诏。」

  程宗扬喉头发干,意识到自己正在揭开宋国最深的秘密。

  可高俅只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程宗扬只好道:「陛下生母是谁?」

  「韦太后。」

  「陛下是哪一年继位的?」

  「陛下继位时年满周岁,如今二十有二。」

  「他父亲是谁?」

  高俅沉声道:「当然是先帝!」

  「那王禹玉为什么不肯草诏?」

  高俅将半杯蛇麻酒一饮而尽,「先帝连生数子,均未满半岁夭折,传言宫中
不利小儿,因此陛下自幼长在宫外,先帝驾崩前数日方才被太后召引入宫。」

  「难道没有人怀疑吗?」

  「内有皇后、皇太后,外有武穆王、贾太师。又有先帝口传遗诏,哪里有半
点可疑?」

  程宗扬皱起眉头,高俅虽然什么结论都没给,但吐露的内情已经足以让人浮
想联翩。如果宋主是水货,最大的嫌疑人莫过于岳鸟人,可岳鸟人明明只能生女
儿,哪里有儿子来冒充?

  而且这件事贾师宪居然也有份,难怪他能独揽大权这么多年。可宋主的亲爹
究竟是谁?这个秘密为什么会在梦娘身上?除掉梦娘的命令,真是宋主下的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程宗扬如堕雾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高俅举起酒杯,「哪管明天喝凉水!来!」

  …………………………………………………………………………………

  回到翠微园,耳边便传来一声大叫:「师傅!」

  听到这声慇勤的招呼,就知道是高衙内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几天不见,又去哪儿风流了?」

  高衙内眉飞色舞,「城里的商户新贩来一批衣物,叫霓龙丝衣!说是拿极北
之地采来的霓龙丝织成,红白蓝黑都有!又薄又透!穿在身上就跟画的一样!刚
运来各处勾栏的粉头就抢疯了,没几日工夫便抢购一空。如今哪个粉头要是没件
霓龙丝衣,都没脸说自己是勾栏的红牌!」

  商人的嗅觉和反应果然是最快的,战事刚一结束,就有人把霓龙丝衣贩至临
安。这东西对男人女人的杀伤力都是一流,那些商人少不得大赚一笔。

  程宗扬随手把马鞭丢给高衙内,边走边道:「看件衣服用不了几天吧?」

  「师傅你不知道!那霓龙丝衣是贴身穿的,单是一条长筒丝袜,粉头翘着白
生生的腿,穿上是一美,卷着一点一点脱下,又是一美!若是掏够了钱,让粉头
穿着丝袜舞弄,两条又白又滑的美腿夹在身上,更是美到骨子里!更别说被粉头
两只软绵绵的小脚夹住小弟弟,那个舒服……」

  高衙内两手放在胸口,眯着眼如痴如醉。

  「得了吧,这会儿还念着呢。」

  「我还没说奶罩呢!还有内裤!以前的小衣是扒开内裤看屁股,这霓龙丝衣
非得扒开屁股才能见着!」

  忽然高衙内闭上嘴,露出色授魂予的表情。

  李师师握着一卷诗册,满面绯红,显然是正在庭中论诗,却听到高衙内这番
露骨的言语。

  王蕙笑吟吟看了程宗扬一眼,挽着李师师离开。

  程宗扬没好气地对高衙内说道:「把你的涎水擦擦!师师姑娘都进我的门里
了,你还打什么主意呢!」

  高衙内叫起撞天屈来,「徒儿要是对师师姑娘有半点歪心思,立马跳进湖里
变王八!」他压低声音,「师傅,旁边那小娘子是谁?好像刚开脸啊。」

  「我说小崽子,你是专攻人妻熟女的吧?」

  高衙内理直气壮地说道:「女人就跟桃一样,要熟的才好吃!上次我勾上手
的那个,真和熟透的水蜜桃一样,一掰开就汁水淋漓……」

  「停!越说你还越起劲了!」

  两人进到厅中,高衙内慇勤地把马鞭挂到壁上,然后道:「师傅,徒儿刚听
说一桩好事,赶紧就来寻师傅。」

  「什么好事?」

  「城北有家木料行,原本生意不小,但年里沉了两条船,远洋贩来的木料都
打了水漂,店里囤积的木料又在火灾前被人抢购一空,白丢了一桩大生意。前天
好不容易卖了几根上等木料,谁知昨晚几个没良心的伙计卷了钱财跑了。眼看生
意做不下去,掌柜的无奈之下,只好转让。如今店里还有些上等的木料,加起来
大概有七八万贯,作价五万贯出手。」

  「五万贯也不算太多嘛。衙内难道还拿不起?」

  高衙内道:「我花钱图个乐那是高兴,赚钱的事我可没兴趣。我老爸赚钱不
就是给我花的吗?」

  「没兴趣你还来找我?」

  高衙内赔笑道:「说实话,我是看上旁边庵里的一个尼姑。师傅不是喜欢买
地吗?接下木料行,顺便把旁边的尼姑庵也给买了。庵里的尼姑没了落脚处,正
好我接回家还俗。」

  程宗扬心头一动,「什么庵?」

  「好像叫佛心庵吧。」

  程宗扬眯起眼,「你看上那个尼姑不会是杨柳吧?」

  「不是。」高衙内道:「是她师傅。」

  程宗扬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方才还以为这小崽子换了口味呢,原来好的还是
这一口。

  高衙内道:「小梁子倒是看上那个小尼姑了。听说那小尼姑名声不好,好像
和哪个庙里的和尚有一腿,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小梁子去搭讪,结果反被她骂了
一通,好生没趣。」

  挨骂?换我你们就该挨打了!

  程宗扬道:「这生意我没兴趣,谁爱做谁做。」

  「师傅!师傅!本钱我来出,你就露个脸行不行?」

  程宗扬听着奇怪,「你本钱都愿意出了,随便找个人难道找不来?」

  「实话告诉你吧师傅,」高衙内苦着脸道:「那庵里的尼姑有几下子,我们
打不过……」

  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崽子,你是让我帮你抢人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陆谦那狗杀才不知道跑哪儿了,富安又没二两力气,我
手下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师傅手下那几个兽蛮人看着很能打,借来我使使?
师傅,徒儿也不让你白干,你出人,我出钱!事成之后,我从小梁子那儿把南苑
一枝花要来,让师傅乐几天。」

  程宗扬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好说。只不过为师这几日太忙,过几天
你一个人来,我给你安排。」

  「明天成不成?」

  「没空!」程宗扬道:「等我抽时间,让人去通知你。记住,你一个人来,
谁都别带!」

  「是!师傅!」

  高衙内兴高采烈地走了。

  程宗扬唤道:「会之!」

  秦桧闪身进来。

  「老敖什么时候到?」

  「他接到消息便快马回来,按路程还有十几天,只怕赶不上大会。」

  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刚才高衙内说的你听到了吗?」

  秦桧点了点头。

  「这事我听着有些蹊跷。」程宗扬道:「查查跑路的伙计什么底细。」

  「不用查。」秦桧道:「那家木料行是陆谦以前常去的。」

  程宗扬冷笑道:「巫宗已经开始撤人了吗?」

  「属下从皇城司的档案里找到五处疑点,如今有四处已经人去楼空。正想问
公子,是不是要趁机把那些生意接过来,免得便宜外人。」

  程宗扬沉吟片刻,「不要接。远远盯着,就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巫宗回来,
重新启用这些暗桩最好。」

  「属下明白。」秦桧道:「可惜皇城司只盯着临安,外路消息极少,即便有
也大多是主政的官员。」

  「外地的咱们暂时管不着,也不用管,只要保证临安的太平就成。」程宗扬
道:「这几日股东们陆续都该到了。住宿、接待的事,你和清浦来安排,越热闹
越好,不用怕花钱。」

  秦桧拱手道:「遵命!」

  「清浦!你想办法给老敖传讯,让他不用来临安,直接改路去汉国。」

  林清浦道:「是。」

  回到水榭,程宗扬先看了看阁外贴的字条。上面是秦桧的手笔:「各位叵密
贵宾,本人会客时间:每日辰时至酉时。地点:外院迎宾厅。敲门可入。其他时
间、地点恕不接待。」

  「还没有动静吗?」

  「奴婢等了一天,一直没有见叵密的人来呢。」卓云君蜷着身子依在主人怀
中,一双白软的纤足银鱼般在他掌心游动。

  卓云君已经恢复全盛时的修为,自己身边的武力有了保证,程宗扬便把水榭
的暗椿去掉,免得被人见到太乙真宗的教御在自己房里。

  「老贼秃居然这么好耐性?不会是迷路了吧?」

  程宗扬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动静,索性搂着卓美人儿往内室走去。

  忽然「轰」的一声,临湖两扇镂花的格子门被人踹开,接着传来一阵豪迈的
大笑,「哈哈哈哈!」

                第三章

  卓云君悄无声息地掠入内室,程宗扬空抬着两只手,心头一阵火大,「你个
贼秃!没看到门上的字条吗?」

  「哦?」已死老僧连忙去看,过了一会儿拿着字条进来,拧眉看了半晌,然
后一丢,大咧咧道:「谁看那玩意儿啊!老衲又不识字。上面写的啥?」

  程宗扬无奈地挥挥手,「写的啥都和你没关系了。」

  已死老僧一点儿都不见外,不管谁的茶杯,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渴死老衲
了!这是什么茶?还挺香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什么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脚水。」

  「在茶碗里洗脚?」已死老僧哼了一声,「你是欺负老衲没见过女人吗?」

  「喝都喝了,打听那么清楚干吗?落到心里都是病!」程宗扬打开折扇,慢
悠悠扇着,「说吧,你们开出什么条件了?」

  「金丝!」已死老僧张开一只手,然后屈起三根手指,「二钱!」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张开,「布鞋!五双!」

  接着两手全部摊开,「布袜!十只!」

  「出去!」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五双鞋袜,一件破袈裟,就想换十方丛林的传世法衣?」

  已死老僧急道:「还有金丝!」

  「二钱你也拿得出手?加起来值一吊钱吗?我给你翻一倍!两吊钱!有多少
我买多少!」

  「阿弥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脸地说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
上,高抬贵手吧。」

  程宗扬露出一副懒得跟你扯淡的神情,扬起脸「哗哗」摇着扇子。

  已死老僧絮絮说了半晌,无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里没钱,五双鞋袜,一
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

  程宗扬忽然道:「你们叵密怎么和龙宸勾搭到一处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此事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当日大孚灵鹫寺的一世不拾大师缔造十方丛林,佛门诸宗原本是乐见其成,
但随后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解释,却引起轩然大波。不拾大师一手厘定的经义
中,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解释为三位一体;把极乐世界解释为天堂,认为
凡信奉佛经本义的,都会成佛进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经本义者,都会堕
入地狱;又把割肉饲虎解释为佛祖以肉身和鲜血为人类赎罪,甚至更进一步提出
原罪。

  这些改动还都在佛门经义的争论之内,可紧接着一世不拾大师又把佛门戒律
修改为十诫。第一诫以「佛祖之外再无真理」来解释「不二法门」还好说;第二
诫「不立佛像」,佛门诸宗大多不以为然,不过有禅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门又
不拘泥于身外之物,对此只是皱眉而已。到了第三诫「不可妄称佛祖之名」,就
连最宽容的佛门宗派也无法接受,要知道念诵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门,那
句「阿弥陀佛」,世间任何一个僧人都整日挂在嘴边。

  第三条诫律一出,不仅丛林诸庙,连大孚灵鹫本寺僧侣对此都议论纷纷。这
样强大的压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师也难以一意孤行,最后把「佛祖之名」定义为
本名「释迦牟尼」,其他勿论,才避免了十方丛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门高僧的争论,一世不
拾大师针锋相对,把所有的异见一律归为外道。

  不拾大师对佛门事务的极度热情,吸引了大批年轻信徒。可是这种狂热最终
演变成暴力。佛门争执一向以言辞辩论为解决之道,十方丛林却首开恶例,在一
次辩论中把对手斥为魔鬼,直接动手刺杀了这位高僧。

  佛门诸宗的反应多是闭门谢客,不再主动卷入与十方丛林的争论中。唯一的
例外则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经本义,必须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斩妖除魔
不可假手于人,因此与十方丛林每论必争。

  十方丛林与叵密的冲突持续数十年,由于辩论无法解决问题,双方不约而同
地采用拳头来解决。十方丛林以正道面目出现,一世不拾大师又极擅长于讲经说
法,吸引信众。他首推《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与道流诸宗和世间宗门形成联
盟,势力最盛时,天下一半的寺庙都成为十方丛林的下院。

  面对双方无法调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师亲自发动三次东征圣战。叵密本身
信奉密宗,与禅、律、净土诸宗往来不多,等他们发现形势不妙,终于大开寺门
接引天下外道,却是为时已晚。终于在第三次圣战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时开始了
长达数十年的追杀。

  在十方丛林的阴影下,叵密门人只能改易身份,分头隐藏。纵然如此,仍不
免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侣接连清除。如果说世间还有不惧十方丛林声威的势力,无
疑就是最善于隐匿形迹,始终潜藏在黑暗中的龙宸。最终,叵密残存的一支汇入
龙宸,成为龙宸的支系。

  程宗扬对提及一世不拾大师的段落听得分外仔细,其他大都一略而过。等已
死老僧说完,他问道:「既然衣钵是大孚灵鹫寺的信物,你们叵密搅合什么呢?
难道想当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

  「阿弥陀佛。不拾伪僧有一个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再转世?」已死老僧沉声
道:「断了不拾伪僧的法统,才能还我佛门正义!」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孚灵鹫寺要衣钵是为了转世,叵密正相反。一个不拾大
师就把叵密打成外道余孽,再有两个转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佛心庵也是你们叵密的吧?」

  「阿弥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里有那么多门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绕什么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桩作邻居会是什么好鸟?」程宗扬道:「老和
尚,你们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

  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像牙疼一样咧着嘴,良久不语。

  程宗扬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后随随便便就
丢到他手里。

  已死老僧笑逐颜开,一边将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边痛快地说道:「听说是
龙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个人情,承诺凡是黑魔海的事,龙宸能帮就帮。剑玉姬求
到门上,我们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观。」

  「那个小玲儿是龙宸的人还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给龙宸的。那小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善儿
从来都不和她们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急啊!」程宗扬一把扯住他,「慈音怎么回事?」

  已死老僧戒备地说道:「你问她做什么?」

  「她骗了我的钱!老和尚!她要是你们的人,立刻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要
你们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个不早说!老衲也是上了她的当!手
里的钱都被那贼尼姑席卷一空!里面有块玄水玉,是我们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宝之
一!要不然老衲当了大半辈子的贼,会穷到这地步?」

  程宗扬笑道:「当过贼啊?」

  已死老僧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那贼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
到我们叵密头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过龙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
住那贼尼,谁知那贼尼花得却快,没几日工夫便把老衲的积蓄挥霍一空。」

  「现在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溜了。」

  「溜了?你刚才不还狂吹你们龙宸多牛呢?怎么喘口气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脸上微现几分朱砂之色,搪塞道:「那贼尼甚是狡诈。不过老衲已
经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几日便能把她擒回来!」

  程宗扬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这样吧,你们要抓到慈音贼尼,就把
她交给我,咱们算两清!」

  已死老僧不乐意了,「那贼尼骗老衲的钱你还啊?」

  说良心话,程宗扬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应过朱老头,总不好食言,
只好无奈说道:「把她交给我几天,回头再还你总可以吧?」

  已死老僧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门沦落,但敝宗向来恪
守佛门戒律——小施主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这个的。」

  「老和尚,你这门路挺清啊。我跟你说,我就是想嫖,也不会瞎眼到去嫖那
老尼姑!一句话,给不给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贼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满意足地离开。卓云君悄然出来,「主子,那袈裟的抄件这便交
给他吗?」

  「放心,给他也看不懂,」程宗扬道:「回头老和尚还得来求我。」

  卓云君对十方丛林传世衣钵的风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声问道:「那
袈裟上写的什么?」

  程宗扬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看懂呢?」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那袈裟在大孚灵鹫寺传承多年,无数大德高僧殚精竭
智,也难知其详。世间若有人能识破其中的奥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几天不见,卓美人儿居然学会拍马屁了。」

  卓云君嫣然一笑,柔声道:「奴婢以前心高气傲,自从遇到主子和妈妈,才
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过是井底之蛙。」

  程宗扬笑道:「我说御女心得你信不信?」

  卓云君道:「一世大师行为方正,哪里会有这些?」

  「我给他编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们卓美人儿这双小脚,就够写两三件袈裟
的。」

  卓云君媚眼如丝地说道:「那便写吧……哎呀……」

  …………………………………………………………………………………

  四月十八日,盘江程氏的股东们陆续赶到临安。第一批赶到的,就是星月湖
大营的队伍。

  以月霜为首,单是八骏就来了三:卢景、崔茂和萧遥逸。随行的则是孟非卿
的直属营——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营。不过江州之战刚结束,月霜再鲁
莽胆大,也不至于公然带着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在宋国境内招摇过市。因此只带
了直属营的一个排,还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团旧部和来自荆溪的女营,一行四十
余人扮作商旅,用晋国的文牒入境。

  由于这支队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扬早早便把翠微园腾空,园中的仆妇都打
发给富安安置,整个园子里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国夏季来得早,未至端午便骄阳似火,路面都被晒得发烫。程宗扬站在树
荫下,远远看到两骑驰来,马上的骑手剽悍异常,比起寻常的镖局护卫多一分杀
气。他打了个手势,秦桧踏前一步,展开车前的旗帜,一个铁划银钩的「程」字
跃然而出。

  看到旗号,一名骑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骑手则径直驰来,在马上向程宗扬行
了个军礼,「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扬翻身上马,「我去接一接,会之!照顾好营里的兄弟!降暑的凉茶先
喝着!」

  一行人马滚滚而来,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当先一名
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镜独一无二,除了月霜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热,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
行礼不屑一顾。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
六哥!」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后,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只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
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后露出一丝笑意,「春风得意
马蹄疾啊。」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
雅,你也来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干!秋小
子!」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后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胡须,矜持地点
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后沉声道:「哪儿有茅房?」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只生瓜,坏了肚子。」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胡
须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

  「小心草叶!」

  「哎哟……」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

  秋少君性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
才擦得干净。」

  程宗扬忍笑道:「卢五哥呢?」

  「这儿呢!」

  萧遥逸笑嘻嘻掀开车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练般的上身,肩背轮廓分
明,全是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不过这会儿背上还刺着几根银针。

  卢景以一个暧昧地姿势伏在他背上,翻着白眼道:「冤家,别乱动……」

  「哎哟!」萧遥逸惨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东西。」卢景手一挥,把银针收了起来,然后把一件衣服丢到小
狐狸身上,「快遮着些,别让人看了去。」

  萧遥逸被卢景摆布得哭笑不得,一边披着衣服爬起来,一边叫道:「萧五!
爷的马呢!」

  萧五牵着两匹马过来,一匹是萧遥逸的白水驹,另一匹却是程宗扬留在建康
的黑珍珠。

  萧遥逸跃到马上,把衣带一束,随手挽起长发,戴上一顶玉冠,立刻就从刚
才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小子,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虽然伤势未愈,气
色却半点也看不出来,银鞍白马,潇洒自若。

  程宗扬欢呼一声,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颈。黑珍珠打了个响鼻,然后
把它软软的鼻子放在程宗扬的手臂上。

  程宗扬把坐骑缰绳抛给属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种久违的冲动。

  「小侯爷!要不要比一程!」

  「来啊!」萧遥逸话音未落,便两腿一夹,白水驹箭矢般跃出。

  两人一前一后驰过大路,转眼就来到众人迎候的树下。秦桧、林清浦等人各
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却是行的军礼。

  「星月湖!」萧遥逸举臂行礼,喝道:「无敌!」

  众人齐声应道:「无敌!」

  萧遥逸马不停蹄地掠过,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大路紧邻着西湖,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草木葱茏的葛岭。萧遥逸一骑绝
尘,流星般沿湖驰过,锦衣胜雪,白驹如龙,引来无数钦羡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过,直到钱塘门前,萧遥逸才勒住马匹,转头笑道:「圣人
兄!这次可是我赢了!」

  程宗扬被他抢了先手,始终落后一个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这会儿连
人带马都弄得灰头土脸,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爷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鲜花,你就是绿叶!」萧遥逸张开
双臂,大喝一声,「临安的姑娘们!我萧遥逸来了!」

  程宗扬朝他马屁股后面狠抽一鞭,「闭嘴吧!小狐狸!」

  两刻钟后,月霜等人赶到,只见两人正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茶,周围站着七
八个闲汉,还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小妞,一边扭着腰,一边「咦咦呀呀」唱着
曲子。

  月霜收起墨镜,冷冷看着这两个败类,一张俏脸像是挂了寒霜一般。萧遥逸
从程宗扬口袋里抓了把钱铢一洒,然后屁股像安了弹簧一样跃起身,过来笑道:
「临安的风俗倒有趣,满街都是闲汉,只要招手,就有人过来听招呼,想吃什么
玩什么,一句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少君一脸的好奇,「真的?」

  「秋道长,你觉得我忍心骗你吗?」

  崔茂打断他,「先上坟。」

  萧遥逸收起嘻笑,凛然道:「是。」

  …………………………………………………………………………………

  程宗扬早已备好香烛祭品,卢景、崔茂、萧遥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于
岳鹏举的墓是衣冠冢,也没有用太多祭品。

  萧遥逸对着坟墓说了江州之战的经过,然后信心十足地说道:「江州虽小,
风雷难侵!实现岳帅的梦想,便从江州开始!」

  月霜却不肯跪,她沿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后道:「谢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扬引着众人来到谢艺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合
什,默默祝祷。

  卢景跪在谢艺坟前,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艺
哥,我们都回来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营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这边的事
忙完,兄弟就去寻你,当面给你磕头赔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后拿出一卷画轴,就着烛火引燃,「这幅江海图,艺哥一
直喜欢。兄弟用家藏的画作换来,今日送给哥哥。」

  秦桧远远立在后面,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扼腕叹道:「江海图原是唐国吴道子的画作,曾有人开价两万金铢都未
能买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萧遥逸带的却是一只食盒,「艺哥,这是你喜欢吃的鲈鱼。在咱们家门前的
青溪钓的,从建康运到江州,又从江州一路运来。厨子我本来想请金枝会馆的大
厨,谢小子说,天下做鲈鱼的,没有能超过你们谢家的。我就把你们家的老厨师
带来,刚刚打尖的时候杀了鱼做成鱼脍,然后快马送他回去。正宗的谢家风味!
艺哥,你赶紧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给你报仇!」说着他声音哽咽起
来。

  眼看卢景和崔茂眼圈都红了,程宗扬赶紧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先到住
处再说!」

  秦桧等人上前把众人搀扶起来。萧遥逸将食盒放到谢艺坟墓前,然后放声大
哭。

  风波亭阴云四合,紧接着便大雨倾盆。

  …………………………………………………………………………………

  回到翠微园,众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扬布置了守卫,安排众人各自住下。月
霜和相雅等女子单独住了一个院子,位置在临近内院的涵翠庭,卢景、崔茂和萧
遥逸各住一处,扇形分布在涵翠庭周围,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应。

  「孟大哥坐镇江州,重新组建大营。加上你的直属营,一共九个营,二千七
百人。」崔茂道:「营中老兵还有一千余人,其他都是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
二哥统一训练。」

  「因伤残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
江建了二十个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烧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时祁掌柜来看
过,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烧制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产量,一年大约二百万石——这个数字看起来
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日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
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
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
超过五万金铢。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
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
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
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
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
这边,给我帮忙!」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
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
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
道:「是!」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
懒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
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
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
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
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后给咱们一刀。」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
钱。」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
「萧刺史可以收税嘛。」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
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
的。」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
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
武之道。诸位连日辛苦,今日好好轻松一番。」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
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
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云社进入正赛的最后一个机会,我和五
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
顺路再去趟齐云社,今晚就不回来了。」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摇头道:「我不去。」

  「怎么?秋爷肚子还没好?」

  秋少君认真道:「他们都走了,我要守护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扬还未答话,萧遥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这里,哪儿
用你守呢?咱们圣人兄早就安排妥当了,对不对?」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尽管放心!这翠微园绝对安全!」

  「听到了吗?」萧遥逸对秋少君道:「你爱干嘛干嘛,只要别在园子里待着
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当然乐意,兴奋地问道:「有驯
养虫蚁的吗?」

  「虫小子,你来临安可来对地方了。」程宗扬笑道:「临安城调教虫蚁的手
段,天下无双!」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我要看蚂蚁赛跑!」

  「蚂蚁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摇其头,「打打杀杀,有伤天和,蝼蚁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们
赛跑就挺高兴的。」

                第四章

  众人分成四路,秦桧、萧遥逸带着萧五一道去青楼汇集的中瓦子,林清浦与
相雅、秋少君等人往北瓦子,各处观赏临安的热闹繁华。卢景、崔茂、匡仲玉和
星月湖大营一些老兵则同去看自家鞠社的比赛。

  月霜带来的人中有不少雪隼团的旧部,此时与临安分号的同伴重逢,各有一
番欣喜,当即由冯源领着热热闹闹去城中饮酒。只有月霜留在翠微园休息。

  众人分头行动,安全是个大问题,好在此时外患尽去,皇城司与自己的关系
又非比寻常,众人只要不是主动找事,自己都有法子把他们保下来。程宗扬叮嘱
几句,便放众人离开。

  李师师捧着账簿道:「这些放在哪里?」

  「我来处理吧。」程宗扬接过账簿,笑道:「这样花枝般一个美人儿,让你
染上铜臭都是我的罪过。」

  李师师粉颊微微一红,应声道:「君子不器。」

  听到李师师掉文,程宗扬立刻很光棍地说道:「我认输!我的意思是你身上
有伤,还是少劳心费神的好。对了,郭公公那边你多留些心,我欠了他一个大人
情,如果他就此不治,我可太对不起他了。」

  「郭公公今日精神略好了一些,晨间奴家喂他吃了点粥。」李师师停了一会
儿,「但他的伤势太重,只怕要明宗主才能治好。奴家的医术只能略尽人事,勉
强护住性命。」

  「明静雪?怎么才能请动她?」

  李师师摇了摇头,「明宗主每年有一半时间云游天下,行踪不定。余下一半
时间多在山中闭关,寻常见不到的。」

  程宗扬道:「燕姣然呢?」

  「燕师叔一直在光明殿教导内堂弟子,而且燕师叔习的是疫病之术,除非有
大疫,危及黎民百姓,很少出手救治。」

  听到师叔的称谓,程宗扬想起正宗门派中,对于师门长辈,无论男女都以师
伯、师叔相称,师姨、师姑之类的称呼多是家传门派。

  「你那师伯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子。」李师师骇然笑道:「光明观堂哪里来的男子?」

  喜爱豪放派的大苏诗词,酷好饮酒,无醉不欢,给自己剖腹疗伤——对光明
观堂这位女大夫,程宗扬只能说自己佩服到五体投地。幸亏不是她教的乐丫头,
不然给自己一个没心没肺的小酒鬼,那才有的头痛。

  郭槐从皇陵回来,伤势一直不见起色,程宗扬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也只能等
他伤势稳定一些再说。

  李师师回内院给郭槐换药,程宗扬捧着账簿边走边看。战事刚一结束,水泥
坊竟然已经出产了一批水泥,刚出窖就被各地来的商人争购一空,最高卖到五十
银铢一石,石超仗着股东的身份,好不容易才拿到两千石的货。

  那些商人争买水泥肯定不是贩卖,十个有九个都是想弄明白水泥的制法,好
大发横财。刚才闲谈时郭盛也提到,战事刚一结束,江州附近的水面便多了许多
船只,无一例外都在挖掘江底的泥沙。星月湖等人对此不加理睬,没想到殇侯却
打着江州守军的旗号挨个罚款,狠狠敲了一笔,最后惹得船东往宁州告状,老家
伙才收敛了一些。

  水泥的制法不可能保密一辈子,但程宗扬相信,至少这批星月湖铁杆老兵故
世前,水泥的秘密不会外传。有几十年时间,已经足够自己数钱数到手软。到时
不用别人来求,自己主动就会把制作方法公开——总不能和别的穿越者一样敝帚
自珍,把这些可以惠及世人的发明都带到坟墓里去。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扭头朝旁边的院子看去。月霜冷冷看着他,然后转身
回到院内。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月霜进了院子,一边堆起满脸笑
容道:「月姑娘,你好啊。」

  月霜冷着脸道:「那个女子是谁?」

  程宗扬一愕,「哪个?」接着他明白过来,「哦,你说师师姑娘!她是光明
观堂门下……」

  「光明观堂?」

  眼看月霜露出怒意,程宗扬连忙道:「她已经不打算回师门了!」

  月霜愤然道:「竟然私出师门?光明观堂门下都是这样不敬师道的无耻之徒
吗?」

  程宗扬心头蹦出几个字:月丫头、呷、醋、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你好像瘦了呢。」

  月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进房,「呯」的合上房门。

  「哎哟!我的脚……」程宗扬抢先一步把脚塞进去,这会儿顿时惨叫起来。

  月霜恨恨松开手,「滚出去!」

  程宗扬趁机挤进房内,笑道:「这房间是我专门让人布置的,怎么样?合不
合你心意?」

  月霜一脸鄙夷,「这样艳俗的颜色,真是可笑!」

  「让你说对了,」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是照着临安当红粉头的香闺
布置的,看到那张春凳了吗?用用你就知道它的妙处……哎哟!」

  月霜在他脚上用力一踩,恨声道:「滚开!」

  程宗扬涎着脸朝月霜凑过去,月霜抬手一掌,掌势犹如刀锋,显然在星月湖
大营这段日子大有进境,让自己来接这一招,还真不好接。

  程宗扬也有办法,一边举起账簿,一边急忙叫道:「小心账本!整个大营全
靠它了!」

  月霜犹豫了一下,收掌变招。程宗扬趁机一扑,搂住月霜的纤腰。月霜抬膝
欲踢,程宗扬右手原样把账簿一递,挡住她的去路,嘴里嚷道:「小心!都是钱
啊!」

  月霜不甘心地收回膝盖,却被程宗扬趁势一挤,伸腿挡在她腿间。

  月霜咬牙道:「无赖!」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拿好!」

  程宗扬把账簿往月霜手里一塞,趁她不得已拿住账簿,腿一顶,身一沉,犹
如泰山压顶一样,合身把月霜压在春凳上,一边笑眯眯道:「那是你不了解我。
如果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但无赖,而且还很无耻……」

  说着他挺起腰身,隔着衣服暧昧地顶在月霜身下。月霜玉脸顿时红了起来,
她咬着唇,恨恨盯着这个可恶的男子。

  程宗扬却皱起眉,「寒毒又发作过?」

  月霜勉强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儿,月霜道:「你走后第五十七天。」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正好是宋军撤退时的事。

  「两个月?」程宗扬道:「月事正常吗?」

  月霜羞恼地说道:「滚!」

  程宗扬拉住她的衣带威胁道:「你要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月霜只好道:「前天刚净的。」

  程宗扬一把拉开她的衣带,严肃地说:「我还是亲眼看看比较放心……」

  「你这个无赖——唔……」

  程宗扬吻住她的红唇,一边解开她的小衣。月霜嘴唇像冰一样凉,牙关咬得
紧紧的,拒绝他的舌尖进入,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

  光线透过粉艳的纱帐变成暧昧的肉红色,空气中有着汗水淡淡的香气。

  程宗扬赤裸的肩膀印着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露出一脸无奈。月霜侧身背对
着他,娇躯像裹粽子一样,严严实实包着被单,显然没有被他占到什么便宜。

  「……粮价从每石六百铜铢涨到两千四百铜铢,三个月时间涨了四倍。加上
去年推行方田均税法,宋国粮食大量欠收,各地常平仓储备本来就不足,到了今
春青黄不接时候,各地存粮水一样往外流,前方又是一连串的失利,再打下去,
宋国财政非破产不可。」

  「……就这样,我用纸币替宋国官方换来一批急需的粮食,宋国则赶在战局
恶化到不可收拾之前,断然撤军,避免了一场从军事到政事的大溃败。」

  月霜皱起眉头,「你自己印纸币,用自己的财产担保,交给宋国官府去用,
再用纸币高价收购自己的粮食——你到底是从哪里赚钱的?难道换来的不是一堆
纸吗?」

  「要搞清这个问题,先要弄明白一件事——什么钱?」程宗扬道:「我来举
个例子,如果你卖一石粮食,有人用十张羊皮和你换,你换吗?」

  「当然换。一张羊皮可以卖二百铜铢,十张就是两贯。」

  「如果有人用十枚贝壳换你的粮食呢?」

  「贝壳?」月霜断然道:「当然不会。」

  「同样是钱,六朝用的是金铢、银铢和铜铢,朔北的游牧民族用的是羊皮,
南海一带用的则是贝壳。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你生活在南海,假如钱铢在那里完
全不流通,所有的交易都以贝壳计价,你打来一条鱼,有人出十个铜铢,你卖不
卖呢?」

  月霜犹豫了一下,「不卖。铜铢在那里一点用都没有。」

  「没错。所以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货币能换来什么,也
就是货币的信用。假如每个人都可以用贝壳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贝壳就是
真正的钱。」

  月霜质疑道:「黄金呢?即使在南海,黄金也是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接受铜
铢,但一定会接受金铢。」

  「所以我说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但并不是完全不重要。货币本身包含
的价值是信用的基础之一。事实上,南海诸族也接受铜铢,一枚铜铢在南海的价
值甚至比六朝更高。但足够的信用完全可以超越货币本身的价值,让纸变成比黄
金更贵重的东西。」

  月霜想了半晌,「我不明白。」

  程宗扬笑道:「不明白也没关系。现在我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我到底是从
哪儿赚钱的——很简单,我把宋国官方的信用变成了钱。只要宋国官方承认纸币
的价值,只要纸币可以抵税,我赚到的纸币就是金钱。明白了吗?」

  月霜挑起眉头,「我觉得你在撒谎骗人。」

  「好了好了,就当我在撒谎骗人好了。但是……它绝对不会骗人的!」

  程宗扬翻身将月霜压在身下,「课已经上完了!又该吃药了!」

  月霜抗议道:「你根本就没说明白!」

  「我还没问你要刚刚的药钱呢!」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大吼,「员外!有客人找!」

  看着程宗扬锅底般的脸色,月霜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又板起脸。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员外正在忙!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

  豹子头粗声大气地说道:「老阉人!员外说他不在!快走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程宗扬火烧屁股一样跑出来。他远远就堆起笑容,拱手说
道:「原来是陈先生!老豹!你眼瞎了!哪儿来的公公!」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这老家伙没长胡子,难道不是阉过的?」

  程宗扬大吼一声,「扣羊!」

  豹子头立刻紧紧闭上嘴,生怕主人从他嘴里把羊掏出来。

  陈琳青衣小帽,一身便服,显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但被豹子头这大嗓门一
喊,半个翠微园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修养甚好,被一个下人当面叫作阉人,
仍然不动声色,只躬身道:「老太太在等少爷。」

  程宗扬一拍脑袋,这几日自己一直在忙着接待程氏商会的股东,把答应的事
忘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才想起来定好今日要带阮香琳给太皇太后过目。幸好自己
没有和小狐狸一起去中瓦子的青楼鬼混,不然可就让太皇太后在云涛观白等了。

  「陈先生稍等片刻,我进去交待一声。」

  程宗扬如飞般掠进天香水榭,叫来卓云君,「立即去威远镖局,叫阮香琳过
来!让她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云涛观!」

  从翠微园到城中的威远镖局,平常也要一个时辰,卓云君却丝毫不急,只笑
道:「主子忙得连自家事都忘了呢。」

  「不管什么事!你把人叫来再说!半点耽误不得!」

  卓云君扬声道:「琳儿!」

  话音刚落,阮香琳便从内室出来。

  卓云君这才道:「她一早就在水榭等主子,也说是有事呢。」

  程宗扬长舒一口气,自己昨天答应替阮香琳找找门路,给李寅臣安排一个官
身。没想到阮香琳这么心热,一大早就在园子里等候,倒省了自己再跑一趟。他
拉起阮香琳就走,吩咐道:「什么都别问。一会儿你出园子,外面有辆马车,你
在车上等我。」

  园中人多眼杂,自己不好公然与阮香琳同行,卓云君却扶住阮香琳,说道:
「奴婢和琳儿一同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你送她出去,但别上车。你要办事自己去办,今天观里
人多,小心别露了行藏。」

  卓云君奉命前来临安,头一件事就是去云涛观。虽然自己没问过详情,但这
些天她往云涛观去了数趟,想必也不是散心去的。至于到底干什么,她不肯说,
自己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

  路上程宗扬匆匆说明原委,听到他竟然是要纳自己作妾,阮香琳又惊又羞,
「这怎么成?奴家是有夫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很想把你收在房里吗?你尽管在威远镖局
当你的镖头夫人,到了我们程家就安安分分当你的小妾。别以为这是折了你的身
份,你那位卓姨顶多算个侍寝的通房丫头,作梦都想给我当小妾呢。」

  阮香琳目露讶色,卓云君的容貌修为在她看来都是上上之选,谁知在主人身
边竟是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奴婢。

  程宗扬吩咐道:「姨娘可是我唯一的长辈,这么跟你说吧:天大地大,姨娘
最大!谁要惹她不高兴,就是跟我过不去——明白了吗?」

  阮香琳手指绕着发丝,一时间六神无主。

  云涛观在南屏山麓,依山傍水,论景物还胜过翠微园一筹。由于云涛观地位
特殊,寻常车马在观前一里就得停下,要步行入观参拜。这回马车却直接驶入观
内,穿过重重门宇,最后停在一处偏殿前。

  「给姨娘请安!」程宗扬躬身施了一礼,笑嘻嘻道:「这便是上次说过的阮
氏了。」

  刘娥的凤冠、华服早己收拾起来,换了一身平常富贵人家的打扮,看上去不
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多年来在宫中备受尊崇,让她多了一份寻常妇人没
有的雍容华贵。

  阮香琳原本有七分的不情愿,但被刘娥目光一扫,心下不禁怯了几分。

  「便是这丫头吗?」

  阮香琳自家的女儿都够年纪嫁人了,却被人当成小辈,呼作丫头,不禁面露
羞色,眼见程宗扬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低头道:「奴家见过姨奶奶。」

  刘娥道:「近些来,让老身仔细看看。」

  阮香琳移近几步,在刘娥身前跪下。

  陈琳递来一只玳瑁框的单片水晶老花镜,刘娥一手拿着镜片,一手托起阮香
琳的下巴,仔细看过一遍。然后点了点头,笑道:「年纪虽然大了些,容貌倒还
出色。」

  她放下玳瑁水晶镜,对阮香琳道:「老身听说,你有个女儿也在我这外甥宅
子里?」

  阮香琳夫妻两个多年来打理镖局,虽然和不少富贵人家打过交道,但见到的
大多是管家、账房之流。眼前这位夫人穿着半旧的绸裳,并没有一般大户人家那
种逼人的富贵气焰,但无论衣饰还是所用的器皿都雅洁之极,让阮香琳也禁不住
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念头。眼见夫人问起,她低声道:「是。」

  「将来若是你那女儿有福气,被我这外甥纳了作妾侍,你们母女可要同心同
德,服侍我这外甥,」刘娥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切不可学那些小
门小户人家,几个姬妾整日争风吃醋,闹得家室不安。」

  程宗扬听得叹为观止,自己这干姨还真是百无禁忌,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阮香琳更是听得面红耳赤,欲待拂袖而去,终究还是不敢,半晌才道:「奴
婢记住了。」

  刘娥道:「作妾呢,是以姿色娱人。你虽然有几分容貌,但要想得宠,可不
是只靠脸蛋生得漂亮便够的。持家有道,是正头娘子该操心的事。床笫间能让郎
君快意,才是姬妾固宠的法子。」

  「……是。」

  刘娥道:「听说你是有夫家的人,难得被我这外甥看中,收了你当妾姬。依
着老身的意思,让你夫君写了休妻文书,清清白白入我们家才是。可我这外甥怕
传扬出去有损声名,只肯私下纳妾。如今一女两嫁,不知是不是委屈了你?」

  阮香琳只好道:「不敢。」

  「既然你已经肯了,老身便多说几句。」刘娥道:「你一个有夫之妇,失身
已是不该。如今做了我这外甥的妾室,可要牢记本分。不管你本夫是谁,从今往
后,你的夫君便只有我这外甥一人,莫污了自家的名节。」

  阮香琳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竟然是要自己为程宗扬守贞,自家的本夫倒
成了不得沾身的外人。

  阮香琳正犹豫间,只见那妇人抚起衣袖,从腕上取下一只缠丝金镯,慈祥地
戴到自己腕上,然后笑道:「这镯子老身用了多年,难得我这外甥纳妾,便给你
当见面礼吧。」

  阮香琳腕上微微一沉,仔细看时,那只镯子不仅是十足的真金,而且还嵌着
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单是这颗宝石价值就不菲。她一阵心跳,只觉腕上热热
的发烫,心里那点儿抗拒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俯身道:「奴婢知道了。」

  刘娥微微一笑,「斟茶吧。」

  这是纳妻纳妾的礼数,新人给长辈献过茶,才算正式进门。阮香琳虽然给黄
氏斟过茶,但那只是遭人戏弄。这会儿接过茶杯,心头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家一
个正室娘子,却私下里给人作妾。喜的是程家出手大方,富贵可期。

  她小心斟了茶,然后屈膝跪下,双手捧起茶盏,递到刘娥面前,「请姨奶奶
用茶。」

  刘娥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然后笑道:「起来吧。」

  「谢姨奶奶。」

  「你这便算是入了程家的门了。」刘娥笑道:「去给你夫君也献杯茶吧。」

  阮香琳红着脸斟了杯茶,「请官人用茶。」

  程宗扬看得好笑,他原本对六朝的礼法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各种无聊的过
场,哪里比得上真刀实枪,着着见肉来的爽利?但这会儿看着阮香琳低眉顺眼,
一副新人入门的娇羞模样,倒觉出几分趣味。

  程宗扬喝了茶,把空杯放在桌上。看着阮香琳拘促的神情,刘娥回眸笑道:
「这丫头刚入门,还不知规矩呢。」

  陈琳微微躬身,对阮香琳道:「献过茶,该向官人行礼。」

  程宗扬笑道:「不是夫妻对拜吗?」

  「若是正妻,公子自该还礼。纳妾,公子只须坐着让她行礼便是。」

  阮香琳只好屈膝向程宗扬跪拜,「奴家见过官人。」

  刘娥笑道:「该自称贱妾呢。」

  「……贱妾见过官人。」

  「如今不比往常,简单些倒也罢了。」刘娥对陈琳道:「去给她讲讲作妾的
规矩。」

  陈琳躬身道:「小娘子,这边请。」

  阮香琳偷偷看了程宗扬一眼,见他点头,才满脸通红地跟着陈琳去了后堂。

  程宗扬笑道:「多亏了姨娘,要不我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刘娥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这妇人是个好虚荣的性子,将来娶了正妻,可要
好好管束。」

  「有姨娘管着就行。」程宗扬道:「姨娘方才说如今不比往常——以前姨娘
也替人纳过妾?」

  刘娥笑着啐道:「还不是阿举的勾当?他当日在宫里,将我们婆媳都纳了作
妾。那时节我们这些妾侍要按规矩先净身验体,然后更衣入殿,接着还有献茶、
跪拜、行礼、开脸……最后才入洞房,登榻承欢。」

  岳鸟人这也太霸道了吧?程宗扬忍不住道:「先主——也就是令郎,难道不
管管吗?」

  刘娥神情黯然,半晌才低叹道:「此事外界多不知晓,但也不必瞒你——妾
身怀胎时遭人暗算,误服了堕胎药。虽然侥幸生下这孩儿,可他胎中已经受了药
毒,因此走路说话都比寻常人迟缓。虽是好色如命,却连自己有多少妃子都不知
晓,还做过一夜御女三十的荒唐事。身边能得他信重的,只有阿举、小梁子、贾
家小子和高俅数人而已。」

  程宗扬明白过来,难怪岳鸟人能一手遮天,摊上这么个宋主,想不一手遮天
都难。要换成眼下这位英姿勃发的宋主,岳鸟人恐怕早就没戏了。

  「怪不得岳帅把宫里当自己家呢。」程宗扬苦笑道:「只不过把婆媳都纳了
当妾,这也太乱了吧?」

  刘娥挑起一侧的娥眉,轻笑着低声道:「官人莫非不知道其中的妙处么?这
可是阿举最喜欢的呢。」

  程宗扬干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阿举说过,世间最诱人的滋味,不是两情相悦,而是挑战禁忌。若是没有
禁忌,便如清汤寡水,索然无味。他在宫中已久,什么样的绝色未曾见过?能惹
起他兴味的,无非是母女、婆媳、姊妹这些禁忌……」

  刘娥一脸缅怀地絮絮说着往事,程宗扬脸颊抽动几下,岳鸟人……你可真够
变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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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等回到翠微园,涵翠庭房门紧闭,无论怎么敲,月霜都不理不睬。程宗扬没
辙,自己手边事情又太多,只好先饶她一次,让人约好廖群玉,匆匆赶往葛岭的
半闲堂,拜见贾师宪。

  贾师宪气色不错,听程宗扬说明来意,便让他和廖群玉自行商量,只要两人
谈妥,无有不允。

  程宗扬与廖群玉一直谈到深夜,回来时,整个园子都寂无声息。只好在水榭
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接着出门办事。

  卢景和崔茂只在来时和自己打了个照面,接着一连两天都没有露面。他俩本
来说一天便回,郭盛一大早回来转了一圈,又说事情没办完,明天才能回来。程
宗扬想问问卢景当年宋宫的事,结果连人影都找不到。

  小狐狸更干脆,直接就住在玉露楼,整日寻花问柳,玩得不亦乐乎。程宗扬
不得不感叹,星月湖几位当家的爷儿们,对翠微园的安全还真不是一般的放心。

  秋少君恐怕是整个园子最开心的一个,不用随时护着月霜,秋小子就像出笼
的小鸟,每天天不亮就快快乐乐地飞进临安城,半夜才快快乐乐地飞回来。别人
都往瓦子散心,秋小子专门在路边看人调教虫蚁,碰上个懒驴打滚都能兴致勃勃
地看上俩时辰,如果赶上有驯蚂蚁的,那就不得了了,那小子敢蹲路边看一整天
都不带眨眼的。好在他的「胡须」遮住半张脸,看了两天也没撞上太乙真宗的人
来找麻烦。

  于是等程宗扬办完一天的事,赶回翠微园,却发现园里比昨天更冷清。除了
几个着实走不开的,其他人都踪影不见,连李师师都暂时放下受伤的郭槐,和王
蕙一道出门散心。

  程宗扬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今晚当值的是谁?」

  林清浦道:「一共十人,今晚领头的是韩玉。」

  「让他们撤掉园内的暗桩,都改到外院。」

  林清浦道:「公子,如此一来,园中的防卫外实内空,只怕不妥。」

  「这你就不懂了。」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安保这事最怕一成不变,被
人摸清规律就危险了,隔三差五变一变才对。」

  林清浦恍然大悟,「公子教训的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林清浦一走,程宗扬便兴奋地搓着手,盘算着今晚怎么去涵翠庭偷香窃玉。

  昨天自己本来就要办成好事,结果被阮香琳的事打断。这会儿卢景不在,崔
茂不在,小狐狸、郭盛、秋小子都不在!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如果再错过,简直
没天理了!

  程宗扬等不到夜深人静,刚吃罢晚饭,便换了自己夜用的迷彩服,翻过内院
外院之间的围墙,熟门熟路地溜进涵翠庭。

  月霜正用一块丝绸专注地抹拭长剑,灯下看去,那丫头冷若冰霜的面孔仿佛
一朵海棠。

  程宗扬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只兔子,往窗下轻轻一丢,趁月霜的注意力
被兔子吸引,悄悄推开一扇自己早就做过手脚的窗户,双脚像踏在水面上般轻轻
一滑,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房间。

  耳边传来一声机括的轻响,射出一道乌光。程宗扬原来准备用这只可爱的小
白兔吸引月霜的注意力,谁知月霜听到声音,想也不想便抬手打出一枚袖箭,直
接将那只倒霉的兔子钉在地上,飞溅的血迹让程宗扬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几天
不见,月丫头可越来越暴力了。

  月霜看了一眼,然后把真武剑收回鞘中,一手拨了拨灯烛。翠微园中经常有
兔子出没,她也未曾在意。程宗扬刚要举步,又连忙停住。却是月霜打开背囊,
取出一只银亮的大戟。

  那是月霜在军阵中惯用的长兵:方天画戟。因为整杆兵器太过扎眼,她将带
着两弯月牙的戟头拆了下来,随身携带,这会儿闲来无事,拿出来擦拭。

  程宗扬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专心致志擦拭兵刃的月霜走去,还剩下最后丈
许的时候,他一个虎扑,从背后搂住月霜的腰肢,狞笑道:「月丫头,这下可没
人救你了,哈哈哈哈——呃!」

  肋下忽然一凉,一道寒意刺透衣物,锋利的剑刃抵住自己的小腹。

  月丫头本来放在鞘中的真武剑不知何时已经换到手上,雪亮的剑锋抵住自己
要害,只要轻轻一递,自己小命就丢了七成。

  「别乱来啊,」程宗扬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月霜扭身瞪着他,啐道:「有这样鬼鬼祟祟进来的吗?」

  「我刚才其实在检验安保工作,看有没有人能突破进来,所以脚步才轻了点
儿。」

  「是吗?」月霜冷冰冰道:「检验结果如何?」

  程宗扬沉痛地说道:「形同虚设!我看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啧啧!月姑娘
的机敏,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果然是将门虎女!」

  程宗扬胡乱夸着,趁月霜分心,身体忽然向后一折,整个人像要躺在地上一
般,避过剑锋,接着举膝一顶,磕在月霜腕上,将那柄真武剑震得脱手飞出。

  月霜原本坐在圆凳上,真武剑刚一脱手,她便抬脚朝程宗扬腹下踹去。只听
她带出的风声,程宗扬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下要被月丫头踹中,自己的子
孙根铁定要变成鹅肝酱。

  程宗扬侧身一翻,拼着被她踹上一脚,飞身拉开距离。月霜却显露出她经历
过江州之战的长足进步,简单说就是出手直接、犀利、长于贴身近战,而且非常
要命!

  论修为,程宗扬只要正常发挥,绝对稳压月霜一头,可他一开始就抱着偷香
窃玉的念头,从未想到火中取栗。结果一步失误步步被动,别说正常发挥,连不
正常发挥都要打个五折,毫无悬念地落在下风,被月霜打得步步倒退。

  眼看就要被月霜逼到墙角,自己偷香窃玉不成,反被人家打得灰头土脸还是
小事,万一月霜犯二,真把自己当贼一样逮住,再把人都叫来,自己这脸可就丢
大发了。

  程宗扬大喝一声,「看我的宝刀!」他没敢用珊瑚匕首,而是掏出雷射宝刀
的刀柄,作势朝月霜砍去,想吓她一下,自己好扳回局面。

  谁知月霜更猛,反手抄起方天画戟,便朝他斩来。

  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那只戟首足有两尺多长,标准的三尖两刃,这下要捅
在身上,妥妥的三处重伤,连包扎都省了。

  程宗扬拚命向后倒去,「篷」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一道木板上,却是那只
春凳。接着方天画戟带着一道银光直劈下来,「叮」的一声刺进地面。

  程宗扬满身都是冷汗,这张春凳本来是自己给月丫头准备,谁知这会儿角色
错位,自己直挺挺躺在上面,那支方天画戟牢牢钉在地上,戟枝正卡着自己的手
臂。

  程宗扬这会儿的姿势要多别扭有别扭,那春凳前高后低,躺在上面,腰腹自
然而然地向上挺起,使他的特征分外突出。

  月霜玉脸微微一红,「闭上眼!」

  程宗扬惊魂甫定,本来是调情,结果弄得这么轰轰烈烈,不由怒火「轰轰」
地往上冲,「不闭!」

  月霜拿起枕头,砸在程宗扬脸上,接着扯开他的衣带。

  程宗扬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就像天上掉下的瓷器一样,唏哩哗啦摔得满地都
是,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自己现在这模样,应该是被月丫头给倒采花了吧?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会儿,腰间忽然一凉,感受到月霜冰玉般光
洁的肌肤。

  就在月霜双手按上自己胸膛的刹那,程宗扬身体突然一翻,鲤鱼般从春凳上
跃起。月霜按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到凳上。程宗扬一把抓起大戟,朝着月
霜的双手「呯」的刺下。

  月霜一声惊呼,一双玉手被枪锋和两侧戟牙卡住,并在一处。她连忙握住枪
锋去拔,可那春凳材质极佳,一时间哪里拔得出来?

  程宗扬不再给她翻盘的机会,手掌一拍,封住月霜的穴道。眼看月霜气力全
失,他才志满意得地大笑两声,「哈哈!月丫头!到底还是我赢了!」

  月霜气恼地说道:「卑鄙!」

  「怎么卑鄙了?你的裤子是我脱的吗?」

  「啊——」月霜被他提醒,一张玉脸立刻变得通红。

  月霜上身的衣物完好无缺,裤子却褪到膝下,这会儿她伏在春凳上,双手被
戟首卡在头顶,那只雪玉般的美臀直接暴露出来。

  月霜叫道:「不要看!」

  「刚才好像有人说我卑鄙?」

  月霜咬了咬牙,「好吧,我收回!」

  「干嘛收回啊?我觉得你概括得挺对的。看来你很了解我嘛。」程宗扬笑眯
眯道:「只不过我对你还不是非常了解……」

  「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了解一下啦……」

  月霜猛然闭上双眼,咬牙道:「放手……」

  「小气鬼,看一下不行啊?喔,这是什么?好像是……好软啊……」

  「不要看……」

  「求我啊。」

  月霜咬住唇,两手拚命挣着,戟首却纹丝不动。

  「月丫头,你整天骑马,屁股为什么还能这么又白又嫩?凉凉的,又光滑又
有弹性……哇,你的花苞越来越漂亮了!还有这个小豆豆……」

  月霜身子颤抖起来,她咬着唇,圆润的雪臀被那个可恶的男子扒得张开,露
出里面娇艳的器官。

  程宗扬凑到她面前,认真道:「我觉得最好还是深入了解一下。」

  月霜咬牙道:「你快一些!万一他们回来知道你在这里,我非杀了你!」

  「你放心,肯定不会。」程宗扬道:「卢五哥、崔六哥以前恨不得一天十二
个时辰跟着你,到了临安就跑得鬼影都不见,还有小狐狸,平常躲在玉露楼,连
面都不照,还不是给你创造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给你服药的机会。」

  月霜红着脸道:「你胡说!」

  「好吧。就当我胡说。」

  「你做什么!」

  「深入了解……」

  「啊!」

  「不要!」

  「叫老公!」

  「不!」

  「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玩的!」

  「……老公。」

  「哎!老婆!」

  「我要杀了你!」

  「放心!你马上就能让我欲仙欲死了!」

  「啊呀……」

  …………………………………………………………………………………

  云收雨散,程宗扬一脸满足地躺在榻上,一边还得意地哼着曲子。

  精疲力尽的月霜躺在程宗扬臂间,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愠怒,但双颊更多的则
是羞窘的红晕。看到程宗扬得意的样子,月霜一阵羞怒,踢了程宗扬一脚,「你
哼的什么?」

  程宗扬来了精神,侧身对她道:「一首关于战争的歌,想不想学?」

  月霜挑了挑眉梢,「战歌?」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错,就是战歌!我来教你!喂,你不会连
歌都不会唱吧?」

  月霜恼道:「当然会!」

  「那我唱一句,你跟一句——」程宗扬清了清喉咙,「终于你找到一个方式
分出了胜负……」

  月霜被他质疑为不会唱歌,顿时像生气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程宗扬一唱
完,她立刻按照旋律重复一遍——歌声一起,程宗扬不由对月霜刮目相看,没想
到这丫头在唱歌上还蛮有天份的。

  程宗扬一句一句教下去,「输赢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
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月霜不甘示弱地一句一句唱着,最后唱到「就这样被你征服——」月霜的歌
声戛然而止,羞愤地瞪着他。

  程宗扬鼓掌道:「唱得真好!再来一遍!」

  「无耻小人!」

  两人在床榻上扭打半晌,最后程宗扬让了半招,被月霜用擒拿手拧住手臂才
算告一段落。

  月霜半裸的娇躯贴在他胸前,呼吸间带着少女的甜香,光洁的肌肤褪去冰冷
的温度,变得温软而香滑,让程宗扬一时间看呆了眼。

  月霜伏在他胸口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他们都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你觉得孟老大傻吗?」

  月霜摇摇头。

  「侯二哥呢?」

  月霜又摇了摇头。

  「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小狐狸呢?」

  「这和聪明有什么关系?」月霜气恼地说道:「是不是你对外面说的!」

  「喂!你动动脑筋!你的寒毒连师帅都治不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修为还
提升了一大截。只要有眼睛,都会觉得不对吧?」程宗扬道:「而且江州刚打完
仗,事情千头万绪,孟老大一心要栽培你,却放着这么多事不管,让你来临安参
加股东大会,你不觉得奇怪吗?」

  月霜气恼中露出三分羞态,按这卑鄙小人的说法,孟非卿让自己来临安,竟
是专程送上门让他「治病」的。

  程宗扬连忙道:「我推算了一下,孟老大决定让你来的前一天,正好是你寒
毒发作的时间,对不对?」

  月霜沉默片刻,「那天是孟大哥替我压下的寒毒。他还问我以前都服过什么
药。」

  孟非卿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自己说不准,但自己敢替他打保票——以孟老大
的眼光,只要看一下月霜的经络就能猜出来七八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孟老大肯定很想打我。」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如果嫁给我,未免太便宜我这个小子了。」

  「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你!」月霜停了一下,重复道:「绝不!」

  程宗扬并没有吃惊,月霜的心思自己当然知道。她不肯嫁给自己也许有一千
个理由,但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小紫。

  月霜松开他的手臂,「股东大会……究竟是做什么的?」

  「很多。」程宗扬叹了口气,「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着手。」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水榭下传来湖水拍岸的轻响,天地一片寂静。

  翠微园临湖而建,水榭内凉风习习,纵然夏日炎炎,也不觉燠热。从涵翠庭
偷偷摸摸溜回来,已经是三更时分。

  不知是不是今日兴致太高,程宗扬躺在竹榻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剔
亮灯烛。

  灯光缓缓亮起,摇曳的烛光给程宗扬结实的肌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他摊
开一卷素纸,慢慢抚平,然后压上一方黑玉镇纸。

  卓云君听到声音,拢起秀发,从榻上起来,趿了那双象牙鞋,走到案旁,往
砚中呵了口气,玉手挽住墨碇,细细磨着。

  程宗扬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桌旁,一边提笔蘸着墨,一边道:「你是故意的
吧?」

  「奴婢怕凝奴打扰了主子,才点了她的睡穴。」

  「不是这个。」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四个字,一边道:「那天我
让你给阮香琳倒杯茶,可没让你下什么春药。」

  卓云君轻笑道:「那淫妇原用不着春药便已经够淫浪了。谁知她喝过茶水会
浪成那个样子?」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李师师身上吃了亏,找到机会故意报复。」程宗
扬道:「我警告你,师师姑娘如果少一根头发,你就自求多福吧。」

  卓云君酸溜溜道:「是。」

  「蔺老贼当上太乙真宗掌教,你已经知道了吧?」

  卓云君沉默片刻,「奴婢听说了。」

  「说实话,凭蔺老贼的手段,别说你,就是你和秋小子,还有那个林之澜全
加起来,也斗不过他。」

  卓云君没有作声,自从传出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传授的消息,她便知道主人
已经和蔺采泉私下达到约定,自己想要报仇,更是遥遥无期。

  「但你放心,只要你还是我的奴婢,我就绝不会让你对别人忍气吞声。」程
宗扬一边在纸上写下「盘江」两个字,一边道:「等我腾出手来,就让蔺老贼好
看。该吐的,都让他吐出来。」

  说罢,程宗扬不再理会卓云君,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集团。

  总股份:二十股。

  第一批十股:殇侯:一股。

  苏荔、武二:一股。

  祁远:半股。

  吴战威:半股。

  云苍峰:半股。

  易彪:半股。

  凝羽:半股。

  乐明珠:半股。

  程宗扬:五股。

  第二批十股:星月湖大营:四股半。(九个营各占半股)

  建康世家:五股。(十家各占半股,含萧、程)

  程宗扬:半股。

  由于星月湖大营有三个营属于自己,建康世家自己也有半股,合计下来,自
己在二十股中,总共占有七股半,超过总股份的三分之一。如果加上凝羽、祁远
等人的股份,正好占有半数。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接着往下写。

  一、晋国商行。

  主营:盛银织坊。

  兼营:临江楼、珠宝。

  大掌柜:祁远。

  二、江州商行。

  主营:水泥。

  兼营:江宁两州商业。

  大掌柜:待定。

  三、宋国商行。

  主营:钱庄。

  兼营:粮食、地产。

  大掌柜:秦桧……

  卓云君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神仍然沉浸在他刚才的承诺中。在大草
原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幸运的小人物;在建康时,她以
为这个年轻人是个狠毒的奸商,邪恶的色鬼;在沐羽城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
个野心勃勃的冒险家,借用战争渔利的投机客;在江州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
一个隐藏极深的野心家……

  结果卓云君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看清楚过这个年轻人。她亲眼看着这
个年轻人从一无所有,到举手播云,覆手布雨,却越来越看不透他的面目。无论
是他掌握的资源,还是他操作的手法,都远远超越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纵然卓云君曾经身为教御,名动江湖,在这个年轻人身边越久,却越觉得自
己卑微。就像初入门墙的学徒,望着殿堂上那些大宗师的背影,充满了崇慕。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轻易对付身为掌教,拥有极大权势的蔺采泉,相信他
可以会为自己雪恨。也许自己真的可以依靠在他臂膀间,偎依在他的羽翼下,什
么都不去想,就像沉浸在醉人的美酒中一样,不熟透,不醒来。

                第六章

  程宗扬将股东大会的事务都交给秦桧等人,自己连日在临安奔走,逐一拜访
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朝中的权臣和未来的权臣,至于交谈的内
容,他却从未透露过。

  四月二十四日,已经出发一个多月的晋国使团,一路游山玩水之后,终于抵
达临安。张少煌是持节的正使,由宋国鸿胪寺的官员出面迎接,送到接待国宾的
驿馆。所受的待遇说不上寒酸,但也不十分隆重,显然在战场上吃了亏的宋国官
员想营造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气氛。

  但这些不关程宗扬的事,入城之前,桓歆等人就与使团分开,没有理睬宋国
官方的接待,直接与萧遥逸等人会合。

  以谢无奕为首,桓歆、石超、阮遥集、阮宣子、柳介之……齐至临安,虽然
一路奔波,这帮贵族子弟却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反而精神十足。

  桓歆佯怒道:「萧哥儿,你也太不仗义了!不言声自己来了临安!一点儿都
没把咱们兄弟放在心上!」

  萧遥逸叫道:「桓老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你们在江州闹完,拍拍屁
股走人倒是轻松!我要不留在江州,满屁股的屎谁给你们擦?我走得比你们晚,
到得比你们早,不就是为了给兄弟先踩好点儿?」

  谢无奕抬手摇了摇,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闭目道:「这些无益之事何必多
说?唔,此地风和日丽,谢某敢打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遥逸挑起拇指,「还是老谢晓事!」

  桓歆道:「我们可都盼着来临安呢,有什么热闹,先摆来看看!」

  「有你看的!中瓦子,玉露楼!」萧遥逸拍着程宗扬的肩道:「程兄提前一
天就全包下了。」

  谢无奕微微颔首,「程兄有心。」

  程宗扬笑道:「这都是小侯爷的功劳,我来了两个月,还没他刚来两天的门
路清楚。」

  众人纷纷上马,石超却悄悄拉住程宗扬,「程哥,唐国的铺面我已经都安排
好了,你看让谁接手?」

  「接手的事不急,刚出的水泥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三千石哪儿够啊!每月至少要两万石,眼下连两成都不到,程哥……」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份。」程宗扬笑道:「今晚不谈生意,好好乐一番
才是。」

  众人都上了马,程宗扬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程头儿!」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就觉得心里一阵踏实,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一半。论
身手,这人连平常的护院都比不了,但在盘江程氏,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却是自己
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宗扬转过身,然后大步走过去,狠狠给了祁远一个熊抱,「老四!你可算
来了!」

  祁远笑嘻嘻要行礼,程宗扬托住他的手臂,「拉倒吧,人都走了,你做给谁
看呢?哈,气色不错啊,祁大掌柜!」

  祁远脸色本来又青又黄,这一路晒黑了许多,皮肤透出健康血色,整个人都
似乎年轻了十岁,他笑道:「托程头儿的福……」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大吼,「叔公!」

  青面兽像座肉山般「轰」的跪下,「呯」的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咧开大
嘴嘿嘿直乐。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祁远身后还有一个兽蛮老人,他瞽了一目,脸上颈上的兽
斑也秃了大半,一手扶着木杖,虽然瘦得脱形,却气势不倒,就像一只独目的老
狼,因为老迈而更加危险。

  祁远道:「这位哈大叔听说有族人在临安跟着程头儿,非要跟来,老祁劝都
劝不住。」

  「哈大叔?」

  青面兽拍着胸膛道:「哈叔公!吾族最伟大的术者!哈迷蚩!」

  程宗扬本来含笑致意,听到最后三个字,笑容全僵在脸上。

  哈迷蚩身材在兽蛮人中算是矮的,但也比程宗扬高出半个头。他一只耳朵上
挂着巨大的铜环,上面挂满尖利的兽牙,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眼皮像褶子一样低
垂着,偶尔一抬眼,锋利的目光犹如苍狼。这老家伙和金兀术联起手来,破坏力
堪比秦会之和王氏的绝配。

  祁远一看要冷场,赶紧翘起拇指,「哈大叔这一路可帮了老祁大忙了!全靠
哈大叔自制的草药给老祁排毒清肺。说起来要不是程头儿让老祁去接人,老祁也
没这个运气能除净瘴气。」

  程宗扬稳住情绪,抱拳诚心实意地说道:「多谢哈大叔!」

  哈迷蚩独目上下打量着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额头、眼角
等处。半晌老兽人张口咳了几声,接着一口痰吐到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一愣,怒火顿时升了起来。青面兽却笑逐颜开,兴奋地大声道:「官
人!叔公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你给叔公一件礼物,以后就可以获得吾族的崇敬
了!」

  你哈叔公是丐帮出来的吧!还有这破规矩?程宗扬肚子里腹诽着,一边干笑
道:「多谢哈大叔看得起我。准备点儿什么礼物?」

  「一点黄金!」青面兽伸出两根手指,「只要十斤就够了!」

  你怎么不去抢!十斤黄金将近五百金铢,即使在临安,寻常人家全部家产也
没有这个数。不过和一整个兽蛮部族相比,这样的价格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

  秦桧在与诸人寒暄说笑,林清浦和匡仲玉不宜露面,旁边只有冯源跟着,程
宗扬道:「冯大法!去金库提二十斤黄金!送到园子里!再备两只羊!」

  「好咧!」冯源应了一声。

  哈迷蚩满意地点点头,闭上那只完好的眼睛。

  冯源性子随和,为人又没什么脾气,与几名兽蛮人关系也不错,当下打了声
招呼,便带着两名护卫前去办事。

  程宗扬苦笑着擦去脸上的痰迹,然后道:「兰姑呢?」

  兰姑掀起车帘,笑道:「公子吉祥。」

  「兰姑,你也吉祥。」程宗扬笑道:「这一路辛苦,我让人送你去园子。」

  「奴家倒想往玉露楼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兰姑倒是好兴致啊。」

  兰姑飞了一个媚眼,「既然来了临安,当然要和风月场同行学学呢。」

  程宗扬大笑道:「那好!咱们一道去!」

  来自建康的世家子弟早就盼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到了临安,当即由程宗扬和
萧遥逸这哥儿俩领着,一行人鲜衣怒马,赶往太平坊的中瓦子。

  中瓦子位于临安城中心,与宫城相距不远,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因此
玉露楼占地面积也不太大,但布局极具匠心。园中是一泓清池宛如玉带,旁边一
座假山沿着地形蜿蜒伸来,将池水分成两半。周围错落立了三处楼宇,各有游廊
相连,园中花竹相映,林木森森,形成几个通而不连的空间。

  一进园,便看到数十位身着盛装的美妓在廊中迎候,那些美妓正值妙龄,一
个个皓齿朱唇,风姿如画。程宗扬来临安虽然有些时日,还是头一次逛青楼,一
下看到这么多姑娘,也不禁有些眼晕。

  萧遥逸到临安不过两天,却已经是青楼熟客,他跳下马,把缰绳扔到萧五,
风采翩然地进了玉露楼。

  见到萧遥逸进来,那些女子顿时眼睛发亮,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莺莺燕燕
围过来道:「公子怎么这时才来?」

  「奴家一大早就等着公子呢……」

  萧遥逸与众妓说笑几句,然后用手肘碰了碰程宗扬,低笑着揶揄道:「圣人
兄,发什么愣呢?」

  程宗扬自嘲道:「得,我就是那土狗。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来过。」

  玉露楼的老鸨是一个风韵正足的美妇,昨日整个园子被人大手笔全包下来,
便知道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当下亲自迎了出来。

  这边建康世家子弟也陆续赶来,谢无奕等人都是花丛老手,到青楼就和到了
自己家一样,毫不见外,不多时便和老鸨打得火热。

  玉露楼内早已摆好筵席。宋国菜肴比晋国更为精致,而且临安佳酿极多,各
色佳肴名酒,流水般送来,接着两排乐伎坐在廊下,吹起凤箫,十余名穿着鲜衣
华服的舞伎在席间起舞,还未开饮,便已令人心醉。

  程宗扬放开酒量,先持觞劝酒,与众人一一对饮。席间说起途中的趣闻,众
人笑闹不已,气氛热烈。加上周围各式新奇的玩乐,没多久便让诸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喝到中途,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会意地一笑,然后拿起银盏
「叮」的敲了一记,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道:「程兄这是粗人的喝法!哥儿几
个,我来给大伙喝个别致的!」

  说着他解下束发的锦带,交给旁边的玉露楼红牌娇玉英,「蒙上!」

  玉英好奇地接过锦带,蒙住萧遥逸的双眼,接着见那公子哥儿一挥手,「斟
酒!」

  一名小婢斟上酒,萧遥逸举杯在鼻前一晃,略一沾唇便道:「蓝桥风月!」

  那小婢拿起银壶,上面朱红色的小签果然是蓝桥风月。

  众人一片喝彩,玉英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公子好厉害呢。」

  萧遥逸扯下蒙眼的锦带,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雕虫小技耳!」

  玉英娇声道:「临安名酒不下百种,今日席间足有三十六种,公子每种都能
尝出来,奴家却是不信。」

  「敢不敢和我赌一把?」萧遥逸道:「我要猜错,就把一瓮酒都喝干净。」

  「奴家若是输了呢?」

  桓歆等人起哄道:「当然也是把一瓮酒喝净!」

  玉英讨饶道:「奴家量浅,喝不了许多。」

  萧遥逸豪爽地说道:「用不着你自己喝,楼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敢不敢
赌?」

  众人都笑道:「赌了!赌了!」

  楼内十位贵公子,在座的美妓却足有二十余位,听说可以代饮,那些美妓也
跃跃欲试。

  玉英拿起锦带,另一名美妓却笑道:「我来!」说着她依过来,一双纤纤玉
手掩住萧遥逸的双眼。

  碧绿的酒液丝线般注入银盏,那美妓举盏递到萧遥逸唇边。

  萧遥逸品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宜赐碧香!」

  小婢亮出标签,众人哄堂叫好,果然是宜赐碧香。众妓输了赌注,只得合饮
了一瓮宜赐碧香。

  「雪腴!」

  「殿司凤泉!」

  「十洲春!」

  「齐云清露!」

  「清若空!」

  「内库流香!」

  萧遥逸连斗连胜,一连换了七八种酒,无一猜错。那些妓女虽然是合饮,七
八瓮美酒也使诸女玉腮飞红,酒力难支。替萧遥逸蒙眼的小妓蕊儿整个身子都伏
在他背上,眼中仿佛滴下蜜来。

  谢无奕等人兴致越发高昂,都觉得小侯爷替自己人争了面子,脸上有光,叫
好声越来越响亮。

  萧遥逸嘻笑自若,他伤后不能饮酒,每一种都只略微沾了沾唇,反而更显得
成竹在胸,再没有人能想到他是施计逃酒。

  盏中又换了一种美酒,萧遥逸张开口,唇上忽然一软,递来的不是银盏,而
是一张香喷喷的小嘴。玉英嘴对嘴地喥了口酒给他,又伸出香舌,在他口中缠绵
多时,才恋恋不舍地松嘴。

  萧遥逸笑道:「好一个浮玉春!」

  谢无奕、桓歆轰然叫好,石超几乎把手掌拍烂了。周围的美妓却同声叫苦,
又被他猜了个正着。

  玉英在他臂上捻了一把,腻声道:「俏冤家……奴家着实不能再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若是喝不下,去件衣服也抵得。」

  玉英当即宽衣解带,除去外衣。萧遥逸道:「可不能只你一人。这瓮浮玉春
在座的姊妹人人有份,喝不下的便脱件衣物抵数!」

  一众世家公子大声叫好,诸女又嗔又笑,楼内笑闹声不绝于耳。

  萧遥逸品完第一杯酒,程宗扬已经悄然离席,独自去了相邻的小楼。

  兰姑由老鸨陪着说话,整个楼里只有祁远一名客人,连佐酒的美妓都没有。

  「滕大尹上个月去的职,」祁远道:「临别时我送的礼物他一样都没收,钱
也没要,反而留了几本书给公子,让公子好好研读。」

  程宗扬接过来,翻了翻书页,然后又交给祁远,「保存好。将来遇到读书的
苗子,传授给他,也不枉了滕大尹这番心意。」

  祁远也知道他和滕甫所学不是一路,虽然彼此尊敬,终究不是一路人,收起
书卷道:「鲁大师和林教头已经到了筠州。」

  鲁智深和林冲一直下落不明,祁远几次传来消息,都说没有遇见,这会儿突
然说他们已经到了筠州,其中必有蹊跷。程宗扬立即道:「出了什么事?」

  祁远低声道:「有人在追杀他们。」

  「谁?」

  「鲁大师不肯说。只不过听说对手很强,鲁大师叮嘱千万不能使术传讯。」

  「他们能拦截影月宗的水镜术?」

  祁远点了点头,「林教头刺配江州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鲁大师猜测对手必
定会在烈山拦截,因此转而向南,从浮凌江往沐羽城,绕道去江州。」

  鲁智深能在十方丛林群僧追杀之下逃亡至今,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召集离
江州近在咫尺又绕路南行,一是避免和曾经的同门冲突,其次也是不想给自己招
惹麻烦。这位花和尚古道热肠,不见得有聪明人的小伎俩,却有做人的大智慧,
果然值得一交。

  「筠州的生意……」

  程宗扬摇了摇手,「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放心,今晚不谈这个。」说着他笑
了起来,「找了两个顺眼的,今晚让你好好轻松一下。」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不了,不了。听说彪子已经来了,我俩有日子没见,
可得好好聊聊。」

  「也好。」程宗扬一脸慎重地说道:「你们俩也该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把事
儿给办了。」

  「程头儿!你可别乱说啊!」

  「想歪了吧,老四!」程宗扬嘿嘿笑道:「我是说你们俩都该成亲了,你的
小津还在碧鲮族,彪子要去白夷看看他哥再成亲,你们俩赶紧商量商量一道去南
荒,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祁远咧嘴笑道:「成!筠州的生意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临安的事办完,我就
和彪子去南荒,然后回建康!」

  程宗扬叫来两名护卫,送祁远回翠微园,自己在池边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然后往玉露楼走去。

  远远便能听到玉露楼笙歌满楼,笑语不绝。程宗扬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些世
家公子来说,这样的日子称得上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楼内赌酒已经赌了二十余种,桓歆看得技痒,替萧遥逸赌了几回,结果三赌
两输,谢无奕等人笑骂着饮了两瓮,剩下的一半被玉露楼的美妓饮了,一半用脱
衣抵数。这会儿楼内的美妓一多半都脱得半裸,有两个小妓更是衣衫尽去,赤条
条被客人搂在怀中。

  忽然楼外一阵喧哗,接着一群少年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子一个五尺多高,四
尺多宽,圆圆得宛如一个皮球。他恼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叫道:「哪儿
来的泼皮破落户!也敢和我们十三太保抢粉头!」

  桓歆一口酒喷了出来,「石胖子,这是你弟吧?」

  石超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一名美妓连忙过去,柔声道:「原来是高衙内……」

  高衙内一个耳光挥过去,把那妓女打倒在地,暴跳如雷地叫道:「老鸨呢!
竟然敢拦爷的马!临安哪个园子敢不让我们进的!」

  萧遥逸浑没把暴跳的高衙内放在眼里,只顺手搂住身后的小妓蕊儿,对她笑
道:「要不要再和我赌一场?」

  梁世杰挤过来,愤然道:「把他们都给爷赶开!敢扫爷的兴!还不让你们老
鸨儿过来赔罪!要不直接拆了你们玉露楼!」

  阮家兄弟披头散发地趴在桌上,听到叫嚷声,阮宣子勉强抬起头,口角流涎
地说道:「好……好生……聒……聒噪!」

  谢无奕意态从容,虽然缺了两颗门牙,一张嘴就口齿漏风,却是别有一番韵
味,「废什么话?给我打。」

  这一下顿时炸了锅,双方的护卫叫骂连声,各自操棍弄棒,「呯呯崩崩」一
通乱打。建康这些世家子弟远赴宋国,身边带的护卫都是部曲中的精锐,临安那
帮公子哥儿的手下也不是善茬,尤其是高智商身边的护卫,颇有几个禁军好手。

  双方这一仗算是棋逢对手,打得旗鼓相当。好在玉露楼靠近宫城,双方没敢
动刀动枪,只是挥舞大棍,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万分。

  高衙内跳着脚叫道:「打!往死里打!打那个小白脸!妈的!你还笑!」

  萧遥逸哈哈大笑,拿起银盏一口饮尽,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振臂一挥,银盏
「呯」的砸在高智商鼻梁上,鲜血顿时淌了出来。

  高智商一声惨叫,坐倒在地。一名太尉府的护卫跃起身,凌空从袖中挥出一
只铁鹰爪,朝萧遥逸抓去。

  萧遥逸看也不看一眼,把一盏酒递到瑟瑟发抖的小妓唇边,喂她尝了一口。

  后面的萧五挺身而出,他抄起椅子,像拍苍蝇一样一下把那名太尉府的护卫
从空中拍到地上,将一张梨花木作的椅子「呼喇」拍得散架,然后提着半截椅子
腿,气势汹汹地叫道:「还有谁!」

  见到这个不起眼的瘦子突然发难,直接把禁军中一位虞侯打趴下,临安纨绔
身边的护卫为之气夺,建康来的护卫却是士气大振。

  高智商捂着鼻子叫道:「反了!反了!富安!你个狗才!点了兵马拿下这帮
反贼!」

  忽然众人脚下一震,整个地面都似乎波动了一下。楼中的美妓惊叫着跌了一
地,两边的护卫也一个个摔得七倒八歪。

  富安惊疑地看着周围,却见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老一壮两
个兽蛮人。他赶紧上前一步,叉住手恭恭敬敬地说道:「程爷。」

  高衙内如见救星,嘶声裂肺地叫道:「师傅!有人打我——」程宗扬没有理
他,迳直走到笑眯眯坐着的萧遥逸面前,一揖到底,恭敬有加地说道:「萧公子。」

  萧遥逸笑道:「这是你徒儿?小屁股还挺圆的嘛。」

  「劣徒无知,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好说。」萧遥逸道:「让他留一只手下来,今晚这事儿就算揭过。」

  程宗扬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狐狸,你可别演得太过火啊!

  萧遥逸转口道:「那个小胖球要是不肯少只手呢,就拿一万金铢出来,算是
给大伙压惊吧。」

  高衙内、梁世杰等人都看愣了,当日在雷峰塔,程宗扬对他们可是一点面子
都不卖,说动手就动手。别说十三太保,就连贾太师、梁节度、高太尉,都半点
不放在眼里。这个萧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宗扬暗暗朝萧遥逸比了个中指,脸上却陪着笑容,「多谢公子大量。在下
授徒不严,一万金铢都算我的,明日便送到府上。」

  萧遥逸还想再演一会儿大爷,被程宗扬用口型说了个「干!」,才哼哼哈哈
地应了几声算是收场。桓歆等人心里好笑,玉露楼的姑娘却不知端底,再看萧遥
逸的眼神都像见了神仙一样。

  程宗扬瞧了瞧高衙内鼻子上的伤,幸好小狐狸手上无力,银盏砸到脸上只破
了点皮。他拿了块丝帕替高衙内擦了擦血迹,板着脸道:「按住!」

  高衙内捂着鼻子,一脸的委屈,「师傅……」

  「行了,你要早两个月惹上萧公子,这一下半个脑袋都没了。就流了这么点
儿血,赶紧回去烧高香,谢谢满天神佛吧。」

  梁世杰等人都知道程宗扬背景不一般,见他这副作态,没一个再敢出头,都
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一声不响地夹着尾巴离开。

  程宗扬回头抱拳道:「惊扰了各位,今晚的开销都算我的!告辞!」

  石超连忙起身,「我送送!我送送!」

  程宗扬不好拂他的面子,微微点了点头。

  高衙内只是霸道惯了,人倒不傻。跟着程宗扬走到池边,他回过味来,小声
道:「师傅,那人是谁?」

  「你猜。」

  「哪家王爷?不对啊,咱们大宋哪儿有姓萧的王爷?况且就算是王爷,师傅
你也不怕啊。」

  「你再猜。」

  高衙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说道:「汉国的!对不对?天子身边的亲
信!带天子剑的!」

  「小子,你很聪明嘛。」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爹就常夸我聪明!」

  也就高俅那个偏心眼儿偏到骼肢窝里的模范干爹能夸你聪明了。程宗扬想起
一事,吩咐道:「别忘了,明天到翠微园来。」

  高衙内大喜过望,「师傅放心,徒儿绝对不会忘的!」

  石超紧走两步,堆笑道:「在下姓石。这位是……」

  高衙内看着石超的体型,油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大咧咧道:「我姓高!我
爹是当朝太尉高俅!这是我师傅!」

  石超胖脸挤出一个笑容,「在下与程员外是好友。高衙内若是不嫌弃,咱们
往后便以兄弟相称,来来来,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说着朝后挥了挥手。

  「什么礼物?」高衙内说着张大嘴巴,石超说的礼物竟然是个大活人,论姿
色,比起玉露楼的红牌也不逊色。

  程宗扬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有几分愿意的模样,便笑道:「收着吧。也是
石公子一点心意。」

  高衙内擦了把口水,眼珠转了几下,然后从腰囊中取出一只碧绿的玉佩递给
石超,一手拍着胸膛道:「老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往后临安城不管有什么事,
老石你一句话,我要不来就是王八养的!」

  程宗扬差点儿笑出声来,高俅真养的好儿子,会给他长脸。

  「等等!」程宗扬看见那块玉佩,连忙一把抢过来,「这是什么?干!龙睛
玉!」

  「我爹给我的。说能防身。」高衙内道:「石哥哥这么仗义,我高智商也不
能跌份啊。尽管拿着!」

  石超连声道:「太贵重太贵重!」

  「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看得起你都留着!」程宗扬不由分说把玉佩塞回高衙内的腰囊中,
警告道:「这种东西不能乱拿出来!」

  那块龙睛玉明显是加过法术的,比云苍峰当日带的玉佩品质更胜一筹,高俅
对这个干儿子可真是下足了本钱。

  高衙内不敢违抗,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一块牌子,「我给你一块令牌吧。有什
么打杂干活的事,直接找禁军。一次能调十个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帮纨绔,什么东西都敢乱送。

  「行了,石胖子,你拿着吧。」

  两人交换了礼物,高衙内瞧着那美姬越看越爱,石超攥着那块能调动禁军的
令牌也如获至宝。两人越谈越投机,尤其是两人都是超胖的体型,说起行房时什
么姿势才能干得爽利,更是眉飞色舞。最后索性把程宗扬扔到一边,两人兴冲冲
带着姬妾找地方钻研去了。

  程宗扬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等两人进了楼,他恶作剧地扭头对青面兽和
哈迷蚩道:「再给他们震一下!」

  老兽人提起木杖刺进土中,无声地念了咒语,接着地面猛然一摇,楼中传来
几声惊叫。

  程宗扬正在好笑,忽然身后老远处一声「救命!呜……」那人只叫了一声,
就只剩下「咕咕」的水声。

  程宗扬回头看时,只见假山后面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多半刚才正有人在假
山上,被震得失足落水。

  「不好!」

  程宗扬连忙跃上假山,却见涟漪正中飘着一顶男人用的头巾。他不禁有些发
怔,刚才听到的声音又娇又细,分明是个女子,怎么掉下去的会是个男人?

  惊疑间,一条光洁的手臂露出水面,宛如白玉花枝,无力地挥舞了一下,然
后又没入水中。程宗扬不敢怠慢,立即跃进池中,一路狗刨地游过去,捞住水中
的女子。

  那女子是从假山上失足落水,离岸边并不远,但她在水中拚命挣扎,反而离
岸边越来越远。程宗扬好不容易在水下摸索着搂住她的腰,那少女身子触电般一
抖,接着激烈地挣扎起来。自己水性平常,想从水里救个人本来就不轻松,这会
儿被她又推又踢,险些呛了口水。程宗扬顾不上客气,掌心真气一吐,封住她的
穴道,这才搂着她游到岸边。

                第七章

  那女子软绵绵躺在地上,一张姣美的玉脸沾满水迹,宛如带雨梨花,那双美
目亮如寒星,乌黑的眸子转动着,警惕地看着他。

  她大概双十年华,一张娇靥犹如牡丹,有着难得艳丽。程宗扬见惯了盛妆的
美女,眼前的女子却是刚在水中洗了一遍,没有半点脂粉气。细腻的肌肤白里透
红,仿佛无瑕的美玉,莹润无比。

  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没想到玉露楼会有这样的绝色,自己生平所见诸女
中,恐怕只有小紫能与之比较,其余皆逊之一筹,看来,有时间还是要多逛逛此
地才对。

  那女子衣衫已经湿透,曲线玲珑的身子在衣下微微发抖,她一双星眸飞快地
转动着,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却不时显露出惊惶的神情。

  程宗扬一边解开她的穴道,一边道:「你是玉露楼里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抿着精致的红唇,一声不响,直直瞪过来,像在生气,又像看见什么
稀奇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程宗扬还以为她会不会认识自己,不过,自己肯定
不认识她,甚至从没见过,如果见过,怎么可能忘得掉这样的倾国美人?

  看到她身上穿着青色的男装,满脸惶然而又心虚的表情,程宗扬恍然大悟,
小声道:「你是想要偷跑,意外失足落水,对不对?」

  那女子口唇微张,像是被这一问给吓到,她美目转了几下,似在考虑些什么,
最后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见多了为甘食美服自甘沦落的妓女,如果不算卓美人儿,这还是头一
个不肯当婊子的,让自己大生好感。

  「不用怕,我不会送你回去的。」程宗扬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犹豫半晌,小声道:「媚娘。」

  果然是玉露楼的粉头,看来她是今日整个园子都被客人包下,换了男装偷偷
溜走,谁知这么巧赶上兽蛮人的震地术。失足落水倒不要紧,她的逃跑大计可就
此泡了汤。

  「你的包裹呢?是不是掉水里了?」

  程宗扬往水里看去,媚娘连忙道:「我没有包裹。」

  「你只换了件衣物?」

  媚娘点了点头。

  望着媚娘绝美的姿容,程宗扬不禁有些感叹,黄莺怜、阮香琳说起来也是大
家闺秀,反而不如一个青楼粉头有自尊。以媚娘的姿色,少不得是玉露楼的当家
红牌,锦衣玉食自不用说,可她竟然什么不带,就这样空着手离开,这份自强自
爱着实令人佩服。

  程宗扬听了听周围的声音,方才横行临安的十三太保铩羽而归,整个园子都
喜气洋洋,这会儿楼中笑闹声不住传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媚娘勉强站起身,「多谢你,我要走了。」

  「你衣服都湿透了,怎么能走?我让人给你拿身衣物。」

  「好。」媚娘道:「我要男装。」

  程宗扬对青面兽道:「找石胖子要身干净的男装来。两身!」

  不一会儿青面兽拿着衣物过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笑骂道:「干!石胖子
这衣服比娘儿们还香。」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虽然新衣香味熏人,也只能换
上。

  「要不要给你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不用。」

  媚娘拧了把湿透的秀发,然后直接将新衣披在身上,束好衣带,虽是男装,
仍显得丽色动人。

  程宗扬好意道:「湿衣不脱下来,小心生病。」

  媚娘穿好外衣,接着双手收进衣内,灵巧地动作着,不多时便除下贴身的湿
衣,从袖中取出。

  程宗扬看得佩服之极,这丫头够聪明的,外衣不动,就能把衣服从里面脱下
来。

  媚娘把湿衣仔细叠好拿在手中,然后道:「改日我再还你。」

  程宗扬道:「你不会还要翻墙吧?正好我也要离开,干脆我送你一程。我带
的人多,看门的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媚娘皱眉想了想,跟着展颜一笑,「也好。」

  「你去哪儿?」

  媚娘想了一下,「有一个高俅,你知道吗?」

  程宗扬失笑道:「高太尉?」

  媚娘张大眼睛,「他是太尉吗?」

  「可不是嘛。」程宗扬笑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媚娘低下头,小声道:「他是……是……是我的客人。」

  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媚娘羞恼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想到高俅那老牛居然吃了这么水灵的嫩草——那老家伙口风真够紧的,
也不对我说一声。」

  「你……你们两个,很熟吗?」

  「不熟!一点都不熟,那老家伙从没对我说过有你这样的大美人,我和他未
免太不熟了。」

  媚娘玉颊微微一红,然后低下头去。

  程宗扬让青面兽去牵马,一边道:「我没有带车。如果不想走路,只好委屈
你和我乘一匹马了。」

  媚娘皱眉道:「那边不是有车吗?」

  「那是别人的车,我这里只有一匹马。」

  那帮少爷当然有车,可自己也不能白送啊。程宗扬想着,突然一阵尴尬。自
己怎么和岳鸟人一样,底线越来越低了呢?自己不会也沿着岳鸟人的老路,从纯
情少男一路变成死不要脸的老流氓吧?

  媚娘忽然一笑,柔声道:「我自己骑马好不好?」

  …………………………………………………………………………………

  程宗扬一手拉着黑珍珠的缰绳,大步走在前面。玉露楼的园门刚被高衙内带
人砸过,一群护院正在收拾,见到客人出来,连忙散开,叉手立在两侧。

  程宗扬悄悄看了媚娘一眼,这丫头侧身坐在鞍上,对那些护院的目光视若无
睹,一点都不怕被他们认出来,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一行人无惊无险地出了园子,玉露楼离宫城不远,离太尉府只有两条街巷。

  程宗扬到门前通报了姓名,随即被请进客厅。

  不多时高俅一脸城府地迈着步子进来,拉长声音道:「找老夫何事啊?」

  刚说完话,高俅忽然张大嘴巴,一脸呆滞地看着程宗扬身旁的男装女子。

  程宗扬心里偷笑,能让这老油条这么失态,总算不枉费了自己这趟辛苦,这
许多年来,他为了保密,身边一个姬妾也不敢留,要不是今次偶然撞破,自己还
真不知道他在青楼之中,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

  「在下见过太尉。」程宗扬提起衣角,作势要行跪拜大礼。

  高俅腿一弯,像要跌倒一样狼狈地把他扶起来,两眼却盯着媚娘,「你……
你……这……这……」

  看到高俅语无伦次的模样,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他一脸诚恳地说道:「禀
太尉,在下在路上偶然遇到这位姑娘,听说是太尉的故交,才冒昧送到府上。不
知太尉是否认识此人?」

  媚娘微微一笑,「高太尉,你好。我是媚娘。」

  高俅仰天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媚娘……哈哈哈哈……老夫这个……哈哈哈
哈……」

  程宗扬揶揄道:「难道真是熟人?不会是认错了吧?不知道太尉和这位媚娘
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当然是在青楼认识的。」媚娘美目波光微闪,柔声道:「自从我被送入青
楼,便认识了这位高太尉。楼里客人虽多,只有高太尉是好人,这些年太尉作为
我的恩主,照顾了我很多生意呢。」

  高俅本来已经镇定下来,听到最后这句话,脸色顿时一青,舌头都有些不好
打弯地说道:「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赫赫赫赫……」

  「青楼里人心险恶,难得太尉是好心人,从不逼我做那些为难的事。」

  高俅脸色由青转绿,干咳道:「老夫惭愧。」

  「啧啧,」程宗扬压低声音,在高俅耳边笑道:「真看不出高太尉还是个怜
香惜玉的好男人。喂,以前你可说过,有好货色大伙共享,这媚娘我看就不错,
让我嫖一下怎么样?」

  高俅脸色青里透绿,绿里透黑,精彩无比。没等程宗扬说完,他就一把挽住
程宗扬的手臂,「你那边事忙,老夫就不留你了。大恩不言谢,改日再报。后会
有期。送客!」

  程宗扬几乎是被高俅提着推出客厅,然后房门「呯」的在身后关上。

  程宗扬把手拢在口边,对着门缝道:「高太尉,别太急色了!轻着些。给我
留一点儿!」

  房门「忽喇」一声打开,高俅沉着脸出来。只眨眼工夫,高俅帽子也歪了,
脑门也乌青了一片,脸阴得能拧出二斤水来。

  程宗扬向后跳了一步,坏笑道:「太尉,你这也太快了吧?」

  穿着男装的媚娘缓步出来,温言道:「多谢你送我到太尉府上,我送你一程
好了。」

  程宗扬没理会高俅的脸色,立刻道:「好啊。」

  媚娘一笑,抬手道:「程员外,请。」

  程宗扬奇道:「你认识我?」

  「方才听高太尉说起,我才知道公子还是朝中的官员呢。」

  程宗扬看了看高俅锅底般的脸色,又瞧瞧媚娘如花似玉的娇靥,好像这会儿
才意识到高俅还在旁边,假意道:「春宵苦短,怎么好让姑娘相送呢?」

  「程员外不用客气。」媚娘说着当先便走。

  程宗扬只好朝高俅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边跟在媚娘身后,一边搜肠刮肚地
找些话题来说。

  「你刚才骑着马出园子,一点都不怕啊。」

  媚娘讶道:「怕什么?」

  「不怕被玉露楼的护院认出来?」

  媚娘嫣然笑道:「他们只以为我是被客人带出去,谁敢拦员外的兴头呢?」

  程宗扬打趣道:「原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所以要多谢程员外了。」

  「生意怎么样?」

  媚娘沉默了一会儿,「难作得紧。」

  「是吗?我看临安的娱乐业需求很大啊。」

  「所遇非人。」媚娘幽幽叹道:「满楼贵客,尽是碌碌之辈。」

  「是你心气太高吧?」程宗扬道:「方才我在玉露楼,见园子里的姑娘都挺
开心的。」

  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程员外,把刚才那匹黑马给我如何?」

  如果是别的马匹,程宗扬也许就送了,黑珍珠自己可是十二分的不舍,推辞
道:「我那匹劣马野性难驯,刚才要不是我牵着,早就把你甩下来了。」

  「为何不找个驯马师,好生驯养一番?」

  「找过。谁驯都不行。」程宗扬胡诌道:「都摔伤好几个驯马师了。」

  「那是驯马者不得其法。」媚娘不以为然地说道:「天下骏马,哪里有不能
驯服的?」

  「哦?你也会驯马?」

  「驯马易事耳。」媚娘道:「只需铁鞭、铁挝、匕首三物。」

  程宗扬笑道:「这些东西怎么驯马?」

  媚娘从容道:「铁鞭击之不服,则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哈,你把马杀了,还驯什么……」

  程宗扬笑到一半,忽然停住。仿佛半空中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零零打
了个冷战,打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媚娘奇怪地看着他,「怎么?」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有些吃力地说道:「媚娘……你不会姓武吧?」

  媚娘怔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是。」

  当然不是!武则天明明在唐国嘛!

  程宗扬暗笑自己多疑,叫媚娘的太多了,况且武媚娘这时候如果有,也只会
在长安城的唐宫,怎么可能跑到临安的青楼来呢?

  …………………………………………………………………………………

  回到翠微园已经是深夜。建康纨绔团与星月湖军汉不是一路人,除了程宗扬
和萧遥逸在中间奔走,双方极少有交集,因此谢无奕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星月湖
人众的任何波澜。

  月霜的院子早已熄了灯烛,悄无声息。这几天程宗扬没少凑近乎,可惜自从
那日春风一度之后,星月湖的好汉们突然想起来他们肩负的职责,麦苗般齐刷刷
钻出来一群,把涵翠庭守得滴水不漏。而月丫头也没有再给他机会,平常出入身
边都带着部属,领头的不是崔茂,就是郭盛。再借给程宗扬两个胆子,也不敢在
这些猛人眼皮底下对月霜玩痴汉的戏码。

  不过程宗扬这几天也没白过,倒是得着机会与相雅续了两次前缘。谈话中他
才知道只剩下女子的荆溪人如今有两种意见,一种还是原来的借种,如果有了子
息,便回荆溪繁衍部族。另一种则有意脱离本族,以出嫁的方式让部族融入到六
朝。持后一种意见的人数虽少,却在缓慢增多,眼看这一支荆溪人作为一支部族
即将消失,让相雅平添了几分忧愁。

  「让我说呢,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一次温存过后,程宗扬安慰道:
「愿意延续部族的,就留在族里。筠州到沐羽城的商路经过荆溪,不用担心衣食
无着。金兀术的兽蛮部族如今又迁过去与你们作邻居,安全也不用担心。她们想
嫁人尽管去嫁,反而你们留在部族里的,也可以招夫入赘嘛。」

  相雅抚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若招你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现在还不到退休的时候——秦会之倒是不
错啊,考虑考虑?」

  相雅抿嘴一笑,「他新婚的妻子好厉害呢。」

  「是吗?哪儿的消息?」程宗扬一听有八卦,立刻竖起耳朵。

  「我是听月少校说的。」相雅道:「月少校连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却对秦
小娘子刮目相看,昨天还邀她到营中负责文书呢。」

  「万万不可!」

  相雅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程宗扬张了张嘴,没找出任何能摆出来的理由。说实话,秦桧的历程既然已
经改变,王氏也未必会和历史上一样阴险。况且——还有死丫头坐镇,程宗扬真
不信哪个女人能在死丫头手底掀起什么风浪来。

  「人家刚新婚,就让人家夫妻两地分居,太不人道了!」程宗扬好不容易找
出这个理由,连忙转过话题,「师师姑娘呢?月丫头说什么了吗?」

  「月少校不大喜欢师师小姐,说她太艳,不适合在军中,」说着相雅抿嘴一
笑,「只能给哪个有钱的土财主当花瓶。」

  这是赤裸裸的偏见加嫉妒!不过程宗扬没兴趣纠正月霜对李师师的看法。如
果月丫头看师师看顺眼了,说不定直接就把李师师挖到她的女营里面。自己想见
李师师,还得到营前报道,给看门的大妈说好话,那日子想想就可怕。最好月丫
头处处与李师师为难,把师师欺负得哭鼻子,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张开温暖的双臂
给师师一点安慰……

  这会儿望着月丫头黑沉沉的院子,想起当日那点心思,程宗扬暗自嘀咕,自
己不会是被岳鸟人附身了吧?怎么越来越鸟人化了呢?

  翠微园外院一片安谧,内院却热闹非凡。祁远、易彪、林清浦、匡仲玉、冯
源等人都在院内,众人也不怕旁人说他们焚琴煮鹤的粗鲁,直接在赏梅的香雪亭
前生了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两只剥洗干净的肥羊,正烤得吱吱作响。

  人群里当然少不了金兀术和豹子头。两个兽蛮武士馋涎欲滴,却强忍着一个
劲儿的咽口水。看到兽毛斑驳的哈迷蚩,两人扑过来吼道:「叔公!」

  哈迷蚩微微颔首,独目露出一丝欣慰。他把木杖插进泥土,抓起一只全羊,
先撕了一条后腿给豹子头,然后又撕了一条后腿给青面兽,两头大牲口大猫般蹲
一旁,吃得香甜,不时伸过脑袋,在哈迷蚩腿上蹭着,一副开心的表情。

  哈迷蚩又撕了条前腿给金兀术,程宗扬原以为最后一条羊腿一分就完了,谁
知哈迷蚩抓住羊头一扯,连着羊颈骨扯出来,双手捧到自己面前。

  看到程宗扬愣神,祁远笑道:「这半截腔子可是好东西。程头儿,赶紧拿着
吧。」

  程宗扬接过羊头,学着兽蛮人的样子啃了一口。老兽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
撕下羊腿,然后把剩下的羊骨架拆开,每人递了一块。

  轮到匡仲玉时,他手掌微微一抬,整块羊肋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拧住般,
肋骨发出碎裂的声响。

  程宗扬一手托着羊头,好笑地看着匡仲玉。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与秦翰的
兽蛮营没少交手,眼下遇到兽蛮人的术者,匡仲玉这位星月湖大营的专职法师终
于忍不住较量一下。

  哈迷蚩垂着眼睛,任由那块羊排被捏成一团拳头大的肉丸子,恍若未见地递
到匡仲玉手中。

  匡仲玉占了上风,矜持地笑了笑,然后捧着肉丸子一口咬下。谁知「叽」的
一声,一股肉汁飞溅出来,顿时溅了一脸,丸子中间的烤肉竟然都变成了汤汁。

  匡仲玉胸前、袖上全是热腾腾的肉汁,一时间狼狈不堪。

  众人见两人暗斗,本来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会儿看到匡仲玉的糗态,不禁都
笑出声来。

  程宗扬笑道:「老匡,你这回可丢脸了!」

  匡仲玉一手抹着脸上的肉汁,一手拿着羊排丸子还不舍得放下,最后自己也
笑了起来,「这脸丢得值!这肉汤鲜着呢!给我个羊头都不换!」

  众人轰堂大笑,易彪抱起酒瓮,一手拍开泥封,祁远利落地摆开一溜陶碗,
众人就那么席地而坐,一手持羊,一手持酒,齐声道:「干了!」

  四名兽蛮人吃羊不含糊,喝起酒来更不含糊,饶是程宗扬酒量不小,也被灌
得酩酊大醉。他拉着匡仲玉的衣袖道:「老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你干了
什么缺德事了!」

  匡仲玉嘿嘿笑道:「恭喜恭喜。公子的桃花运很旺啊。」

  程宗扬笑骂道:「我问过才知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一个算命的,怎么
还兼职拉皮条呢?」

  「程少校,你这话可不厚道啊。」匡仲玉揶揄道:「当日在湖边相遇,公子
那份淫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匡某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来?那姓阮的妇人又
不是三贞九烈之人,在下只是顺水推舟,给两位牵了牵红线。」

  「以母代女这种话你都能说出口,你的道德感从小就都忘家里了吧?」

  匡仲玉饮了口酒,徐徐道:「光明观堂门下,自该如此。」

  程宗扬攀住匡仲玉的肩,「咱们星月湖大营,与光明观堂有什么仇怨?」

  匡仲玉举杯灌了一口,喘着气道:「岳帅于我等如兄如父,当然是杀父屠兄
的血海深仇!」

  …………………………………………………………………………………

  程宗扬一场大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楼内寂无人声,带着夏日气息的微
风卷起帘幕一角,露出门外朱红的雕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一句诗莫名浮上心头,一时间让程宗扬忘
了自己身在何处,那种梦幻般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

  良久,程宗扬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离开床榻。卓云君和阮香凝都不
在阁内,他走到水榭的游栏边,两手扶着栏杆,望着西湖的万顷碧波,心底忽然
涌起一股冲动。

  程宗扬双手一撑,从水榭三层直接跃入湖中。湖水涌起,淹没了整个身体。

  耳边传来激烈的水响,身体迅速下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从建康逃亡的一
夜,只是怀里缺了个小紫。

  死丫头,你怎么还不来呢?

  直到肺中氧气耗尽,再也无法支撑,程宗扬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双臂划水,一直游了一刻钟才折回来。

  身上燠热尽去,脑子也似乎清醒了许多。程宗扬仰面躺在水上,慢慢游着,
感受着丝绸般柔顺而温凉的湖水,心神仿佛与湖水融为一体。

  烟雾般的柳丝垂到翠微园的围墙外,水榭中隐隐传来对话声。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梁夫人的声音冷笑道:「难怪对我不理不睬呢。」

  阮香琳忍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何况梁家已经败落了,要教训我,也轮不
到你。」

  「果然是翅膀硬了,连我们梁家也不放在眼里!」梁夫人斥道:「我们梁家
即使败落了,本夫人也是有诰封的命妇!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草民家的贱婢!我
家的奴婢也比你尊贵些!」

  阮香琳被她说到痛处,白着脸不再作声。

  「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攀上程公子便能与本夫人平起平坐?」梁夫人讥
诮道:「莫忘了,你可是伺候过我那孩儿的。哪天程公子玩腻了——」梁夫人的
嘲讽忽然一顿,双眼愣愣看着阮香琳的手腕。

  阮香琳腕上戴着那只缠丝金镯,龙眼大小的红宝石被光芒一映,在她如雪的
皓腕上熠熠生辉。

  阮香琳有些纳罕地看了金镯一眼,这镯子虽然贵重,但以梁家以往的权势,
也不可能吃惊到这副模样。

  梁夫人先惊后疑,然后就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金镯。

  「哗啦」一声水响,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光着膀子走进水榭,顺手拿起一条
布巾,擦去身上的水迹。

  梁夫人转过脸,再看向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就像节庆时入宫拜见那些贵
人一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城北有家木料行要转让。」程宗扬吩咐道「你去看看,如果合算,就以你
的名义接下来。」

  梁夫人低声道:「是。」

  「还有,这是我新纳的小妾。」程宗扬攀住阮香琳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赤裸
的胸膛前,「你那点诰命,就别在她面前卖弄了。」

  梁夫人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怯怯地说道:「公子……」

  「去吧。」

  眼看着梁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阮香琳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露出笑意。

  「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阮香琳俯下身,娇声道:「贱妾见过官人。」

  「他们怎么教的?」程宗扬笑道:「挺像回事嘛。」

  阮香琳露出一丝羞怩,「是姨奶奶身边的仆妇手把手教的。」

  刘娥身为太皇太后,却对自己纳妾的事这么上心,只能说她在宫中寂寞得太
久了,难得有件喜欢的事可做。

  阮香琳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官人可要贱妾伺候?」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要能再分出一个人来,今天你就不用走了,让为夫好
好看看姨娘教了你些什么。卓美人儿和凝美人儿呢?」

  阮香琳道:「奴婢刚来半个时辰,未曾见到。」

  自己给阮香凝下过禁令,她在水榭这么久,从来都是足不出户,两个人一声
不响就齐齐消失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不过自己倒不怕卓云君故技重演,还
顺手把阮香凝拐走——死丫头不可能会留这么大的漏洞。

  阮香琳一边给主人穿衣,一边被主人上下其手。两人缠绵片刻,程宗扬念着
今天要办的事,好不容易才压下欲火。

  阮香琳半依在他怀中,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页纸,程宗扬扫了一眼,见是李总
镖头的履历,不由一笑,在阮香琳浑圆的臀上捏了一把,随手塞到袖中。

                第八章

  「师傅!我等了半日了!」高衙内兴冲冲道:「咱们这便去吧!」

  「去哪儿?」

  「佛心庵的事啊!」高衙内顿时急了,「师傅不是说好让我今天来的吗?」

  「哦。我差点儿忘了。」程宗扬一边吊着他胃口,一边道:「冯大法!」

  冯源过来道:「程头儿。」

  「上次给你说的事还记得吧?」

  冯源一乐,「都准备妥当了!」

  程宗扬对高衙内道:「这是冯大法,你和他一块儿去吧。」

  「师傅,你不去啊?」高衙内道:「师傅要不去,我这心里发虚……」

  程宗扬笑眯眯道:「放心。有冯大法就够了。要不再给你带两个兽蛮武士?
这下底气够足了吧。只不过要带兽蛮武士的话,你的护卫一个人都不能带,只能
自己去。」

  高衙内一听有兽蛮武士,顿时放了一半的心,「成!我听师傅的!」

  高衙内兴高采烈去叫人备马,程宗扬叫住冯源,低声叮嘱道:「等离开临安
城,不管他怎么撒泼,你们都别理睬,真要不听话,就把他捆起来。记住,别把
他当少爷,就是你们商队的小跟班。这小崽子敢不干活,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只别打脸就成。」

  冯源笑道:「程头儿,你就放心吧!我们离了临安就走小路,保证把他看得
死死的。」

  「老敖已经改道向北,你们就在汉国境内会合。多带些钱,但别让他看见,
到了汉国,就说没钱,让他拿主意。他要拿不出主意,你们就自己悄悄吃饭,让
他饿着。」

  「程头儿,憋屈这么狠行不行啊?再怎么说高衙内也是少爷出身,跟我们比
不了。」

  「人受憋屈武艺高。憋不死就行。」程宗扬又吩咐道:「路上你们也多留点
心。别让他出什么意外。老术、老豹要留在临安,青面兽和哈迷蚩跟你们一道。
真遇到大事,你们听哈迷蚩的。」

  「好咧!」冯源又道:「程头儿,按你说的,我做了十几颗小的,所有的龙
睛玉全用完了。我带六颗,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就在老冯床下,西边第四块砖,
你小心刨开,里面有个盒子。每一颗我都用棉花包着。」

  「好。」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背,「一路小心。我去苍澜最多三个月,三个月
之后不管生意怎么样,你们都得赶回来。」

  冯源犹豫道:「三个月是不是长了点儿?」

  「就三个月!」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回要收拾不好他,我也没辙了。」

  高衙内跨在马上,一脸的得意洋洋,踌躇满志,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命
运有多悲惨。

  …………………………………………………………………………………

  「好啊!」

  临安的驿馆内,张少煌一脸愤然地拍案怒道:「你们几个自己寻欢作乐,居
然不叫我一声!还当我是兄弟吗!」

  「侯爷息怒!」程宗扬笑道:「你刚到临安,听说是枢密院的韩节夫亲自作
陪,给你接风洗尘,我就算叫你,你能把宋国的官员都扔在驿馆里面,自己溜出
来吗?」

  「这有何难?宋国这些官员的嘴脸我也看够了!今日我便装病!到千秋节再
和他们打交道!」张少煌道:「听说你们昨晚在玉露楼喝的蓝桥风月?这我可得
尝尝。还愣着干嘛?赶紧着!前边带路!」

  程宗扬苦笑道:「张侯爷,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呢。你没听说昨晚小侯爷一个
人把整个玉露楼几十个姑娘都喝倒了?恐怕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们!」张少煌指着他,半晌才一甩手,气得团团乱转。

  「说正经的。」程宗扬道:「这次你来临安,有什么大事?」

  张少煌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正事都没有,就是作个样子。」

  晋国在江州交战正殷的时候向临安派出祝寿的使节,本身就说明了晋国官方
的态度。但程宗扬不相信王茂弘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真的吗?」

  「王丞相还让我送份礼物给贾太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礼物?」?少煌叫人拿来一幅卷轴,却是王茂弘亲
手写的一副字。

  程宗扬打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富丽堂皇的大字:春华秋实。

  「这词儿可够俗的。」程宗扬刚笑了一半,便感觉到味道不对,不由咂了咂
嘴。

  贾师宪独掌宋国大权十余年,早已位极人臣。明智的作法,应该在矛盾激化
之前及早放权,以宋国对致仕大臣的优厚待遇,后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茂弘与贾师宪地位相当,同样为相多年,即使辅佐的君主是一个连庸主都
称不上的废物,还要故作昏聩,韬光养晦。他这副字不劝贾师宪激流勇退也就罢
了,反而对贾师宪倍加推崇——要让那个小白脸宋主知道,整死老贾的心都有。

  不过王茂弘这副字写得圆滑之极,换个角度理解成对贾师宪功绩的肯定也不
为错。甚至还能解释成已经「秋实」,该放手歇息——这四个字,宋国那些各怀
心思的臣子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各取所需,任意解释,至于王茂弘的本意,既不
重要,也没人在乎。

  程宗扬拿着那副字,半晌才道:「咱们这位王丞相是怕宋国太平,专门递刀
子来的吧?临安朝堂上杀个你死我活,他老人家才满意是吧?」

  「胡说!什么你死我活?」张少煌剔着指甲道:「让我说,都别活才好。」

  「用的着这么深仇大恨吗?」

  张少煌叹道:「哪里来的仇?不过是自保而已。」他放下小银刀,低声道:
「今春建康大旱,欠收已成定局。今年的秋赋能收上四成就不错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惨?」

  张少煌微微点头,然后道:「北方三朝,汉唐都是一等一的强国,秦国虽然
略小,但秦军最耐苦战,不是好招惹的。南三朝昭南独霸天南,剩下晋宋两国,
各有各的麻烦。但无论如何,晋国不能当最弱的那只羊。」

  程宗扬想了半晌,然后笑道:「难得张侯爷对时局这么透彻。」

  「我才不耐烦这些。」张少煌道:「这是王丞相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程宗扬愕然道:「对我说这些军国大事?王丞相没搞错吧?」

  「我瞧着王丞相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借助云氏的财力,稳住局面吧。」

  这只是张少煌的猜测,但程宗扬敢肯定王茂弘不是这个意思——有王丞相和
谢太傅这两条老狐狸在,想从云氏挤出油来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

  离开驿馆,程宗扬便下令道:「从现在开始,各处商号全力收购粮食。」

  祁远讶道:「程头儿,还要炒粮?」

  「保命。」程宗扬简短说道:「尽量不要惊动外面,避免抬高粮价。另外,
仿宋国的例子,在江州设立常平仓,储量越大越好。还有,请萧侯爷在宁州也设
一个。」

  祁远道:「建康要不要也设一处?」

  「我猜你在建康设不起来。」程宗扬道:「建康周围郡县的土地都在世家大
族手里,粮食生意根本就做不成——干!」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王茂弘为什么要让张少煌给自己传话。晋国各大世家
的势力盘根错结,各有各的算盘要打,即使王谢两家牵头,也未必能让各家拿出
粮食共渡难关。倒是自己结交的这些世家子弟,彼此间除了酒肉交情,根本不用
涉及什么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大家合伙做生意,纯粹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反
而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容易达成协议。

  王茂弘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许多话不好说。他借张少煌的口抛出晋国大旱的
消息,既是借自己的力,也是给自己布了个局,可这个局自己不仅要跳,而且还
跳得心甘情愿——毕竟是一桩有利可图的大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半点不假。这生意自己如果放过,那些股东非骂
死自己不可。而且有自己主持,比起那些豪族世家竭泽而渔,硬把粮食卖到珍珠
的价格,局面会好看得多。于是王老头只用了一句话,就引得自己下十分力气替
他操心办事,他老人家只用在丞相府扇风纳凉就够了。

  「这老狐狸!」程宗扬笑骂一声,心里道:想闲着,没那么容易!到时候我
在晋宫住半年,从东宫睡到西宫,让你给我擦屁股去!

  「程头儿,」祁远提醒道:「股东大会的日子是不是该定下来?」

  「还有几个大股东没到呢,等人到齐再说。」程宗扬勒住马,「你们先回去
吧,我约了人,晚些再回园子。」

  …………………………………………………………………………………

  程宗扬在橡树瓦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高俅出现。

  「苏爷,来尝尝!」程宗扬热情地说道:「正宗的建康鱼鲊!刚从几千里外
运来的。」

  高俅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蛇麻酒,沉声道:「找老夫何事?」

  「苏爷,脸怎么拉这么长?不会是小的打扰了你和媚娘的好事吧?」

  「废话少说!」

  「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苏爷,你别瞪!我不拿媚娘打趣了还不
行?话说回来,苏爷对媚娘可真够上心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苏爷为个女人动肝
火。」

  眼看高俅脸色又阴沉下来,程宗扬笑嘻嘻道:「媚娘虽然是绝色,可为个青
楼的粉头,苏爷不至于要和小的翻脸吧?」

  高俅面容僵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丝笑容,亲切地说道:「说哪里话!老夫膝
下无女,向来把媚娘当女儿看。哈哈哈……」

  程宗扬拉长声音道:「真的吗?那招我作个女婿怎么样?」

  高俅把铁皮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

  程宗扬举起双手,「不说媚娘了!绝对不再说了!」

  程宗扬亲自夹了鱼鲊,放在碟中,等高俅消了气,才弯腰从靴筒里摸出一张
纸,放在桌上,「这个人,帮忙提拔一下。」

  高俅看了两眼,「镖头?哪里的?」

  「威远镖局,老江湖了,身手还过得去。」

  「好说。」高俅道:「明日让他把履历送来,先给个九品的武职。这次京营
损失甚大,正需补充人手。考核时让他多拿些钱来,一个七品武官稳稳当当。」

  程宗扬笑道:「苏爷果然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高俅神情恢复从容,大大方方地说道:「做生意嘛,当然要讲个公道。」

  「说起做生意,有点股份,不知道苏爷有没有兴趣?」

  「什么股份?」

  程宗扬微笑道:「一点小生意,在宋国一共是十股。每股两万金铢。」

  「哪里的股份?」

  「盘江程氏。」

  高俅矜持地笑了笑,「两万金铢可不是小数目。」

  程宗扬道:「不瞒苏爷说,这已经是第三批股份了,第一批十股是一年前的
事,一文的现钱都没要。第二批十股是四个月前,每股作价两千金铢。如今是第
三批,每股两万金铢。」

  高俅神情微动,「宋国一共十股?可有人买了?」

  「有。」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贾太师占了一股,韩节夫和史同叔各占
半股。蔡元长倒是有钱,直接占了一股。苏爷,有没有兴趣来一股?」

  高俅冷哼一声,「给我两股。都用商儿的名义。」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苏爷,你这个干爹当得可太到位了。」

  一年间从零翻到两万金铢,旁人也许会觉得拿两万金铢买一个原本一文不值
的股份是笑话,高俅却反过来看出这背后所意味的暴利。事实上程宗扬这几日游
说自己结交的官员,没费多少口舌,就引得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
人纷纷入股,不是因为他面子够大,而是因为那几位都看出这一点。从这一点来
说,这几位倒称得上是奸雄所见略同。

  高俅道:「老夫马齿渐长,总给小儿留点家业。」

  程宗扬没有答话,只低头削着水果,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高俅也是老江湖,察颜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他一手拿着蛇麻酒,欲饮
未饮,耐着性子与程宗扬周旋。

  最后还是程宗扬没撑住,他放下水果,「有件事要跟苏爷告个罪——衙内这
会儿已经离开临安。」

  高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又引商儿去哪里鬼混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老老实实道:「去汉国学着做生意去了。」

  「噗!」高俅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荒唐!」高俅拍案道:「士农工商!商人乃四民之末!商儿有产业找奴仆
打理便是,哪里用自己去学生意!汉国——」他咆哮道:「汉国民风凶悍!多有
横行不法的豪强!刁钻蛮横的酷吏!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我家小儿岂能去那种地
方!」

  高俅披头盖脸一顿痛骂,程宗扬被他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也不敢擦,还得赔
着笑脸给高俅添茶,「苏爷息怒,先喝杯茶去去火。」

  「少来!」高俅怒道:「老夫要立刻回府,召集禁军追赶商儿!」

  程宗扬把茶杯递到高俅手中,认真道:「这次你把他追回来。高智商这娃可
就彻底废了。」

  高俅含怒盯着他。

  「太尉对衙内的悉心爱护,有目共睹。但衙内平常做的事,想必太尉也有所
耳闻吧?」

  高俅冷哼道:「不过是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干些小儿的勾当,有何不妥?商
儿在年轻人中的威信,可不是靠的老夫!」

  程宗扬险些吐出来,还威信……高俅这偏心都偏得没边了。

  「太尉,我是认真的——衙内不笨,甚至还是个聪明人。」

  「废话!」高俅不满地说道:「那可是老夫从小养到大的孩儿!」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可如果现在没了太尉,衙内能支撑这份家业
吗?」

  高俅犹豫了一下,「未尝不可。」

  「坦白的说——不可能。」程宗扬道:「太尉想必知道,朝堂中那些衣冠贵
人,不敢说全是衣冠禽兽,但有一半都是豺狼!魏篝侯的事情太尉比我清楚,无
非是自不量力,贪图爵位,结果羊入狼穴,尸骨无存,连自家妻女都成了世人的
笑柄。」

  高俅道:「他的典当行作孽太多,有此报应也是情理之中。」

  「温室里种不出青松,笼子里养不出苍鹰。」程宗扬道:「衙内不缺聪明,
缺的是历练。」

  高俅沉默半晌,沉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终究是放心不下。此去
汉国,山高路远,商儿若有丝毫闪失,老夫如何对得起恩公?你说的历练却也不
错,老夫这便让富安带一个都的禁军精锐,随商儿历练……」

  「停!」程宗扬赶紧打断他,「一个都?这是去打仗的吧?最多五个人!」

  「你可知北地游侠虎狼成性!重然诺,轻生死,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高
俅道:「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五十名禁军!」

  「十名!」程宗扬咬着牙道:「而且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护卫!要不然此
事就此作罢。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告诉你衙内在哪儿。」

  高俅指着他,怒声道:「你!」

  程宗扬扯开衣领,一脸无赖的拍着脖颈道:「有种你拿屠龙刀朝这儿砍!」

  高俅恨恨跺了一脚,拂袖而去。

  自己先斩后奏,终于逼得高俅放手让高衙内历练,程宗扬心里一阵轻松,路
已经给高衙内铺好,往后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高衙内真是岳鸟人
的儿子,自己也算对得起这位岳父大人。

  眼看已经是午时,程宗扬随便吃了些东西,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翠微园。

  园中静悄悄的,内院的柳荫下,两个女子正坐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个徐娘半
老,仍然骚媚入骨,正是兰姑,另一个身柔体娇,举止放浪,却是昔日的赌场老
板游婵。

  程宗扬走过去笑道:「正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倒自己先聊上了。」

  两女起身道:「公子。」一边说,兰姑一边还骚媚地抛了个媚眼。

  程宗扬连连摇手,「兰姑,你就饶了我吧。这媚眼还是给老四留着吧,我可
吃不消。」

  兰姑笑啐道:「原来公子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这么隐私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程宗扬惨叫道:「兰姑!千万不要对
别人说啊!」

  游婵被黑魔海当作叛徒废去武功,经过多日的调理才勉强可以起身。此时虽
然薄施脂粉,脸色仍有种失血的苍白。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
的交谈中,游婵已经知道兰姑的来历,却没想到这位「飞鸟上忍」背后的原身会
是如此随和。

  程宗扬道:「你们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兰姑笑道:「还不是公子画的那个大饼?把奴家的心肝都勾引起来。今日正
好遇到游掌柜,越说越是投机了呢。」

  「好啊!将来你的青楼,游婵的赌场,正好能做邻居。」程宗扬笑道:「干
脆你们合伙设一处青楼赌坊,里面的荷官都是光屁股小妞,保证那些赌客大晕其
浪,抢着往外输钱。」

  两女都笑了起来,「全脱光便少了韵味,还是欲露未露更诱人。」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这事儿你们是专家,我就说说。临安这边的商号暂时
由秦会之打理,你们有什么念头,尽管对他讲。用不着给我省钱,但要花的是地
方。」

  兰姑笑道:「公子尽管放心。奴家省得。」

  程宗扬拉起游婵的手,探了探她的脉象,「你好好将养身子。赌坊少说要半
年才能开张,用不着心急。」

  「是。奴家知道了。」

  程宗扬微微一笑,然后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游婵身子一颤,露出疑惑的眼神,接着变得幽怨起来。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以自己对游婵的恩义,如果把她收入房中,任谁都觉
得理所当然,没人会吐半个不字。但程宗扬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自己能占些便
宜,但最终只会是害了游婵。

  自己可没心情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后宫,把遇到的女子尽数收入囊中,一个月
也不定能见上一次面,还非要霸占着不放。与其让这些女子闲置,造成极大的浪
费,并且充满绿帽的风险,还不如好聚好散,大伙留一份交情。

  「公子。」王蕙匆匆出来,虽然努力保持镇静,眼中却露出一丝焦灼,急切
地说道:「师师不见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怎么不见了?」

  「师师平常起得很早,但今天早晨奴家去寻她说话,就没有见到她。奴家以
为她出门办事,也未曾在意。可一直到午时,仍不见踪影,奴家才觉得奇怪。问
众人时,都说未曾见到师师。」

  先是卓云君和阮香凝失踪,现在又丢了个李师师,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安慰道:「也许是去钱庄了。我让人去看看。」

  王蕙接下来一句话,让程宗扬仿佛兜头浇了盆冷水,「郭公公也不见了!」

  「清浦!老术!韩玉!」

  程宗扬连声把众人唤来,听说园中平白少了两个人,众人都面面相觑。程宗
扬有苦难言,阮香凝和卓云君的事自己一直瞒着众人——毕竟林娘子在自己房里
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房里有女人,只是没人多问。

  这一番折腾,外院也被惊动起来,崔茂披着一身青袍缓步过来,听到程宗扬
在问李师师和郭槐,他抿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金兀术道:「不可能!吾睡觉还睁着眼睛!」

  「没走大门,是从湖上走的。」

  程宗扬道:「六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卢五哥今早回来,送他们走的。」

  程宗扬叫道:「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卢五哥带他们去哪儿了?」

  崔茂道:「多半是去云涛观了吧。」

  …………………………………………………………………………………

  云涛观是宋国宫廷所建的道观,宫中贵人时常往观中小住,几乎等于大内的
行宫,这些都是程宗扬早己知道的。可卢景、李师师、郭槐、卓云君、阮香凝,
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一块儿去云涛观,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星月湖大营自从被宋国列为叛逆,双方便反目为仇。但星月湖大营对宋国的
敌视程度,也有高下之分,斯明信和卢景显然是最激烈的那种。萧遥逸提到,他
们两个曾经闯入宋宫,向太后追问岳帅长女的下落,虽然没有结果,但态度可见
一斑,如果说卢景找郭槐的麻烦,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但这和李师师有什么关
系?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赶到云涛观,却见观门紧闭,门里由小黄门充作的道僮只
说今日观中有事,闭门谢客,无论谁都不能进。

  程宗扬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越墙而入。

  云涛观在南屏山下,占地极广,好在自己来过一趟,大致看了一下方位,便
朝当日刘娥给自己纳妾的地方赶去。

  刚转过弯,背后风声忽然一紧,接着背脊像被烈火烧炙般,传来一股炽热的
掌风。

  程宗扬身子一侧,贴着院墙立定,先解除背后的威胁,然后一掌拍出。对面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道人,不过看他下巴光溜溜的,多半也是宫里的太监。

  双掌相交,那太监一声闷哼,抱着溅血的手掌向后退去。却是程宗扬掌力还
未吐实,便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在他掌心扎了个透明窟窿。

  那太监发出一声尖啸,不过时,远处便传来衣袂破空的微响,几名看守道观
的太监顷刻赶来,将程宗扬团团围住。

  这些太监修为都不低,虽然比起郭大貂珰还差了一截,但几个人一拥而上,
自己想逃都不容易。

  领头的太监刚要开口,却见程宗扬手掌一松,把那柄锋锐异常的匕首扔到一
旁,接着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忽然后面有人尖声道:「原来是公子爷!」

  陈琳排众上前,跪下施了一礼,「奴才见过公子爷。」

  程宗扬道:「姨娘也来了?」

  「刚到半个时辰。」

  「难怪观门关这么紧呢。」

  陈琳道:「奴才正是去接公子,没想到公子爷已经到了。这边请。」

  那些太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恭恭敬敬施了礼,然后各自退开,就连
刚才被他伤了手掌的太监也没有半点怨色。

  程宗扬捡起匕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姨娘的大驾?」

  陈琳躬着腰在前引路,闻言道:「是娘娘的主子来了。」

  程宗扬听得稀奇,「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太皇太后的主子?难道是
你们先帝的先帝诈尸了?」

  陈琳毕恭毕敬地说道:「公子一去便知。」

  程宗扬正纳闷间,忽然打了个冷战,能被刘娥当作主子的,只有一个人:星
月湖大营的缔造者、宋国那位以莫须有罪名下狱的叛逆、众人口称的岳帅、黑魔
海说的岳贼、鱼氏口中的混蛋鹏、武穆王岳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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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鸟人回来了?程宗扬硬着头皮进入云涛观深处,却对上了个什麽怪物!

  黑魔海密谋布局,独门秘术却被岳鸟人轻松破解?程员外身边还潜伏着波斯
商会的奸细?

  李师师去向又在何处?

  盘江程氏的框架独具匠心,博得众人暗赞;股东大会也顺利进行。

  风光之余,程宗扬却是满怀心事有苦难言……

  终於要出发前往太泉,等等,漏了什麽?「太泉熊谷,一四七五」?这是什
麽意思?

                第一章

  暮色中的云涛观肃穆而寂静,观内纤尘不染,显然常有人打扫,但路上没有
看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诵经声,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程宗扬随着陈琳穿过重重庭院,来到观后一座小殿。陈琳走到殿内供奉着火
德真君像后一扳,墙上滑开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躬身道:「公子请。」

  程宗扬笑道:「这后面不会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吧?」

  陈琳对他的玩笑恍若未闻,只当先穿过小门,神态恭敬地立在门侧。

  程宗扬硬着头皮踏进门内,陈琳在门侧一按,小门合闭如初。

  门缝合紧的刹那,夕阳下的轻风和归鸟的鸣叫都被隔绝在身后,周围传来一
股无形的压力,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程宗扬抬起眼,面前是一条夹在两堵高墙之间的甬道,宽不及五尺,只能容
两人并行,墙高却超过两丈,抬头只能看到两墙间的一线天空。狭长的甬道曲曲
折折不知伸向何方,走在甬道内,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渺小起来。

  陈琳弯着腰,不言声地在前引路。从外面看来,这里已经是云涛观的尽头,
如果不是置身其中,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观后还另有蹊径。

  一盏茶工夫后,已经临近南屏山屏风般的山体。甬道尽头出现一道台阶,利
剑般笔直伸入岩壁。峭壁上爬满盘根错节的油麻藤,从山石间生出的大树犹如虬
龙,将崖壁遮蔽得严严实实。但以程宗扬的目力,透过枝叶,仍能看到发白的岩
石——台阶尽头分明没有路。

  陈琳立在岩壁前,躬身说道:「公子请进。」

  然后举步迈入。

  程宗扬睁大眼睛,只见他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过岩石,然后就像浸在水波中
一样,渐渐变得模糊。

  程宗扬盯着眼前的岩壁足有一分钟,然后一步踏出。

  坚硬的石壁如同幻影般消失,接着眼前突然一空,视线一下变得开阔。程宗
扬抬起头,惊奇地望着面前巨大的空间。外面看来浑然一体的山体内,竟然有一
个直通山顶的瓮状洞穴。

  整个洞穴呈宝瓶形,仿佛是从山中垂直挖出来一般,外壁只有一道细窄的开
口。洞窟内两座三层的楼阁前后相连,楼体直接建在陡直的岩壁上,飞檐斗角,
回廊拱桥,极尽华丽之能事。

  即使程宗扬对法术是门外汉,这会儿也明白整座楼阁连同这处洞穴都被用法
术隐藏起来。从踏入甬道时的感觉推断,不仅光线,连声音也被完全隔绝。

  把居所搞这么隐秘,怎么看都不像帝王家的作派,联系到陈琳方才说的话,
程宗扬百分百敢肯定这是岳鸟人的手笔。

  没想到这鸟人竟然就躲在临安,宋主的眼皮底下,真够有胆量的。不过话说
回来,以岳鸟人的霸道蛮横,竟然用上诈死的拙劣手段藏头露尾,真不知道他惹
上了什么仇家。

  如果真是岳鸟人,那个表贩子为何会在这时出现?事前刘娥又为什么没有透
露出半点口风?

  程宗扬越想越是纳闷,按道理说,岳鸟人作为自己的便宜岳父,此时现身不
会有什么恶意,可从岳鸟人以往干的事情分析,这家伙似乎不大讲什么道理。如
果他慈父人格突然觉醒,非要替月霜讨回公道,「咯嚓」一刀把自己留在宫里打
工,自己去哪儿说理呢?

  四扇精雕细刻的殿门大开着,陈琳卷起遮挡蚊虫的纱帘,一手用拂尘扫了扫
门槛。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然后挺胸入内。

  两人沿着楼梯,不多时便来到前面楼阁的顶部。夕阳的余辉从洞口的枝叶间
映入,将楼宇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芒。远处的西湖波光荡漾,湖中碧绿的荷叶在风
中起伏,虽然置身山腹,却令人心胸开阔,景色比翠微园更胜一筹,即使程宗扬
心下忐忑,也不禁一阵心醉。

  前楼的顶楼装着朱红的栏杆,作成观景台的样式,台后有一道廊桥与后楼的
大门相连,形如飞虹。

  陈琳在廊外停住脚步,用尖细的声音道:「奴才在外面伺候,公子自行入内
便是。」

  程宗扬捏着一把汗,硬起头皮走入廊桥。

  跨进大门,眼前的光线微微暗了下去,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楼梯
旁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女子。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皮衣,裙底只到大腿根部,光亮
的皮革又短又紧,紧紧包裹着浑圆的臀部,腿上是一双过膝的高跟长筒靴,露出
雪白的双臂和大腿。她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肩后背着一柄长剑,只不过她脸上
戴着一只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无法看到她的真实容貌。

  那女子目光犹如刀锋盯了程宗扬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移开。

  程宗扬纳闷地看了她几眼,不知道岳鸟人身边为何会钻出一个女侍卫。

  忽然阁内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出来,她钗溜发乱,神情
惊惶,一张媚艳的粉脸像被什么恐怖之极的事物吓到般变得煞白。

  那妇人桃脸杏腮,体态妖娆,惶急间见到程宗扬,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露
出惊喜的眼神,却是梁夫人黄氏。

  程宗扬一脸错愕,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师师、卓云君、阮香凝,现在又
出来个梁夫人——岳鸟人这是唱得哪一出?难道是这当爹的良心发现,要替月霜
出头,把她们都收拾了?

  看着梁夫人跌跌撞撞出来,戴着面具的女子两只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冷冷
瞥了她一眼,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紧接着阁内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一团黑乎乎的物体「卡卡」乱响地蹿了出
来。那是一个三尺多高的铁制怪物,长方形的脑袋画着两只怪模怪样的眼睛,躯
干就是一个横置的铸铁圆筒,腿脚是几根简陋的折叠式铁架,行动时像青蛙一样
一蹦一跳,两根枝状的手臂却畸形的细长,手掌像螃蟹一样是个能活动的夹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宗扬脑子里先蹦出这个念头。这东西明显是手工做成的
机械,可这手工实在太次了点儿。把这么垃圾的东西说成机器人,简直是对机器
人的污辱——如果非要比拟的话,这玩意儿有点像狗头、猪身、青蛙腿、螳螂臂
加上螃蟹钳的混合体。

  那东西蹦起来浑身乱响,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坏掉的发条玩具,行动却十分迅
速,两个跳跃,便追上逃奔梁夫人。接着分节的手臂往上一甩,勒住梁夫人的脖
颈,另一只蟹钳般的手器往下一划,「嗤喇」一声,将梁夫人的衣裙从领后到臀
下齐齐划开,露出里面一具白生生的肉体。

  梁夫人惊恐地张大眼睛,双手抓住怪物坚硬的前肢,徒劳地挣扎着。她脖颈
被那个怪物勒住,身体后仰,不仅无法出声,连呼吸都为之断绝,根本顾不得破
裂的衣裙从身上滑下,露出赤裸的胴体。

  那个铁怪物攀住梁夫人的脖颈,身体直立起来,折叠的双腿一蹦一跳,似乎
想攀到她身上。程宗扬这会儿才看到它筒状的躯干下端装着一根黑乎乎的棍子,
正对着梁夫人的臀缝一耸一耸。只不过它的设计实在不合理,梁夫人身材并不算
高,可它直立起来也只到梁夫人臀部,怎么跳都差着一大截。

  眼看梁夫人被勒得脸色发青,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拧住那怪物的前肢,
用力一折。

  一股古怪的力道从怪物的前肢传来,纯粹的机械力量和硬度之外,还有一种
奇特的弹性。以程宗扬此时的力道,全力施为下,连铁钩也能拉直,那怪物的前
肢却旋转了一下,在被拉开的同时,也避免了机械的物理损坏。

  铁怪物的双目闪过一抹红光,似乎在识别眼前的生物,接着它张开铁钳,气
势汹汹地朝程宗扬夹来。程宗扬当然不会拿自己的血肉与金属硬撼,抬手一挥,
那怪物一条前肢凭空断裂,断肢「呯」的掉在地毯上,翻滚了几下。

  程宗扬抬了抬珊瑚匕首,「来啊!」

  一边说,一边却把七成的精力都放在身后的女侍卫身上。

  梁夫人颈中留下一道青紫的印痕,她跪在破裂的衣服间,双手攥着程宗扬的
衣角瑟瑟发抖。

  那只铁怪物少了一条前肢,本来就像要散架的结构更加脆弱。它歪歪扭扭转
了两圈,然后扑倒在地,接着充作躯干的圆筒内发出怪异的声音——「警报!警
报!」

  阁内蓦然传来一声狂吼,犹如咆哮的雄狮,将整座楼阁都震得隐隐发颤。

  程宗扬握住匕首,紧盯着阁门。咆哮声中,一只只有兔子大小的小白狗蹿出
来,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朝入侵者疯狂地大叫。但只叫了两声,那只小白狗认
出面前的男人,咆哮声立刻变成呜咽,它色厉内茬地瞪着程宗扬,尾巴却灰溜溜
地垂下来,一边叫一边后退,接着一头扎进阁内。片刻后那小白狗又蹿出来,咬
住怪物的后腿,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那个铁家伙拖回阁中。

  程宗扬嘴巴张得足足能塞下一个拳头,半晌才狂叫一声,「死丫头!你搞的
什么鬼东西!」……

  「这种垃圾才不是人家做的呢。」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蜷着腿坐在锦榻上,不满地嘟起小嘴。

  程宗扬近乎贪婪地望着小紫,数月不见,小紫不仅恢复了以往的气色,而且
更胜一筹,整个人就像一颗完美的水晶,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那双娇俏的美
目灵动无比,顾盼间光彩夺目。

  不过很快程宗扬就黑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挑起唇角,「你问她好了。」

  小紫跷了跷玉趾,伏在榻边给她舔舐脚趾的贵妇满头珠翠一阵轻颤,唇角溢
出一丝唾液,她伸出香舌,仔细吮净小紫白嫩的脚趾,然后扬起脸,露出一张风
韵犹存的面庞。

  宋国的太皇太后此时就像一个奴婢,驯服地伏在小紫脚边,目光中充满了崇
慕和期盼。

  「十余年来,奴婢日思夜想,只盼能重遇主人,」

  这位尊贵的妇人几乎喜极而泣,「如今终于盼来了……」

  程宗扬半是尴尬半是纳闷地自嘲道:「难道不是我吗?」

  「公子是守礼的君子,」

  她略带幽怨地说道:「奴婢的主子却从来都不是知礼守法的老实人。」

  刘娥猫咪般偎依在小紫脚边,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见到紫妈妈,便知道
妈妈才是真主子。」

  程宗扬感觉自己一头撞进灰窝,碰了一鼻子的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小紫妙目水灵灵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从舌尖轻轻吐出三个字:「大笨瓜。」

  「喂,给我让点儿位子!」

  程宗扬挨着小紫坐下,一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腰肢。小紫没有推开他,而
是舒服地靠在他怀中,一边翘起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臂间的雪雪却瞪圆
眼睛怒视着程宗扬,喉咙里发出狺狺的威胁声。

  程宗扬称检查了一下小紫的经脉,终于放下心来,一直吞噬她精血的焚血诀
果然已经痊愈了,自己一直担心她收了那么多阴魂,会不会伤及身体,现在看来
还好。

  程宗扬勾起手指在雪雪脑门上敲了一记,「叫什么叫!再叫就拿你煲汤!」

  雪雪呜咽一声,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摆平这个小烂狗,程宗扬回过头,顿时噎了口气。刘太后仍伏在榻前,旁边
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皮衣白面具的女侍卫,正一件一件剥去她的衣物。

  那女侍卫的动作简单得有些粗鲁,刘娥却没有半点不悦,她双颊潮红,双眼
波光流转,说不尽的柔艳妩媚。

  不多时,刚才还锦衣华服的太皇太后不多时便被剥光衣裙,连里面的亵衣也
被扯去。她满头珠翠,髻上的凤钗珠光宝气,华贵无比,身上却是一丝不挂,裸
着白花花的肉体伏在榻前,犹如一只白羊。

  小紫伸出玉足,用足尖挑起美妇的下巴。刘太后抬起螓首,身体因为裸露而
微微发颤。她目光下垂,有着鱼尾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羞态。

  看着刘太后双颊羞窘的红晕,程宗扬不禁生出一丝尴尬,再怎么说,她也是
宋国最尊贵的妇人,又曾经是自己便宜岳父的女人,论年纪也足够当自己姨娘,
此时在两个小辈面前裸露身体,这种羞辱未免过分了些。至于姓岳的鸟人……无
论他的灵魂是在地狱煎熬还是在下水道飘泊,恐怕都会深感不安。

  他咳了一声,低声道:「别胡闹。」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翘了翘手指。

  旁边的黑衣女卫扯住刘娥的发髻,将她拽得挺起身来。眼前一阵白光跳动,
露出刘太后赤裸的双乳,她乳房略微有些下垂,乳肉有着柔软的质感,但丰满的
形状仍能看出往日诱人的风情。

  小紫一边逗着雪雪,一边笑吟吟对程宗扬道:「我原以为她都老得不成样子
了,原来身子还很白呢。」

  刘娥虽然已过盛年,但保养极好,白皙的肌肤上几许皱纹,反而让她多几分
少女所没有的成熟韵致。只不过一想到她是自家便宜岳父的女人,程宗扬多少还
有点心结。

  程宗扬岔开话题,「好啦,我们这么久没见,该说点正事了吧。」

  小紫道:「她可是宋国的太皇太后呢,这会儿脱光光了你都不理睬,好没面
子呢。程头儿,给点评价哦。」

  程宗扬敷衍道:「还好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那点儿好呢?」

  「皮肤很好。」

  小紫撇了撇小嘴,抱起雪雪道:「大笨瓜不看,就让你看好了。」

  黑衣女卫拽住刘娥的发髻,一手抓住她白花花的双乳用力揉弄,不时还揪住
她的乳尖揉捏着向上拉扯。刘太后颦起蛾眉,吃痛地发出几声低叫,两团柔软的
乳肉晃动着不住变形,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硬硬翘在胸前,不多时
就像熟透的葡萄一样又紫又涨。

  「啪!啪!」

  空气振动着传来清脆的肉响声,黑衣女卫张开手掌,将刘太后两只乳房打得
发红,略微松弛的皮肤也为之紧绷,然后把她往地上一推,一手压住她的腰背,
另一手分开她并拢的双膝,将她摆成伏地挺臀的姿势。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
一丝多余的动作,几乎一转眼间,刘太后就被按住,她上身贴在地毯上,白光光
的屁股高翘着,像展览一样暴露在两人面前。

  刘太后喘息着伏在地上,她双膝分开,腰部又压得极低,那只肥白的屁股高
高举起,臀沟分开,从后望去,雪臀玉户一览无余。刘太后白花花的臀肉并没有
因为岁月而丧失光泽,而是变得柔软无比。她下体微微有些松弛,这会儿摆成分
腿举臀的姿势,性器随之绽开,成熟的阴户宛如一片莲瓣嵌在股间,阴唇边缘色
泽极深,内里却是红鲜鲜的。

  小紫像教婴儿呀呀学语一样,对雪雪道:「牡——丹——」

  小死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轻蔑地瞥了程宗扬一眼,那贱贱的模样看得程
宗扬直想抽它。

  小紫又教道:「牡丹滴水——」

  雪雪伸长脖颈,只见女侍卫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双手扒住刘太后的粉臀,食
指和中指扣住阴唇边缘,往两边一分,将她秘处完全翻开,露出阴户内一只指尖
大小的穴口。然后并起双指,插进刘娥体内,在这位尊贵的太皇太后性器内掏弄
起来。

  刘娥阴门敞露,红艳的蜜肉微微震颤着,软腻的穴口在黑色皮革的磨擦下,
时翻时收。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只白花花的大屁股哆嗦着,充满
了屈辱感。

  太皇太后窘迫的样子,让程宗扬都有些脸上发热。以刘娥的身份,怎么受得
了这样一个小丫头的羞辱?他贴在小紫耳边道:「好了,别玩了。」

  小紫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这样玩,她才开心啊。」

  话音刚落,便看到黑衣女卫扬起手掌,在刘太后臀上重重打了一记。刘娥惊
叫声中,穴口一阵哆嗦,一股湿滑的液体猛然涌出,打滑了黑色的皮革,接着她
整个屁股都颤微微地抖动起来。

  黑衣女卫用力抽打着刘娥的屁股,将那只白花花的肉臀打得「啪啪」作响,
喝道:「贱婢!让主子看你的花儿!」

  「啊呀……奴婢知道了……」

  刘娥一边应着,一边两手绕到臀后,扳住屁股往两边掰开,露出淌水的蜜穴。

  程宗扬只觉一股邪火从腹下升起,不由干咳一声,「行了。」

  戴着面具的黑衣女卫道:「回主了,这贱婢的癖好是暴露羞处,让人观瞧,
越是被人看到,越是开心。」

  说着她伸出手指,按在贵妇臀沟间那只深褐色的肉孔,「贱婢,这是哪处贱
洞?」

  刘太后带着一丝柔媚的颤音道:「这是贱奴下贱的屁眼儿……」

  「好松的贱洞!」

  黑衣女卫喝斥道:「夹紧些!」

  说着,手指粗鲁地捅进她屁眼儿里。

  看着刘太后一边浪叫,一边主动扭腰耸臀,用前后两只肉穴套弄黑衣女卫的
手指,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这贵妇刚才的战栗并不是因为羞窘或者紧张,而是
因为兴奋。

  程宗扬把目光从刘娥身上移向旁边的黑衣女卫。那女侍卫戴着面具,声音听
着却有些耳熟。程宗扬一边打量着她的身材,一边回想着,心里渐渐想起一个人
来,叫道:「惊理?」

  当日潜入江州的龙宸杀手被剿杀殆尽,其中一名女杀手落到小紫手里,没想
到现在成了死丫头的护卫。

  那女侍卫拔出手指,指下的肉穴「啵」的一声淌出一股淫液。她屈膝施了一
礼,然后道:「婢子见过主人。」

  「外面那个是罂粟女?」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收服她们的?」

  「很简单啊。」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她们不肯留在水香楼,就自愿献了魂魄给人家,给
人家当侍奴。」

  摄魂夺魄的巫术最伤阴德,一向被各大宗门所敌视。幽冥宗与黑魔海巫宗都
是此道翘楚,只是朱老头身为毒宗传人,虽然对巫宗所学情有独钟,但他那点把
式究竟有多少份量,实在很可疑。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玄武湖之战成为往事,死丫头从古冥隐身上尽得幽冥宗之
秘,炮制几个「自愿」献来的魂魄,自然轻而易举。程宗扬不无恶意地想道:惊
理和罂粟女投到死丫头手下,说不定还是她们的运气。

  忽然耳边一阵沙沙响起,程宗扬低下头,只见脚边不知何时爬出一个古怪的
物体,它大小有一尺多长,通体洁白,环状的身体是用象牙一节一节雕成。外形
前粗后细,尾部向上挑起。模样有些像大号的蝎子,但身下没有肢足,只靠身体
一弓一弓向前蠕动,速度竟然还不慢。

  那象牙蝎子弯弯曲曲爬到刘娥臀下,昂起头转了一周,然后尾尖抵住地面,
「卡」的一声向上弹起,落在她臀上。光滑的象牙蝎身没有任何触肢,程宗扬原
以为它在刘娥臀上一碰就会落地,谁知蝎身一紧,竟然附在上面,仔细看时才发
现蝎身接缝处有着一排类似吸盘的细小物体,紧紧吸住刘娥的臀肉。

  刘娥柔软的阴唇像被水柱冲刷般,传来一阵波动,象牙的蝎身蠕动着,钻入
她阴户内。接着粗圆的头部顶住穴口,一节一节挤了进去,穴口的红肉被白色的
蝎身撑得鼓起,淫水一滴滴淌落下来。

  忽然刘娥发出一声尖叫,却是蝎身在她体内猛地转了一周。刘娥双颊升起一
片红晕,分节的蝎身在她体内不住屈伸转动,带出一波又一波淫液。接着蝎尾弯
曲下来,准确地挤入她柔软的屁眼儿中。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抓住小紫的手臂,「你搞的什么东西?怪物?
妖术?」

  这次是雪雪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副看不起他这个土包子的表情。

  小紫没有开口,眸子只微微一亮。

  惊理立刻道:「贱婢!主子已经瞧腻了,让你到外面露着!」

  刘娥发乱钗斜,浑身发软,被惊理扯住头发,跌跌撞撞爬到殿外。

  等两人离开,小紫才嗔道:「大笨瓜!没看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吗?」

  程宗扬愕然打量着她。

  「这里啦!」

  小紫指了指手臂,程宗扬才注意到她的珊瑚钏子被改造成一条紫色的小蛇,
盘在她雪白的手臂上。

  小紫手臂一晃,那条紫蛇掉在榻上,「哗啦」一声,蛇体分解成一堆细小的
零件。外表看似完整,里面却是无数各式各样的齿轮、簧片、机括……小的比绿
豆还小,大的也只有指尖大小,每一件都精巧无比。

  程宗扬拿起一件,对着光线道:「这是你从闹钟上学的?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嘛!而且它没有人工智能,怎么可能操纵?」

  「大笨瓜,你知道附体吗?」

  「再叫就真被你叫笨了!」

  程宗扬道:「附体我当然知道,都卢难旦妖铃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阴魂和妖气要附在活物上才能行动,而且附体的条件很苛刻,时间也很短
暂,时间一长,被活物的阳气反噬,就会消散。闹钟上足发条,就能自己运转,
但没有意识。如果做一件可以自行运转的器具,用阴魂来操控呢?」

  「不可能!」

  程宗扬道:「闹钟再精巧也是死物,你把阴魂放在哪里?而且这里面根本就
没有发条嘛!」

  「程头儿,你好聪明呢。」

  小紫笑吟吟用指尖挑出一颗碧绿的翠玉,「有龙睛玉哦。」

                第二章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散乱的珊瑚紫蛇,这件东西虽然比闹钟复杂得多,原理却
是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动力和操纵的智能体,就能运转。在小紫的改造下,用龙
睛玉代替了动力,同时在其中纳入妖魂。妖魂虽然无法直接驱动珊瑚紫蛇,但可
以通过控制龙睛玉这个动力源,间接进行操控。

  这种做法并不鲜见,程宗扬与匡仲玉等人聊天时,听说六朝颇有些术者擅长
制造魂器,但那些魂器大都是在刀剑上蓄养魂魄,使器具产生附加的法术效果。

  小紫却从器具本身入手,把它做得足够复杂。一般的魂器需要常年累月的滋
养,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发挥效果。小紫的做法则是器具本身
可以运转,只需置入阴魂进行操控。

  这中间的道理并不难猜,但要做得比闹钟更精巧十倍,程宗扬不知道这世间
除了死丫头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具有这种能力——自己恐怕是六朝见过自动设备最
多的,可连个会转的闹钟都做不出来,更别提那些根本就没见过自动设备的术者
了。

  眼前那条珊瑚紫蛇只有半尺长,拇指粗细,里面的零件却足有好几百个。真
不知道死丫头是怎么做出来的。

  程宗扬拿起一只黄豆大的齿轮,「这个齿轮你做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天。」

  「别告诉我这些零件都是你自己做的!这么多零件,你一辈子都做不完。」

  「大笨瓜。」

  小紫道:「人家做了几个用齿轮牵引的锉刀,置入阴魂,然后放上毛坯,让
它自己去磨就好了。」

  程宗扬一头碰在扶手上,连自动化生产线都被死丫头做出来了,难怪她要去
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以她的消耗量,百八十个真不够用的。

  「这得杀多少人啊……」

  小紫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魂魄不取也会消散,还不如
我拿来废物利用。」

  死丫头的歪理自己永远都说不过。程宗扬心里盘算着,既然能做出自动磨齿
轮的锉刀,那么做个磨水泥的自动研磨器呢?一旦能够代替人工,江州水泥的产
量绝对会暴涨。不过程宗扬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问题在于动力,自己连电都
不知道怎么搞,唯一能指望的能源就是注入法力的龙睛玉,即使自己舍得用龙睛
玉磨水泥,也得能雇得起肯用法力磨水泥的法师。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大江的水力资源倒是个主意,虽然效率低了些,好在都
是免费的。看来有必要在水泥窖旁建几个水车磨坊了。

  程宗扬放下齿轮,那堆分散的零件「哗啦」一声收拢,合并成一条紫色的珊
瑚小蛇,蜿蜒游回小紫臂上。

  小紫年纪尚幼,纯以修为而论,升到五级都不知道要哪一年。而自己的对手
越来越强大,一旦遇到强敌,小紫的安全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现在她另辟蹊径,
把机械和法术结合起来,等于平添了一个有着无数法宝的仙囊。

  望着小紫娇俏的笑脸,程宗扬叹道:「以前说用魂魄法术代替人工智能,我
还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还真让你做出来了。」

  接着他猛地欢呼一声,「来亲一个!」

  雪雪愤懑地挥舞着小爪子扑了过来,被程宗扬揪住耳朵扔到一边。

  吻着小紫的唇瓣,程宗扬心神仿佛沉浸在美妙的触感中。这几个月自己倒也
不是过的和尚日子,橡树瓦的娇儿、桂儿,梁夫人,更不用说阮香琳和凝玉姬。

  可即使温香软玉在抱的良宵,自己感觉最多的,仍然是寂寞。没有小紫的日
子,连时间都似乎变得不完整。无论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人分享,连空虚都
是孤单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在小紫耳边叹息道:「我们连在一起多好,走到哪儿
都不用分开。」

  「好啊。」

  小紫轻笑道:「你如果哪天敢背叛我,小紫就把你的魂魄收来,放在这里里。」

  「喂,太过分了吧!」

  「安啦。」

  小紫道:「人家还没用过,怎么舍得收你的魂魄?」

  程宗扬坏笑道:「你想用还不简单?我这会儿正好有时间。」

  小紫侧身依在座榻上,一手托着香腮,美目轻轻一眨,抛了个媚眼,一边柔
媚地勾了勾手指,「程头儿,来啊……」

  程宗扬警告道:「你这样乱擦枪,小心走火——」

  话音未落便猛扑过去。

  小紫游鱼般从榻上滑开,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那咳声
仿佛是从生锈的铁棺材中传出,带着空空的回声。仔细听时,却近在咫尺,如同
一个幽灵在身边艰难地低咳。

  程宗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闪身把小紫挡在背后,然后手掌一翻,珊
瑚匕首闪电般挥出,将墙角一扇屏风斩开。

  木制的屏风悄然断裂,露出后面一间丈许深的暗室。室内空无一人,只是墙
壁上嵌着十余朵铜制的石榴花,声音便是从其中一朵中传来。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铜制的石榴花其实是设在墙内的喇叭。他
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墙上绘着两座楼阁的平面图,显示出喇叭所在的位置。这会
儿正在发声的那只,位于前楼一个僻静的小阁中。

  「死丫头,这不会是你干的吧?」

  程宗扬明知道这些喇叭是楼阁初建时就装在里面的,但出于安全,他还是先
问一下小紫——天知道死丫头还能搞出什么奇迹来。

  小紫白了他一眼,推开喇叭旁边一只铜片。铜片后是一个圆形的孔洞,里面
发出淡淡的微光。程宗扬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嵌着一面小镜子,镜中微微
发亮,映出一间斗室和两个人影。

  郭槐佝偻的身体像一截枯朽的树枝,躺在地上,他右肩衣物被撕开,肩头已
经萎缩的皮肉上,露出一个发黑的伤口。旁边一人峨冠博带,威严的神态不怒自
威,却是殇侯。

  当日在小瀛洲,郭槐被剑玉姬一剑从肩头刺入,程宗扬虽然尽力救治,但这
样重的伤势,郭槐能勉强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最多伤愈后能自行走动,不须
人照料,至于痊愈,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殇侯提起长袍,盘膝坐下,双手浸入身前一只铜盆中,细致地抹净每一根手
指。片刻后他提起双手,轻轻甩了甩,然后用一团丝棉浸过药液,将郭槐伤口周
围的伤药尽数抹去。

  郭槐浑浊的目光看了殇侯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肩头伤口裸露
出来,里面是收缩而变形的筋肉。殇侯仔细看了片刻,接着手指探入伤口内。郭
槐的咳嗽声猛然一紧,仿佛要将破碎的肺叶都咳出来。

  殇侯面无表情地检查着郭槐的伤处。从伤口的角度、尺寸,到肌肉受创的痕
迹,钜细无遗。郭槐双目紧闭,咳嗽声时紧时慢。殇侯的动作却半点不急,单是
创口就检查了一刻钟,看样子全部检查下来,起码要半个时辰。

  程宗扬离开窥视孔,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窥视孔其实就是潜望镜的变形,通
过一系列镜子的折射,对室内的情形进行观察。

  谢艺说过,岳鸟人曾经派人往大秦寻找制造玻璃镜的工艺——看来制镜工艺
没找到,弄来的这些小镜子,都被岳鸟人用在这里了。

  「死老头不在江州发财,跑这儿干嘛来了?」

  「来开股东大会啊。」

  「这是来开会的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殇侯将郭槐已经长住的伤口
重新撕开,创口鲜血迸涌。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老东西下手也太狠点儿了吧?
郭公公的伤口好不容易才长住。」

  小紫道:「不撕开伤口,怎么知道他是被谁刺伤的呢?」

  程宗扬扭头看着小紫,「什么意思?」

  小紫为他的智商叹了口气,「再过几个月就是黑魔海的廿年大祭,毒宗只剩
下殇老头撑门面,巫宗也好不了多少,如今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剑玉姬。难得
能遇见她出手,这样好的机会能近距离观摩她的招术、剑法,怎么能错过呢?」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何郭槐也会被带来,原来殇侯是从他身上得到剑玉姬的信
息。对于殇老头这种眼力高明,又戒心十足的老东西来说,听郭槐口述,远不如
直接检查伤口得到的信息更真实,也更丰富。

  「卢五哥呢?」

  「去找人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卢景跑来临安找人,只有一个可能:岳鸟人那个失踪的女
儿。

  「有消息吗?」

  「谁知道呢。」

  说着小紫忽然递来一只荷包,「呶。」

  程宗扬接过荷包,「哪儿来的钱?」

  「小紫赚的钱啊。」

  「赚钱?」

  程宗扬怀疑地说:「我听说你在江州花钱如流水,死老头都被你敲得精穷。
居然还能赚钱?」

  他掂了掂钱袋,「银铢?好像有四五十个呢。」

  「一共五十枚银铢。」

  小紫拍了拍小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人家刚赚的零花钱都给你了。」

  程宗扬转了几个念头也没弄明白死丫头搞的什么鬼,他这会儿最担心的就是
李师师。那丫头的性子外柔内刚,和卓婊子她们不一样,撞到小紫手里,一个不
好,就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不过在小紫面前表现出对李师师的关切,显然不是
个好主意。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一个一个看着窥视孔,始终没看到李师师,最后他打开左
边第三个窥视孔,第一眼先确定李师师不在房内,才略微放了心。看来李师师真
的不在这里。

  窥视孔中映出一间宽敞的卧室。房内立着几个女子,分别是凝玉姬阮香凝、
卓云君,还有一个纤腰长腿,丰乳肥臀的黑衣侍奴。

  程宗扬讶道:「你又招了个护卫?」

  镜中虽然能看到卧室,却听不到声音。程宗扬看了看喇叭,取出里面的阻音
塞,立刻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那名侍奴挽着一根长鞭,在空中虚抽一记,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道:「我叫
蛇夫人,贱婢!听说过吗?」

  阮香凝颤声道:「奴家不是江湖中人……」

  「那我告诉你。」

  蛇夫人道:「本夫人原本姓佘,因为对仇家心狠心辣,每次因此江湖中叫我
蛇夫人。如今虽然是妈妈的奴婢,但折磨人的手法一点都没放下,你想不想试试?」

  阮香凝满面惧色,怯生生道:「奴家不敢……」

  「既然不敢,便老实说吧!」

  「奴家……奴家都已经说过了……」

  「你是黑魔海御姬奴的事呢?」

  阮香凝几乎快哭出来,小声道:「奴家都忘记了……」

  蛇夫人扬起皮鞭,对着旁边的太师椅抽去,木屑纷飞间,留下一道寸许深的
鞭痕。

  「呀!」

  阮香凝惊叫一声,掩住嘴巴。

  蛇夫人厉声道:「再不说,下一鞭便抽在你身上!」

  「奴家真的不记得了——哎呀!不要!」

  蛇夫人举鞭欲打,对面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蛇夫人立刻收起鞭子,顺从地退到一旁。

  「也许她真是不记得了,」

  那少女柔声道:「万一打坏了可怎么成?」

  程宗扬笑道:「雁儿也来了啊。」

  但雁儿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黑了脸,「公子就喜欢这种老女人,打坏了
她,公子肯定会心疼的。」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没事儿就在背后败坏我的名声是吧?」

  小紫扳着手指道:「程头儿来临安三个月,妓女除外,一共和五个女人有上
床的机会,分别是刘娥、阮香琳、阮香凝、黄莺怜、李师师。和程头儿上过床的
有三个:阮家姊妹和梁家夫人,都是已婚妇人,平均年龄三十三岁……」

  程宗扬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别说了!」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程宗扬抱着脚跳开,一边辩解道:「你不能只看表面
数字!这都是有原因的!我也想找个小姑娘,可宋国的小姑娘都在家里藏得老紧
了!除了秦会之那种不要脸的老男人,我想找都找不到!」

  「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说实话吧。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我肯定要负责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云如瑶就让我焦头烂额,到现在都没摆平。要不是答
应过小狐狸替他找赤阳圣果,我早就飞过去把云丫头接来了。不是处女就无所谓
了,这些女人有家有室,自己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说白了,大家是纯粹的肉体交
易。

  图个方便,并不是我就喜欢这种的,其实吧,我是很博爱的……「

  小紫笑吟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你也不管吗?」

  程宗扬一时语塞。阮香凝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虽然是黑魔海的御姬奴,但记
忆已经被清除,如今家破人亡,被人当礼物一样送给自己,弃之不顾这种事自己
真做不出来。

  「你既想留下她,又想留下姓林的教头,」

  小紫挑起唇角,「将来他们夫妻若是见面,就好玩了。」

  这又是一桩麻烦,不过程宗扬已经考虑过,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林教头
在江州,我把她放在临安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大笨瓜。」

  小紫给了他三个字的评语,然后道:「你自己看好了。」

  程宗扬望向窥视孔,片刻间,卧室内已经换了一幕场景,变得香艳无比。阮
香凝除去钗簪衣裙,长发挽在脑后,裸露出白滑的肉体。室内虽然有床榻,她却
赤条条坐在一张圆桌上,双臂被侍奴蛇夫人拧到背后,身体后仰,双腿「M」型
张开,雪团般的粉臀挨着圆桌边缘,敞露出股间光洁的玉户。

  阮香凝脸上带着刻意的媚笑,紧绷的肢体却显露出她的紧张。她下体的毛发
早已除净,玉户像剥壳的鸡蛋一样光滑,绽露出中间一道娇嫩的肉缝。

  卓云君风姿绰约地解开道袍,她上身一丝不挂,股间却穿着一条窄小的皮制
内裤,内裤中间嵌着一根白色的柱子——一支象牙雕成的假阳具。那根假阳具雕
得维肖维妙,鼓胀的龟头,深狭的冠沟,棒身浮现的血管,无不栩栩如生,而且
非常眼熟……

  雁儿和声和气地对阮香凝道:「你好生和卓奴做一次就是了,不用怕,这根
棒子和公子的一模一样,插进去很舒服的。」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胯下,然后道:「喂,你们瞎搞什么啊?」

  小紫笑盈盈道:「做成你的样子,免得你吃醋哦。」

  「喂,死丫头,你不会要把我的女人都搞一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啦。」

  程宗扬妥协道:「可是感觉怪怪的……」

  小紫安慰道:「没事的,习惯了就好。」

  「哦……」

  喇叭里传来一声带着回音的低叫。阮香凝被蛇夫人搂住膝弯,一双赤裸的玉
足被迫跷起,卓云君站在她腿间,那根假阳具直挺挺顶在阮香凝秘处,粗圆的龟
头在她肉缝间挑弄着,将她阴唇挤得不住变形。不过卓美人儿只用假阳具在她阴
部磨擦,来回揉弄她的阴唇和花蒂,始终没有进入。

  片刻后,阮香凝下体变得湿润起来,蜜穴微微泛起水光。

  雁儿的声音道:「二十七秒。很好。」

  卓云君腰身一挺,假阳具硬硬捣入阮香凝体内。美妇足尖猛然绷紧,脸上露
出一丝痛楚。

  卓云君赤身裸体的样子称得上风情万种,她娴熟地挺动腰部,那根白色的象
牙在少妇穴内灵巧地进出着,从穴口带出一圈娇嫩的红肉。

  大约五分钟之后,雁儿的声音道:「怎么样?」

  卓云君摇了摇头。

  雁儿想了一下,「用吧。」

  卓云君拔出假阳具,黑衣侍奴松开阮香凝,然后拿来一只玉碗。

  阮香凝微微颦起眉,喝下碗内浓稠的药汁。没等她喝完,卓云君便从后抱住
她丰腴的雪臀,将假阳具挺入她湿淋淋的骚穴内,大力抽送起来。

  这一次阮香凝的反应明显强烈了许多,不多时,一股淫液便从穴内涌出,顺
着大腿一直淌到桌上。

  阮香凝光洁的胴体在那根象牙棒下颤抖着,香艳而又柔弱。这样一个手无缚
鸡之力的弱质女子,无论是卓云君还是旁边的侍奴,都能轻易拧断她的脖颈。

  「死丫头,这是你搞出来的春药,拿她当试验品?」

  「错啦。」

  小紫道:「这是宫廷配方,大内秘制。」

  「大内?」

  程宗扬不信她的鬼话,「一群寡妇用什么春药啊!」

  小紫笑吟吟看着阮香凝,「你马上就知道了。」

  看得出,那副春药的药力十分强烈,用在破瓜不久的阮香凝身上,不多时就
让她在迷乱中达到高潮。

  但那根象牙阳具没有停止,仍然在她体内挺弄。阮香凝的叫声不断传来,只
不过兴奋的战栗中多了一丝讨饶的意味。

  当阮香凝第三次达到高潮,叫声戛然而止,程宗扬眼神一厉,看着镜中的阮
香凝露出一丝惶惑的神情,她身体僵硬地颤抖片刻,然后回过头,红唇微张,似
乎想说什么,紧接着亮出手中一根雪亮的簪子,快捷无伦地朝卓云君胸前刺去。

  阮香凝不会武功,这是自己无数次证实过的,可她这一刺快如闪电,比起一
般的高手也不逊色。如果这会儿骑在她身上的是自己,全无防备之下被她一刺,
不死也得重伤。但换作早有防备的卓云君,轻轻一拧,便扭住她的手腕。

  阮香凝惊恐地叫道:「不要!」

  身体却接连攻出三招,每一招都冲着卓云君的下三路,角度刁钻而又阴狠。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阮香凝不谙武功,又被抹去记忆,自己下意识里把她
当成全无威胁的存在。如果不是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身边睡的
会是条随时会噬人的毒蛇。

  三招转眼即过,阮香凝身体一颤,瘫软下来,生命仿佛被燃烧殆尽般昏迷过
去。

  雁儿道:「叫醒她。」

  卓云君一手贴在阮香凝脑后,掌力微吐,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雁儿的声音道:「告诉我你的身份。」

  阮香凝变得虚弱无比,低声道:「黑魔海御姬奴,阮香凝……」

  楼上的精阁内,程宗扬脸色难看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笨瓜,」

  小紫道:「记忆是抹不去的,她想不起来,只是因为被人锁住罢了。」

  「你是说她脑中被人加过禁制?」

  小紫道:「剑玉姬不会白白送给你一只鼎炉,在她身上设秘法啊,埋毒啊,
肯定少不了。需要的时候只用一个指令,就能控制她进行刺杀。」

  「你怎么知道她的指令?」

  「人家才不知道呢。」

  小紫笑道:「但有办法破解。」

  程宗扬回想着刚才的经历,终于找到疑点,「春药?」

  「猜对了!」

  小紫拍手笑道:「这种春药能让她整个人都陷入迷乱,只要药力足够强,各
种惑心迷神的法术都能破解。」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紫笑容中多了几分冷诮的嘲讽意味,「当然是他留下来的。」

  雁儿与阮香凝的对话不断传来,被强行解除禁制,回复记忆的凝玉姬意志降
到谷底,整个人都虚弱无比,对雁儿的问话再没有半点隐瞒。

  黑魔海十余年前就在临安布下阮香凝这颗棋子,并不是只为了一个林冲,最
主要的目的还是往宫中渗透。可令剑玉姬意外的是,无论黑魔海的布局多巧妙,
每次触及宋宫的核心,线索都会立刻断掉,甚至反过来遭到大内的追杀。

  屡次失败之后,剑玉姬猜测大内隐藏着至少一名精通法术的大行家,为了避
免暴露阮香凝的身份,她放弃了向大内的渗透,因此才有西门庆色诱宫人,劫持
媛公主的举动。

  但这会儿谜底揭开,宋宫大内根本没有法系行家,有的只是岳鸟人留下的一
副春药配方。通过高潮时的迷乱,破解可能存在的惑心类法术。这种处理方法的
好处显而易见,对使用者的能力没有要求,即使刘娥也可以运用自如,很容易就
能分辨出是不是有人中了瞑寂术。怪不得以剑玉姬的手段,也对大内束手无策,
最后做出半路截人的下策。

  问题是针对神智的瞑寂、惑心之类的法术竟然能被一副春药破掉,听起来实
在太扯了。

  小紫在他肚脐上方轻轻一点,「因为这里还有个更本能的脑子呢。」

  「你就扯吧。」

  「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忽然叫道:「是梦娘!梦娘告诉你的!你已经帮她恢复
记忆了,对不对?」

  「只恢复了一点。锁住她记忆的人修为很高,」

  小紫一脸遗憾地摊开双手,「而且她身上还有禁制,不能用这种方法。」

  「梦娘呢?」

  程宗扬左顾右盼,「你不会把她留在江州了吧?」

  小紫轻轻拍了下手,隔着两层楼,远在密室之内,根本不可能听到声音的黑
衣侍奴却应声而动,向雁儿施了一礼,然后起身离开密室。

  程宗扬道:「你把她们的魂魄都收过来了?」

  「她们的魂魄好脏,人家才不要呢。」

  程宗扬讶道:「那她们怎么能听到你的吩咐呢?前面的惊理也是,你一个眼
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小紫摊开一只雪白的小手,「把你的魂魄拿来,人家就告诉你。」

  「作梦去吧!」

  程宗扬恐吓道:「死丫头,哪天我开了你的苞!收了你的一魂一魄!让你再
跟我作对!」

  「好啦好啦。」

  小紫道:「她们的魂魄都在雁儿的娃娃里面。你要是喜欢,给你也做一个好
了。」

  「免了!拿到那东西我会作噩梦!」

  停了一会儿,程宗扬道:「喂,她们的魂魄都在娃娃里面,如果娃娃被偷了
呢?」

  「你是怕她们被别人操控吗?放心好了,」

  小紫安慰道:「只要娃娃感受不到雁儿的精血,一个时辰之内她们就会死光
光。」

  「用不着这么狠吧?」

  程宗扬道:「为什么不用魂丹呢?像泉玉姬那样。」

  小紫白了他一眼,「魂丹丹体的制法是巫宗秘法,人家不会做啊。」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紫美目又是微微一亮,接着房门打开,梦
娘在一名侍奴的扶侍下,摇曳生姿地进来。

  程宗扬从头到脚看了梦娘一遍,最后目光停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多日不
见,梦娘的肌肤更加白皙柔润,姣美的容颜如花似玉,艳丽无匹。

  见到程宗扬,梦娘眼中露出一丝羞涩与喜悦交织的神情,显然还记得他这位
主人。

  程宗扬拉起她的手,「紫丫头没有欺负你吧?」

  梦娘柔声道:「紫妈妈对奴家极好的。」

  程宗扬怀疑地问道:「是吗?」

  梦娘展颜一笑,诚心实意地说道:「多亏了妈妈,奴家记起了许多事呢。」

  程宗扬正要开口,却听小紫娇声道:「阿梦。」

  「是。」

  梦娘应了一声,松开程宗扬的手,款款朝女主人走去。

  她步履轻盈得仿佛花瓣,姿态更是优雅无比。可那么一个大美人儿,被小紫
招了招手,就像猫咪一样顺从地偎依在女主人脚边,神情间充满了温柔和依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死丫头如果不趁着给梦娘恢复记忆的机会塞点私
货进去,自己就把鞋子吃了。问题是要塞私货也应该是自己的私货,她一个丫头
片子整天跟自己抢女人,还有没有天理?

  「死丫头,你叫她来,不会就是专门气我的吧?」

  「程头儿,你不想知道,她记得什么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陆谦在野猪林说的——梦娘身上有一个关乎宋国存亡
的大秘密。

  程宗扬吸了口气,沉声道:「她记得什么?」

  小紫红唇张开,却是俏生生打了个小呵欠,然后神态慵懒地说道:「不告诉
你。」

                第三章

  「陆谦还没说出这个秘密,人就挂了……」

  程宗扬原原本本说了自己在临安的经历,直说得口干舌燥,然后道:「陆谦
如果是胡说也就算了。但假如真有这个秘密,而且又真的关系到宋国的存亡,那
么黑魔海和剑玉姬肯定已经知道了。你要是知道这个秘密,赶紧告诉我,不然我
在临安下了这么大的成本,说不定哪天就全打水漂了。」

  小紫却道:「袈裟上写的是什么?」

  程宗扬对小紫没有半点隐瞒,当即道:「十方丛林一世不拾大师的来历。」

  「哦?」

  小紫尾音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以两人默契的程度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程宗扬自然知道小紫想问的是什
么,他微微点头,「和我有点像。但也有很大的区别。」

  小紫双眼闪闪发亮,「原来是这样啊。真有趣。」

  「喂,别故意引开话题!」

  程宗扬虎着脸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梦娘有点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小紫道:「那个秘密一点都不重要,程头儿,
你还不知道的好。」

  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个宋主是假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对那个所谓的秘密,程宗扬已经考虑许久,宋国虽然已经千创百孔,终究是
个正统王朝,能够动摇宋国国本的秘密,只可能是帝王的血统。从高俅泄露的只
言片语分析,再联系到传说中的狸猫换太子,程宗扬有九成把握能肯定现在的宋
主是个假货。

  当年刘娥母以子贵,当上太后,她的儿子虽然短命,但在帝位上也坐了近十
年,而且又有好色的名声,妃嫔甚多,可唯一的子嗣竟然是从宫外抱来的——这
中间的蹊跷让人不多想都难。

  宋主驾崩后,如今的宋主凭借太后、岳鹏举、贾师宪等内外贵人、重臣的承
认,以幼龄继承帝位。接着岳鹏举事败消失,剩下一个贾师宪,毫不意外地独揽
大权。如果不是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凭老贾的为人早该倒台七八十次了,哪里能
一句话就让局面全盘翻转?

  「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小紫虽然是玩笑的口气,却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赞许。

  得到肯定的答覆,程宗扬却有点不敢相信起来,半晌才道:「我这岳父大人
还真敢干啊……」

  小紫道:「谁让宋主生不出来,只好请他帮忙了。」

  「那他干脆自己生一个得了!还从外面抱什么呢?」

  小紫瞥了他一眼,程宗扬省悟过来,「我怎么忘了,他只能生女儿——现在
这位小白脸宋主是谁的孩子?」

  梦娘轻声道:「好像是他在路边捡来的。」

  捡来的?程宗扬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岳鸟人这也太凑合了吧!随便捡个娃打
打扮扮就塞到宋国的龙椅上,他把宋国的帝位当什么了?

  梦娘道:「他说,不管哪儿来的孩子,肯定会比宋国的宗室强。」

  程宗扬顿时没了言语,两宋十八帝,能称得上英主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像岳鸟人这样随便拉个路人,还真说不准能比其中几位强。

  确认了宋主的身份,程宗扬又想起另一件事,高俅暗示过,对梦娘的格杀令
来自宋主,看来梦娘一直留在宫中,接触到的秘密绝不会比刘太后少。

  「听说韦太后给岳鸟人生了个女儿?有没有下落?」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在想什么呢?」

  程宗扬立刻道:「当我没问!跟你说吧,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紫哼了一声。

  程宗扬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死丫头,你的醋劲儿太大了。」

  「人家才不吃醋呢。阿梦,让他抱抱。」

  小紫手一抬,梦娘柔软的玉体带着一股香气滑入怀中,程宗扬心头不禁一阵
荡漾。说起来梦娘还是岳鸟人预订的姬妾,结果没来得及吃到口。只可惜梦娘如
此佳人,却被藏诸深宫,青春虚掷。

  孟老大说过,岳鸟人一共有三个女儿,一个月霜,一个小紫,另一个是韦后
所生的长女,但很早就失去音讯。斯明信和卢景曾经入宫追问过,也没有得到她
的下落。

  王哲托自己照顾岳鸟人的子女,但这种事勉强不得,还是一切随缘吧,说不
定她现在已经嫁了人,夫妻俩过着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如果是这样,不去打扰她
也许才是最好的。

  程宗扬有点尴尬地拥着梦娘,一边朝窥视孔看去。殇侯仍然在仔细检查郭槐
的伤势,另一边,阮香凝身上已经换成了那名叫蛇夫人的黑衣侍奴,卓云君却不
见踪影。

  「你让卓美人儿来云涛观,就是为了找这个地方吧?」

  「阿梦。」

  梦娘道:「奴家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事情。其中一件是云涛观这座迷楼,他
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好像是一把钥匙……」

  程宗扬立刻警觉起来,「钥匙?」

  阁内忽然多了一个人,却是惊理,她悄无声息地把一枚钥匙放在桌上,然后
道:「姓刘的贱婢只知道这个。用处却不清楚。」

  程宗扬拿起钥匙,「这是钥匙?」

  梦娘怔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程宗扬眼角跳了跳,那枚钥匙呈银白色,硬度极高,长度更是接近尺许,如
果不是事先说明是钥匙,简直就像一柄短剑。

  程宗扬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除了柄上一个古怪的熊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如果这真是钥匙,那锁不知道该有多大。

  「姓岳的说没说,这枚钥匙是用在哪里的?」

  「奴家不记得了……」

  梦娘记忆未曾恢复,从她口中问不出更多消息,程宗扬抬头问道:「刘娘娘
呢?」

  刘娥颤微微爬过来,那只象牙蝎子仍扣在她臀间,分节的蝎身在她白花花的
臀肉间转动,蜜汁溅得满臀都是。

  这位太皇太后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慈祥,气度雍容华贵。可在小紫这个「真主
子」面前,就原形毕露了,更让程宗扬无语的是她眉眼间洋溢的驯服、兴奋和满
足。看来自己把她当作长辈尊敬完全是傻瓜的作法,真该把她踩在脚下,才好让
大家都满意。

  刘娥道:「主人只留下这枚钥匙,让奴婢保管。」

  「这是哪儿的钥匙?」

  「主人没有说过。但主人留下八个字,让奴婢记住。」

  刘娥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听到「太泉」两个字,程宗扬立刻精神一震,追问道:「什么意思?」

  「主人没有解释,奴婢也不知晓。」

  「好没用的东西。」

  小紫道:「带出去吧。」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着,刘娥口中的「太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远在苍澜的
太泉古阵。可「熊谷」和「一四七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太泉古阵里还有一个
熊族的山谷?「一四七五」是第一四七五块石头还是大树?

  程宗扬思索半晌也没有答案,看来只有到太泉才能揭开这个谜底了。

  他扯过一条薄毯,替梦娘遮住身体,手指在她颈后一点,送她进入梦乡,然
后道:「我要去太泉古阵一趟。」

  「好啊,我也要去。」

  「我怕有危险。」

  程宗扬道:「师帅说,九阳神功要练到六阳的境界才能进入太泉古阵,差不
多就是第五级坐照境的修为。」

  他后半句没有说,自己有生死根之助,修为进境极快。小紫就没有这样的好
运气,反而因为卓云君的暗算耽误不少时日,如今只徘徊在四级的境界,短时期
内根本没有可能突破。

  小紫却一点都不在乎,「不去怎么知道呢?」

  说实话,程宗扬也不想再和小紫分开,他拉住小紫温凉而柔软的小手,还没
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卓云君牵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衣钗尽去,一张骚媚的玉脸时青时白,惊魂未定,却是梁师都的夫人
黄莺怜。

  程宗扬看到卓云君,原以为带来的是阮香凝,见到梁夫人不由皱起眉,「你
把她叫来干吗?」

  「玩啊。」

  「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笑靥如花望着梁夫人,悠然道:「梁师都在临安作官,娶的妻子却是胡
女。程头儿,你说好玩不好玩呢?」

  梁夫人脸色顿时一僵。

  「她是胡人?」

  程宗扬叫道:「可皇城司的记录上她明明是临安人,出身商贾!」

  程宗扬在临安丝毫不敢大意,凭借皇城司的资源,早把与自己打过交道的各
色人等都摸了个底儿掉,没想到死丫头竟然能长到这么爆炸性的秘闻。

  「只要取她一点血迹,便能知道很多事呢。」

  小紫笑道:「比如,人家还知道她是奚人。小奚女,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
帮你说呢?」

  梁夫人脸色数变,最后颓然道:「你赢啦。」

  六朝与北方牧族时战时和,太平时节,北方牧族时常有胡商南下,甚至还有
在六朝定居数代的例子,黄氏就是其中一支。

  正如六朝往往通过本国商人了解北方牧族的虚实,这些胡商也同样担负着替
本族打探消息的责任。但黄氏来到临安不久,奚族就在北地群雄的争斗中失势,
沦为真辽的附属部族。黄氏通过种种手段漂白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祖籍临安的皮
货商人。

  黄氏本意并不想与本族有更多牵涉,尤其是黄莺怜嫁入梁家,成功与梁家联
姻之后,更想早些摆脱本族的束缚。但随着岳鹏举的崛起,宋国这位武穆王成为
真辽最大的威胁,真辽人对这支隐藏身份定居临安的奚族商人极为重视,反而加
紧了控制。

  直到北地联军在塞外大败,武穆王冤死风波亭,黄氏才得以解脱。但好景不
长,安稳不过数年,另一方势力又找上门来。那个人程宗扬也曾见过——来自晴
州波斯商会的穆格,他代表的则是奚族人所信奉的拜火教。

  如果说真辽的着眼点还在于双方战争的大局,拜火教所关注的只有一个人:
武穆王岳鹏举。

  星月湖大营余部在江州聚集的消息传出,黄氏就受命尽力给江州制造麻烦。

  而程宗扬来到临安不久,拜火教又得到消息,说这个年轻商人很可能与江州
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才有黄氏主动送上门来的举动。

  梁夫人一口气说完,脸色雪白地低声道:「奴婢并不想……可他们握着奴婢
与异族交通的证据……若是泄漏便是灭族之罪……」

  程宗扬脸色难看之极,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这梁夫人是被自己顺手打来
的猎物,谁知自己其实才是那条上钩的蠢鱼。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我和江州有关系?」

  「圣教光明祭司认识的一位朋友……」

  梁夫人道:「叫剑玉姬。」

  「干!」

  剑玉姬手也太快了,双方如果结为联盟,黑魔海获得了拜火教的助力,拜火
教也有一条深入六朝的渠道,对自己的威胁显而易见。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说怎么处置她呢?」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爱怎么处置就处置。」

  「好啊。」

  小紫亮出手心一粒小小的药丸。

  梁夫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她两眼直直盯着那粒药丸,手指微微颤抖,
「求你给我一颗……只要一颗……求你……」

  小紫关切地说:「这东西有毒呢,要戒了才好。」

  「我不要戒……」

  梁夫人露出痛楚的表情,哀求道:「快给我……」

  小紫轻轻一弹,药丸飞入卓云君掌心,「带她下去,问清拜火教的底细。」

  程宗扬懊恼地倒在榻上,「死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十足的傻瓜?被人
骗来骗去,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呢?」

  小紫两手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慢慢揉着,一边呵气如兰地说道:「程头儿
做生意的手段,不知道多少人佩服呢。」

  「又来讽刺我。」

  「你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这些事交给我好了。」

  小紫狡黠地一笑,「阴谋诡计……人家最喜欢了。」

  透过大开的阁门,能看到一点微光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戴着面具的黑衣侍奴
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锁链,迳直将那个赤条条的贵妇带到楼外。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们?」

  「玩啊。」

  小紫道:「岳鹏举的女人都是我的奴婢。」

  程宗扬苦笑道:「用不着这样吧?」

  小紫道:「你的也是。」

  「不行!」

  「大家公平竞争好了,」

  小紫大度地说道:「只要她们能斗得过我,我就放她们一马。」

  「别开玩笑了。她们凭什么能斗得过你?」

  小紫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啰。」

  「喂,」

  程宗扬警告道:「不要欺负小香瓜。还有如瑶那丫头。」

  小紫笑吟吟道:「还有吗?」

  「有个小丫头,好像叫李师师……」

  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她没有惹你不高兴吧?」

  小紫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没有哦。」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她不是也来了吗?我怎么没见她呢?」

  「已经给你了啊。」

  「睁着眼说瞎话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了?」

  「呶。」

  小紫指了指那只荷包。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打开荷包,看着里面的钱铢,「什么意思?」

  「人家把她卖掉了,一共五十枚银铢,你仔细数一数,一枚都不少。」

  程宗扬呆了半晌,然后抓狂地叫道:「卖掉了!」

  「她说是你的奴婢,不肯让人家玩。人家只好把她卖掉,从今往后就和你没
关系啦。」

  「你把她卖哪儿了?」

  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光明观堂的弟子,当然是去妓院了。」

  程宗扬脸色不断变幻,「死丫头,你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瞒我——她是不是光明观堂的卧底?」

  「不是啊。」

  「那么她和黑魔海有牵连?」

  「没有啊。」

  「她是胡人?」

  「不是。」

  程宗扬叫道:「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卖掉?」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因为人家看她不顺眼嘛。」

  「因为看她不顺眼,就把她卖了?死丫头,你别太过分啊!」

  小紫嘟起嘴,「你要不高兴,就去找她好了。」

  程宗扬瞪了她一会儿,「你不和我一起去?」

  小紫懒洋洋道:「人家才不愿意看你的脸色呢。」

  程宗扬放缓口气,「那丫头挺可怜的,父母把她当摇钱树,师门又对她不闻
不问,走投无路才到我这里。师师姑娘现在虽然年轻,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
有多么出色的天分。我的盘江程氏很缺少这样的人才,其实我是按公司的高级管
理人员来培养她的。喂喂喂,我说这么多,解释清楚了吗?」

  「她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你也不担心吗?」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光明观堂对李师师的冷淡,李师师对师门的绝望
自己都看在眼里,光明观堂如果真想对付自己,小香瓜或者潘姊儿才是她们最好
的人选。

  「大笨瓜。你根本就看错了她的天分。」

  小紫一针见血地说道:「她的天分根本就是当妓女。」

  程宗扬虽然很佩服死丫头目光的精准和犀利,但为了培养一个绝代名妓,放
任一群猪把李师师这棵小白菜给拱了,自己铁定要被历史唾骂。

  「不管你怎么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碰她!」

  小紫翻了翻眼睛,「给一个人当妓女,又不是没有。」

  程宗扬眼睛一亮,「你是说……像卓美人儿?」

  「看我的心情啰。心情不好,我就让她去接客。」

  程宗扬立刻道:「紫妈妈快坐,我来给妈妈捶背!」

  小紫得意地一笑,刚要坐下,却被程宗扬搂住纤腰,压到榻上,「死丫头!
我看你还往哪儿跑!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骑到我头上!乖乖让我再亲一个!」

  小紫唤道:「雁儿!雁儿!快来!哎呀,不要扯人家衣服……」

  正笑闹间,忽然殇侯所在房间的铜喇叭中传来一声剑鸣,声如龙吟。

  程宗扬扑去看时,镜中光线全无,却是窥视的小镜被剑气震碎。他与小紫对
视一眼,然后飞也似地掠往殇侯房中。只见房门大开,地上郭槐已经不见踪影,
只有殇侯坐在一旁,慢慢清洗手上的血迹。

  「刚才怎么回事?」

  殇侯淡淡道:「好个剑玉姬,竟然在老太监体内留下一道剑气。」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眼,「郭公公的伤势如何?」

  「老夫替他化解了丹田的剑气,剩下的外伤,还要慢慢调养。能不能恢复以
前的修为,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程宗扬放下心事,笑道:「这次收获不小吧?剑玉姬的底细少不得让你摸了
个七七八八。」

  殇侯脸色出奇地慎重,「将你们那日交手的情形,仔细与我说一遍。」

  程宗扬一边回想,一边说了那日交手的过程。听说剑玉姬匿踪隐形的手段连
郭槐也一并瞒过,殇侯冷哼一声,「本末倒置,巫宗果然是没人了。」

  「侯爷看出什么了?」

  「当日巫宗被岳贼打得屁滚尿流,不但几件镇教神兵被岳贼夺走,本门传承
的武学也失了大半。哼哼,如今我那位师兄连弟子都教不了,门人竟然还要从我
毒宗学艺,真是笑掉老夫的大牙!」

  程宗扬讶道:「剑玉姬用的不是巫宗的武学?」

  「你与她交手那么久,难道没看出来吗?」

  「你是说华妙宗那个什么玄元仙剑?」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听说华妙宗被剑玉姬灭门,他们能得到华妙宗的剑法
也不奇怪吧。」

  「你看的只是皮相。」

  殇侯道:「老夫若也以为那剑玉姬用的是华妙宗的剑法,来日对阵必然会吃
上一个大亏。」

  程宗扬愕然道:「你说她的剑法是假的?」

  「不错。」

  殇侯冷冷道:「她虽然极力掩饰,但这一剑的剑意,分明是我毒宗的鬼羽剑
法!」

  乍然听到剑玉姬居然会殇侯的鬼羽剑法,似乎十分不可思议,仔细想来却是
一点都不奇怪。鬼巫王当初与巫宗走得极近,以剑玉姬的手段,要摸清他的底细
还不容易?

  殇振羽心情极差,显然因为剑玉姬故意用自家绝学向自己挑衅而恼火。秦会
之、吴三桂只能算是殇老头门下,并非列入门墙的弟子。殇老头难得有个弟子,
还被巫宗挖了墙角,本人搞得身败名裂不说,更把自家的绝学泄了个底儿掉,换
谁心情都好不了。

  程宗扬识趣地没有再和心情恶劣的殇老头聊天打屁,嘻哈几句便退了出来。

  小紫立在廊侧,眉眼盈盈地望着他,一手轻轻解开领口的钮扣,露出一抹雪
玉般的肌肤,一边翘起纤指,充满诱惑地向他勾了勾。

  程宗扬口水几乎流了下来,他一副色授神予的表情痴痴走近几步,然后猛地
虎起脸,一声断喝:「还装神弄鬼!」

  小紫美妙的身形应声散开,现出走廊旁一根立柱。自己如果经不起诱惑,一
头扎过去,运气好的话,脑袋要和立柱来个最亲密的接触。运气不好的话,很可
能就一头扎下去——这可是建在悬崖上的楼阁最顶层,一头栽下去,摔个半身不
遂都是轻的。

  程宗扬双手叉腰,对着空气喝道:「本大爷已经是五级坐照境的修为!死丫
头!你那点小伎俩还拿出来现!」

  小紫幽幽道:「一点都不好玩……」

  娇柔的声音忽远忽近,让人辨不出方位。程宗扬冷笑着听了片刻,忽然一脚
踹开旁边的房间,只听一声惊叫,小紫那死丫头果然躲在里面。

  程宗扬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小紫,把她压在座椅上,狞笑道:「你
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了!」

  说着扯开她的衣衫。

  少女香暖的身子挣扎了一下,便软了下来,轻声道:「公子……」

  程宗扬愕然低下头,只见自己抱着的却是美婢雁儿。

  小紫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来,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但看着雁
儿娇躯半裸又羞又喜的俏态,自己总不好说认错人了,丢手就走——索性将错就
错,一边扯下雁儿的小衣,一边笑道:「几天不见,雁儿越来越水灵了呢。」

  雁儿咬着唇瓣,香软的身子在他的刻意挑弄下,一瞬间变得火热,但她接下
来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将程宗扬的满腔绮念浇得连烟都不冒。

  「主子,人家……月事来了……」

                第四章

  坐在马车上,程宗扬还怒气未平,「死丫头!你肯定是故意的!」

  小紫笑道:「真不是。」

  「骗鬼啊!怎么可能这么巧!」

  「你不信就算了。况且没有雁儿,程头儿也有很多可以用的啊。」

  小紫扳着指头数道:「卓奴、琳奴,那个奚女,还有娥奴……程头儿如果都
不喜欢,还可以用惊理、罂粟和蛇夫人啊。」

  「哎哟,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女人呢。」

  小紫翘了翘小鼻子,「宫斗好危险的,人家费心替你打理,你还不领情。」

  说到这个,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喂,那是你的后宫吧!我想用哪个,
她们还要看你的脸色。」

  小紫笑眯眯道:「你可以和我斗啊。」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床斗!干不干!」

  「来啊。」

  小紫挑逗地勾勾手指。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又来骗我?」

  「你不相信就算了。」

  小紫赌气地转身抱起雪雪。

  「死丫头,」

  程宗扬声音柔和下来,低声道:「我想死你了。」

  「又来骗我?」

  小紫侧过脸,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眼中的喜悦却藏也藏不住。

  程宗扬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后面抱住小紫的纤腰,把脸埋在她颈后,呼吸着
她身上香甜的气息。良久,他有些睏倦地说道:「真想把什么都抛开,在临安买
处房子,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过日子。」

  「你只是说说罢了,心里才不肯呢。」

  「喂,不要这么残忍吧?」

  程宗扬手掌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抚弄,忽然大叫一声,「干!」

  小紫本来静静倚在他臂间,听到他的叫声连忙睁眼,却是雪雪愤怒地咬住了
程宗扬手指。

  「哎哟!这个该死的小烂狗!」

  程宗扬好不容易拔出手指,指上已经被雪雪咬出血来。

  小紫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雪雪,你怎么可以咬他呢?」

  雪雪「汪汪」叫了两声,一边得意地摇摇尾巴。

  程宗扬甩着手指道:「这死狗不会有狂犬病吧?」

  小紫眼珠转了几转,有些心虚地说道:「没有啊……」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人家该下车了。」

  马车应声停住,蛇夫人打开车门。

  程宗扬讶道:「死丫头,你不是要去宫里吗?」

  「人家改主意了,明天再去好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不知道小紫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下车,但看到她态度坚
决,而且又不让自己跟着,只好道:「小心别迷路啊!」

  小紫招了招手,带着蛇夫人消失在夜色下。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的背
影,良久才坐回车中。

  小紫这次来临安,总有种神秘的意味。程宗扬并不笨,用脚后跟就能猜到那
些事多半与岳鹏举有关。岳鹏举在宋国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留下什么布置,但
事关岳鸟人的隐私,孟老大再信任自己,也不会大嘴巴到满世界乱说。比如岳鸟
人与刘娥之间的事,孟非卿甚至都没办法对月霜透露。也只有小紫,才能百无禁
忌地利用这层关系。

  程宗扬有种感觉,星月湖似乎对宋国某个人或某种势力极为忌惮。不然连宋
国的太皇太后都被小紫收到榻下,死丫头完全可以在宋国横着走,用得着半夜出
去这么辛苦吗?

  打扮成家仆的陈琳坐在驭手的位置上,像雕塑一样默不作声。程宗扬叹了口
气,吩咐道:「去玉露楼。」……

  「程公子的大名,奴家早已听过的。」

  望着桌上金灿灿的钱铢,玉露楼的老鸨眼中几乎伸出两只手来,恨不得把它
们全揽在怀里。

  她甩着巾帕,媚眼乱飞地说道:「不知哪个姑娘有福气,被程公子看中,要
替她赎身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家里醋海兴波,我一个姬妾被大妇卖到楼里
来了。这一百枚金铢,除了赎人,还要买你一个守口如瓶。」

  「奴家省得。」

  老鸨立刻换上同情的表情,「遇上个刁蛮的大妇,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平常
我们接到这种的,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万一哪天有人来赎,也好积些阴德。这
几日人牙子送来几个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歌伎妾侍,不知公子的宠姬是哪一个?」

  「小名叫师师的。」

  听到这个名字,老鸨顿时变了脸色,失声道:「紫妈妈送来的?」

  程宗扬没想到小紫刚到临安,竟会有如此威名,看老鸨的模样,八成已经被
死丫头吓破胆了。他打了个哈哈,「没错,就是紫妈妈送来的。这事都是误会,
如今已经说开了……怎么了?」

  饶是玉露楼的老鸨平常八面玲珑,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她赔着小
心道:「奴家不敢欺瞒公子,师师姑娘确实在楼里。但紫妈妈吩咐过,如果有人
给师师姑娘赎身,须得师师姑娘自己答应才行。」

  程宗扬以为小紫定下什么苛刻的条件,没想到是让李师师自己答应——难道
她愿意在这里当妓女吗?这条件简单的简直像个圈套啊。

  正琢磨间,老鸨道:「紫妈妈送来的人,我们玉露楼不敢有半点薄待,专门
给师师姑娘置了处院子,公子若是想见,师师姑娘这会儿想必还没有睡下。」

  看得出,老鸨也巴不得李师师答应赎身,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程宗
扬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老鸨连忙提了灯笼,亲自在前引路。程宗扬禁不住心底的好奇,边走边道:
「玉露楼也是临安的名楼,怎么对那位紫妈妈如此忌惮?」

  老鸨道:「公子有所不知,眼下青楼最时兴的霓龙丝衣,便是紫妈妈家的产
业,没有紫妈妈点头,我这楼里连一寸的丝衣都买不着。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
如今客人一来,先要看的便是霓龙丝衣,若是没了这身行头,客源至少要丢掉七
成。」

  程宗扬暗赞一声,死丫头这手段真不是盖的,连老鸨都服贴。

  老鸨停住脚步,「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踏入院内。一阵「淙淙」的琴声流水般从阁中淌出,他虽
然不通乐理,但这时听来,仿佛能听出抚琴者的彷徨与焦虑。

  「绷」的一声,琴弦断绝。帘下的玉人回过头,望着程宗扬,半晌才勉强一
笑,柔声道:「家主。」

  一日不见,李师师似乎憔悴了许多,她白玉般的皓腕上带着一只银镯,白衣
下的娇躯愈发纤弱。

  程宗扬咧开嘴,露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傻坐着干吗?走!我接你回家!」

  李师师笑着摇了摇头。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道:「你放心,今天这事我用钱砸得玉露楼上下全都闭嘴,绝对不会
传出去。紫丫头那边我也警告过她了,肯定不会再给你脸色看。」

  李师师微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是发烧了吧?」

  李师师垂下眼睛,然后抬起头,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坐下来,盯着她的双眼,「为什么?」

  李师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道:「自从家主收留了奴家,奴家就在
想自己可以怎么帮助家主。奴家会医术,又很用心地学习账目,我对自己说,无
论如何,我不会是一只只能供摆设用的花瓶。」

  李师师确实很用心,刚接触商业不久,已经是个合格的秘书——虽然离自己
公关经理的要求有一点差别。

  李师师自失地一笑,「见到紫姑娘,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死丫头说什么了?」

  「奴家只是外堂弟子,医术不值一提。论修为,紫妈妈身边任何一个侍奴都
在我之上,至于账目,紫姑娘告诉我,家主身边有个女子,能轻易进行亿万数字
的心算,只不过怀了家主的孩子,才没有来临安。」

  死丫头这番话分开来没一句错的,合起来全不是那回事。但这种事只会越描
越黑,程宗扬只好不去辩解,「还有吗?」

  「我被紫姑娘说服了。」

  「她说服你什么了?」

  「紫姑娘说,勤奋与天赋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勤奋可以做到中等,
甚至优秀。但真正优异的成绩,需要的是天赋。我即便再努力,在账目、修为、
医术上,都只能做到中等。而家主需要的是真正优异的人材。」

  「千万别信!她在胡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天才?」

  程宗扬是不相信天才论的——虽然小紫有那么一点天才的嫌疑,但自己倚重
的祁远等人,和天才这两个字根本就不沾边。对自己来说,一个踏实能干的人,
比一万个天才更值得信赖。

  李师师道:「紫姑娘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找到自己的天赋,比一
味的努力更重要。」

  程宗扬哑口无言,这个说法不太好否认,就像自己不能把秦会之和祁远对调
一样。虽然死奸臣很出色,但让他和车把式们挤一起吃饭,祁远肯定会比他表现
得更自如。车把式们也许会佩服死奸臣,但祁远会被他们当作自己人。这种天赋
是勉强不来的,更不用说吴战威、易彪和他们的区别。

  「紫姑娘告诉我,我的天赋在色和艺。」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这姑娘生生是被死丫头给忽悠瘸了。

  他试探道:「你要当名妓?」

  李师师有些羞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要当公关经理!」

  「这是死丫头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主意。」

  李师师咬了咬牙,「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未来的公关经理名动临安。即
使是花瓶,也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原来李师师是把玉露楼当成修炼场了,程宗扬终于还是没敢告诉她,死丫头
其实是把她卖到青楼的,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给她指了条明路。

  「一年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惊喜的。」

  你个笨丫头,等玉露楼逼你接客,就有你哭的了。

  程宗扬从院中出来,老鸨忙迎过来,「怎么样?师师姑娘答应赎身了吗?」

  程宗扬板着脸道:「没有。」

  老鸨刚面露失望,程宗扬又道:「那一百金铢你留着。算是我给她这一年的
费用。」

  老鸨正心痛那一百金铢,闻言顿时笑逐颜开,「程爷出手这么大方,将来必
定公侯万代。」

  程宗扬没理会她的奉承,「琴棋书画,歌舞伎艺,你们院子的姑娘学什么,
就教她什么。老师都要最好的。」

  「一百金铢怕是……」

  程宗扬冷笑道:「你把我当肥羊宰啊?一百金铢买几个绝色都够了,难道还
养不起她一年?」

  老鸨赔笑道:「够了够了。」

  「这样吧。半年之后只要教得出色,我再给一百金铢。」

  老鸨怔了一下,然后抛了个媚眼,嗲声道:「公子这手段有软有硬,贴心贴
肝,奴家真是服了。」

  「小嘴真甜。」

  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笑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粉头,叫媚娘的?」

  听到媚娘的名字,老鸨先是愕然,然后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公子可是来
迟了,媚娘如今不接客的。」

  是人跑了吧。程宗扬也不揭破,只笑道:「那么标致的粉头,怎么舍得不让
她接客呢?」

  老鸨悄声道:「公子自己知道便是,那媚娘被人包下了。」

  说着一脸神秘地指了指上面。

  程宗扬仰头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包下媚娘的客人,来头可大得很呢。」

  程宗扬恍然道:「哦,高……他把媚娘又送回来了?」

  老鸨笑道:「公子是明白人,不用奴家饶舌。那府里不好安置,才送到院子
里来的。」

  高俅这什么意思?媚娘人都跑出来了,又送回玉露楼安置?高俅身居高位,
却只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如果换作别人,少不得要猜想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难
言之隐。但自己和高俅同室操过戈,亲眼见到那老家伙还结实着呢,平白放着媚
娘那样的绝代尤物不愿收留,难道是怕给高智商那娃添个弟弟?

  程宗扬玩笑道:「留在这儿,他就不怕哪位客人喝醉了,吃了他的禁脔?」

  「公子说笑呢。」

  老鸨道:「媚娘虽然在院子里,论身份其实是那位老大人的外室。奴婢们连
奉承都来不及呢,怎敢让人打扰?」

  「行了,用不着敲边鼓,我又没打算嫖她。」

  程宗扬微微一笑道:「师师姑娘留在你这里,还要劳烦你们多多费心。如果
少根头发,我就拆了你的院子。」

  程宗扬口气虽然轻松,老鸨却是心中一凛,当即谀词如涌,奉承不绝。……

  出了玉露楼,程宗扬犹豫着该去云涛观还是回翠微园等小紫,但路角一只破
碗,让他打消了主意。

  程宗扬走过去,屈指一弹,一枚铜铢掉进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这时候了,该收摊了吧。」

  旁边的瞎子一手摸索着伸到碗里,摸起铜铢,揣进怀里,然后爬起来,顺手
把破碗夹到腋下,跟着程宗扬上了马车。

  程宗扬好奇地打量着他,「卢五哥,专程在这儿等我呢?」

  卢景道:「晚上有事?」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没有了。」

  卢景也不客套,「找个地方喝酒去。」

  「成。」

  程宗扬道:「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少跟我提君子。」

  卢景翻着白眼道:「犯我老卢家的忌讳!」

  临安没有宵禁,街市上尽有昼夜开张的酒肆、瓦子。两人也没找高楼贵馆,
迳直来到橡树瓦,要了两坛蛇麻酒。

  两人举起铁皮杯互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程宗扬呼着酒气道:「卢五哥,
你刚才说『君子』这词儿犯你们家的忌讳——什么意思?」

  卢景蹲在椅子上,一手捻着盐煮蚕豆,「知道我们卢家的来历吗?」

  「小狐狸说过,五哥是世家出身。不过五哥的世家好像和别家不一样。」

  卢景哼了一声,「没见过大盗世家?」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没有。」

  卢景沉声道:「我卢家祖上是柳下跖。」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试探道:「盗跖?」

  「听说过?」

  程宗扬连连点头。废话,盗跖是盗贼之祖,「盗亦有道」就是这位说的:夫
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

  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硬把盗贼这种脏活上升到理论高度
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然后举杯笑道:「五哥,我得敬你一杯。没想到我能和盗
跖的后人坐在一起。」

  卢景也不推让,一口饮完,抹了抹嘴上的泡沫。

  「只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

  程宗扬道:「五哥出身盗贼世家,为什么有时候看起来有那么点贵族气呢?
还有君子的忌讳是怎么回事?」

  卢景咬着蚕豆道:「要说君子,我祖上柳下跖有个哥哥,柳下惠……」

  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真的假的?」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爱信不信。」

  「这哥儿俩也差得太远了吧?一个大盗,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狗屁君子!」

  卢景寒声道:「窃国者侯,窃钩者诛!那些君子何曾敢对窃国之辈冷颜相向?
到了君王面前,哪个不是尽力吹捧,谓之得国有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卢家对君子的忌讳,一大半倒是来自柳下惠。这就好比小
哥儿俩,打小别人就夸:这哥哥不错!真是个好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君子!他
弟弟?那熊孩子!咱们就别提了……

  这要被人有事没事说上几百年,弟弟心理不变态才怪。话说回来,老卢家两
位祖上都是王室子孙,结果门里出来个盗跖,也着实够奇葩的。

  程宗扬笑道:「咱们就不说君子了——卢五哥,来临安这么久,你都神龙见
首不见尾的,今天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卢景一点都不绕圈子,迳直道:「月姑娘的事,你是个什么主意?」

  程宗扬一窒,尴尬地干笑道:「你们都知道了啊?」

  「哼哼,」

  卢景哼了两声,「既然是兄弟,我也不和你说外话——你的那些个女人我也
见了,没什么好东西!」

  程宗扬连连点头,「五哥说得是。」

  「你要愿意呢,我替你都杀了吧。」

  程宗扬张大嘴巴。

  半晌,卢景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子,和岳帅一个德性!总以为跟自己有一
腿,就不好动手。到头来非在女人身上吃亏不可!」

  程宗扬讪讪道:「五哥放心,我有分寸。」

  卢景哼了一声,「你爱找哪个女人不干我们的事,但谁要不开眼,敢给月姑
娘气受,我老卢立马把她塞麻袋里沉塘!」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说,就月丫头那性子,谁敢给她气受?用不
着你出马,咱们月大小姐早把她切成十七八块了。」

  卢景埋头喝了会儿酒,「艺哥说得没错,我们几个就他妈是废物!到如今岳
帅留下的血脉都没找齐。」

  程宗扬皱眉道:「你去见宋国那位韦太后了?还没有线索吗?」

  卢景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看来得小紫出马了。卢景再怎么说也是岳鸟人的属下,
不好对他的女人下狠手。换成死丫头,石人也得口吐真言。

  「孟大哥让我告诉你,鹏翼社的产业已经整理完了,等你去接手。往后我们
兄弟就在江州为岳帅守住星月湖这面大旗。」

  程宗扬给他倒上酒,「老大说的汉国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明天我就去洛都。」

  卢景声音冷得犹如冰块,「忍了这么多年,也该为岳帅讨点债回来。」

  程宗扬一怔,「岳帅的仇家在汉国?」

  「当日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怎会有风波亭之变?」

  卢景道:「那天我们八兄弟除了小狐狸年纪尚小,事先被送回建康,其他几
个各自被人绊住,至死也未能见到岳帅最后一面。」

  「绊住四哥的是谁?」

  「剧孟。」

  卢景冷冷道:「此人世居洛都,颇有侠名。这些年我们星月湖的兄弟隐姓埋
名,孟老大压着,不许我和四哥去寻他的麻烦。如今江州在手,我星月湖再无后
顾之忧。这一次去洛都,少不得要找他分说明白!」

  剧孟是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助人之急,慷慨重义,一诺千金闻名汉国。但程
宗扬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只举杯笑道:「既然如此,今晚就一醉方休!」……

  远处传来「沙沙」的扫地声,程宗扬躺在榻上,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半晌才
清醒过来。昨晚自己与卢景喝到三更,卢五拍拍屁股走路,自己却是酩酊大醉,
连陈琳把自己送到哪里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推开阁门,看到外面的一线天,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是
在云涛观。

  云涛观的迷楼建在山腹的洞窟内,纵然是正午时分,光线也暗如傍晚,只有
阳光透过山腹的空隙时,才能带来短暂的白昼感觉。

  程宗扬挥了挥身上的酒气,这才出门。郭槐正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柄竹
帚,佝偻着身体慢吞吞扫着落叶。陈琳垂手立在一旁,他在外面立了一夜,身上
的衣物都被露水打湿,身形仍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程宗扬朝陈琳打了个招呼,然后伸手接过郭槐的扫帚,笑道:「郭公公身体
大好了?」

  郭槐抬起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躬身叉起双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少爷叫老奴苍头便是。」

  程宗扬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苍头是奴仆的称谓,郭槐此言已经是以家仆自居。程宗扬没有摆出那副貌似
平等,实为霸道的嘴脸教训他什么人人平等的道理,毕竟郭槐与吴战威、易彪、
敖润这些江湖汉子不同,他是宫里的太监出身,数十年来作惯了奴仆,一时间强
行让他改口,反而是难为他。

  程宗扬放下扫帚,往台阶上一坐,招呼道:「陈大貂珰,你也来坐。」

  陈琳躬身道:「不敢。」

  程宗扬道:「就你们宫里规矩多。我们盘江程氏可没这么多规矩,老苍头,
过来坐吧。」

  郭槐靠底下一级台阶坐下,一手抱住膝盖,微微呼了口气。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老苍头,你一直在宫里,不像秦大貂珰一样被送
出去修习过,怎么有这么好的修为?」

  郭槐道:「当年太后身边的六名贴身太监,都是大王亲自指点过。」

  他口中的大王只会是武穆王岳鹏举,程宗扬充满意外地瞧了陈琳一眼,「你
们几位都有六级的修为吧?」

  陈琳道:「宫里六级修为的,只有郭公公、马公公和奴才。马公公两年前已
经过世了。」

  岳鸟人指点的六名太监,一半都能达到六级修为,这个比例绝对不算低了。

  要知道太乙真宗几位教御也不过是六级的水准。再联系到星月湖八骏的修为,
能一手调教出十余名六级以上的高手,真看不出来,武穆王居然还是个好老师。

  郭槐道:「老奴是在宫里学的艺,但直到遇见武穆王,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
天,人外有人。」

  他叹了口气,「那时老奴已在四级入微境困顿十余年,以为再难有寸进。武
穆王略一点拨,老奴便在数年之中接连突破入微、坐照两级。修为突飞猛进,步
入以前做梦也未想过的六级通幽之境。」

  程宗扬琢磨道:「也许你当时修为已经积累得足够多,只差关键之处没有点
透。武穆王的指点正好戳穿了那层窗户纸。」

  郭槐道:「武穆王当日也是这般说的。只是若没有武穆王的指点,老奴如今
也只是四级修为罢了。」

  程宗扬一笑,开口道:「那条荡星鞭本来是黑魔海的东西,武穆王为什么会
放在宫里呢?」

  郭槐抱膝望着远方,「大王留下此鞭,是让老奴守护好宫里的各位娘娘和媛
公主。这些年不少人入宫,托大王和少爷的福,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我瞧着宫里都已经够乱了,」

  程宗扬话风一转,「听说陛下那里有点不妥当?」

  郭槐道:「老奴身为奴才,不该看的便看不到,不该听的便听不到。」

  「得了吧,要不是娘娘这会儿不方便,我才懒得问你这个锯嘴的葫芦呢。」

  郭槐枯树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主人虽是女子,却青出于
蓝。」

  程宗扬哭笑不得,他算看明白了,这些宫里的家伙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群变
态,所以才会对死丫头那个天才的变态儿童服气。

  「紫姑娘回来了吗?」

  陈琳道:「比公子回来得还早些。听说公子喝醉,还过来看过。」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暖。昨晚死丫头突然
离开,不知去干什么勾当。一会儿见着可要好好问问她。

  程宗扬正要起身,背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却是殇侯又换作朱老头的
打扮,背着双手,脚上趿着双快掉了底的破布鞋,晃晃悠悠过来。

  「老头儿,熬了个通宵?看着气色不坏啊。」

  朱老头扬着脸,一把山羊胡子翘得老高,「说啥气色呢?走!小程子!大爷
带你吃早点去!」

  程宗扬知道他有话要说,当即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难得老头儿舍得请客,
今天这早点我非吃得你血流成河!」

  朱老头道:「大爷人穷志不短!今儿个这早点,你要能从大爷嘴里抠出一文
钱来,大爷随你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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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朱老头捧着陶碗,一边「滋滋溜溜」喝着豆腐汤,一边含含糊糊道:「小程
子,味道不错吧?大爷跟你说,这豆腐汤,外面你花一个银铢都买不到!」

  程宗扬一脸踩到大便的表情,朱老头说带自己吃早点,其实是跑到不远处的
净慈报恩寺,白蹭那些大和尚每天清早施的斋饭。死老头直说今天运气好,还赶
上有豆腐汤喝,于是一文钱没掏,每人讨了一大碗——不够还可以再添。

  瞧着朱老头那一副自鸣得意的鸟样,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朱老头一身破
烂衣服也就罢了,自己的衣服虽然算不上豪奢,但也是体面打扮,混在一群鹑衣
百结的穷鬼中间蹭人家寺庙的斋饭,这一路挨得白眼可真够瞧的。

  「老头,你不会是混过丐帮吧?要饭的门路通熟啊。」

  「要过饭咋了?不丢人!」

  「得,你就不知道丢人那俩字儿怎么写的。」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对周围的白眼视而不见,捧着碗喝了一口。豆腐汤味道
出人意料的不错,一口下去,宿醉的肠胃舒服了许多。

  朱老头正喝得高兴,忽然「噗」的一声,一口豆腐汤都喷了出来。

  程宗扬连忙躲开,「死老头,你就这么糟践粮食啊?」

  朱老头哆嗦着指着他道:「咋……咋回事?」

  程宗扬低下头,才意识到朱老头到自己指上的伤口。昨晚不小心被雪雪那条
小贱狗咬住,好在咬得不是太狠。他悻悻道:「没见过人倒霉啊?喝口凉水都塞
牙,抱自己的女人都会被狗咬。」

  看到朱老头表情古怪,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那小贱狗有什么不对?」

  朱老头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来来来,喝汤喝汤……」

  程宗扬也没在意,一边喝着豆腐汤,一边道:「老头,一大早把我骗出来,
揣着什么牛黄狗宝,赶紧掏出来吧。」

  「小程子啊,临安的事儿你也忙完了,大爷的事儿,你瞧……」

  程宗扬抬起眼,一脸天真地问道:「什么事啊?」

  「大祭的事,咱们可是说好的。」

  「等等!老头,这事儿咱们没说过吧!」

  朱老头顿时急了,「咋没说过?咋没说过?咱们说的好好的,到时候你跟大
爷走一趟。」

  「打住!这话绝对没说过!」

  开玩笑,一个巫宗,一个毒宗,两个黑魔海的老妖怪斗法,这种事自己躲都
来不及呢,失心疯了才去趟这漟浑水。

  朱老头眨巴着眼,「那咱们是咋说的?」

  「咱们说的是你出本钱,我来操作,咱们合伙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

  「先在建康,然后是——哎哟,死老头,你就直说吧。洛都的生意我是没时
间,等忙完这边的事,那边的商号立刻开张,行了吧?」

  朱老头默默喝着汤,半晌才一抹嘴,「离二十年大祭还有四个月,大爷门下
没人,只有带紫丫头去撑门面了。」

  程宗扬一口回绝,「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阿巫死在南荒,我毒宗的传承只在紫丫头一人身上。」

  朱老头叹息着,忽然道:「你可知我教大祭为何二十年一次?」

  程宗扬耸了耸肩,「也许你们两宗都怕麻烦吧。」

  朱老头没有理会他的奚落,「每次大祭,我二宗都会选出一名弟子,代表本
教与光明观堂门下一决高下。这名弟子如果得胜,就是本教未来的教尊。」

  程宗扬道:「上一次是谁赢了?八成是你那位师兄吧。」

  朱老头道:「上次没有赢家。四十年前的大祭,却是我赢了。」

  程宗扬讶道:「那教尊不应该是你吗?」

  「若是没有岳贼,如今执掌本教的,自该是老夫。」

  「又是岳鸟人——」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们二十年前那次大祭不会是被他搅和了吧?」

  朱老头沉着脸道:「本教与岳贼结怨,正是由此而始。」

  程宗扬一脸苦笑,说来黑魔海也是被岳鸟人坑惨了,先是黑魔海二十年大祭
被他搅了,没有决出最后的赢家,最终导致巫、毒二宗分裂。接着巫宗又被岳鸟
人横扫,至今元气未复。

  「此番大祭,紫丫头若能赢下来,便能尽得二宗之秘。」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觉得那丫头已经够厉害了。这种画蛇添足的事
还是免了吧。」

  开玩笑,殇老头一开始根本没把死丫头当弟子,如今他自己门下绝了嗣,才
想起让死丫头来救火——可岳鸟人与巫宗的血海深仇放在那里,死丫头若去,还
不是自投罗网?换作自己是巫宗大佬,哪儿管什么本门道义?肯定是手段尽出,
置小紫于死地。

  朱老头端起碗,唏唏溜溜喝完,「要不是紫丫头想去,你以为我愿意呢?」

  程宗扬霍然起身,「瞎说的吧!」

  朱老头少见地郑重起来,「月丫头有星月湖大营当嫁妆,紫丫头可是不认自
己亲爹的,嫁妆只能自己置备——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

  程宗扬道:「我自备嫁妆嫁给她得了!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明白!」

  朱老头冷喝道:「蠢材!」

  程宗扬停下脚步,朱老头专门把自己拉出来说这件事,无非是想避免被小紫
听到。小紫的性子虽然千变万化,但她执着的一面自己早已见识过。把事情挑明
对她的决定没有半分影响,只会触到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

  良久,程宗扬坐下来,「还有四个月是吧?我也去!」

  朱老头眯起眼,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就说嘛。」

  「少废话!」

  程宗扬道:「在此之前,你先跟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朱老头吭哧两声,想再讨价还价,但看到程宗扬的眼神,终于识趣地闭上了
嘴。

  一碗豆腐汤下肚,虽然面子丢得惨点儿,肚子却得了实惠,昨晚的宿醉消失
无踪,精神也好了许多。眼看朱老头拿着碗还想去讨碗汤,程宗扬赶紧扯着他离
开报恩寺,免得再丢人现眼。

  路上说到慈音,朱老头眉头一皱,「叵密?」

  「没错。慈音师太骗了已死老和尚的钱,如今正被人追着跑路呢,你要不放
心的话,不妨去看看。」

  朱老头目光闪闪想了半晌,然后道:「大爷我还有点事,晌午饭就别等大爷
了。」

  朱老头背着手往湖畔走去,程宗扬却有点犯难。股东大会还有两三天就要召
开,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要自己处理。而另一边云涛观的事,似乎也不比股东
大会小。

  程宗扬犹豫半晌,还是去了云涛观。生意有秦桧打理就够了,况且自己今天
还没见到死丫头呢。

  这回云涛观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那些道装打扮的太监见到他都不言声地退
开,没有主子的吩咐,这些人甚至没有一个敢过来施礼献慇勤的。程宗扬也乐得
轻松,旁若无人地迳自来到观后的迷楼。

  台阶上的落叶已经被打扫干净,郭槐正抱膝坐在外面晒太阳,他气色略差,
但神情间少了往日的阴微,多了几分宁静和安祥。陈琳仍立在原地,连腰背都还
保持着原来的弧度,一动不动。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些太监在宫中地位极低,别说一个在大内伺候的陈琳,
就是秦翰回来,也照样要站规矩。如果宋国的官员都能和这些太监一样尽心,宋
国不敢说在六朝中拔头筹,但绝不会垫底。

  「紫姑娘呢?」

  陈琳道:「在楼内。」

  程宗扬停下脚步,「陈貂珰什么时候在宫里待够了,想出宫散散心,不妨和
我说一声。」

  太监无后,若遇上个刻薄寡恩的主子,年老体衰时被打发出宫,无人养老,
下场往往极惨。听到程宗扬的话,陈琳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心头不由一暖,躬身
道:「奴才多谢公子。」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抬步入楼。

  小紫没有在中间的主厅,而是去了精阁。精阁位于后楼最东侧,在它旁边的
山壁上突出一块岩石,形成一个数丈大小的平台。设计者别出心裁地运来泥土,
在上面建成一座悬空的苗圃。

  打开精阁的门,从阁中望去,便能看到一处小园,园中还建了座凉亭。只不
过窟中不见日光,又多年无人打理,园内除了一些喜阴的杂草,便是大片大片的
青苔。

  小紫曲膝坐在精阁的座榻上,一手托着粉腮,一手把玩着什么。

  梁夫人脸色苍白地跪在榻下,她身上缠着一条红绡,勉强遮体,这会儿一手
拿着银针,一边翘起手指,将银针刺进指尖,然后挤出鲜血,一滴滴滴在榻前一
只血迹斑斓的玉瓶上。

  鲜血悄无声息地渗入瓶体,梁夫人手指微微发颤,脸色愈发苍白。那只玉瓶
每吞噬一滴鲜血,她就感觉自己虚弱一分。幸好片刻后玉瓶停止吞噬,鲜血顺着
瓶身滑下,留下一道殷红的印迹。

  程宗扬道:「又搞什么呢?」

  「人家才没程头儿那么仁厚。」

  小紫半是讥诮地对梁夫人道:「人家坏事做得太多了,最怕被奴婢反咬一口,
少不得收了她的魂魄才好安心。雁儿。」

  雁儿托起梁夫人的手指,按在怀中的布偶上。梁夫人身体一颤,苍白的面孔
迅速恢复血色,变得娇艳起来。

  雁儿收起布偶,对梁夫人柔声道:「你被主人收了一魂一魄,这会儿用娃娃
的阴魂补足,不会有什么缺失。只不过暂时会淫心高炽,需消了淫火才是。去选
一位吧。」

  旁边两名侍奴肩并肩,笔直站在一处,她们仍穿着黑色的皮衣,戴着面具,
腹下却装着一根白色的假阳具,昂然挺翘。象牙制成的棒身上精雕细刻,栩栩如
生。

  身为女子,梁夫人对这种假凤虚凰的举动本能的有些抗拒,但在主人面前她
不敢露出丝毫不情愿,依言选了一位,起身欲往侧室。可那位侍奴迳自将她往地
上一推,便扯开她身上的红绡。

  梁夫人脸色微红,却不敢违抗,当着众人的面被扯去蔽体之物,然后就在精
阁的地上分开双腿,被那名侍奴侵入体内。

  程宗扬见识过小紫怎么一点点敲碎卓美人儿坚硬的外壳,把那个道行精深的
女教御践踏得软泥般柔顺。

  相比之下,梁夫人那点尊严根本不够瞧的。当她公然被人侵入秘处,最后一
丝自尊也被践踏无余,仿佛一根不堪重负的丝弦终于绷断,梁夫人再没有半分抗
拒,顺从地躺在地上,任主人的侍奴摆布。

  程宗扬看着那只都卢难旦妖铃,「看样子古太监的秘籍都被你搜罗一空,现
在还青出于蓝了。」

  小紫笑吟吟道:「古太监脑子好笨,空对着宗门秘籍不知如何施展。如今给
了我,是他们幽冥宗的福气呢。」

  程宗扬瞥了眼旁边的侍奴,虽然戴着面具,他仍能认出来两女是惊理和罂粟
女,只不过比起江州时候,两女都似乎变得不一样,整个人变得冷漠而机械。程
宗扬不知道小紫用了什么手段来控制她们,他也不想知道。但正如小紫所说,绝
对的控制,才能保证她们绝不背叛,毕竟这些杀手出身的女子没有一个善茬。

  园圃的草丛一动,站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蛇夫人扭着腰从草丛中缓步走
来,她一手牵着锁链,皮衣包裹着的丰乳肥臀颤微微抖动着,腹下的假阳具高高
挺起,阳具上兀自滴着淫靡的汁液。

  被蛇夫人牵着的妇人,自然是刘娥。这位宋国的太皇太后再没有往日的华贵
和典雅,一整夜她都赤身裸体,这会儿那具白花花的肉体上沾满泥土、青苔、零
乱的草叶,显得狼狈不堪,下体两只肉穴更是一片狼藉。但她神情间却带着满足
和喜悦。

  雁儿道:「宫里来人给她请安,先让她去一趟吧。」

  小紫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雁儿对蛇夫人道:「带出去吧。」

  地上的交合还在继续,梁夫人被侍奴从正面干了百余下,这会儿正马趴着撅
起屁股,被侍奴从后面肏弄。

  从精阁看去,能看到刘娥白艳的肉体在迷楼的雕栏回廊间时隐时现,精致而
华丽的楼阁与贵妇赤裸的肉体相映成趣,充满挑逗。

  陈琳弓腰捧起太后的华服,面无表情地跟在主人身后。刘娥对他视而不见,
只陪着笑脸,顺从地跟着前面的侍奴。

  程宗扬摇头道:「你就这样处置她?」

  小紫哂道:「难道还要把她捧到天上吗?」

  「她也许是喜欢这样,可也不能太过分啊。」

  「大笨瓜。」

  一直起到甬道的小门处,蛇夫人才停住脚步。她说了句什么,接着便看到刘
娥跪下来,将那根假阳具舔舐干净,然后才直起腰。

  刘娥来不及擦拭身体,只在陈琳的服侍下,直接将华丽的宫装套在满是污物
的胴体上。她一边穿衣,蛇夫人一边在她身上抚摸,揉弄着她的奶子、屁股,甚
至把手伸到她股间掏弄。等刘娥穿好衣物,又被她挑弄得泄了一次身。

  终于刘娥挽起长发,戴好凤钗,重又变得富丽堂皇,任谁也想不到她华服下
的胴体沾满污迹,狼藉不堪。

  小紫手臂换了个姿势,程宗扬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的是那块劳力士。

  「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扬起手腕,「它和闹钟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这块假表连发条都没有,完全是靠电池驱动的,一旦没电,就
成了彻底的废物。

  「你拆开看过?」

  小紫点了点头,一边皱眉道:「这块表应该根本就不会动,为什么娥奴还说
她用了几年呢?」

  终于也有你不懂的东西,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是用电池啊,笨瓜!」

  「是这个吗?」

  小紫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一粒小小的纽扣电池。

  「你居然找到了?」

  「什么是电池?」

  「是一种储存电能的装置……」

  想把电池给说明白,自己实在没这个本事,程宗扬只好道:「就像龙睛玉,
只不过两个储存的东西不一样。」

  「电能吗?从哪里来的?」

  程宗扬痛苦地摸摸脑袋,尽量把自己所能知道的一些关于电能的知识讲给小
紫听,可怜自己一个文科生,除了常识性的内容,对电能的了解实在不多。

  好不容易停住口,看着小紫闪闪发亮的眼神,程宗扬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
但自己肚子里实在没有存货了。

  小紫嫣然一笑,「很有趣呢。」

  「喂,你昨晚去哪儿了?」

  「人家昨晚本来想去宫里玩,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子解除梦娘身上的禁制。」

  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真的吗?」

  「但人家一想,解除梦娘的禁制就便宜你了。所以人家就去镖局了。」

  程宗扬提高声音,「镖局?」

  小紫瞥了他手指一眼,暗暗吐了吐舌头,然后道:「你自己去看好了,人家
要去睡觉。」

  说着用一根丝带提起手表,抱起雪雪离开精阁。……

  屏风后幽暗的光线中,能看到两具雪白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上面的妇人年逾
三十,眉目依然动人,丰腴的胴体充满成熟的风情。在她身下,是一个年轻几岁
的少妇,眉眼温婉而妩媚。

  两女容貌有八分相似,一看便是同一血缘的嫡亲姊妹,然而此时上面的妇人
却咬着银牙,神情愤懑。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阮香琳厉声质问着,阮香凝却抿着红唇,一言不发。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小我就信任你,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不管有什么
事都对你说,」

  阮香琳盯着妹妹,「可你却在背后暗害我!」

  「有时我也奇怪,为什么我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那么热衷于名利,总是心
思火热地想着攀附上豪门——」

  阮香琳声音微微发颤,「原来都是你!是你告诉我,要去讨好那些权贵子弟,
去巴结他们。」

  「你对我说的话,睁开眼睛,我就都不记得了。可现在我终于想了起来。阿
凝,那天在你家里,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让我去讨好高衙内,想办法
去勾引他,用身子去抵债……」

  「我是个女人啊,阿凝!是你坏了我的贞节!」

  阮香琳颤声道:「你知不知道,那天十几个恶少像野狗一样趴在我身上,我
觉得害怕而又恶心,可一看到黄澄澄的金子,想到他们的身份,我就想和他们去
做,想去巴结他们……」

  阮香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阿凝,你是不是很开心?」

  阮香凝带着一丝嘲讽看着自己的姊姊。

  阮香琳笑容渐渐淡化下去,最后变得冰冷。她挽住妹妹的脚踝,用力朝两边
分开,然后腰身一挺。

  阮香琳赤裸的腰臀上穿着一条皮制的丁字裤,上面带着一根硬梆梆的象牙阳
具。阮香凝仰身躺在榻上,雪白的双腿大张着,娇美的性器被粗硬的象牙撑开,
她身体轻颤着,吃痛地微微颦起眉头。

  阮香琳丰腴而白滑的肉体立在榻侧,她挺起那支假阳具,在妹妹体内用力耸
动着,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妹妹的蜜穴。

  阮香凝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姊姊的奸淫,唇角微微挑起,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诮
和嘲讽。

  阮香凝双腿被姊姊扛在肩头,浑圆的雪臀向上抬起,象牙制成的棒身在少妇
娇艳的蜜穴中进出着,如雪的臀肉在嫡亲姊姊的撞击下发出清脆而急促的肉响。

  象牙的阳具在少妇体内挺动,能感觉到妹妹肉穴内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质感。

  两女一母同胞,虽然年纪差着六岁,却有相同的风韵。望着妹妹仍然鲜嫩而
娇美的肉体,阮香琳心里充满了苦涩和痛愤,她的挺弄越来越快,动作也像泄愤
一样粗鲁。

  忽然一只白美的玉手伸来,蜻蜓点水般在阮香琳身上拂过。阮香琳像被抽空
力气般,动作顿时停住,卓云君轻笑道:「该换妹妹了呢。」

  阮香凝手脚一颤,恢复了力气。她将发丝拂到耳后,妩媚地坐起身来,然后
一把将失去力气的姊姊推到榻上。

  阮香凝从姊姊腰间解下那条皮制的丁字裤,抬脚套在妥间,然后一手握着棒
身,对着姊姊的腿缝浅浅顶入。她腾出手来,分开姊姊的双腿,接着一手伸到她
腿间,轻轻抚弄着姊姊的玉户,片刻后用力一扒。

  阮香琳熟艳的性器像鲜花一样猛然绽开,阴唇被扯得圆张着,露出里面红腻
的穴口。

  阮香琳挑衅一样看着她,然后扶起带着自己体液的假阳具,一点一点送入姊
姊体内。

  「阿姊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阮香凝柔声道:「你仗着姊姊的身份,从小就又霸道又可恶。我只不过比你
小着几岁,穿着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你使过才给我,可你总觉得理所当然…
…」

  「你说我害了你——其实还不是阿姊自己贪慕富贵?若你果然是贞洁女子,
早就自尽了,哪里会一错再错?阿姊,你其实是个天生的淫材儿,只有你自己不
知道罢了。」

  阮香凝笑道:「阿姊连孩子都生过了,浪穴还这么紧,难怪那些衙内们会这
么喜欢。咦,阿姊瞳孔收了一下,妹妹这一下是不是顶到阿姊的花心了?」

  「你——」

  阮香琳身体被制,手脚全无力气,虽然妹妹是个不谙武功的弱质女子,这会
儿也无力挣扎,只是眼中露出怒意。

  「阿姊是不是想说,你刚才没有这样对妹妹我呢?」

  阮香凝摇了摇头,用同情的口气说道:「阿姊总是这样,说得好听是直爽,
说得不好听呢,就是不肯用心。让你勾引男人,你只把腿间的这浪穴当成不要钱
的物件,任人随意插弄。主人让我们姊妹在一处说话,你便一味狠干,这会儿人
家下面还痛呢。」

  阮香凝笑道:「妹妹力气不及你,但要让姊姊浪得出水,原也用不着太用力
呢。」

  阮香琳胸前一紧,两只红嫩的乳头被妹妹捻住,接着下身一阵略显痛楚的酸
麻,却是阮香凝挺起下体,将那根假阳具硬梆梆捣入自己穴内,顶住花心来回研
磨。阮香凝双眼望着姊姊,乌黑的眸子仿佛变得幽深。

  只片刻功夫,阮香琳体内就禁不住抽动起来,淫液像开闸的泉水一样涌出,
穴内的蜜肉微微颤抖,似乎在渴望棒身的抽送。

  出自黑魔海的凝玉姬对性事的了解显然比自己的姊姊更多,等阮香琳身体开
始发热,她慢慢抽动阳具,先是九浅一深,然后逐渐加快频率。

  作为成熟妇人,阮香琳的肉体远比妹妹敏感。虽然阮香凝已经失去施展瞑寂
术的能力,但残留的术能足以影响她的心理。阮香琳只觉体内那根坚硬的阳具渐
渐变得充满弹性,每一下都带来销魂入骨的触感,身体仿佛在波涛中起伏,交合
中带来的甘美快感犹如潮水,将自己淹没。

  阮香琳无法抑制地娇喘起来,虽然对妹妹仍充满恨意,心里却有一个念头,
想着等她做完再恨。

  「啵」的一声,湿淋淋的阳具从她穴内拔出,然后挺到面前。透明的液体顺
着象牙棒身流淌下来,温热的滴在脸上。

  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体液,阮香琳玉脸顿时一阵发热。

  阮香凝轻柔地说道:「阿姊,莫忘了主人的吩咐。」

  阮香琳香肩颤了一下,然后张开红唇,含住湿透的棒身。

                第六章

  阮香琳和阮香凝都是出色的美妇,否则也不会被高衙内一眼看上。这会儿姊
妹俩百合盛开,让程宗扬看得血脉贲张,听到这句话却让他一愕。阮家姊妹俩已
经势同水火,阮香琳被妹妹暗算,这会儿揭穿真相,只怕杀了她的心都有。可受
到伤害的姊姊却在榻上对妹妹千依百顺,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程宗扬扭头问道:「死丫头吩咐什么了?」

  雁儿道:「她们两个,姊姊对妹妹恨得要死,所以紫姑娘交待:虽然姊妹俩
都是奴婢,但在一起时,姊姊要听妹妹的吩咐。」

  程宗扬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要阮香琳对自己的仇家俯首贴耳,死丫头还
真够会玩的。无论修为、能力,阮香凝都远在姊姊之下,要想避免被姊姊报复,
只有给小紫当好奴婢,靠主人的势力来压服姊姊。

  阮香琳身为长姊,却要听命于妹妹,对妹妹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她们姊
妹彼此嫌隙越深,才好彼此牵制。

  「阮香琳听凝奴的,那凝奴听谁的?」

  「听娥奴的。」

  「太后身份就是不一样,下面还有两个奴婢。」

  「不尽然。」

  雁儿笑道:「紫姑娘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纵然都是奴婢,也有高下之分。
按照家里定下的规矩,所有的奴婢都要听高位者的吩咐,对她们的命令绝对服从。
那些侍奴是奴婢的第一级,阮家姊妹、刘娘娘和梁夫人刚进家门,都是最低一等
的奴婢。但在她们四个之间,紫姑娘指定琳奴是凝奴的奴婢,凝奴是娥奴的奴婢,
娥奴是莺奴的奴婢,莺奴是琳奴的奴婢。」

  程宗扬这才明白,原来四女转了一个圈,彼此牵制。阮香凝出身黑魔海,刘
娥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看。而刘娥是宋国太后,梁夫人这胡女恐怕也恨她
极深。至于梁夫人和阮香琳,因为梁世杰的缘故,两人早已不合。如今阮香琳成
了梁夫人的主子,会怎么对待这个奴婢,也不用说太多。

  程宗扬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知道死丫头经常给自己惊喜,却没想到她这么
会玩,只小小布置一下,就把这四个身份、性情、能力各异的女子吃得死死的。

  厅中梁夫人与侍奴的交合还在继续,如果服侍的是男子,她只用敞开身体让
对方肏过,服侍他射过精也就算了。可那侍奴用的偏偏是假阳具,梁夫人只能用
自己柔嫩的蜜穴徒劳地抚慰那根坚硬的象牙。

  彼此同为女性,梁夫人稍有懈怠就瞒不过对方的眼睛,因此她不敢有半点偷
懒,比起服侍男人还用心。这会儿她早已精疲力尽,仍卖力地耸动下体,迎合假
阳具硬梆梆的插入。

  梁夫人本来生得妖娆,这会儿在堂上水蛇般摇臀摆乳,淫态毕露。另外一边
的阮香琳和阮香凝这对姊妹花,一个熟艳,一个轻熟,香肌雪肤,花枝招展,此
时裸裎榻上,更充满诱惑。

  旁边三名衣着暴露的侍奴,一个比一个火辣,她们丰臀长腿的体形,皮衣下
凸凹有致的肉体,活脱脱是三条妖艳的美女蛇。至于雁儿和卓美人儿,容貌更胜
众女一筹,堪称绝色。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这会儿整个迷楼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周围却是一群体貌各
异的美人儿,而且死丫头不在这里,自己对她们有绝对的支配权。

  这种帝王般的罪恶生涯,自己连做梦都没想过。能与此相比的,也许只有在
晋宫那几天,但那些日子倒是荒唐居多。一时间他不禁想入非非,自己什么时候
退休,和小紫隐居临安,不妨把这些美人儿奴都带上,那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话说回来,死丫头有意避开,也许就是让自己在这儿好好享受呢。程宗扬心
头一热,一手搂住雁儿,一手揽住卓云君的腰身,笑道:「偏你们穿得整齐,我
数一、二、三,你们一起脱。」

  雁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公子……不行的……」

  「不用怕,等你月事净了,我再好好疼你。我只是看你有没有发育……」

  「公子……是你不行的……」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什么意思?」

  说着他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周围一片活色生香,自己心头欲火高炽,这会儿美女在抱,劲箭在弓——可
自己下边居然一点都不硬!

  柳下惠!程宗扬脑中跳出这个名字,接着整张脸都黑下来,我才不要被迫成
圣人咧!

  「是雪雪……」

  雁儿又想笑又不敢笑,垂着眼轻声细气地说道:「紫姑娘让奴婢告诉公子,
千万小心别被雪雪咬住。它齿上带有火毒,男人被咬到,会不得行房……」

  程宗扬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难怪从昨晚开始死丫头就总是借口溜得不见影
踪,恶狗伤人,竟然影响到性功能,这小贱狗实在贱得没边了。

  卓云君道:「让奴婢试试。」

  说着她解开主人的衣服,俯下螓首。

  足有一盏茶时间,卓美人儿低喘着抬起头,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程宗扬欲
哭无泪,他扯着雁儿道:「这是什么毒?能不能解?暂时是多久?会不会有后遗
症?」

  「奴婢也不清楚,要问紫姑娘才知道。」

  「死丫头呢?叫她来!她的养的狗伤人还想跑!」

  「紫姑娘出门了,要两日才回来。」

  程宗扬咆哮道:「干!」

  红日渐升渐高,从石隙中透入的光影不住变化,将暗处的楼阁逐一映亮。

  程宗扬躺在榻上,一边举着手指,看着上面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齿痕,一边
吩咐道:「雁儿,让厨房烧水,我要拿那小贱狗煲汤。」

  「紫姑娘带着雪雪出门了。」

  「不急。小火慢慢熬着。等它回来,我把它脖子一拧!」

  程宗扬狠狠比出手势,咬牙切齿地说道:「先放了它的血,剥了它的皮,再
把它剁成豆腐干大小一块一块的。然后拿热油一煎,出了油再用砂锅慢慢炖……」

  程宗扬说着自己都饿了。这时蛇夫人快步进来,「武二来了,这会儿就在观
外,是不是让他进来?」

  「武二?」

  程宗扬抬起头,「那厮也到临安了?」……

  云涛观门外停着一辆载满西瓜的大车,一条猛虎般大汉蹲在车旁,正捧着一
只西瓜大口大口吃得过瘾。

  看到程宗扬出来,他把瓜皮一扔,抬起衣袖抹了把嘴,粗声大气地说道:
「几个钱!」

  卖瓜老农胆战心惊地说道:「客官吃了六个西瓜,一共是六十个铢钱,客官
给五十个便是了。」

  武二郎虎目一瞪,「你当二爷给不起钱是不是?狗眼看人低!」

  老农几乎吓晕过去,死命摆手,「不敢!不敢!」

  「拿着!」

  武二郎丢出一把铜铢,豪爽地说道:「不用找了!」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老农连忙推起瓜车,一溜烟走了。

  程宗扬抱着肩道:「二爷,几个月不见,你这耍流氓的功夫可是越来越长进
了。还有脸说『不用找了』,那把钱我瞧着连三十个铜铢都没有啊。」

  武二郎虎着脸道:「胡说!若是少了,他怎么不问我要?」

  「一口气吃六个西瓜——谁敢问你要钱啊?」

  武二郎左顾右盼,瞧瞧周围没人,一低头从屁股下扯出一只西瓜,「呯」的
敲开,递给程宗扬一半。

  「干!你还偷瓜!」

  「什么偷的?」

  武二郎理直气壮地说道:「有眼睛的都看着呢,这是二爷捡的!」

  说着他狠狠啃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娘的!这一路渴死二爷了!」

  「你去哪儿了?」

  程宗扬挑起眉头,「和人家交过手?」

  「二爷走的昭南一路。」

  他哈哈一笑,「和十方丛林的光头和尚打了一场!痛快!」

  程宗扬一怔,「鲁智深和林教头?」

  武二郎点了点头,他几口把大半个西瓜啃完,随手丢开瓜皮,然后道:「鲁
师兄和林教头被人追得紧,又都受了伤,他们商量了一下,如今在沐羽城安身,
等过了风头,再去江州。」

  程宗扬一直在担心林鲁两人的下落,听说武二和他们见过面,才放下心事,
但接着他又纳闷起来,「二爷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然肯免费办事?」

  武二郎横着眼道:「怎么说话呢?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这叫义气!你懂个
屁!」

  「等等,这事儿我没请二爷出手吧?到底是谁让你去的?」

  武二郎悻悻道:「还能有谁?紫丫头呗。」

  程宗扬拖长声音,「哦……」

  武二郎哼了一声,「二爷乐意!喂,小子,紫丫头让二爷来这鸟观找她,二
爷一路水米都没打牙呢!赶紧叫他们上席面,好让二爷祭祭五脏庙!」

  「道观的席面有什么吃的?」

  程宗扬道:「走吧二爷,到翠微园烤两只肥羊给二爷接风洗尘。」

  「成!」

  武二郎走了几步,瞧着周围没人,忽然把程宗扬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
仔细缠好的包裹,然后掏出一张纸,「你识字,给二爷唸唸。」

  程宗扬接过来念道:「苏荔给武二郎先生的信……」

  念了一句,程宗扬就像牙酸一样抽了凉气。纸上写着:照我说的写——苏荔
对武二郎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如果你听小紫姑娘的话,我就在太
泉古阵等你。完了。再加一句,让念信的不要乱讲。谁要乱讲,我就让他后悔为
什么活着。就这样吧,让人给武二送去。

  信上的字迹娟秀纤美,明显是梦娘的手笔,至于口述那位,除了死丫头还能
有谁?

  程宗扬强忍住笑意,一边瞪大眼睛,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道:「二爷,这是
苏荔给你的?」

  武二郎努力保持着淡定,但两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乐滋滋道:「是阿荔托
殇老头带给我的。写的啥?」

  「不会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

  「我找人念过,」

  武二郎低声道:「这不是怕人蒙我吗?」

  怕得有道理。程宗扬清了清嗓子,「你听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
要嫁给你。」

  程宗扬抬起头,深情地说道:「二爷,这可是情书啊……」

  武二郎就跟被人搔到痒处的老虎一样,眯着眼咧开大嘴,整个人都美得直冒
泡。

  「再念一遍,」

  武二郎央道:「刚才没听清。」

  「这回听好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

  武二郎道:「刚才走神了。」

  「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刚——」

  程宗扬打断他,「干!你是来过瘾的吧!」

  「不念就不念,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

  武二郎骚眉搭眼地收起信纸,意犹未尽地小心包起来,贴身放好。

  程宗扬一脸天真地问道:「二爷,你要去太泉古阵?」

  武二郎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没什么事。二爷去散散心。」

  「正好大家同路,」

  程宗扬笑眯眯道:「路费咱们就一人一半吧。」

  「啥路费啊?跟你说,二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二爷,你这就俩字儿:穷横!」……

  由于武穆王府刚开始动工,原来的宅子又过于狭小,程宗扬索性把翠微园借
过来,当作临安的落脚点。盘江程氏对外声称由于翠微园临近西湖,风水上是聚
财之地,因此租下园子。但市井传言,翠微园其实是高太尉的私产,盘江程氏为
了讨好高太尉,用足够买下园子的价格租用两年,这才搭上了高太尉的路子。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几位御史还为此狠狠参了高太尉一本,结果札子送进大
内,都没了下文。

  其实高俅借出园子,一文钱都没收——但这种真相说出去都没人信。高俅黑
锅背得多了,也不在乎这么一只小的,索性厚着脸皮顶着市井的笑骂唾面自干,
让他本来就不大好听的名声更显狼藉。

  对秦桧私下里洗清两人关系的勾当,程宗扬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勉为其
难地让高俅给高衙内送了次衣服食物——冯源捎话回来,说高智商哭过骂过叫过
求过,还装了两天死狗,现在倒是挺安分的,就是一天两斤的往下掉膘,原来的
衣服都有些不大合身。

  「冯大法不会这么抠门儿吧?」

  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连饭都不管饱?」

  林清浦道:「冯源说了,高衙内一顿吃得比猪都多,只不过没马骑,走路全
靠两条腿,打尖的时候还要劈柴担水,这才瘦了。」

  「冯大法这心肠比我硬,活脱脱一个后爹。」

  「是哈迷蚩的意思。」

  林清浦笑道:「他说衙内年纪已经不小,再不打熬筋骨,整个人就废了,天
天盯着。」

  程宗扬有些不以为然,「才十六的娃,哪里就年纪大了?给他们捎句话,别
折腾得太狠了,咱们又不是照着孟老大那种猛人想把高衙内培养成特种兵,意思
到了就行。」

  等他们说完,秦桧道:「武穆王府已经清理干净。匡神仙算的日子,后天是
黄道吉日,宜动土兴工。定在后天开工如何?」

  「行,就后天。老四呢?」

  「已经到了。」

  「那就开始吧,别耽误了。」

  程宗扬匆匆赶到正厅。秦桧和林清浦各自入座,旁边分别是祁远、俞子元、
易彪、金兀术、豹子头、韩玉、匡仲玉……卢景已经启程去了洛都,萧遥逸一直
泡在玉露楼乐不思蜀,月霜不肯出面,只有崔茂代表星月湖大营列席。兰姑和游
婵这两名女子的出现,给这次多是男性的会议带来一抹亮色。而在程宗扬的要求
下,李师师也前来出席,只不过她戴了面纱,与王蕙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

  「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大家聚聚,可惜咱们盘江程氏摊子越来越大,人也天南
地北。长伯、吴大刀在江州,老敖、冯大法去了汉国。建康的人手都抽得差不多
了,现在全靠柳嫂支撑。」

  程宗扬苦笑道:「再这么下去,用不着别人对付,咱们自己就散架了。」

  「今天叫大家,没别的事,趁着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先把咱们盘江程氏的框
架定下来。」

  程宗扬道:「大家都知道,咱们盘江程氏现在涉及的行业有织坊、水泥、珠
宝、钱钞、赌场、青楼……而且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

  「我也和不少人商量过盘江程氏用哪种组织方式。有人提议按行业分类,按
照其他商号的模式,一家总号,下面是织行、水泥行、珠宝行、钞行,每一行各
管各的。有人建议按职能划分,管钱的管物的管经营的,各自分开。还有人建议
按宗门模式,咱们盘江程氏也分内堂外堂,外堂管赚钱,内堂管花钱……」

  话音未落,堂中便响起一片笑声。程宗扬正容道:「别笑,不管合不合适,
至少也是动脑筋了。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这样划分。清浦。」

  林清浦起身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家都知道,盘江程氏以商业为主,
但不限于商业。按照家主的构思,我盘江程氏采用合股制,股东每年获得利润分
成的红利,在股东大会上有表决权,但不参与经营。」

  「至于经营组织,划分为七个部门,」

  林清浦拿出一页纸,「第一:程氏总部。负责决策与协调,执事为秦会之。
第二:财务总部,负责商号的往来账目,收支核查。执事暂由秦会之代理。第三:
人事总部,负责人员招募、调配,以及家属安置。执事为祁远。第四:营销总部,
负责经营销售,客户服务。执事暂由祁远代理。第五:信息总部,负责信息传递
及保密,执事为林清浦。第六:技术总部,负责技术研发,执事为冯源。第七安
保总部,负责商号的安全和监察,执事为吴战威。」

  秦桧顿了一下,「关于安保总部,需要再说几句。公子的直属营属于星月湖
大营序列,如果出动,必须通过孟上校认可。除此之外,商会再设一支卫队,用
来保障货物安全。」

  程宗扬道:「这个章程是我一意孤行,大家听过便知道,现在各部门的人手
极端不平衡,总部、财务、人事、营销,由会之和祁远两人分管。不是这四个部
门不重要,而是人手不够。最后一个安保总部,倒是人才济济。除了吴战威,无
论吴长伯、易彪,还是金兀术都能应付。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招募合适的人手。
只要有能力,我盘江程氏自当虚位以待。」

  堂中寂无声息,众人都在消化家主这番话。程宗扬话锋一转,「至于各处分
号的设置,现在有了总部,便由总部负责。会之,你来安排。」

  「是。」

  秦桧起身道:「盘江程氏的分号暂分为晋、宋、昭南与江州四处。晋国总商
号设在建康,总执事为祁远。下设织坊:执事吴夫人柳翠烟。珠宝行:执事是从
南荒随家主来的护卫郑衡。临江楼:执事芝娘。」

  「宋国总商号设在临安,总执事为秦某。下设钱庄:执事秦某。粮行:执事
周逢。武穆王府重建后,将设四园五楼:执事兰姑、游婵。鹏翼社并入程氏:执
事俞子元,负责车船交通。将来设置公关部:执事李师师。另外四处钱庄分号和
筠州分号,执事分别从家主的护卫中选拔。」

  「江州商号,总执事暂为吴长伯。水泥坊由星月湖大营处理,只设一位执事
负责营销。昭南商号,暂设荆溪,负责与昭南的交易,执事为相雅。」

  秦桧坐下后,程宗扬道:「我要说的还是人手问题。目前我们的人员主要来
自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雪隼佣兵团和鹏翼社,现在能抽调的,基本上都已经
用上了。老术。从你们部族给我挑五十个人,一半协助相雅,一半来临安。」

  「诺!」

  「我粗略统计一下,目前在建康和临安两地,依附我们盘江程氏的差不多有
二三百户。」

  程宗扬道:「因此我准备在江州设立一所学院,聘请各行的老师傅任教,招
收各户的子弟入学。荆溪和兽蛮族也一样可入学求教。」

  程宗扬最头大的就是文盲太多,这会儿大厅坐着几十人,识字的一只手都能
数过来。设立学院,培养商号的子弟,虽然缓不济急,但三五年之后,至少有一
批识字的人可用。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说老实话,大多数人都对程宗扬这种模式设置有些懵懂,崔茂倒是听出一些
端倪。和孟非卿等人一样,崔茂也希望程宗扬能接替岳帅的角色,辖制星月湖大
营,因此对他一意经商颇有不解。但这会儿听到他的布置,崔茂起初的怀疑立即
烟消云散,变得气定神闲。

  程宗扬的安排听着有些怪异,却大有深意。在崔茂看来,这种结构其实与唐
宋两国的三省六部暗合。程氏总部相当于中书、门下两省,秦桧的角色相当于宰
相。其余部门相当于尚书省的六部,执事相当于各部尚书。财务是户部,人事是
吏部,技术和营销是工部,安保是兵部和刑部的合并,只多了信息这个部门,但
信息总部的设置一听即明,与宋国皇城司的职能一般无二。

  这样的布置可谓滴水不漏——如果加上礼部就可以直接称帝了。

  崔茂与秦桧对视一眼,彼此都微微一笑。崔茂暗道这秦桧确实有几分才干,
藉着设置各部门,不显山不露水就布置周全。

  秦桧却心下了然,这些部门的设置与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全是家主自出
机杼。本来他还有些讶异,反覆推敲之后,对家主只有佩服二字。单是这样的布
置,就能瞧出家主的雄才大略,勃勃野心。

  如果程宗扬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肯定当场喷血五步。其实他的布置根本
就是比葫芦画瓢,把一般公司的部门设置直接搬来就用。至于与三省六部的相似
之处,只能说世间的真理都是想通的。

  好在程宗扬不知道他们转的念头,见大家都没有反对,便道:「既然如此,
咱们就先试试。不合适的咱们再改!」

  「是!」

  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程宗扬心里平静下来。盘江程氏扩张虽然极快,他其实
一直如履薄冰,这次赶在股东大会前作出布置,就是为了对自己手中的力量重新
作一次整合,好让自己全无后顾之忧地前往太泉古阵。……

  四月二十六,终于到了股东大会召开的日子。这一天风和日丽,一大早翠微
园的车马便川流不息。来自晋国大世家的子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园中,宋国的股
东则不约而同地派来了代理人。

  虽然宋国的股东因为官员不许经商的禁令,而不得不隐身幕后,但论起在两
国的影响力,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甚至比晋国那些世家子弟更强大。

  贾师宪的代理人理所当然是廖群玉。他作为宋国身份最高的股东,程宗扬当
然要亲自出迎,一见面便笑道:「廖先生!」

  廖群玉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别搞错,你也是东家!」

  程宗扬笑道:「快请!」

  园中面积最广阔的碧茵苑早已被整饰一新,绿如茵毯的草地上摆着一张足以
跑马的长桌,桌上陈列着各种食物、酒水、瓜果,分门别类,琳琅满目。苑中一
侧搭起大棚,从丰乐楼、张家园子等临安名楼重金请来的大厨在棚中现场烧制自
己拿手的菜肴。

  廖群玉一阵诧异,「这是什么?」

  「自助餐。」

  程宗扬解释道:「菜品都列在桌上,大家想吃什么拿什么,比分席吃饭方便
得多。更要紧的是——我可不想因为座席,让大家打起来。」

  廖群玉哑然失笑,他也知道请客最麻烦的是安排席位座次,尤其这些股东身
份都不简单,排起座席任谁都得头痛万分。程宗扬摆出的「自助餐」虽然有些荒
诞不经,却省了无数麻烦。

  廖群玉不知道的是,从这一次股东大会开始,自助餐成为盘江程氏每年股东
大会的唯一形式。未来的六朝中,无数商贾、权贵都以参加盘江程氏的自助餐会
为荣。

  长桌旁每隔丈许就站着几名侍者,他们全部穿着天青色的长衣,臂上搭着白
色的巾帕,收拾得干净利落。见到客人过来,一名侍者拿起托盘,训练有素地向
客人鞠了一躬。

  程宗扬虽然照搬了自助餐的模式,但也免不了入乡随俗——指望石胖子等人
自己拿着盘子取吃喝,根本就是做梦,因此专门请了一批侍者给客人端碟取菜。

  廖群玉略一注目,那侍者便从桌上成叠的碗碟中取了一只,用餐盘旁银制的
长夹取了菜肴放入碟内。

  程宗扬笑道:「想吃什么便拿什么,只不过拿到的可要吃完啊。」

  廖群玉颔首道:「如此甚好。这是什么?」

  「蛇麻酒。」

  程宗扬亲手拿了杯子斟满,「廖兄尝尝。」

  廖群玉尝了一口,不禁皱眉。

  程宗扬大笑道:「廖兄多喝几杯,便知道这蛇麻酒的好处了。」

  廖群玉一路看过去,片刻后停下脚步,指着桌上一堆切成段的棒子,有些不
确定地说道:「这是甘蔗?」

  甘蔗产自昭南,临安并不多见,多亏了浮凌江的商路,祁远等人来临安专门
带了一批。这会儿几十根甘蔗都刮得干干净净,截成尺许长短,整整齐齐摆成一
堆,在一片瓜果中颇为醒目。

  程宗扬略一示意,旁边的侍者拿起一根甘蔗,放在一只由两个圆滚组成的古
怪机械中,然后转动把手。甘蔗微响着被卷入滚筒,汁液随即流出,顺着银质的
滴嘴淌入雪白的瓷杯中。

  程宗扬笑道:「甘蔗汁,清热去火。廖兄请!」

  廖群玉尝了一口,赞道:「好!果然甘甜!」

  忽然身后一阵喧哗,却是桓歆等人带着大批婢女家奴浩浩荡荡过来。程宗扬
笑骂道:「桓老三!说好每人最多带一个奴婢,你带这么大一群,来打猎的?」

  桓歆道:「程兄你看清楚了,我一个奴婢都没带!石胖子!」

  石超气喘喘吁吁地过来,抱拳道:「程哥,小弟讨个饶……」

  石超身材肥胖,平常多走几步路,都起码要三个婢女扶着。他身边虽然不乏
高手护卫,但石胖子自小在脂粉丛中长大,绝不让男人沾身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因此别人都只带了一个婢女,他足足带了七八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石公子抬架肩舆来!」

  两名护卫扛来肩舆,打发了那些婢女,苑中才清静了一些。

  这边谢无奕抱着肩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厨现场将一只整鸡的鸡骨从屁股处逐一
掏出,掏完外皮丝毫不伤,仍是一只整鸡,手法精细有趣。阮宣子却道:君子远
包厨,和阮遥集一道由婢女扶着点了几样美酒,然后在庭下解衣席地而坐,迳自
痛饮。

  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昼睡夜起,竟夜笙歌,因此程宗扬才把大会的时间安排在
下午,中午吃顿自助餐,免得喝酒误事,谁知阮家兄弟一点都不挑剔,只要有酒
就能随遇而安。

  庾彬、袁成子、柳介之等人对自助餐这种模式颇有些兴趣,这些世家子弟平
常生活虽然豪奢,但也很少一顿饭能摆出十几丈的席面不带重样的。尤其席间多
有建康难以见到的时鲜水果,水陆珍肴,更令人大开眼界。

  论起市民生活水平,宋国是当之无愧的六朝第一。订下自助餐的方案后,程
宗扬也为宋国菜式的丰富很吃了一惊。许多菜品是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比如驼
峰、玉髓。本来丰乐楼的大厨还推荐八珍之一的豹胎,被程宗扬坚决拒绝了。

  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席间最受欢迎的竟然是果汁,鹏翼社快马送来的各色
水果由侍者现场榨制,石超喝酒不行,果汁差不多是挨个喝了一遍。

                第七章

  时至午时,宾客陆续到齐,连张少煌也从宋国官员的酒宴中脱身出来,这会
儿取了一碟黄雀鲊,与廖群玉边吃边谈。

  祁远、易彪这些手握原始股的股东也赶到苑中,武二郎扯了一只烤羊,旁若
无人地据席大嚼,那种豪放蛮横之态让桓歆等人频频注目,大为倾倒。祁远却与
代表高俅出席的富安一见如故,两人越谈越是投机。

  苑侧摆着数十张桌椅供客人使用。虽然众人都随意入座,但明显分成几个圈
子。人数最多的是建康世家子弟那一堆。宋国的股份除了贾师宪、蔡元长、韩节
夫、史同叔、高俅等人以外,其他几股在几人推荐下,被朝中官吏和军中将领分
别买走。这会儿出席的多是各家派来的管家、执事,但也有几个年轻子弟出席,
他们望着那些身着乌衣、涂脂抹粉、人物风流的建康世家子弟,既好奇又有几分
羡慕。

  另外一个圈子人数极少,气势却足以压制全场。戴着墨镜的月霜独自占了一
张桌子,崔茂等人带着几名汉子分坐两边,鹰隼般的目光不住在人群扫视——毕
竟这里是宋国的心腹之地,万一生变,他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一条血路,赶
往天香水榭,从西湖逃生。

  但显然今天来的客人都抱定主意决定发财为主,即使有眼尖的认出那些公子
哥儿都有着晋国的官职,也都装聋作哑。对这些霸气十足的军汉更是视而不见。

  张少煌走过来,「程兄似乎有心事?」

  程宗扬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算不上什么事。」

  张少煌当然不知道他被什么狗咬了一口,因此也未在意,只笑道:「怎么没
见云家的人?」

  提起这事程宗扬就没脾气了,他几次让人邀请云家出席股东大会,云氏始终
没有回音,如果不是粮行间的交易还在正常进行,程宗扬都以为云家横下心与自
己一刀两段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想必是忙吧。对了,侯爷今天不是有酒宴吗?怎么也
过来了?」

  「别提了。」

  说到宋国的接风宴,张少煌就一脸的苦大仇深,「宋国不是在江州打输了吗?
那群官们都想着在宴席上把输掉的面子给捞回来。那酒宴吃着比打仗都累,还是
这里自在。」

  说话间,萧遥逸匆匆赶来,他自从进了玉露楼就没怎么出来过,数日不见,
整个人都似乎瘦了一圈,两只眼睛倒是精光闪闪。只不过和程宗扬打了个招呼,
他就赶到崔茂那一桌,找了个空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程宗扬纳闷地对崔茂道:「小狐狸是夜御十女还是作贼去了?怎么累成这副
鸟样?」

  「我知道!」

  秋少君挨个品尝着水果,一边道:「昨晚我见到小侯爷在挖地呢。」

  「挖什么地?」

  秋少君乐呵呵地啃着一只苹果,「我昨天跟兰姑去玉露楼,找楼里的姊姊们
去玩……」

  月霜柳眉挑起,「这种混帐话你也说得出口!」

  秋少君愕然道:「为什么不能说?」

  月霜恼道:「那些妓女都是被逼卖身的可怜女子!你一个修道之人,还去欺
负她们!」

  「我遇到的都是自愿的啊。」

  秋少君不服气地说道:「况且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可怜人,我多嫖她们几
次,多照顾照顾她们生意才是应该的吧?」

  「闭嘴吧你!」

  睡觉都不安生的萧遥逸赶紧爬起来,捂住秋道长那张没事还要戳点事的大嘴
巴,夹着脖子把他扯到一边。

  看着几乎喷火的月霜,程宗扬悄悄朝秋少君竖了竖大拇指,没等月霜发飙便
道:「会议这会儿就开始了,大家不要乱走啊。」

  说着赶紧溜了。

  回到席间,看到众人吃吃谈谈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代表殇侯出席的石敬瑭也
已经赶来,程宗扬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起银匙,轻轻一敲,然后开口道:「诸
位!」

  众人都停下来,扭头看着这位盘江程氏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我估计大家都等急了,那么就不废话。请!」

  西侧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草坪此时已经摆好一圈圆桌,铺上墨绿的绫罗,每张
席位前都放着一块表明股东身份的木牌,还有一只精致的匣子。

  秦桧引着众人入席安坐,苑中所有的侍者、婢仆,包括各家带的护卫全部退
场,只留下各位股东和代理人。

  从程宗扬右侧开始,依次是石敬瑭、武二郎、祁远、易彪、月霜,然后是谢
无奕、张少煌、桓歆……石超等建康世家,接着是廖群玉、富安这些新加入的宋
国股东。

  「诸位出身各异,地位不同,今天坐在一起,想必都有些疑问,」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只说一句:金铢没有国界。」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会意的笑容,其中几位明显松了口气,再彼此相视
时都含笑致意,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程宗扬微微一笑,「会之。」

  秦桧站起身,「今日股东大会由秦某主持,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东家多
海涵。」

  说着做了个罗圈揖。

  桓歆笑道:「这自助餐原来是会之的手笔,改天帮我也办一场。」

  「荣幸之至。」

  秦桧向他施了一礼,然后正容道:「程家主起自盘江,涉足六朝,得诸位之
助方有今日。方才公子说:」金铢没有国界。『秦某再加一句:诸位都是盘江程
氏的东家,程氏衰则俱衰,程氏荣则俱荣。「

  富安笑道:「合伙做生意嘛,大家都省得。」

  秦桧笑道:「先说第一件。依照规则,所有股东均可分享程氏每年分发的红
利,决定程氏的事务。口说无凭,各位请看。」

  众人按他的示意打开木匣,最上面是一份账目表,列明各项主要收支。

  秦桧从容道:「按照盘江程氏的章程,每年利润的一成作为红利,按股份多
寡平分。今日这第一项,便是分红。」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第一件事会是分钱。

  秦桧摊开帐目,「截止本月,盘江程氏各项营收一共获利六十万金铢,目前
的三十股,每股获利两万金铢,分红两千金铢。」

  秦桧示意众人拿起账目表,下面是一叠印刷精美的纸钞,面额倒是不大,大
额是一百金铢,小的只有一贯。

  「诸位凭钞可以在临安、建康两地的程氏钱庄,随时支取现金。而且在盘江
程氏的各处商号均可使用。」

  月霜把自己面前一叠纸钞递给崔茂,崔茂扫了一眼,收入袖中。

  富安道:「敢问秦执事,我等新入股的也有分红?」

  程宗扬道:「诸位只要入股便是股东,当然有分红。」

  张少煌弹了弹那张纸钞,笑道:「这才几个月,我这半股的股金就赚够了本
钱,程兄做得好生意!」

  程宗扬笑道:「我知道这点金铢侯爷也看不上眼,不过这只是分红,至于股
本——请各位看看下面这些。」

  众人拿起纸钞,发现下面还有一叠质地更佳,印刷更精致的纸张,每一张上
面都写着「盘江程氏,股金一点」的字样。

  「这是盘江程氏的股票,每一百张相当于一股。」

  程宗扬道:「如果有人急需用钱,准备退股,只用把股票拿到盘江程氏的商
号,便会依照上年度的资产按股送还。」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接着议声四起。谁都没想到程宗扬会来真的,按
照这种规则,盘江程氏所有资产都等于股东共有。只要握有股票,就相当于占有
其中一股资产,这比分红的诱惑可强多了。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因为我们盘江程氏的资产不断变化,这些股票所能换
取的资产金额每年也会变化。目前每点股金大概相当于五百金铢。」

  一点股金相当于五百金铢,一股就相当于五万金铢。略一计算,众人都不禁
为手中所持股份的暴涨而惊异,尤其是廖群玉等人,他们原本同意入股,多少还
有些卖给程宗扬面子的念头,这时才知道自己两万金铢买到的一股,所占的资产
远远超过股金本身,其实是程宗扬送了众人一份大礼。

  程宗扬和秦桧却是心知肚明,方才所说的股本并没有全部扣除负债——事实
上盘江程氏最大一笔资产来自于钱庄。一旦扣除需兑换的纸币,盘江程氏的资产
立即大幅缩水。不过程宗扬也算谨慎,对股值反覆计算过,没敢吹得太大。一股
五万金铢,总共股本三十股,合一百五十万金铢,扣除自己握有的股份,即使其
他人全部退股,盘江程氏也不至于当场休克。

  「之所以只取一成利润分红,是因为盘江程氏的主要利润都将投入到下一步
的经营中。」

  程宗扬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见到分红,拿到股票,现在第二项,就是由股
东决定盘江程氏的经营方向。」

  望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秦桧笑道:「各位股东虽然不参与实质经营,但盘江
程氏是股东共有,因此商会的大事,自然要由股东大会决定。」

  谢无奕随手把纸钞、股票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年做什么生意,
程少主来决定便是,哪里需要我等饶舌?」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程宗扬道:「第一次开股东大会,大家都不大熟悉。具体来说,就是各位股
东提议明年做什么生意,大伙一块儿表决,每人的投票权与股份相等,过半数便
可通过。至于大事的界定,需要调动商会六成以上资金的,都要由股东大会来决
定。」

  石超这句话听懂了,他眼睛一亮,两只胖手握在一起,心里盘算着什么。

  祁远道:「各位,咱们先听听程头儿怎么说。」

  「那好,我来抛砖引玉!」

  程宗扬道:「世间万物,无不以人为本,而人以粮为纲。年初宋国粮食大涨,
今年收成未必及得上去年,因此我提议:明年盘江程氏的经营以粮食为主。」

  在座的大多数股东都对经营一窍不通,廖群玉却有些皱眉,开口道:「朝廷
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经营粮食,只怕不妥。」

  程宗扬道:「我们做粮食生意,正是为朝廷排忧解难。不瞒先生,我们收来
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进入常平仓作为储粮,而价格必定低于市价。」

  石超问道:「那从何赚钱?」

  桓歆道:「孰难认同,咱们是做生意,又不是行善!为何放着钱不赚?」

  晋国两名股东同时出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们看来,不对宋国落井下
石就是好的,雪中送炭完全是多余。

  程宗扬不好解释晋国比宋国更需要这批粮食,开口道:「我先来说说粮食生
意吧。」

  「粮食经营最大的问题在于运输成本,对于商户来说,超过十日的路程,低
于一千石的贩粮就得不偿失。而大量贩粮,又困于成本不足。但利用宋国密集的
水网,我们可以把运输成本降到最低。比如临安粮价最高时接近两贯,而当时昭
南粮价不过三五百,想差四倍有余。」

  程宗扬道:「如果能把昭南的粮食运至临安,不仅解了朝廷缺粮的难题,同
时也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如何不做?」

  一番话让众人频频点头,廖群玉虽有疑惑,一时间也找不出反对的说辞。

  张少煌却知道程宗扬是打着在宋国经营的旗号,为晋国谋划,当即头一个站
出来道:「既有钱可赚,又能扶危济困,这等好事,自然要做!」

  程宗扬道:「那么关于粮食生意的事,现在开始表决。大家可以选赞同、弃
权和反对三种意见。同意的先举手。」

  说着他第一个举起手。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后陆续举起手来。廖群玉犹豫良久,终于也举手赞同。

  秦桧数了一下,「二十一位赞同,占总股本九成以上,提案通过。」

  程宗扬镇静地望着众人。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不惜生搬硬套后世的模式,不
是钱多得没处花,非要给这些股东分成,而是要借助这些股东的力量,为自己的
盘江程氏开路。

  如果自己把盘江程氏牢牢握在手中,以独占的姿态进入六朝,纵然秦桧等人
智比天高,也免不了步步荆棘。另一方面,据自己所知,韩节夫与史同叔,蔡元
长与高俅,在朝堂上都未必是一条心,朝廷施政遇到这些人,多半都在各自私心
的驱动下被扭曲得不成样子。比如蔡元长私下给自己透露常平仓需要补充粮食,
一旦走漏风声,几乎可以肯定会被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咬住不放,纠缠不休。

  如今几人都成为程氏的股东,各人的利益便都捆绑在了一处。从贾师宪到高
俅、从蔡元长到韩节夫、史同叔,大家齐心合力要发财,就算宋主挡在前面,他
们都敢把人给搬开。

  建康的情形也是一样。看似自己主动出让股份,把自己完全可以一人作主的
权力按股份分配出去,其实是为自己拉来大量盟友。

  众人表决之后,主营粮食的提案顺利通过,众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旁边
却传一个声音,「程哥……」

  程宗扬笑道:「石少主请讲。」

  石超犹豫半晌,「程哥说的粮食确实是好生意,只不过咱们盘江程氏这么大
的产业,不会只经营粮食这一样——我听说汉国的首阳山出铜,但山险难进,当
地官府贴出告示,允许商家入山采铜,官方只收两成的铜料。」

  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倒是个要紧的消息。六朝对精铜需求极大,除了铸钱,
还要铸造各种铜器甚至用在兵器上。如果消息属实,只要付出两成的铜料,就能
任意开采,收益绝对不低。

  程宗扬想了片刻,「这件很重要,但运用的资金不会太多,现在由我来决定
如何?」

  众人都道:「正该如此。」

  「会之,安排人去首阳山。如果当地官府确有些意,不惜代价也要把采矿权
拿到手!」

  「是。」

  股东大会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时,每个人都心满意足。这次会议,众人不
仅拿到实打实的分红,而且握有新鲜出炉的股票——仅仅一年时间,每股就价值
五万金铢,可以想像,随着盘江程氏的发展,股票的含金量也会飞速膨胀。更重
要的是最后的投票权,使众人生出一种自己才是盘江程氏主人的感觉。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众人大开眼界,宋国几位新股东的代理人,连晚餐都顾不
上用,便捧着分红和股票匆匆赶回禀报主人。

  大会的具体情形,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各位股东耳中。第二天,在好奇心驱使
下,一位经高俅推荐成为股东的禁军将领把自己所持有的五十张股票送到程氏钱
庄,结果当场换到了两万五千金铢。那禁军高兴之余,又要求重新赎回股票,朝
奉却很客气地告诉他,目前盘江程氏的股票不支持回购。

  那位禁军将领一头雾水地回去后,才发现已经有人愿意用六百金铢一张的价
格收购盘江程氏的股票。他的一时好奇,白白丢了五千金铢,让这位禁军将领后
悔不迭。……

  正当股东大会在一个范围极小却能量极大的圈中掀起波澜的时候,程宗扬却
在云涛观。虽然他对股东大会的反响也极为关心,可自己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要处理。

  迷楼的主室内,程宗扬正与小紫促膝谈心,他娓娓道:「电池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做——好,我知道我是大笨瓜,可我现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我想想……我做过土豆电池,拿个发芽的土豆煮熟,插上铜片、锌片当电
极,可以发电——可六朝没土豆啊!」

  「还有个方法,用丝绸磨擦玻璃棒,或者用毛皮磨擦橡胶棒,不过那个是静
电,没用的。」

  「发电机?我就知道一个线圈,其他可能听说过,但我都忘了……喂喂,你
以为谁的记性都和你一样啊?」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咱们该说说正事了——小贱狗的毒怎么解?」

  小紫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解?不痛不痒,你不管它就是了。」

  「不痛不痒?我宁愿挨一刀!」

  程宗扬板着脸道:「两刀也行!」

  小紫摊开手,「那也没办法啊。不过你不用管它,过几天也会解的。」

  「几天?」

  「也许三天,也是一年。」

  「死丫头!你不要逼我啊!」

  小紫翻翻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要再逼我,我就——」

  程宗扬终于下定决心,扑过去把小紫压在身下,「呵痒!」

  「哎呀!不要!」

  程宗扬两手伸在小紫腋下,小紫禁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说不说!」

  「不要!哎哟……哈……」

  小紫竭力躲避,可论起修为,程宗扬远在她之上,在座榻狭小的空间中想躲
也躲不开。她一边挣扎一边禁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没多久就承受不住,「好
了,好了,我告诉你好了……」

  小紫娇喘着坐直身体,嗔怒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玉脸微微一红,那双狡黠的
眸子渐渐变得如水般温柔。

  少女柔软的双手绕在程宗扬腰间,轻轻解开他的衣物。

  小紫低着头,一手将发丝拨到耳后,然后捧起他软绵绵的阳具,张开宝石般
精致的红唇,柔柔含住。

  小紫的唇舌有着海水般的温凉,软腻的舌尖在龟头上划过,带来柔润动人的
触感。程宗扬吸了口气,感受着她娇嫩的唇瓣裹住棒身,忽然一股吸力传来,销
魂的感觉直入脑际。

  小紫温柔地轻轻吸吮着,这些天无论怎么刺激都毫无反应的阳具,就像冻封
的大河在阳光下解冻一样,血液汹涌而入,在她温润的口腔中迅速膨胀起来。

  小紫唇舌松开,想吐出阳具。程宗扬却按住她脑后,坚决地把她的俏脸按在
自己腹下。

  小紫不再挣动,她伏在程宗扬腿间,闭上眼,轻柔地吸吮着。望着小紫弯长
的睫毛和她精致绝伦的面孔,程宗扬心底涌起一丝心痛,还有浓浓的骄傲,更多
的则是依恋,让他舍不得放手,只想就这样拥着她,永不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小紫好不容易松开唇舌,小声道:「人家嘴巴都酸了……」

  程宗扬搂住她的纤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一边摸住她圆润的翘臀。

  小紫呢哝道:「不要……」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等你。」

  小紫安静地倚在他臂间,过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推开他,嫣然笑道:「大笨
瓜,还不去找她们。」

                第八章

  程宗扬挺着怒胀的阳具,斗志昂扬地踏进精阁,正在案前描图的雁儿抬眼看
去,不禁又惊又喜,「公子,你好了?」

  「好了!」

  程宗扬豪迈地一挥手,气宇轩昂地说道:「不管你月事净没净!今天都跑不
掉了!」

  雁儿玉脸飞红,羞赧地咬着唇瓣,然后解开颈下的钮扣。

  程宗扬笑嘻嘻摸住她的粉腮,手掌贴着她光洁的肌肤抚过玉颈,伸进衣内。

  他目光往下移去,不由一愣,「这是什么?」

  「哎呀,奴婢忘了。」

  雁儿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她身下坐的不是椅凳,而是一具光溜溜的女体。那女子裸着一身白肉伏在书
案旁,腰身凹下,头部昂起,高翘着肥白的屁股,大白马一样趴着,摆成两头高
中间低的姿势。

  程宗扬撩起她披散的发丝,「刘娘娘?」

  刘娥口中塞着衔口球,无法说话。雁儿道:「主子在这里,她每天在宫中等
人请过安,便过来伺候。」

  说着笑道:「这几日那些侍奴都光顾过,说她是上好的桃花谷,只可惜年纪
大了些。」

  「什么桃花谷?」

  「娥奴。」

  雁儿吩咐一句,刘娥柔媚地挺起屁股,分开臀肉。

  她的肉体自己这些天没少见过,但看得一直不仔细。这会儿近在咫尺,只见
她屁股肥滑圆硕,白花花的臀肉敞开着,里面从臀沟底部开始,肌肤色泽渐深,
犹如桃花染过一样,形成一道狭长的粉艳印痕,一直延伸到玉户处,衬着白腻的
肌肤,其艳如画,难怪会叫桃花谷。

  刘娥玉户翻开,秘处湿答答的,穴口还残留着红肿的痕迹,显然不久前还被
人光顾过。雪白的臀肉间,粉艳的臀沟一览无余,中间那只色泽暗红的菊肛紧紧
缩成一点,里面还夹着一截细细的枝梗。

  程宗扬禁不住拨了一下,只见那只桃花艳臀一颤,接着菊肛向外鼓起,肛洞
张开,露出里面一个圆滚滚的物体。

  刘娥神情妩媚地抱着屁股,屁眼儿越张越大,不多时「啵」的一声,吐出一
个鲜红的水果,却是一只熟透的李子。她闷哼一声,唇角涌出一股口水,白生生
的屁股间,屁眼儿大张着,湿滑的肉孔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程宗扬再按捺不住,一把将雁儿抱到案上,扯下她的小衣。还好,雁儿月事
已过,身子早洗得干干净净,白美的双腿间,两片水灵灵的阴唇软软合在一起,
带着处子的娇柔,鲜嫩无比。

  程宗扬挺身顶住少女腿间,阳具对着她的嫩穴缓缓挤入。雁儿有些吃痛地颦
着黛眉,一边挺起下体,迎合他的插入。

  柔腻的蜜肉包裹着棒身,火热的龟头在她鲜美的蜜穴中越进越深,直到顶住
肉穴尽头那团软软的美肉。

  程宗扬紧紧抱着雁儿香软的身体,在她体内温柔的挺动着。雁儿被他看得害
羞,侧过脸扭到一边,玉颊红红的,愈发娇美。

  「好紧呢。」

  程宗扬坏笑道:「老实说,你被那几个侍奴弄过没有?」

  「才没有,」

  雁儿红着脸道:「紫姑娘不会让人家做那种事。」

  「真没有吗?」

  雁儿忸怩地小声道:「人家用棒子弄过她们……」

  想到惊理、蛇夫人那几个曾当过杀手的凶恶女子,像婢奴一样被雁儿这么个
娇怯怯的少女光顾,程宗扬不禁失笑。

  雁儿不好意思地说道:「紫姑娘说,她们都是坏人,虽然被收了魂魄不能反
叛,但心里不一定会服气。要想打掉她们的傲气,便叫她们在主子面前把最隐秘
的部位绽露出来,让主人随意使用,她们便明白谁是主人,谁是奴婢。」

  死丫头说的完全是邪理,但效果似乎很明显。那几个侍奴以往有多心狠手辣
自己不是很清楚,可无论是龙宸妖星出身的惊理,夫妻大盗出身罂粟女,还是凶
强毒辣的蛇夫人,在雁儿面前都傲气全无,对这个小姑娘俯首贴耳,明明白白认
识到自己的奴婢地位。

  程宗扬嘟囔了一句,雁儿没有听清,张大眼睛道:「公子说的什么?什么伪
善?」

  程宗扬苦笑道:「没什么。」

  虽然从来没有厚着脸皮喊出来,但程宗扬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直的人。

  把人人平等作为标榜,与吴战威、祁远、秦会之等人身份虽然有差异,但在
人格上绝对平等。可对小紫这种万恶的奴隶制,自己这半个奴隶主实在恨不起来,
反而还挺享受。

  比如旁边那个妇人,连宋主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可在这里只能光着屁股,
连条遮羞布都没有地任人狎弄。虽然她本人很满意,但对她的耻辱式待遇,自己
一直觉得挺不安的。不过那种绝对的主宰和支配权,滋味确实美妙。看到她赤裸
的屁股、奶子,自己禁不住又硬了几分,所以程宗扬才说自己伪善。只是自己毕
竟不是圣人,也没打算知错而改。

  「啊……啊……」

  雁儿在主人身下婉转低叫,那只小巧而鲜嫩的美穴被粗硬的肉棒塞得满满的,
柔嫩的蜜肉随着阳具的进出颤动着,娇艳欲滴。

  不到一盏茶时间,雁儿便颤声道:「公子……雁儿消受不了了……」

  自己被小贱狗咬了一口,一直不举到现在,整个人都憋得快爆炸了。此时龙
精虎猛地一通抽送,一般妇人都难以承受,何况雁儿?

  程宗扬停下来,把娇怯难支的雁儿拥在怀中,雁儿娇喘着吩咐道:「娥奴,
把你的奴婢唤来……」

  刘娥取下衔口球,应了一声,然后起身抚了抚发髻,优雅地迈步出去。

  不多时,刘娥带着阮香凝进来。比起刘娥光溜溜的身体,阮香凝却是穿戴整
齐。她穿着一件淡绿的半袖窄衣,下面是一条翡翠绿的长裙,一如大家闺秀。只
不过裙子一扯,里面便是一具连亵衣都没有的白美肉体。

  程宗扬笑道:「还有呢?都唤来!」……

  卓云君抹去剑上的鲜血,然后悠闲地打开架上的藏书,慢慢看着。良久,她
从一只书函下的夹层中,找到一张发黄的信笺。她略一注目,把信笺收入袖中。

  忽然卓云君发间一亮,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她摸了摸发髻中那只与雁儿魂血
相连的铜铢,然后嫣然一笑,戴上面纱,闪身离开景灵宫。

  把信笺放在主人门前,卓云君回到房内,脱去沾血的衣裙,仔细洗净身上的
血腥气,然后裸着身子披上一条纱衣,穿上一双银白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往精
阁走去。

  阁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浓香。周围群美环侍,阮家
那对姊妹花侧身立在榻前,背对着背四手相握,两只白艳的粉臀紧紧贴在一处,
上下磨弄,赤裸的双乳在胸前不住晃动。

  阁中唯一身份正经是小婢,却是诸女半个主子的雁儿正倚在榻上,她面色娇
红,粉躯半裸,腰间掩着一条朱红的罗巾。除她之外,所有女子都是赤体在旁。

  座榻右前方,伏着一个徐娘半老的熟艳美妇,刘娥扬着脸,在卖力地吞吐着
侍奴惊理的假阳具,在她身后,另一名侍奴罂粟女按着她的腰肢,熟练地肏弄着
她的蜜穴,象牙棒身笔直进出着,将她白花花的大屁股干得乱颤。

  座榻另一侧,却是两位夫人,戴着面具伏地挺弄的是侍奴蛇夫人,在她身下
承欢的则是梁夫人。梁夫人一边被她插弄,一边眼巴巴看着她。蛇夫人拿出一粒
药丸塞到她口中,梁夫人迎合得愈发卖力起来。

  虽然看不到程宗扬的身影,卓云君也知道主人就在榻上,她曲膝跪下,柔声
道:「老爷。」

  程宗扬的声音传来,「卓美人儿,上来吧。」

  卓云君登阶入室,才发现榻上还有一个女子,却是元红未破的梦娘。程宗扬
搂着她的腰,皱着眉,似乎在琢磨怎么解开她身上的禁制。

  阮香琳和阮香凝弓着腰肢,手挽手翘起雪臀翘,放在主人大腿上,这对姊妹
都是娇小身材,虽然相差数岁,容貌、体形却有八九分相似。揭开真相之后,她
们姊妹已经势同水火,但这会儿挽着手立在一处,两女一般的肌肤白皙,眉枝如
画,宛如一对并蒂的鲜花。

  程宗扬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阮香琳和阮香凝两只浑圆的雪臀紧紧并着,臀
沟间夹着他怒胀的阳具。火热的龟头从姊妹俩柔润的玉阜处挺起,挤过两条娇艳
的阴唇,在两女雪腻的臀沟间热腾腾的磨擦着。

  姊妹俩雪臀相连,玉户相合,淫液交相流淌,使她们股间湿得一塌糊涂。那
两条娇腻的肉缝都被顶得张开,吐露出里面红嫩的蜜肉。随着肉棒的挤动,「叽
叽」作响,不停地往下滴水。

  程宗扬终于还是没有找出破解禁制的线索,他放开梦娘,伸手摸住两女的乳
房。姊妹俩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两具玲珑凸透的娇躯宛如白玉,此时姊妹俩各自
挺臀,上身向前倾斜,两对丰满的美乳悬在半空,沉甸甸颤微微抖动着,不时荡
出诱人的弧线。

  程宗扬笑道:「卓美人儿,你可来晚了。这对姊妹花怎么样?」

  卓云君抿嘴一笑,「外端内媚,风骚入骨。主子还没插,这两只骚屁股都浪
得出水。」

  程宗扬哈哈大笑,「琳奴和凝奴不但脸长得标致,屁股也生得美,白生生又
圆又翘,单有一个还不觉得,凑成一对真是绝品!」

  两女白艳的圆臀丰腴滑腻,阳具虽然没有真实插入,但被弹性十足的臀肉又
暖又密的包裹着,龟头依次穿过两女的玉户和嫩肛,另有一番销魂。

  卓云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玩法,不面露笑意。她一手伸到阮香凝腿间,一
边抚摸她的下体,一边道:「老爷一会儿多在凝奴里面肏弄几下,大补呢。」

  阮香凝是珍鼎之体,对自己萃炼真气大有好处。程宗扬肉棒一斜,没入其中
一只肉穴。右边的阮香凝低叫一声,白美的双腿紧并着向上挺起,被主人干进嫩
穴。

  程宗扬一边挺动,一边扒开两团充满弹性的雪肉,露出两女臀沟间的肉孔,
「漂亮吧!」

  和刘娥的桃花谷不同,阮氏姊妹臀间都看不到多少色素沉积,连两只肛洞都
肤色一致,只有剥开才能看到里面红腻的肛肉,从外面看来干净得就像雪团中两
只小巧的凹孔。

  程宗扬拔出阳具,棒身大半都挤进阮香凝的肉缝间,龟头却对着阮香琳的肛
洞硬硬顶入。阮香琳肉感十足的大白屁股仿佛膨胀起来,小巧的肛洞张到极限,
才吞下主人粗大的肉棒。

  看着那根阳具在肛洞中进出,卓云君下体涌出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并紧双
腿。忽然腰身一紧,被人搂住,卓云君回过头,正看到那个年轻人灿烂的笑容。

  程宗扬把她拉到座榻上,笑道:「卓美人儿怎么能只看着呢?」

  卓云君身体软化下来,柔顺地伏在他臂间。

  程宗扬对雁儿道:「难得大家一起,别让她们冷场了。」

  雁儿一笑,娇声道:「惊理、罂粟、蛇奴。」

  三名侍奴起身将诸女拉到榻前,背对着座榻排成一行。最左边是梁夫人,那
妇人容貌比起阮家姊妹虽然略有不及,但胜在体态妖娆,往那儿一站,便流露出
充满诱惑的骚媚风情。

  接着是刘娥。论体貌,她原本是诸女中最端庄华贵的一个,不过这会儿衣衫
尽去,肥白的臀肉被干得无法合拢,绽露出臀间桃花谷的艳境,前后两只肉穴软
软张开,红肿的穴口淫液淋漓,比梁夫人还要淫浪几分。

  旁边的阮香凝纤腰圆臀,肌肤白腻如雪,除了刘娥,她穿高跟鞋的姿势最为
标准,双腿挺得笔直,展露出胴体优美的曲线,宛如一株荷花,亭亭玉立,又柔
艳动人。

  最右侧的是阮香琳。自从那日被小紫从镖局召唤来,这位镖头夫人便傲气全
消,好在她还多了一重小妾的身份,虽然这个半是游戏的身份在小紫面前连提都
不用提起,但至少有这一层关系在,使程宗扬对她略看重一眼——何况她还是师
师的娘亲。

  程宗扬很怀疑死丫头是不是给李师师下了什么迷药,当然,也许小紫抓住她
的心理,轻轻推了一把,便让她从原本的轨迹上偏离出去。不过说到底李师师在
玉露楼学艺,将来落便宜的还是自己。

  不知道是死丫头照顾自己的口味,还是她单纯觉得好玩,高跟鞋成了程门女
奴的标志。眼前四个美妇都穿着银质的细跟高跟鞋,一个个雪肤花貌,让程宗扬
有种现场观看选美比赛的感觉——只不过这比一般的选美火辣得多,除了脚下的
鞋子,四女都是一丝不挂,在阁中灯光的映照下,一具具肉体泛着艳丽的光泽。

  三名侍奴比这几名新收的奴婢只多了一条细细的丁字裤,并不是遮羞,而是
用来固定下身的假阳具。她们抚摸着诸女的肉体,挑选好自己的猎物,然后道:
「伏!」

  侍奴一声令下,四名美妇便伏下身子,各自抱着雪臀,将自己最隐秘的部位
展露出来,用这种姿势向主人表明彻底的臣服。

  三名侍奴将假阳具拨到身下,然后俯下身,象牙阳具以近乎垂直的角度逐一
贯入三女的蜜穴。唯一落空的刘娥则被蛇夫人握着一根象牙棒送入肉穴。

  几名侍奴的动作也各有不同,惊理的动作冷厉直接,对上梁夫人这样的妖媚
妇人,就像一个粗暴的执法者在惩罚身下的骚货。蛇夫人身材高挑,一人独战刘
娥和阮香凝两个依然动作劲爆。阮香凝固然被她干得花枝乱颤,旁边那位娘娘也
被她戳弄得淫态毕露。

  最后的罂粟女动作则是阴狠,干之前还扒开阮香琳的屁股,往她屁眼儿中啐
了一口,本来还自倚身份略显矜持的阮香琳当时就软了。等罂粟女光顾她后庭的
时候,阮香琳要多顺从有多顺从。

  由于假阳具是直上直下的进出,从后面看去,视线全无阻碍。四支象牙棒此
起彼落,下面四只肥圆白嫩的雪臀随之或扭或摆,或是来回挺动,妖艳无比。侍
奴的斥责声、命令声,诸女的浪叫声、央求声,还有阳具抽送的腻响……混成一
片,令阁中充满淫靡的气息。

  在程宗扬看来,这些女子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够拍好几部排行榜前十的A片
了,这会儿几场活春宫同时在面前现场上演,连程宗扬也不得不说大开眼界。

  「卓美人儿,有花堪折直须折!」

  卓云君嫣然一笑,起身份开双腿,整具身体像坐在滑梯上一样斜斜滑下。程
宗扬只觉龟头在那只娇嫩的玉户一触,顺畅没入一片销魂的软腻中,接着一个活
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便落入怀里。

  卓云君两条修长的美腿贴在自己身上,光洁的肌肤有种丝绸般柔滑的触感。

  她落下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娇躯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插入时的力道却
是份量十足。那只丰腻而饱满的性器软软张开,像温暖的鲜花一样贴在自己下身,
中间的肉洞含住棒身,能清楚感觉到从她体内深处传来一丝颤抖。

  卓云君双手拥在程宗扬颈中,丰挺的乳峰带着迷人的弹性顶在他胸前,传来
淡淡的体香。她略带羞涩望着主人,柔声道:「奴婢来服侍老爷。」

  那具香软的肉体伏在怀中,轻柔地上下挺动着,用水嫩的蜜穴套弄坚硬的阳
具。程宗扬索性往后一倒,枕在雁儿大腿上,让卓美人儿主动套弄。

  梦娘垂下眼睛,用一柄折扇遮住通红的面孔,却遮不住她春光大泄的玉体。

  程宗扬拉过她一条雪白的美腿,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瓷器般在怀中抚摸着,一
边对卓云君道:「本来想让你和我们一道去太泉,但听说你那位紫妈妈给你另派
了事情?」

  「妈妈让奴婢回龙池看看宗门的情形。」

  「我答应过替你报仇,但现在反而支持蔺老贼当上掌教,你不会怪我吧?」

  卓云君道:「奴婢相信主人。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秋小子太年轻,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你的门下大多已经失势,想从蔺
老贼手里夺回掌教的位子,只怕不容易。」

  卓云君道:「如果将来宗门真有变故,秋师弟没有自己的势力,反而容易被
各方接受。」

  程宗扬苦笑道:「说得也是,咱们秋道长要不那么二就好了。」

  「秋师弟资质胜我十倍,为人率真也不是错处。」

  「喂,你把他夸那么好,就不怕我吃醋?」

  卓云君咬住一缕松开的秀发,媚眼如丝地说道:「主子的大肉棒还在奴婢的
小肉洞里插着,却说这种话……」

  雁儿拿起娃娃,轻轻拍了拍。

  卓云君双乳一阵跳动,娇声道:「雁儿姊姊……」

  雁儿道:「你猜公子在想什么?」

  卓云君一愕,然后摇了摇头。

  雁儿看了程宗扬一眼,轻笑道:「我猜……公子想看你下面被肏的样子。」

  程宗扬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么聪明?不会是跟死丫头学的吧?」

  卓云君翘起玉指,伸到腿间,将娇嫩的阴唇剥开,露出柔腻的穴口,让主人
观赏肉棒在自己穴内进出的艳态。看到她玉蚌间那粒红腻的肉珠,程宗扬忍不住
伸手拨弄。

  卓云君尽力服侍着主人,不多时,那根火热的阳具在体内猛然一震,剧烈地
喷射起来。

  数日来第一次射精,又有眼前这些火辣场面刺激,这次射精分外强烈。卓云
君低叫一声,像被烫到一样哆嗦了几下,接着在程宗扬腰间一泄如注。……

  这场交欢直到天色黎明才结束,久蓄的程宗扬就像交配期的雄狮一样,不知
疲倦地挨个干过去。阮香琳和阮香凝被他轮流光顾了前阴后庭,等程宗扬放手,
姊妹俩的肉穴都被主人的精液灌得满满的。

  梁夫人是在栏杆边泄的身,当时主人在前面干着她的小穴,侍奴蛇夫人从后
面干着她的屁眼儿,失去一魂一魄,本来就有些虚弱的梁夫人在强烈的刺激下顿
时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只觉后庭火辣辣的,不知何时已经被主人在肛中射了
一股浓精。

  三名侍奴也被主人逐一召去服侍,对惊理和罂粟女来说是重温旧梦,蛇夫人
却是头一次服侍程主人,当带着夸张热度的阳具进入体内,毫无准备的她当时就
泄了身子,等主人换用她的后庭,又大泄一次。最后不得已抬起面具,用嘴巴服
侍主人一番。

  对于岳鸟人这个与自己有相似背景的家伙,程宗扬有种复杂情绪,出于一点
难以言说的心理,自己一直不愿碰他曾经的女人——天知道万一有一天自己和岳
鸟人一样消失,留下这些女人会遇到什么事?但这一次干到后来,满堂白花花的
大腿屁股,自己也分不清是哪个,等干完蛇夫人,他随便按住一只屁股,干进去
之后才发现是刘娥。

  程宗扬有些尴尬,刘娥却是毫不见外,笑着敞开身体,让「外甥」把自己前
后都用了一遍。

  除了能看不能吃的梦娘,自己足足搞了九个女人,而且都是从插入到射精的
全套。除雁儿身子纤弱,自己没舍得让她受太大刺激,其余女子都在自己身下泄
过身,其中刘娥和梁夫人还被搞到潮吹——这个纪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能打
破。

  离开迷楼时,天色已经大亮。刘娥借口散心,搬到云涛观来住。虽然观里的
太监都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该,但她每日还要接受请安,因此狂欢过
后,匆匆施了些脂粉,便趋往观中。

  程宗扬也一同离开迷楼,外面诸妃给娘娘请安,自己躺在刘娥的凤榻上补养
精神,想想也觉得好笑。

  等众人请过安,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刘娥先去沐浴更衣,进来时只穿
了件浴袍。

  陈琳送来菜食,小心退出。刘娥跪在旁边,为程宗扬递箸布菜,服侍主人用
膳。

  「娘娘昨晚辛苦了。」

  刘娥轻笑道:「主人阳物火热,奴家十几年来头一次泄这么多。」

  「我看你后面似乎有伤?」

  「都是奴婢的错。」

  刘娥道:「昨天主子不在,几名侍奴姊姊让奴婢骑杆,奴婢犹豫了一下,惹
得侍奴姊姊不快,结果被她们罚吃双棒。只是里面伤了些,没想到让主子看了出
来。」

  刘娥娓娓道来,没有一丝怨气,让程宗扬纳闷不已,索性道:「你好端端一
个娘娘,怎么肯陪她们去玩?」

  刘娥听出他的意思,轻轻一笑道:「主子多半觉得奴婢是天生的贱材吧?这
些年阿举不在,奴婢虽然在宫里享受尊荣,心里却空荡荡的,没个着落。每日里
都悬着心,只怕没个好下场。直到重遇见主子,奴婢悬着心才放下来,觉得有了
依靠,将来的日子也有指望。只要主子在,无论什么事,奴婢能安心等着。」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后抬头笑道:「娥奴的桃花谷的确不错。」

  刘娥撩起浴袍,柔声道:「奴婢刚洗干净的,主子尽管射进来便是。」

  程宗扬推开饭桌,毫不客气地压在刘娥臀上,用力干了进去。他一边挺动,
一边扯开刘娥的浴袍,抓住她两只奶子,粗鲁地揉捏着,「是不是这样你才觉得
安全?」

  「是,」

  刘娥低喘道:「主子再抱紧一些……」

  华丽的凤榻边,一只带着桃花印痕的雪臀高翘着,浊白的精液从两只松软的
肉穴中淌出,沿着粉艳的臀沟流淌下来。

  享受完刘娥唇舌无微不至的服侍,程宗扬淡淡道:「听说秦翰秦大貂珰回来
了?」

  「主子若是不喜欢他,奴婢这便赐他自尽。」

  程宗扬面露苦笑,秦翰对宋国忠心耿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赐死,自己也
太小人了。

  「算了,只不过他留在临安不方便,远远把他打发出去吧。」

  「是。」

  「陛下倒是个英才。」

  刘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公子所见不差。」

  「小心别漏了马脚。宋国的生意刚开张,我可不想朝廷上下折腾。」

  「奴婢明白了。」

  「我和紫姑娘明天就走。大概两三个月就回来。」

  刘娥露出失落的神情,「是。」……

  「一辆车,十匹马。龙鳞盾五张。冯大法的手雷十个。钱不用多带,金铢、
银铢各一千,铜铢十贯。对了,带两石精盐。」

  程宗扬一件一件安排着要带的行李。决定去太泉古阵的一共五个人,但操心
行程的,只有自己一个。朱老头和武二这两位爷就不用指望了,死丫头跟那块假
表较上劲了,整天在房内琢磨。自己虽然远比她了解钟表,可除了知道那块表是
石英的以外,还真帮不上她什么忙。至于这趟行程正经主角萧遥逸,那死狐狸像
是打定主意死也死在玉露楼,整天不见人。

  走南荒时有祁远和吴战威,程宗扬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自己来做,才知道
保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好不容易安排完行李,程宗扬又叫来秦桧,对商号的事最后吩咐几句。

  秦桧道:「这几日陆续有人来兑换股票,但都是一两张,以试探居多。像那
位将军一样全兑的,今还没有第二桩。」

  说着秦桧拿出一张股票,摇头叹道:「公子此举,属下着实难懂。」

  「不明白我为什么把自家的产业分给别人?」

  程宗扬笑道:「你只管看,将来那位将军肯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奸臣兄,
你那半股可千万别卖,往后一张涨到一万金铢也不在话下。」

  秦桧笑道:「家主指点,属下当铭记在心。」

  「奸臣兄,你这马屁功夫越来越精纯了啊。」

  「家主如此天纵之才,属下唯恐拍马不及,只能日夜修习,不敢倦怠。」

  「行了,我看你这马屁神功打出去,直接就能放翻一大片!」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临安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公子与侯爷一路,属下虽不能随行也尽可放心。但公子身负重任,多少也
应该带几个随从。」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头说了,苍澜那地方诡异得很,尤其进了太泉古阵,
更是危险重重,人多根本没有用,万一出事只不过是多死几个。而且要想在太泉
古阵里面保住性命,至少要有五级的修为,咱们手里能拿出来的可不多。」

  「紫姑娘的修为似乎尚不足五级。」

  「她?跟你说,我只担心她把太泉古阵给拆了。」

  秦桧也笑了起来,「如此,属下便祝公子一路顺风。」

  程宗扬靠在椅上,悠然道:「太泉古阵……不知道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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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北三朝人马及胡人彷佛赶集似地纷纷闯入太泉古阵,殇侯还神神秘秘地告知
程宗扬:「听说岳鹏举就在太泉古阵之内!」

  在苍澜镇上吹牛吹到盘古开天的徐君房绘声绘影地描述阵内凶险,一入其中,
程宗扬顿觉带著武二和殇侯这等高手未必有用处,因为太泉古阵根本是深藏地下
的高科技未来都市,只要熟悉都市规则并驾驶「九天玄兽」一路狂飙,完全不需
五级以上高手出力。众人以为一路顺利,变异的兽群便狂奔而来!

                第一章

  夜空下,一株玉灵果从泥土中悄然钻出,蜷曲的枝叶慢慢舒展开来,嫩绿的
叶片映射出天际璀璨的星光。

  远处,一只白鹿昂起头,警觉地看看四周,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穿过洒满月
光的树丛。

  夜色下的湖泊犹如银镜,映出白鹿温柔的眼睛。白鹿低下头,鹿吻在水面上
荡起一圈涟漪。

  忽然「哗啦」一声,一个男子从树林中钻出,他一手握着单刀,下巴胡子拉
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水和血腥气息。白鹿后退一步,接着灵巧地跃起,消失
在树丛中。

  程宗扬看也不看,便一刀砍断那株拦路的玉灵果,用刀背挑着甩开,回头叫
道:「在这儿呢!」

  几匹走骡从树林中鱼贯而出,清一色腿长体健,皮毛乌黑,磨得发亮的蹄铁
足有碗口大小,只不过中间夹着一头灰不拉叽的草驴,怎么看怎么猥琐。

  小紫侧身坐在黑珍珠上,天真纯美的脸庞足以令星月失色。在她鞍旁挂着一
只皮囊,雪雪趴在囊口,露出圆乎乎的脑袋。后面的朱老头盘着一条腿坐在驴背
上,两手笼在袖中,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山脚有水!咋样?大爷一口
吐沫一个坑!说啥是啥!」

  萧遥逸骑着他的白水驹,懒洋洋道:「老头,这一路看到野猪了吗?」

  朱老头嗤了一声,「鹿台山哪儿来的野猪!」

  「知道为什么吗?」

  朱老头一怔,「为啥?」

  「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啐道:「就你带的这鸟路!三天摔了四头骡子,丢了七成的盐,一半
的粮食!你还有脸瞎白话!」

  朱老头讪讪道:「也不能全怨我啊。领路的不是小程子吗?」

  程宗扬一头扎进湖里,痛痛快快喝了个饱,然后一边甩着脑袋上的水,一边
没好气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就滚蛋!」

  「急了不是?」

  朱老头赶紧拿着水囊去盛水,一边道:「大爷知道你这一路辛苦,嘴上没说
啥,可心里疼着呢。」

  「我不跟你扯蛋。你就说什么时候能到苍澜吧!」

  朱老头眨巴着眼,用商量的口气道:「总得有个……五六七八天吧?」

  程宗扬一听都气笑了。从临安出发时,他们为了赶路,带了十匹上等的河东
马。到了夷陵,程宗扬考虑到要走山路,把马匹换成更能负重的走骡。结果自从
进了鹿台山,这一路就没顺过。朱老头带的路全是些山羊都不走的僻路、险径,
头一天就摔了两匹走骡。

  程宗扬入山前算过,五个人来回一个半月,加上武二那个饭桶,至少要四百
斤粮食。因此用了两头走骡带了四石粮——结果摔的就是那两头。要不是自己眼
疾手快抢了一石下来。大伙儿这会儿就该喝西北风了。

  武二郎嘴里叼着根细枝,抱着膀子,哼着小曲从林子里晃晃悠悠出来,悠闲
得跟刚赶完庙会一样。走南荒时自己就见识过这厮的嘴脸,一贯的好吃懒做,偷
奸耍滑,眼瞧着油瓶倒了——只要不是苏荔家的油瓶——他都敢不扶。想让他干
点活儿,比从他口袋里掏钱都难。

  「呸!」

  武二吐掉树枝,扯着衣角道:「这衣裳不错!」

  程宗扬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上次走南荒自己吃过苦头,别管多漂亮体面的
衣服,进了林子就是挨撕的命。这回自己早早做好准备,用最结实的帆布做了两
身衣服,结果被武二看到,非涎着脸也要一身。于是武二爷这一路就穿着浑身上
下全是口袋的牛仔登山服招摇过市。再配双登山靴,直接可以做男装广告了。

  小狐狸那盏灯也不省油,仗着自己是病号,没人敢指使他干活。他倒不肯穿
山寨版牛仔装,仍是一身足以让姑娘们抛媚眼的锦衣华服。和他一比,大伙儿全
成跟班的了。不过这小子就有本事穿着一身白衣钻山过岭,还不皱不破,跟新的
一样,再拉风别人也只能干眼红。

  刚才又有一头走骡磨破蹄子,俩壮丁带一个老头围着骡子直乐,没一个动手
的。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宰了骡子取肉,弄了一身的血。现在还剩下五头骡子,
带着一石粮,一些盐巴、干货,再加上三顶帐篷和其他行李。如果再损失牲口,
恐怕就要用坐骑来载货了。

  众人已经断水一整天了,武二不嫌腥,程宗扬这边杀骡,他那边喝血解渴,
喝完又包了一大块骡肉,自己烤了吃了个肚圆,这会儿才剔着牙出来。

  程宗扬把一只铁锅扔给武二郎,「淘米去!」

  武二眼一瞪就想发飙,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气哼哼打了水,盛上
米淘着。

  朱老头看着风头不对,往草驴后一缩,接着被程宗扬揪出来,「把这块肉洗
了!剩下的用盐腌上!敢啰嗦一会儿吃烟去!」

  朱老头嘟囔几句,还是老老实实洗了肉,把剩下没沾过水的抹了盐腌着。小
狐狸这会儿也突然勤快起来,自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光着膀子「哗哗」地洗着
衣服。

  程宗扬张开四肢往湖边的草丛一躺,「死丫头!过来给我捶腿!」

  「哎!」

  小紫脆生生应了一声,接着「篷」的一声,骡背上掉下来一个沉重的袋子。
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出来,一路怪响地奔到程宗扬身边,挥着两条长臂,
「呯呯」地给程宗扬捶腿。

  程宗扬只挨了两下就受不住,抱着腿跳到一边,「干!这是剁馅儿的吧!」

  正在洗肉的朱老头一听就慌了,「有饺子给我留一口!」

  武二郎道:「啥眼神儿!还饺子馅呢。萧子!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洗得
没完了?」

  萧遥逸抖着衣服道:「二爷,你那一条裤衩半年不换的作派我可学不来。」

  「都闭嘴吧!」

  程宗扬架了几根树枝,挂上铁锅,然后生火做饭。

  程宗扬一边用火镰打火,一边自嘲道,自己真成保姆了。早知如此,就该把
秦会之带来。不过临安的局面刚刚铺开,钱庄、粮行、地产,每一件事都千头万
绪,不能不留一个得力的手下照应,自己手下数来数去,除了秦会之,再没有第
二个人能挑起大梁。

  秦会之动不得,祁远也是无法替代的,建康一摊子事还得他来招呼自己才放
心。好在晋宋两国的门路已经打开,王茂弘既然委托张少煌给自己捎话,至少在
灾荒平衡渡过之前,晋国不会有大动作。

  至于宋国,自己临行前,特意招来刘娥——为此自己已经作好准备等着死丫
头奚落,结果死丫头什么都没说。

  让刘娥侍寝,自己还真不是好色。实在是她压抑在内心的惶恐和那种无处依
靠的惊惧,让自己心生不忍。岳鸟人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在意他
这种丝毫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刘娥留下怎样一种被抛弃的恐怕。

  十余年来,刘娥守着那个与宋室毫无血缘关系的陛下,时刻都在担心骗局一
旦被揭破的可怕后果,而始作俑者始终毫无音信。当自己和小紫先后出现,她就
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甚至连起码的体面都顾不上。

  自己如果对她不闻不问,或者还和以前一般把她当长辈敬而远之,真不知她
的失落感会有多强烈。

  当自己在榻上看着这个曾经属于岳鸟人的美妇眉梢眼角流露出那番化不开的
喜悦和满足,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善良。他甚至想到,刘娥
同意贾师宪对江州用兵,也许还存着逼岳鸟人出现的念头。

  程宗扬小心地没有去触动宋主的秘密。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宋主身世暴露的后
果,刘娥不能,自己的盘江程氏不能,就是贾师宪和高俅也不能。

  离开宋国前,自己给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和高俅各送了一份重
礼——盘江程氏的股东大会就是想给这些宋国现在和未来的重臣一个信号:世道
太平,大家才好一起发财。

  程宗扬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秘密能够永远保密,即使没有黑
魔海,也少不了其他有心人。在程宗扬看来,真正重要的不是保密,而是秘密还
没有公开之前,抢先化解掉可能引发的危险。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纵然黑魔海
已经拿到宋主身世的秘密,没有他们的配合,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真正让程宗扬担忧的是另一个人:大貂璫秦翰。

  和郭槐等人不同,秦翰早早就被打发出宫,数十年来南征北战,与岳鹏举崛
起的轨迹没有交集——他对宋室的忠诚反而成了宋国最大的隐忧。

  程宗扬没有掩饰自己对秦翰的忌惮,刘娥的反应也与自己想像的如出一辙:
赐秦翰一杯鸩酒。但不明不白地干掉这位功勋卓著又没什么过错的大貂璫,程宗
扬自问还狠不下这份心肠。最后他拒绝了刘娥赐死的诏旨,只藉着秦翰受伤的机
会,以安抚功臣为名,重重给了份赏赐,顺便解除了秦翰的兵权,把他远远打发
出去办件闲差。

  消除了这件隐患,程宗扬才安心上路。等找到赤阳圣果,解决了小狐狸的伤
势,自己还要穿越半个六朝,赶往汉国去挨云三爷和云六爷的骂。希望冯源、哈
米蚩和高智商那小子能把首阳山的铜矿拿到手,到时好送云家一份大礼弥补自己
的过错。

  死丫头的侍奴都留在临安,由雁儿这半个主人管束,卓云君却北上龙阙山,
赶赴龙池。不知道死丫头这些安排到底在算计什么,但程宗扬有种预感,太乙真
宗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

  「老头,现在过了鹿台山,等到了苍澜,太泉古阵还有多远?」

  「太泉古阵就在苍澜。」

  朱老头道:「苍澜本来是山谷一片平地,进出太泉古阵的人都得在那儿落脚。
去的人多了,就成了个镇子。太泉古阵就在镇外。」

  萧遥逸道:「你不是说苍澜是个鬼地方,怎么还有人住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

  没等朱老头卖关子,程宗扬便打断他,「长话短说!」

  朱老头一肚子话被他憋回去,脸色也不大好看,哼哼叽叽道:「哪儿的水土
不养人呢?南荒那鬼地方还有人呢,苍澜能住人有啥奇怪的?」

  萧遥逸道:「镇上住的都是苍澜本地人?」

  朱老头趁机打开话匣子,「哪儿的人都有!苍澜周围雾气常年不散,本地人
都叫雾瘴,每过一次都是要命的事。有些人一时间进不去太泉,又不肯罢休,只
好在苍澜住下。有的在太泉里受了伤,没办法再穿过雾瘴回来,只能留在苍澜常
住。一来二去,那镇里什么人都有,镇上也没什么规矩,谁的拳头大,说话就算
数。不过镇上人也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如果没有外面人来,也就没有苍澜镇,
所以只要不招惹镇上的人,大家也相安无事。」

  程宗扬扭头道:「武二,你闯荡天下这么多年,没去过太泉古阵?」

  武二郎懒洋洋道:「谁乐意去那鬼地方?小子,二爷认识你算倒了大霉了,
去了趟南荒不说,去太泉也把二爷叫上,真以为二爷是你家长工啊?」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牵条狗也不想牵武二郎这头大牲口。但太泉古阵危
险重重,身边不能没有个打手。金兀术和豹子头留在临安坐镇金库,卢景北上洛
都,秋少君和崔茂要守护月霜,实在抽不出人来。

  自己刚是五级的修为,能照顾小紫就不错了,死老头修为深浅不好说,可那
老东西就算有王哲的本事,照样也是个不靠谱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掉链子。武二
虽然嘴臭了点儿,再怎么说也有六级的修为,真到了危急关头,还能豁出去拼一
把,算来算去,成了自己唯一的人选。

  程宗扬板着脸道:「一天两枚金铢,从太泉回来就给。二爷,你都穷得要当
裤子,不趁这个机会挣一笔,怎么好娶苏荔过门呢?」

  武二郎悻悻道:「小子,你要敢忽悠二爷,二爷非把你打得连紫丫头都认不
出来!」

  小紫笑道:「我给你四枚金铢,你打给我看好不好?」

  武二郎愤然道:「二爷是那种人吗?这块肉是我的!姓萧的,你敢抢!」

  萧遥逸收回手,接着潇洒地一口吐沫吐上,然后在武二郎瞪圆的牛眼下悠哉
悠哉地抓起来,埋头一通猛啃,一边还贱兮兮道:「好吃好吃!二爷,你也来一
口?」

  赶在武二发飙之前,程宗扬把一团脏衣服甩到小狐狸脸上,「少废话!赶紧
吃完,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武二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啊!」

  武二郎嘿嘿笑道:「你不是洗得干净吗?要不二爷再给你加条裤衩?」

  萧遥逸连忙把衣服塞到身后,「就这些!多一件萧爷死给你们看!」……

  次日清晨出了鹿台山,终于找到大路。程宗扬牵着走骡在前领路,萧遥逸银
鞍白马跟在后面,两人一个灰不拉叽的帆布牛仔服,一个上好的贡绸丝袍,活脱
脱一副马夫与公子哥儿的派头。只不过萧遥逸鞍旁架着两根树枝,上面挑着几件
未干的衣服迎风招展,让武二很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小侯爷骑的这是带翅膀的天
马,拉风得都快飞起来了。

  萧遥逸只回了他两个字:村牛!

  上了大路,渐渐能看到行人,大多都是背弓带矢的劲装大汉,三五成群,看
样子都是去苍澜的方向。道上相逢,那些江湖汉子没有半点遇到同路的喜色,反
而各自戒备。

  无论宋国还是昭南,疆界都没有越过鹿台山,简单说,这里就是没王法的地
界。偶尔看到有人交手,不想惹事的程宗扬早早便绕开了。他这次带的骡马多,
虽然折损了一半,还剩下两马一驴五头走骡,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不是武
二的样子看上去很能打,恐怕早有人出手了。

  第二天起,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树木越来越少,接着消失,然后连青
草也变得稀疏。到第四天,干脆连草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裸露的红土,成了彻头
彻尾的不毛之地,要不是带足了粮食和饮水,众人早就被眼前的荒凉逼了回去。

  第四天傍晚,众人终于到达苍澜所在的浮玉山,才算见到一点绿色。由于明
天要越过雾瘴,程宗扬决定在山下宿营,休养一晚。

  抱着相同的念头显然并不止自己一个,夕阳还未落山,山脚宿营地已经有了
四五伙人,把个不大的营地占得满满的。

  「老头,你不是说这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吗?这一路咱们可碰见不少
人了。」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兴许是赶上镇里开集?」

  「什么开集?」

  「镇上人也要粮食、盐巴、用医用药。苍澜镇不产别的,就守着一个太古泉
古阵,留在镇上的人靠着从里面得的东西和外面的客人交易,换些衣料吃用。」

  「你就扯吧。你瞧这些汉子像是赶集的吗?」

  「那可说不准。」

  程宗扬懒得跟他瞎扯,找了处背风的位置先把釬子打上,拴好骡马,然后打
上木楔,准备搭起帐篷,身后忽然有人喝道:「这里已经被我们铁马堂占了!劳
驾换个地方!」

  朱老头一缩脑袋,钻到驴屁股后面。

  程宗扬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闻言顿时心头火起,沉下脸道:「先
来后到,还是劳烦尊驾换个地方!」

  几名劲装大汉脸色不善的过来,为首一人挑起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傲然道:
「我是铁马堂副堂主铁中宝!叫你主子过来说话!」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小狐狸当成自己这群人的主子了,他没兴趣
和这些人废话,一转身,利落地叉手道:「请爷示下。」

  萧遥逸更干脆,扬起马鞭,「武二!扁他!」

  铁中宝怒喝一声,拔步冲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猛虎般的大汉从那
公子哥儿身后跃出,身体一横,直接把铁副堂主撞得倒飞出去。

  铁中宝飞出数丈,「篷」的摔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样连翻了几个跟头,趴在
一滩烂泥中,不知死活。

  武二郎摸了摸颈后的虎斑,眼中凶光四射,接着猛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震
耳欲聋的虎啸。那几名铁马堂的汉子还没动手就被吓住了,听到这声虎啸,顿时
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武二这一下震慑全场,周围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畏惧。敢来
太泉古阵的大都是亡命之徒,苍澜又是无人管的化外之地,看到这伙人有男有女
有老有小,都存了几分歹意,见到武二郎出手才收敛起来。

  武二郎在外面扬威立万,程宗扬连头没抬,他找好位置,往四角打下木楔,
撑好帐篷,然后一手扶着小紫,一手从黑珍珠马鞍后取下一只小巧的铁皮箱,扛
在肩上送进帐篷。

  帐内铺着隔潮的狼皮垫,小紫踢掉鞋子,赤足坐在垫子上,然后张开双手。

  程宗扬像散架一样倒下来,一头扎在小紫膝上,嘟囔道:「奶奶的,可累死
我了……」

  小紫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头部,「累了你就睡好了。」

  「哪儿敢睡啊。死老头屁事不管,武二那厮只管自己吃饱。小狐狸受了伤,
就是个绣花枕头,蒙人还行,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倒。」

  「闭上眼,别说话。」

  程宗扬躺在小紫腿上,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武二伸头进来,「咋不做饭呢?」

  程宗扬抄起一只靴子丢过去,「你大爷的!」

  武二郎一把接住靴子,「我不就问一声嘛。」

  看到小紫白了自己一眼,立刻拍着胸膛道:「老程你歇着!今儿的晚饭包我
身上!」

  萧遥逸抱着手臂,口气风凉地说道:「哎哟,二爷做饭?我没听错吧?」

  「谁说做了?小子来吧,瞧二爷的!」

  武二郎大眼扫了一圈,然后大摇大摆朝旁边一处帐篷走去。

  那处帐篷只有三个人,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年轻后生,见他过来都戒备地把手
伸背后,握住兵刃。

  武二郎哼了一声,「姓铁的呢?让他出来见我!」

  老者把两名后生按在身后,然后抱拳道:「尊驾明鉴,铁马堂在西边,和在
下不是一路。」

  「少来蒙二爷!瞧你们的打扮,难道不是一路的?」

  老者陪笑道:「难怪尊驾认错。我们百琴谷和他们铁马堂虽然都是唐国人,
但铁马堂在凉州,凉州盟四堂八会排名第七,堂主铁雄山,这次来的是他侄儿。
百琴谷在凤州,与绿林好汉不是一路。」

  武二郎道:「二爷在边塞待过,哪里来的凉州盟?」

  老者耐着性子道:「这些年边塞不靖,各门派结盟自保。凉州盟的总盟主是
凉州本地的丹霞宗,在鹿台山还见过宗内的左护法,大概明日便到……」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于打动了武二郎。他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便
饶你们一次!」

  三人都松了口气,赶紧抱拳打发了这个瘟神。

  武二郎空着手出来,萧遥逸一脸纳闷,「二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瞧着吧!」

  武二郎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铁马堂营地,一名汉子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还没
开口就被武二郎一把推了个跟头。

  「哪里来的蝥贼,也敢骑到二爷头上!」

  被武二郎闯上门来一通大骂,铁马堂众人都涨红了脖颈,这些汉子都是厮杀
惯的,虽然技不如人,也不能任人欺负,当下无声地交流着眼神——「跟这孙子
拼了!」

  只听武二郎嚷道:「要不是左护法求了几次,二爷肯往这鬼地方来!敢跟二
爷别苗头,当二爷是好欺负的!」

  武二郎满口骂骂咧咧,浑没注意周围人都吃惊的张大嘴巴。终于有人憋出一
句:「左护法请来的?」

  武二郎横着眼道:「二爷和丹霞宗掰不开的交情!左护法和二爷的交情更是
不一般,谁要和丹霞宗有仇,只管往二爷身上招呼!要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
汉!」

  铁马堂的汉子都叫了起来,「我们是凉州盟的!」

  「丹霞宗是我们凉州盟总盟主!」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铁中宝本来躺着装死,这会儿也睁开眼睛,叫道:「一家人啊!大哥!」

  「你们是凉州的?」

  「凉州铁马堂啊大哥!」

  武二郎「哎呀」一声,「兄弟,这!这!这怎么说呢!」

  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地就要往下拜。

  铁中宝赶紧爬起来死命拦住,「是我有眼无珠!怨不得大哥!」

  「不成!」

  武二郎退开一步,红着眼扯开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手拿起牛耳尖
刀,「我这手得罪了兄弟!今天三刀六洞给兄弟赔罪!」

  众人急忙抱住武二郎的手臂,「不可!万万不可!」

  武二郎叫道:「别拦我!让我给兄弟赔罪!」

  铁中宝泪流满面,他一把扯开衣服,拍着胸膛道:「二爷!你要扎!就往这
儿扎吧!」

  「铛啷」一声,尖刀脱手,武二郎把着铁中宝的手臂叫道:「兄弟!」

  「大哥!」

  「不打不相识啊!」

  「啥都别说了!」

  程宗扬没看到这一幕,他掀开帐篷出来,正看到武二郎雄赳赳扛着一只熟羊
出来,后面铁马堂的汉子抹泪相送,不禁愕然道:「这武二!人才啊!」

  武二郎把羊一放,得意洋洋地说道:「紫丫头,尝尝二爷烤的这羊!这周围
几十里连根草都没有,两天没吃热饭了吧?」

  萧遥逸扯了条羊腿递给小紫,然后自己捞了一块,一边埋头大吃,一边道:
「赶紧吃!吃完就走!人家说了,左护法在后面!带着四堂八会好几十个高手,
马上就到!再不走就漏馅了。」

  程宗扬看着自己刚扎好的帐篷,半晌才叫道:「我干!」

                第二章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犹如怪兽,朱老头凑过去看了半晌,然后嚷道:「就是
这儿!再往前就是雾瘴,要天亮才能走!」

  众人停下来,朱老头一边拴驴一边道:「我说二啊,大爷可被你坑苦了,这
山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二爷,你们能吃上热羊肉?」

  武二郎也知道这回玩脱了,恬着脸嚷了一声,然后猫腰挨着块石头蹲下,不
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连夜上山,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朱老头远远蹲在队尾,笼着手靠着驴子打
眯瞪,萧遥逸却打开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粮食一把一把喂给骡马。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这些人里其实小狐狸才是最心细的一个,小紫倒也
能想到,只不过所有的骡马全饿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扬把狼皮垫子铺在岩石上,对小紫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亮,睡不
成了,坐一会儿吧。」

  小紫抬起头,「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头说,这里的雾瘴有好几里深,白天进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
这一条路通往苍澜。这地方恐怕就是雾瘴边缘了。」

  程宗扬伸手抓了抓,指间隐约有薄薄的雾气流动,带着湿冷的感觉。

  「一会儿过雾瘴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千万别走散了。」

  「不要,」

  小紫抱膝道:「人家跟着你,程头儿怎么好偷香窃玉呢?」

  「喂!」

  程宗扬一脸不乐意地说道:「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谁临走的时候还去翠微园偷吃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个别好不好?」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只不过顺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头冻成冰
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荆溪女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帮小狐狸喂驴去!」

  说着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萧遥逸抓了把粮食喂到走骡嘴里,然后拍了拍牲口的脖颈,「情形似乎有些
不对啊。」

  程宗扬挑起眉毛,「你也看出来了?」

  萧遥逸道:「太泉古阵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咱们这趟遇见的人也太多了
些。」

  程宗扬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阵的人多得蹊跷,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有什么热
闹被咱们赶上了?」

  萧遥逸道:「刚才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见到来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
国离得最近,反而没什么人。晋国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程宗扬想了一下,「不管什么热闹,不凑也罢。到了苍澜,咱们就直接进太
泉古阵,找到赤阳圣果就走——喂,你怎么样?」

  「来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续过真气,动真格的不行,装装样子还没问题。」

  萧遥逸跃跃欲试地说道:「有热闹都不看,圣人兄,你对生活也太没热情了!」

  「有那点热情我先保住命再说!」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个月没风流,按捺不住了吧?」

  萧遥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离开江州,我就没碰过女人!」

  程宗扬一怔,「你在玉露楼都干嘛了?难道……」

  萧遥逸叹了口气,「白天睡觉,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干!秋小子那天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对,结果被你岔开了——你跑青楼挖
什么地呢?」

  「跟你说也没关系。」

  萧遥逸梳理着白水驹的鬃毛,一边说道:「江州这一战,孟老大其实是不同
意的。玄武湖一战,我就没得到允许,当时看情形不对,直接引禁军入宫。事发
仓促,准备也不足,最后还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几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
援手,算是打赢了玄武湖一仗。」

  「当初岳帅宣布解散星月湖大营的时候,曾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再集结,
所以孟老大一直压着大家,等待岳帅的消息。」

  萧遥逸道:「可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明「玄武湖之战后,我拿到江州,打算树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岳帅
的部属还在。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们兄弟大吵一通,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
我们这边,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

  萧遥逸把脸埋在马鬃里,低声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压不住我们
五个。最后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营集结,但江州名义上仍然属于晋国。」

  「江州这一仗我越打越心惊,打到后来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没有
晋国的名义,宋军毫无顾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营的兄弟们肯定也伤
亡惨重。」

  萧遥逸呼了口气,「圣人兄,你不知道你在临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着你的
消息。尤其是云家翻脸之后,援助的物资一下断了,我差点吐血,别说云家大小
姐,你让我娶云家的老母猪我都愿意!」

  程宗扬没有笑,江州一战,如果不是宋军有所顾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宋军撤退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孟老大却把我叫去,狠狠骂我一顿。」

  萧遥逸靠在马鞍上,带着一丝自责的苦笑道:「孟老大总是这样,有些事他
虽然不同意,但我们都想干,他就咬牙带我们干完,然后自己把责任扛下来。这
一次他骂我,一是心痛兄弟们的伤亡,更要紧的是担心我们强占江州的举动,打
乱了岳帅的布置。」

  程宗扬仔细听着,听到这一句不由道:「岳帅还有布置?」

  萧遥逸道:「岳帅没有透露过,但我们猜他肯定有安排。至于什么安排,」

  萧遥逸摊开双手,「只有岳帅出现才会知道。对了程兄,江州之战打完,我
们兄弟商议过,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你。你的粮战足以顶得上一个星月湖大营。」

  「等会儿,你越扯越远了啊,这跟你跑临安挖地有什么关系?」

  「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孟老大不是骂了我一顿吗?骂完他告诉我,岳
帅曾经透露过,他在临安留了某些东西。孟老大藉着鹏翼社的掩护,在临安待了
多年,把岳帅待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没找到。我这次要来临安,他才告诉
我这件事,让我留意寻找。」

  「孟老大追随岳帅最久,对岳帅待过的地方也知道得最为详细。连他都找不
到,会是在什么地方?我仔细想了一路,有个地方孟老大很可能漏掉了。」

  萧遥逸道:「玉露楼。岳帅在临安时,最喜欢去的就是这处青楼。」

  难怪小狐狸一到临安就直奔玉露楼,原来是冲着岳鸟人的遗物去的。程宗扬
道:「找到了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青楼里的人换得太快,现在楼里根本没有见过岳帅的。
我和萧五找遍玉露楼,也没找到线索。」

  程宗扬却知道他们错过了一个地方——迷楼。岳鸟人确实留了些东西,但只
有一把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的钥匙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萧遥逸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有件事挺邪门。玉露楼有处院子说是被
人包下来了,但我和萧五进去过,里面根本没人。」

  程宗扬一怔,连忙道:「不会是梨花院吧?」

  他说的是李师师所在的院子,萧遥逸道:「不是。是另外一处,听说是个大
官包下来的。」

  媚娘!程宗扬心里蹦出这个念头。先是人家投奔到府上,然后把人送回来,
接着又用个空院当掩护,悄悄把人带走——高俅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萧遥逸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圣人兄,你对紫姑娘可真不错。我们兄
弟算是放心了。」

  「废话!」

  程宗扬一脸悲愤地说道:「我都给她当牛作马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说死狐狸!你给她送的狗是哪儿来的!」

  看到程宗扬怒火填膺的样子,萧遥逸不禁一愣,「那条小狮子狗?这说起来
就话长了。当年岳帅让我回建康,我不乐意,整天又哭又闹,岳帅那时候养的狗
正好生了只小狗,岳帅只好把那狗送给我,才打发我回来。我养了不少年,那狗
一直没怎么长,正好紫姑娘也喜欢,我就送给她了。怎么了?」

  萧遥逸忽然想起来,「对了,岳帅交待过,小心别被那狗咬到——圣人兄,
你不会是被它咬了吧?那小家伙牙齿有毒,被它咬到,只有南荒一种鱼的鳃液才
能解。岳帅当初去南荒,就是找这种鳃液的。」

  程宗扬无语望天,自己被小贱狗咬这一下,还真不冤。岳鸟人从南荒拐走碧
姬,八成是因为和自己一样被咬过。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喂着骡马,不知不觉走到队尾。程宗扬脚下忽然「咯」
的一声,似乎踩到什么东西。接着便听到朱老头一声惨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程宗扬先声夺人,「好狗不挡道!朱老头,你挡我的道什么意思!」

  朱老头刚想开口,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他一手抱着脚,一手指着萧遥逸,嘴
里「哎哎」地叫着,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萧遥逸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抓了把粮食去喂朱老头的草驴。

  「别喂!」

  朱老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哽着嗓子道:「粮食啊……」

  说着扑过去抱住那只空了一半的粮食口袋。

  萧遥逸纳闷地说:「我知道这是粮食啊。马上要到苍澜,粮食到镇上再买,
这些牲口几日都没吃饱,再饿就掉膘了。」

  「粮食——金贵啊!」

  朱老头抱着粮袋不撒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拿粮食喂牲口,打仗时候的常事,也没见你哭天抹泪的。得,」

  萧遥逸拍了拍手,「反正就剩你这头驴了,爱喂不喂。」

  「别吵了!天都亮了!」

  程宗扬眯起眼,望着天际一抹鱼肚白,「我领头!小紫,你跟着我!老头走
中间!小狐狸第四个,武二你断后!大伙把骡马的缰绳都连在一起!千万不要走
散了!」

  这几位爷伺候起来比一个军都累,好不容易整好队伍,程宗扬一手拉着打头
的走骡,一手挽着小紫,朝着谷口走去。

  从山梁往下望去,整座山谷都被浓雾笼罩,缭绕的雾气接天蔽日,仿佛与高
天上的白云相连。浓雾边缘界线分明,就像一道雾墙,竖在昨晚朱老头打量过的
那块岩石处。

  程宗扬把手伸进雾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看似轻柔的雾气竟然温
度奇低,寒意刺骨,他小心踏入雾中,身体仿佛浸在冰水中一样,不由得狠狠打
了个冷战。

  程宗扬连忙催动丹田中的气轮,抵御寒雾的侵蚀。难怪世人把太泉古阵视为
畏途,单是穿过这层雾瘴,就不是易事。修为略低,体质稍弱,恐怕都扛不住这
种寒冷。

  越往里行,雾气越发浓郁,没走几步,眼前就只剩下浓浓的白雾。雾气仿佛
流淌的牛奶或者被涂抹过的蛋清,将视线完全阻隔,走动时,甚至还能感受雾气
黏性的质感。

  忽然「卡」的一声轻响,脚下似乎踩碎了什么,程宗扬警觉地停住脚步,左
手把缰绳绕在臂间,接着握住刀柄。

  一个绿幽幽的光点出现在视野中,接着又是一点,光点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升
起,明灭间就像一只无形的怪兽张开的眼睛。

  一股冷汗从颈后涌出,沿着背脊直淌下来,程宗扬长刀出鞘,接着把小紫拉
在背后,右手也握住刀柄。

  「嘿嘿,是磷火。」

  背后响起朱老头猥琐的声音,他捞到那只粮食口袋,心情好了许多,这会儿
道:「这路上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谁的脊梁骨被你踩着了。」

  死老头猥琐的笑声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人分外踏实,程宗扬呸了一口,一边松
开刀柄,「干!」

  寒雾像冰水一样涌入鼻腔,将气管、肺部都冻得隐隐作痛。程宗扬一边运功
御寒,一边往前走着,每隔一段就要喊一声,「老头!小狐狸!武二!」

  随着雾气渐浓,众人的声音也仿佛被寒雾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程宗扬紧
紧拉住小紫的手掌,虽然明知道看不见什么,仍然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视野中
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影子。

  一刻钟后,众人已经进入雾气最浓的核心位置,浓雾甚至使身体感觉到一股
浮力,仿佛一纵身就能在雾中游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却是小
紫怀中的雪雪正伸长脖颈,对着浓雾狂吠。

  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接着朱老头叫道:「亲娘咧!落石!」

  耳边听着轰鸣声越来越近,眼前却只有白雾,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摘下
鞍侧的龙鳞盾,遮在小紫头上,自己抡起长刀,对着声音传来处重重斩出。

  钢刀「铛」的一声巨响,一股沉重的力道直击下来,整条手臂都震得失去知
觉。内息猛然一窒,接着喉头泛起一丝腥甜的气息,经脉已经受伤。程宗扬咆哮
一声,遭到重击的气轮陡然加速,一道光球冲开受创的经脉,击向落石。

  落石终于改变了方向,接着身边传来骡马的嘶鸣声,却是骡队被石头击中。

  程宗扬急忙抢下骡背的行李,接着便听到骡鸣声直坠下去,他顿时出了身冷
汗,这才知道自己一行人正站在悬崖边缘。

  雪雪的叫声越来越急,程宗扬咽下鲜血,把行李扛在肩上,拖着小紫贴着崖
壁拚命前行,避开危险的落石地带,一边叫道:「小心悬崖!武二!小狐狸交给
你了!朱老头,你来过!怎么回事!」

  朱老头带着哭腔叫道:「我的亲驴哎!」

  突然间一股凶恶阴狠的气息从头顶直压下来,浓雾中伸出一只狰狞的脚爪,
抓向程宗扬的面门。

  程宗扬闪电般劈出刀锋,那只脚爪却突然缩回,旁边雪雪的叫声忽然一顿,
那妖怪「嘎」的一声大叫,接着羽毛纷飞,带着刺鼻的血腥气扑到程宗扬身上。

  程宗扬将小紫搂在怀中,双刀如电。不断斩开浓雾,头顶的妖气越来越浓,
数不清的怪鸟雨点般袭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陷入噩梦之中,一个人在浓雾中与看不到的对手搏杀。

  本来他想着今天就能进苍澜,特意换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
帆布牛仔服收了起来。结果没几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鸟锋利的脚爪撕碎,手臂、肩
膀、脖颈、额头都鲜血直流,伤口传来火烧般的痛楚。有几次他都几乎要放弃,
最后还是咬牙硬撑下来。无论情形如何危险,他始终没有松开小紫。

  视线和声音都被浓雾阻绝,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样遭到袭击。好在自
己还有一个帮手,虽然看不到背后的情形,但雾气诡异的波动带来阵阵的妖气,
显然那条小贱狗已经现出三头魔犬的真身,与雾中的鸟妖厮杀。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娇叱,一道剑气匹练般卷起,声势赫人,连浓雾都被劈开
一线。鲜血飞溅中,那些怪鸟尖鸣着飞开。

  程宗扬靠在岩石上,将小紫抱在怀中,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着,呼呼地喘着
气。

  头顶的岩石上,一个火红的影子一闪,然后被浓雾遮蔽。接着一个苍老的声
音道:「竟然是三足乌?」

  一个女声道:「三足乌秉火而生,这雾瘴却是阴寒之地,多半是同样三足的
天邪鸦。」

  另一个声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会,他们未必走得出这浓雾。尽快赶到苍澜,打听清楚
再说。」

  几人衣袂声响,离开山谷,浓雾重又合拢。

  程宗扬搂着小紫纤软的身体,低声道:「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没有人性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趣!」

  「人家又不是说你。」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那些人?」

  「人家才不认识。」

  小紫轻笑道:「不过那女子身上有件东西很有趣……」……

  「叮!」

  刀锋斩在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程宗扬破雾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几乎被撕
成布条,裸露的皮肤布满交错的爪痕和鲜血。小紫却是毫发无伤,甚至连血迹都
没沾上一点。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程宗扬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坐在路旁调息半
晌,这才抬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山谷中央座落着一座小镇,一条小河从镇前蜿蜒而
过,河上有一道竹制的小桥,桥头立着一块石头,写着「苍澜」二字。

  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杀出,此时看到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人迹,让程宗
扬紧绷的心头终于放松下来。这里就是苍澜……

  整个镇子临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另一半则靠近河畔。镇中建筑参差
不齐,显得有些零乱,而且散得极开,给人的感觉似乎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备。

  极目望去,镇子周围被一圈望不到边际的浓雾笼罩,只有谷中这一块空间被
阳光照耀,明亮得几乎令人心生感动。

  忽然背后一阵响动,却是雪雪迈着四条小短腿从雾中钻出,嘴里还咬着一只
滴血的天邪鸦。

  程宗扬悻悻道:「小贱狗,怎么没摔死你呢?」

  雪雪愤怒地瞪着他,然后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怀里。

  「嗤喇」一声,小紫从程宗扬衣上撕下一根布条,绑住那只奄奄一息的天邪
鸦,递到他手里。

  「五头骡子,两匹马,一只草驴,换这只死鸟,我可亏大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衫,索性撕下来,光着膀子背上背包,然后把
那只天邪鸦甩进雾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桥。

  镇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尘土飞扬,一派荒凉没落的
景象。但仔细看时却发现,这镇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铺,
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铺……最多的还是贩卖各种「太泉宝物」的摊位,
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几家。

  也许是因为自己头一个进来,镇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扬一路看去,那些
铺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镜,镇妖的神符,造型奇异的铃铛和面目狰狞的
石像。看着半旧不新,有些更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上边还沾着泥巴——虽然自
己没见过太泉古阵的样子,可这些东西的气质实在是差点儿意思,从内到外都散
发着一股赝品的气息……

  见到铺面上一只完全是小儿玩具的日晷也做旧处理过,程宗扬忍不住问道:
「这是太泉古阵里的东西吗?」

  店主上下打量他几眼,低声道:「行脚商?」

  程宗扬摇了摇头。

  店主立刻收起慇勤,敷衍道:「当然是真货,太泉出品,绝无虚假,只此一
件,爱买不买。」

  程宗扬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从见到那只灵飞镜的遥
控器,他就在潜意识中认为太泉古阵与自己来的世界有关联。现在一看,可信度
大打折扣,如果太泉尽出这些玩意儿,自己这趟可算是白来了。

  走到街角,背阴处有一个小摊,摊位旁挂着一面脏兮兮的旗子,无甚看处。

  旗上的字迹却让程宗扬眼前一亮:苍澜极品美食!

  程宗扬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抛在脑后,拉起
小紫,「走!咱们吃早点去!」

  那摊位总共只有两张加起六条腿的桌子,三条用石头支起来板凳。摊上的吃
食更少,只有几个灰不溜秋的窝头,一锅能数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咸萝卜,倒
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饱了一半,但街上就这一家卖早点的,只好坐下,对摊
主道:「来份早点!」

  「来啦!」

  摊主捧着饭食过来,慇勤道:「客官是……行脚商?」

  「不是。」

  摊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饭食便兴趣缺缺地走开。

  程宗扬尝了口窝头,不仅皱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这窝头的味道实
在不怎么样,只能说勉强入口。小紫只吃了只水果,两只窝头都喂给了雪雪,可
雪雪也不爱吃,啃了半只就钻到小紫怀里装死。

  程宗扬几口吃完,虽然肚子还饿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将陈米熬的清粥一饮
而尽,起身道:「多少钱!」

  「四个窝头,两碗粥,一碟咸菜,一份水果,一共六百九十文。」

  程宗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摊主对他的惊讶见怪不怪,「六百九十文。」

  程宗扬指着自己刚才要的水果道:「这个多少钱?」

  「两文钱一个。客官要了五个,一共是十文。」

  这水果倒不是很贵,问题这才是十文,另外六百八十文都吃哪儿去了?要知
道这价钱在物价昂贵的临安都够吃顿像样的午宴了。

  摊主道:「上等窝头一个一百五十文,极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咸菜一碟
八十文。」

  「就这窝头还上等?一百五十文一个!你怎么不去抢呢?」

  「客官可不能这么说。」

  摊主道:「咱们镇上可不产粮,客官吃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运来的,高梁面一
斤一吊钱,白面两贯。算下来我还亏着钱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刚做过粮食生意,对粮价有所了解。一斤面两贯
钱,一石就是一百金铢——比临安粮价最高时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说话间,一个脸色腊黄的汉子拖着步子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老板,
来个窝头……一碗粥……」

  摊主拿起一个窝头放在碟子里,盛了粥送去。那汉子狼吞虎咽地啃完,喝了
粥,脸上好歹有了点血色,他摸出一枚银铢和一把零碎钱铢,一枚一枚数够一百
文,叹着气道:「整个苍澜镇就你这儿的价格厚道。我七天没吃米面,全靠瓜果
填肚子,实在撑不住了。」

  摊主带着一丝怜悯道:「呆不下去,就早点儿回吧。」

  那汉子苦笑道:「哪里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赶上开启的时候,我再去一趟。
真要进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摊主也不再劝,那汉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扬摸出七枚银铢往桌上一丢,「不
用找了!」

  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

  那汉子戒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进了一家店铺。

  程宗扬本来想打听一下苍澜的情形,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纳闷间,那摊
主道:「新来的吧?这镇上什么人都有,随便开口,不定就碰上谁的忌讳。不想
惹事的话,就先管住嘴,少问少打听。」

  程宗扬抱拳道:「多谢了。」

  摊主道:「免谢。不白拿你钱,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话。」

  程宗扬笑着拿出一枚银铢,「那我再多问一句:镇上有向导吗?」

  摊主接过银铢,「进古阵?」

  「当然。」

  摊主摇了摇头,「这边都是镇上的正经住家,谁没事肯进那地方?」

  说着他朝东南角一指,「那边的破落户,什么都肯干,你去打听打听吧。」

  「谢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怀中逗弄,一双美目望着镇子,灵动异常。程宗扬道:「死
老头满嘴跑驴车,我估计他也就来过一两趟,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既然来了,宁
肯多花几个钱,找个本地人当向导,免得被老头带沟里了。」

  小紫娇声道:「程头儿最棒了,人家都听你的。」

  「少来!」

  程宗扬早对她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俏美模样免疫了,拔脚朝旁边的店铺走去。

  小紫道:「程头儿,破落户在那边呢。」

  「别急,先买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头儿最帅了!光膀子挎个背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风的装扮
呢。」

  「死丫头,你就笑吧。」

  程宗扬道:「别忘了,你还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粪,丢的还不是你这朵鲜
花的脸?」

                第三章

  抱着被放血的觉悟踏进成衣店,程宗扬仍然被店内的价格深深地震惊了。一
件上衣十贯——足足一万铜铢;一条裤子八贯——足足八千铜铢——还是最便宜
的那种。

  程宗扬一边心头往外飙血,一边咬牙买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临行时带了
一千金铢,一千银铢,还有十贯铜铢当零钱,这笔钱在六朝任何一个地方都够置
下一份不算小的家业。可在苍澜这个破镇上,五个人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穿上单薄的上衣,程宗扬心一横,决定到兵器铺再买把刀备用。越是这种地
方,防身越是要紧,这个钱可省不得。

  一进兵器铺,便看到墙上挂满各种兵刃。以程宗扬现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
这些兵器都是质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几件品质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属得上
名刀名剑。

  按照苍澜的物价,一个窝头一百五,一件上衣一万,程宗扬都没敢问那几件
兵器的价格,指着墙角最普通一把钢刀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二十文。」

  程宗扬扭过头,「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边是五十文的。墙上是
二百文起的。」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后指着最上面一柄腰刀
问道:「这把刀呢?」

  店主随口吐出一个数:「五百文。」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把刀色泽乌黑,刀柄缠的麻绳早就朽坏了,显然自打
进了店铺就没人养护过,但刀锋仍隐隐泛着青光,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质不凡
的名刀。想当初在临安,那把屠龙刀看一眼就要一贯,林冲买下来用了足足一千
贯——按这价格足够给星月湖大营每人一把了。

  程宗扬拍出五枚银铢,「买了!」

  店主摘下刀,随手扔在柜上,一副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扬抱着刀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道:「瞧瞧这刀!猜猜多少钱!」

  小紫道:「三百——铜铢。」

  「三百?开什么玩笑呢!瞧这刀锋,至少值五百贯!」

  「那是外面的价格哦。」

  小紫笑道:「在镇子上,只值三百铜铢。」

  程宗扬愕然道:「为什么?」

  「程头儿,你好笨哦。这些兵刃都是闯太泉的人丢下的,镇上的人捡回来,
一文钱都不用花。而且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带到外面不一定会惹什么麻烦,
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才肯花五百铜铢买呢。」

  程宗扬夺过刀挎在腰间,忿忿道:「我有钱!我乐意!」

  接着看下去,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说得没错,镇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类兵
器,一个窝头换三把好刀在苍澜镇一点都不是神话。

  「小狐狸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程宗扬望着镇口的竹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会把他背出来的。」

  「就武二那操性?」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这么仗义!」

  话虽这么说,但瞧着小紫笑眯眯的神情,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死丫
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紫笑道:「他们两个昨天打赌,小狐狸输了,欠了武二十枚铜铢。」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这赌如果是武二输了,说不定就把小狐狸扔哪个山沟沟
里。现在输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来,好让他还债。

  这俩货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于朱老头是死是活,程宗扬根本就懒得操那个
闲心。

  一群汉子喧哗着走来,他们一多半都和程宗扬一样带着伤,显然也在浓雾中
吃过亏,好不容易到了苍澜镇,神情间都带着死里逃生的亢奋。看到这些兴致勃
勃来寻宝的汉子,镇上的居民倒没有多少表情,只不过眼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幸灾
乐祸。

  眼看小紫眼珠直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程宗扬赶紧把她拉走,免得这个死
丫头惹出什么祸端来。……

  苍澜镇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个来回。街旁的房屋虽然破了
点儿,多少还有些体面,越往东南越显败落,有些连门都没有,遍地杂草丛生,
难怪是破落户。

  但无论再破的破落户,门前照样也摆着几样从太泉古阵挖来的「宝贝」把靠
山吃山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旁边一处摊位。那处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样子
很有些年头,歪歪斜斜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房子没门,因为门板被人卸下来,
用几块石头支着,当成桌子,上面摆着几件泥俑。

  程宗扬的视线却是在门板上。那扇门板只摆了几样东西,另一半是招牌,因
为是用芦灰掺水写的,字迹看上去有些涣漫不清,写的是——本店业务:出售:
河图、洛书、无字天书、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
嘉禾(九穗)、瑞麦(三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
黄鸟之旗等。

  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传衣带诏、立禅让坛、代放祥云(七彩)、制
订谶言(包传播讲解)、附会地名、观星、望气、测字、编写传播童谣、编撰族
谱(可上溯至盘古)整容:重瞳、出额、四乳、臂长(至膝)、骈肋、并齿、日
角、方目、手足纹理成字(艺术篆体)、各部位黑痣或红痣等。

  接受订制及修补:传国玉玺、帝冠龙袍、丹书铁券等。

  主持:开国仪式、登基大典、天书封禅、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出生即能说话,出生时有红光、
异香等。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
地等多项业务……

  程宗扬抬起头,「老板在吗?」

  他没敢声音太大,生怕把后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响
动。

  「老板在吗?」

  连问了几声,旁边一个邻居才懒洋洋道:「老徐吃饭去了。」

  「敢问老兄,在哪家饭庄?」

  「哪家饭庄?」

  邻居嗤笑一声,往河边指了指,「那边!」

  镇旁的小河只有一两丈宽,河滩新打了个围子,里面水已经被淘净,一个瘦
子正弯着腰在泥里摸鱼。

  旁边几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边往他身上甩泥巴,一边道:「徐瘦子!不要脸!
抢我们的鱼!」

  姓徐的瘦子光着两条腿,裤子提在手里,把裤腿扎起来,变成一条口袋,他
一边捡着泥里乱蹦的小鱼扔到裤子里,一边道:「谁抢你们的鱼了?你们这些小
屁孩只会瞎玩,会做鱼吗?我跟你们说,这鱼啊,一死就不新鲜了,要现捞现烧
才好吃!赶紧捡柴去!一会儿烤好了,每人一条……」

  「河里的鱼吃了会变傻子,我们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说!我都吃了几十年了,还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鱼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作势要打,几个小孩一哄而散,一边叫着:「瘦子变傻子!徐瘦
子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这些小屁孩子……」

  程宗扬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们是……」

  程宗扬笑道:「我们是外地人,刚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这才找来。」

  「哦!」

  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他提着裤子里的几条小鱼不
舍得扔,最后溜到草丛中,扯着袍子遮掩着把鱼倒在岸上,这才赶紧提上裤子。

  他在河里洗了洗手上的泥,拨了拨乱纷纷的头发,整了整衣服,然后一脸从
容地上了岸,未曾说话先是两声朗笑,然后矜持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远来的贵
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鱼万载一遇出世的吉日,两位倒是赶巧了。」

  程宗扬与小紫互视一眼,只听他侃侃言道:「此鱼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
而长,长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鱼虽长不盈手,然育天地万载之灵
气,若得琼浆烹之,食一尾可寿至百岁,食三尾可登千岁,日食一尾,可与天地
同寿,与日月同辉……」

  程宗扬开始还笑着洗耳恭听,可见这人滔滔不绝,大有说到天黑也不带喘气
的势头,连忙打断他,「在下姓程,敢问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单名一个福字。」

  徐福?

  看着这位口吐莲花,面带菜色的高人,程宗扬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这可是
世间第一大忽悠啊!你怎么没去扶桑,待在苍澜待着办业务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石
人,还是订制传国玉玺?」

  程宗扬道:「长生不老药——这个有吗?」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纪轻轻,如何也寻长生不老之术?君不见世有仙
人,餐风食露,白日飞生,大劫一至,终将殒灭。仙人犹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长
生不老?」

  「你刚才不还说那个太泉神鱼,吃一口与天地同寿吗?」

  徐君房眼都不带眨地说道:「然也!但食此鱼以求长生,须以琼浆烹之。琼
浆乃天地之髓,万万年方得一出,世人万难一睹,奈何奈何!」

  「不过……」

  徐君房话锋忽然一转,神秘地说道:「长生不老药在下虽然没有,哪里有,
敝人却略知一二。只需十贯……不!一贯铜铢!徐某便即奉上。」

  说着徐君房眼睛一亮,看着那年轻人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他连忙伸手去
接,那年轻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扬把金铢夹在指间,笑眯眯道:「你说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尴尬地咳嗽两声,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

  程宗扬道:「用不着你去扶桑那么远,只要给我们带带路——去趟太泉古阵。」

  徐君房脸上变色,摇手道:「不行!不行!谁愿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铢。」

  程宗扬抛了抛手里金灿灿的钱铢。

  徐君房两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带路是吧?成!」

  程宗扬手一抬,把金铢抛过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边却伸来一只小手,轻
轻巧巧把金铢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进过太泉古阵吗?」

  与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触,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才打起
精神,「若论太泉古阵,整个苍澜镇没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个有
八个都只能在外面转转,徐某当年连第四层的迷魂桥都去过。你们如果要进去,
最好买几本河图——河图一出,天下太平,进太泉古阵必备的宝物!徐某店中所
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亲笔签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铢……」

  小紫美目异彩闪动,柔声道:「人家最不喜欢被人骗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极力在摆脱什么,最后颓然道:「成本价,三
十五文,要敢骗你,我立刻跳河里变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铢抛给他,「那就要两本好了。先给我们找处落脚的地
方。」

  徐君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过看到手中
的金铢,他立刻又换上惊喜的表情,拿起金铢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来,「找什
么客栈!你们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挤,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那房子,打个喷嚏都会倒。镇上有什么客栈?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苍澜镇有五六家客栈,加起来有十七八间客房,平常镇上来的人不多,倒
是够住,价钱也不贵,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还没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鱼」用一根柳条穿了,提在手中。刚才用成
本价卖给小紫两本河图,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买卖口吻,口气随意了许
多。他虽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坏,对苍澜镇更是了如指掌,没费多少工夫就带着
两人来到一家客栈,熟络地说道:「老程,看看这家怎么样?镇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帮,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床,一条腿都不缺!」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远之地,也就是脚夫住
宿的水准。即使死丫头不说什么,单是雪雪那条小贱狗的白眼就够瞧的。

  「有没有再好点的住处?」

  「有。不过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贯。」

  「一贯就一贯。」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可碰见大财主了。两位,跟我来吧!」

  徐君房没走大街,而是从房后绕过去,穿过篱笆,翻过小渠,七绕八拐走了
一柱香工夫,然后指着远处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样?」

  看惯了苍澜镇的竹屋茅舍,猛然见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扬倒有
些不适应起来,「镇上居然还有砖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层砖,里面都是石头。镇上烧不了砖,全是从外面运来的,
为包这层砖,可花了大价钱,」

  徐君房半是羡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谁让这些外姓人有钱呢。」

  「外姓人?」

  「别说你是刚来的,就是在镇上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
镇上的门道。」

  徐君房道:「苍澜镇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苍澜
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来太泉,结果走不了的。他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是来了
就走的外地人,镇上都叫他们外姓人。」

  一个窝头一百五十文,一把杀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这地方常住,还真要点
勇气,反正让自己来选,宁肯住在临安或者建康。程宗扬道:「他们为什么待在
镇上不想走呢?」

  「哪儿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

  徐君房道:「可别说我吓唬你们:太泉古阵那鬼地方,进去十个,有六个出
不来,四个能出来的,起码有三个要少条胳膊缺条腿啥的。剩下一个就算啥都不
缺,说不定还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越说越玄了,太泉古阵还有诅咒?」

  「这事儿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镇上人知根知底。」

  徐君房道:「瞧见那道雾瘴了吗?有些运气好的,全须全尾从太泉古阵出来,
说不定还捡了什么宝贝,想着出去就能发大财,结果遇到外面的雾瘴,就真元狂
泄,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转眼就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再多待一会儿,命都
没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会不会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伤,外面瞧着好端
端的,一点看不出来,遇到雾瘴才知道轮到谁倒霉。说来也怪,只要留在镇上,
不去碰那道雾瘴,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说里面有诅咒,被太泉古阵看中的,就得
留在镇上,给太泉古阵陪葬。」

  「让你说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摇了摇头,「能来苍澜的,都不是庸手,这些外姓人长的在苍澜待了
几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没一个能出去的,死在雾瘴
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当年万药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太泉古阵寻什么碧玉香
樟,结果带了几十人进去,只有四五个活着出来。万药堂主也算运气好,居然让
他捡到一株,乐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苍澜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偏偏
万药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药傍身,往外硬闯。结果
第二年有人进苍澜,才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再往后,就没人敢闯了,中了诅咒就
老实在苍澜待着。」

  程宗扬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诅咒,有没有找出什么规律?」

  「这事儿压根就是个没准。」

  徐君房道:「有些修为低的,来太泉四五趟,进进出出都没事。有的修为高
的,来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程宗扬皱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过神来。

  「程头儿,想什么呢?」

  程宗扬道:「我在想难怪太泉古阵能留到现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阵里面
有宝贝,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宝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机关挡着,也都踩平了,
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镇上,虽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井水不犯
河水,但都在镇上讨口饭吃,打发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们这本地人跟
他们那些外姓人,平常来往不多。」

  「镇上的店铺都是本地人开的吧?」

  「街上除了几家外姓人开的店铺,其他都是本地人。不过镇上有一门生意是
被外姓人独占的——」说话间到了院前,徐君房抢先进去,对小二道:「这是徐
某的客户,来镇上看商路的,要一间上房!」

  听说客人是商贾,小二立刻热情了许多,「咱们这儿的客房分两种,外面的
客房一天一贯,内院的上房一天五贯。不过既然是商家,又是头一次住我们的院
子,也按一天一贯的价钱,你看这价钱合适吗?」

  程宗扬没想到一个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两折,虽然在外面还是天价,但在
太泉这价钱确实不贵,他点头道:「行!要两间僻静些的。」

  「好咧!内院还有两间上房!小的带两位去看看!」

  小二取了钥匙,慇勤地要去领路,却被徐君房拦住,「我带着去就行。程老
板一路辛苦,你们没事别来打扰。」

  小二虽然不情愿,但是别人带来的客户,只好把钥匙交给徐君房。

  徐君房一边领着两人入内,一边小声道:「镇上最欢迎的是行脚商,最看不
上的,就是来寻宝的。镇上的衣食全靠行脚商送来,可惜雾瘴难过,一年到头也
来不了几家。寻宝那些要不进了太泉古阵出不来,要不进去一趟出来就走,没有
一个回头客,镇上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钱抖擞干净才甘心。」

  程宗扬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放心吧,就我这气质,扮商人绝对不会露出
马脚!」

  踏进院子,程宗扬不由松了口气。院里的房舍远称不上豪奢,但比起镇上的
客栈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君房道:「这栖凤院有二三十间客房,以前外面来的行脚商都住在镇上,
自打栖凤院建成,陆陆续续都住在这边。交易也是和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
年前,镇上一个窝头还只卖五十文呢,如今涨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来
越不好过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个乖巧的小婢一样跟着程宗扬身后,忽然她抬起头,美目
中闪过一丝光亮。

  栖凤院前后三进,前面两进是客房。这会儿三人正在内院,刚进院门,便看
到楼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却是在浓雾中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头,露出的侧脸有着雕塑般鲜明而完美的轮廓,她红衣如
火,走动时衣袖、裙边和衣带飘扬起来,隐约闪动着金丝绣成的火焰花纹,整个
人就如同一只耀眼的凤凰,让人难以无视。她淡淡扫了程宗扬等人一眼,随即闪
身进了房间。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徐大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休息片刻,你也填
填肚子,一会儿再往镇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两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辞。」

  他的礼数、气度无可挑剔,只不过手里还提着那串小鱼,拱手时泥水免不了
甩到袖上——但对于他穿的衣袍来说,泥水多几点少几点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门,程宗扬放下从骡背上抢到的行李,把其中一只铁箱远远放在桌上,
然后倒在床上,叫道:「死丫头!快来给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

  小贱狗立刻张牙舞爪要往程宗扬身上扑。

  程宗扬大喝一声,「小贱狗!你找死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被这小贱狗咬上一口,虽然不怎么疼,
但那后果比疼可严重太多了。

  程宗扬踢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死丫头,你刚才朝楼上看那一眼,是不
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扬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当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死丫头,少跟我兜圈子!
我跟你说,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智商各种不够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颈子里挂的东西了吗?」

  程宗扬想了一下,「哪儿有啊!她颈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挂东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

  小紫没再吊他胃口,「一只琥珀。」

  程宗扬松了口气,「琥珀?那东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两斤砸着
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谁呢?」

  程宗扬一脸的不信,「世上哪儿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

  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黄色的,这种琥珀传说是天龙的碧血所化,色如天
青。比龙睛玉还少见呢。」

  「死丫头,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这东西干嘛呢?」

  「好玩。」

  程宗扬一阵气馁,「你就玩吧。喂!把小贱狗抱远点儿!」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后手指轻轻一挑。远处桌上的铁箱「嗒」的一声,箱盖
跳开,接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随之传来。

  那铁箱只有两尺长,一尺宽,高不及半尺,箱内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
同时也能吸收声音。

  铁箱分成四层,每层都井字型分成九个小格,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块精炼的钢
坯,每块钢坯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具正在转动。

  伴随着刺耳的磨擦声,钢坯被工具一点点刻出凹槽、齿牙、轴孔。那些工具
各不相同,但硬度极大,其中有几件甚至是用珊瑚铁制成。坚硬的钢坯在这些比
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软泥,被一点点雕刻成型。

  这是死丫头随身带的「工厂」每件工具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不逊色于工匠
的精巧度——这些工具里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换的龙睛玉,并由纳入其中的阴魂驱
使。这只铁箱坚固异常,无论平常行路,还是夜深人静,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
琢零件,从来没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这时,一颗只有黄豆大的镙钉被雕琢出来,那件类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
的镙钉一拨,又取出一块钢坯,继续雕琢挫磨。

  程宗扬每次看到这只箱子,都有种不爽的感觉——无论谁,和几十条阴魂奴
隶待在一个屋檐下,感觉都不会好受。

                第四章

  小紫将已经完工的零件逐一取出来,对于有些进度迟缓的工具,她小手直接
一抹,抹去龙睛玉内的阴魂,接着从都卢难旦妖铃中重新取出一条,纳入其中。

  仅程宗扬知道的,死丫头在宋军的伤兵营,就一次取走不下三千条阴魂,用
来办这种根本见不到血汗的奴隶工厂再合适不过。

  程宗扬伸头看着,「还要多久?」

  小紫对进度颇不满意,嘟着嘴道:「一两个月呢。」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然后道:「老匡买来的龙睛玉全给你了。花了我
这么多钱,你要做出来个跟死老头一样的垃圾,那可笑掉我大牙了。」

  「还是小心你的下巴好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别到时候吓脱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一挑眉峰,「姓徐的来了。」

  想起徐君房的招牌,小紫不由挑起唇角,「程头儿,你怎么会选他呢?」

  「原因很简单——你觉得他招牌上那些生意有上门的吗?」

  「傻瓜才会上当。」

  「这就对了。能来苍澜的肯定不是傻瓜,他要能接到生意就见鬼了。一桩生
意都没有,他肯定是整个苍澜镇最便宜的向导。」

  「他的修为好低,连雪雪都打不过,」

  小紫抬起雪雪两只小前爪拍着,一边笑道:「到时候他如果进不去,那就好
玩了。」

  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徐君房在外面道:「程公子可在?」

  程宗扬拉开房门,「徐兄好快的手脚!」

  「几条鱼,哪里要吃半个时辰?」

  徐君房生意上门,也有些意气风发,「程公子想去哪里看看?」

  程宗扬回头对小紫道:「你说呢?」

  小紫道:「人家好困,想要睡觉。」

  程宗扬知道她是打着楼上那女子的主意,只好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别乱
来啊。先把正事干完再说其他。」

  「知道啦。」

  程宗扬与徐君房一同出门,边走边道:「太泉古阵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手一指,「就在东面,两里外。」

  程宗扬挑了挑眉毛,苍澜峡谷并不算大,两里外差不多已经到雾瘴边缘,难
道太泉古阵这么小?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每隔五日,要到半夜才能进入。
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先往镇上逛逛。」

  眼下要紧的是先与武二和小狐狸会合,倒不急于去探太泉古阵的虚实,程宗
扬边走边道:「我听说太泉古阵里面的东西无穷无尽,苍澜镇的人甚至都用古阵
挖出来的东西盖房子,有没有这回事?」

  「有,」

  徐君房道:「瞧见那院墙了吗?就是用太泉古阵的东西砌的。」

  程宗扬抬眼望去,却是一处废弃的房舍,墙上爬着藤蔓,依稀能看出垒墙的
石料是上好的大理石。

  程宗扬回头看了看太泉古阵的方向,「那地方看起来不大啊,难道现在还没
搬完?」

  徐君房笑道:「新来的人都有这疑问,觉得太泉古阵比想像的小了许多。公
子却是不知,太泉古阵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还有这种事?」

  徐君房道:「传说太泉古阵共分二九一十八层,寻常人顶多在前几层转转,
看有没有运气寻宝贝。第三层往下,进的人便少了。这么多年下来,外面的宝物
大多被人捡走,真要找好东西,还要过了第三层的奈何桥才能见到。」

  「迷魂桥,奈何桥——太泉古阵里河很多吗?这么多桥?」

  徐君房连连摇头,「太泉古阵虽然有河,这桥却不是建在河上。其间详情,
程兄进去便知。」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到底有什么宝物?」

  「什么都有!」

  徐君房道:「说实话,一大半都没人知道怎么用的。最吃香的,还是里面的
药材。各种天地灵宝,应有尽有!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全得看运气。」

  自己来太泉古阵,一半是为小狐狸找赤阳圣果,希望小狐狸运道够好。他思
量着说道:「太泉古阵里面是不是有很多红色的石头?」

  徐君房想了一会儿,「这个……倒还没有留意过。」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到镇上。程宗扬忽然道:「徐兄的生意怎么样?」

  徐君房一边点头,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过得去。」

  「是吗?」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有买独眼石人的吗?」

  「怎么没有?」

  徐君房指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摊位,带着几分得意道:「那不都是的!」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才知道那些破烂人偶都出自徐大忽悠的手笔,「全是你
做的?包挖包埋什么意思?」

  徐君房压低声音道:「来太泉古阵寻宝的人不少,真能找到宝物的可不多,
空手回去免不了被人笑话,所以有人就在外面买几件,当自己找到的。外边的人
不懂,见到东西太新都以为是假的——其实都是太泉古阵的石头,有什么区别?
没办法,我也只好先埋到土里,等旧了然后再挖出来。」

  徐大忽悠这行当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自己早该想到的,如果徐大忽悠一件
东西都卖不出去,早就饿死了,哪儿还有力气吹牛皮呢?

  程宗扬停住脚步,「这些宝物就算了。有卖药材的吗?」

  「有!跟我来!」……

  苍澜镇上只有一纵一横两条像样的街道,横的一条被临街的各种店铺占据,
纵的一条通往镇后的背巷。由于镇上的建筑没有任何规划,出了主街,根本就没
有道路的概念,房前屋后,只要有空地都可以走,如果不是跟着徐君房这个识途
的土著,自己恐怕早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往北树荫渐浓,如今正值五月酷暑,走在树荫下,燠热中带来一丝清凉。一
盏茶工夫之后,徐君房领着程宗扬来到一条背巷。

  那条小巷只有一人多宽,两旁有七八个卖水果的摊位,让程宗扬惊讶的是,
每个水果摊后面都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的衣饰各不相同,但都是色彩
鲜艳的齐胸短上衣,下面或者是一条斜拉的三角巾,或者是短窄的筒裙,裸露出
白生生的腰肢和腿足。

  那些水果席地而放,后面的女子却是坐在半人高的木凳上,对着来往的客人
搔首弄姿,不时娇声招呼:「客官,来尝尝,妹妹的水果最美味呢。」

  「妹妹的果子甜似蜜,便宜又好吃呢。」

  「上好的果子两文钱一只,买一篮送两粒呢。」

  木凳旁摆着木屐,如果有客人挑好水果,她们便从木凳上下来,赤着脚踏上
木屐,用一只竹篮将水果盛好,递到客人手中。那些客人藉着付钱摸摸她们的小
手,在她们身上贴贴蹭蹭,她们也不着恼,仍然是笑靥如花。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在六朝看到衣着这样暴露的女子,不禁有些愣神。眼前这
一幕唤起了他的记忆,那些叫卖的水果妹暴露的衣着,秾艳的妆扮,在这个荒僻
的小镇中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程宗扬站在巷口,恍惚间仿佛穿过了现实和梦幻的界线。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暧昧的声音,徐君房道:「这里都是苍澜特产,程公子要
不要买些尝尝?」

  程宗扬回过神来,不用问,徐大忽悠肯定是把自己当成登徒子了。他苦笑着
摇摇头,把回忆甩到脑后,一边道:「这里也卖药材吗?」

  「过了这条巷子,就是卖药材的。」

  「药材也是这么卖的?」

  「那可不是。只有这些水果是妹子卖的。」

  徐君房道:「我刚才说,镇上有门生意被外姓人独占了,就是这些水果妹。」

  程宗扬瞧着那些瓜果,「这么好的水果,为什么在背巷卖呢?」

  「说来话长。那些外姓人困在镇上出不去,也没什么营生可做。为了餬口,
有些去闯太泉,捡些东西来卖。有些往林子里摘些水果,一半为了填肚子,一半
拿出去卖掉,换些粮食。这些水果妹本来是在主街的,但她们穿得那样,搅得别
家做不成生意。后来本地人联合起来,把她们赶到背巷。不过也算苍澜一景,来
太泉的人总会来这里逛逛,买些瓜果尝鲜。」

  程宗扬道:「那就买几个吧。」

  徐君房接过程宗扬掏出的一把铜铢,指着摊上的水果道:「这个,这个,还
有这个!每样来两个。」

  摊后的女子从木凳上下来,拿过一只竹篮,将水果逐一盛好,含笑道:「十
只水果,一只竹篮,一共三十文。」

  徐君房倒没有像别的人客人一样沾便宜,老老实实付了钱,接过篮子。交易
间,几名客人走进巷中,从衣着上能看出,前面几个是外地来的汉子,旁边一个
则是镇上人。那个镇上人附耳对客人们说了几句,几名汉子蹲下来,挑选摊上的
水果。摊后的水果妹在高凳上一边扭动腰肢,一面仿佛不经意地分开双膝。

  那几名汉子手里拿着水果,眼睛却不约而同盯着水果妹裙内的旖旎风光,目
光发直。镇上人咳了一声,几名汉子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水果怎么卖的?」

  水果妹娇滴滴道:「十文钱五只。」

  一名汉子摸出十文钱就要递过去,却被镇上人拉住。那镇上人低笑道:「不
是这么给的……」

  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汉子如梦初醒,连忙从囊中摸出一枚银铢。水果妹笑容越发灿烂,她从凳
上下来,踏上木屐,然后蹲在摊前将水果一只一只放在篮内,让他们近距离看了
个饱,这才起身将篮子递过来,一边把身子挨在那汉子臂上,手指勾着胸衣,轻
轻拉开,露出白腻的乳沟,眼中充满诱惑和挑逗的意味。

  那镇上人按着向导的指点,将银铢塞到她胸衣内,顺势摸了一把。水果妹笑
啐着把他推开,一边娇声道:「客官拿好。下次再来,妹妹还有上好的水果给客
官品嚐呢。」

  徐君房有些尴尬,「这些水果妹都是外姓人,没羞没骚的,让人看笑话。」

  程宗扬却道:「水果十文钱五只,卖七十五个才够一只窝头。要活下去,还
能怎么做?」

  徐君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公子说得没错。这
也怨不得她们,只能怪窝头太贵。」

  「走吧,我们去看药材。」……

  卖药材的巷子与水果巷相隔不远,生意虽然比起水果巷差了许多,但也有五
六家店铺。程宗扬随便往旁边的地摊看了一眼,目光顿时发直——那摊位上摆着
一堆乱糟糟的植物,每一株下面都写着药材名称。其中一棵红通通的干果下面,
赫然写着:赤阳圣果!

  程宗扬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再往下看,价格仅仅五贯——程宗扬忽然发现已死
老秃驴当初开的价钱不算低了。如果当时知道他给的五件破衣服足够换一只赤阳
圣果还绰绰有余,自己早就换了。

  程宗扬正要开口,巷尾忽然霹雳一声大喝,「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另一端。

  武二郎光着上身,肩背肌肉虬结,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脖颈黑黄的虎斑
鼓起,犹如凶神恶煞。前面那个「贼厮鸟」勾着头,穿着件贴身的褂子,两手抱
着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在武二郎的追赶下玩命的狂奔。

  看着武二郎煞神般狂吼着冲来,巷子里的人纷纷闪避,生怕这位二爷的拳头
没长眼,不小心碰到,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小蝥贼跌跌撞撞跑过来,两手死死抱着那团东西。眼看武二郎越追越近,
他脚下忽然一歪,跌倒在地,那团东西脱手飞出,正落在地摊,把那只赤阳圣果
盖得严严实实。

  「哪里走!」

  武二郎暴喝一声,劈手抓住小蝥贼的脖颈,高高举起——程宗扬下巴险些掉
地上——那小蝥贼虽然神色惊惶,可那张脸却俊得天怒人怨我见犹怜,除了萧遥
逸那死狐狸还能是谁?

  只见武二郎抓住萧遥逸的后颈,举起一人多高,然后暴喝一声,「篷」的一
声巨响,按着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萧遥逸脸朝下被砸进土中,手脚像触电般一阵抽搐。

  武二郎丝毫不肯放过那厮,腾身骑在小狐狸背上,抡起海碗大的拳头,朝下
擂去。

  那局面堪称殒石撞地球,只见巷中尘土飞扬,武二郎巨大的拳头带着「霹雳
啪啦」的劲风狂猛之极地连番暴打。地面像被重锤凿击一样,以肉眼可见速度的
凹陷下去。小狐狸的背影则趴在坑底,不时发出凄惨之极的叫声。

  「贼厮鸟!二爷的东西你也敢偷!今天二爷非把你这小白脸打成豆腐渣!」

  「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啊!啊!」

  武二郎当街行凶,兽神般的气势把众人都吓住了,胆子再大的也不敢走近他
十丈之内。倒霉的是那摊主离他们最近,泥土、石子「哗哗」得往摊主脸上身上
乱溅。那摊主吓得魂不附体,武二爷刚一出手,他就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免得
受池鱼之灾。

  那摊主背后紧紧贴着墙壁,等看到武二郎拳下鲜血狂喷,他连脚尖都踮了起
来,恨不得把身体整个塞到背后的墙缝里。

  萧遥逸的叫声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手脚抽搐。

  终于武二郎放开手,地面已经被砸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萧遥逸趴在坑底,
头发披散着,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武二郎举着血迹斑斑的大手,指着坑底的小蝥贼恶狠狠骂道:「贼厮鸟!敢
偷二爷的东西!不长眼的狗杀才!」

  武二郎大骂几声,然后一把抄起小蝥贼扔在摊位上的那团东西——那厮手掌
有蒲扇大,一把下去,连带下面那颗「赤阳圣果」也被他抄走。

  摊主「哎」了一声,刚想开口,只见那煞神猛虎般扭过头来,抓着那团衣物
瞪着眼举过来,粗声大气地说道:「这东西是谁的?」

  摊主双手紧抠着墙壁,死死忍住尿意,然后猛地一点头,眼都不眨,毫不犹
豫地说道:「你的!」

  「呸!」

  武二郎朝土坑里恶狠狠啐了一口,一手把那团东西掖进腰里,一手抓住萧遥
逸的脚踝,拖死狗一样把他从土坑里拖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开,萧遥逸四肢摊开,
脑袋不住往下滴血,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摊主踮着脚尖贴在墙上,良久才「呼」的一声悄悄透了口气。再看刚才那个
想问价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

  武二郎拎着萧遥逸走到巷后,一看周围没人,那小狐狸立刻活了过来,他爬
起身,一边抹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呸呸」地吐着血沫,「下次别用这鸟血,太
臭了!赶紧把果子给我!」

  武二郎摀住那团衣物,「说好的,五贯铜铢!你要敢短二爷一文,二爷跟你
没完!」

  「行了吧!萧爷的身家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萧遥逸一把夺过那团衣服,抖开披上,一手拿着那枚「赤阳圣果」笑得露出
一口白牙,「二啊,你说我是就这么生吃呢?还是煮熟了再吃?是切片呢还是打
汁?」

  「二你大爷啊二!」

  武二郎朝他脑门凿了一记,「就这么吃!」

  萧遥逸也是爽快人,拿起「赤阳圣果」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一口咬下。

  武二郎凑过来,「什么味儿的?」

  萧遥逸鼓起腮帮,一边「咯吱咯吱」咬着,一边皱起眉,含含糊糊道:「有
点儿辣……」

  程宗扬抱着肩走出来,一边笑眯眯道:「不会吧?都放了两个月了,怎么还
辣呢?」

  萧遥逸瞧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手里半个「赤阳圣果」接着醒悟过来。

  「呸呸!」

  他一边吐着,一边骂道:「干!是萝卜!还是糠了的老萝卜!我说味儿怎么
这么怪呢!武二!这钱我不能掏!」

  「哟!合着二爷刚才的力气白出了?」

  「我也是受害人啊!谁知道苍澜人这么缺德!把萝卜染了色当赤阳圣果!」

  程宗扬扭头道:「徐兄,有人骂你呢。」

  徐君房矜持地一笑,从容道:「赤阳圣果、红皮萝卜,皆是天地所养,哪里
便是骗人呢?」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铜、金都是天地所出,我把那个金铢给你换成铜铢行
不行?」

  「按道理亦无不可。奈何世人多愚,竞相以金为贵,在下虽知其非,也只能
从俗——」徐君房一把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哀求道:「千万不能换啊程公子!」

  程宗扬一边把他从手臂上摘下来,一边道:「认识一下吧——萧遥逸,就这
位小白脸,跟着来吃闲饭的。武二郎,我们商队的头等打手兼一流吃货。这位是
徐君房,苍澜本地人。小狐狸,你刚才吃的那个老萝卜版的赤阳圣果,就是徐大
师亲手做的。除了卖假药,徐大师还专办开国大典,天书封禅什么的。现在这世
道差了点儿,生意不是太好,你要有业务,可以和徐大师多联系。」

  「不敢当,不敢当。」

  徐君房极有派头地拱了拱手,「兄台若是准备开国登基,扯旗造反,仪式的
事尽管包在徐某身上!」

  萧遥逸愕然半晌,喃喃道:「这人才……太难得了啊。圣人兄,你怎么找到
的?」

  「运气运气。」

  程宗扬道:「死老头呢?你们两个怎么混成这德性了?」

  「别提了!」

  萧遥逸道:「咱们不都绑着绳吗?你在前面一喊,我跟武二赶紧拽住朱老头,
生怕那老家伙跑掉。结果死老头那绳在驴子上绑着。那驴不是被石头砸到掉下去
了吗?那驴一掉,死老头也跟着往悬崖下滑,我和武二只好拽着绳抢救朱老头的
驴——」武二郎气怵怵道:「等拉上来一看,日他妈!绳子下面坠了块大石头!
二爷扔了绳,拽着小狐狸好不容易从雾里出来,这么一瞧,得,驴没了,马没了,
骡子没了,连杀千刀的死老头也没了。」

  萧遥逸道:「我的钱全在白水驹的鞍袋里,二爷全身上下总共就摸出来六个
大子儿,眼看着赤阳圣果在那儿放着,实在没辙,才用上这一招。」

  武二郎白丢了五贯,心情正差,摇头道:「苍澜人太坏了!没良心!」

  看到徐君房略显难堪的脸色,程宗扬道:「这假货你们也不是好来的,谁也
别说谁——我的黑珍珠呢?」

  萧遥逸道:「八成被朱老头牵走了。」

  程宗扬黑着脸吐出一个字:「干!」

  自己和小狐狸一样,带的钱铢都由黑珍珠驮着,随身只装了一点零钱,这点
钱在苍澜镇上连窝头都啃不了几个。朱老头要是不露面,自己四个人只能喝西北
风了。……

  「我身上的钱全在这儿了,六枚金铢,十七枚银铢,三十来个铜铢。」

  程宗扬找遍所有口袋,把钱在床上排成一排,「每天的开销:两间房,一天
房费一枚金铢,徐君房的雇佣费一天一枚金铢。每天吃饭起码也要一个金铢。这
点钱够我们用两天的。」

  程宗扬总结道:「赶紧想办法找朱老头,找不到朱老头,也得把咱们的骡子
和马找到!」

  小紫道:「说不定他迷了路,走回南荒了呢。」

  「他敢!」

  程宗扬道:「死老头敢放我鸽子,我立马和剑玉姬联手,把死老头灭了再说!」

  没想到自己一来苍澜,还没有进太泉古阵,居然会为填饱肚子发愁,程宗扬
道:「我去找小狐狸和武二,无论如何要把死老头揪出来!」

  两间客房连在一处,萧遥逸和武二还因为要住在一间房里而不满意,得知一
间房每晚的价格就一贯,才打消了每人一间客房的主意,这会儿程宗扬一进门,
却发现只有徐君房待在房里,萧遥逸和武二郎都没了踪影。

  徐君房一边啃着水果一边道:「萧公子和武二爷去汤池了。」

  「哪儿的汤池?」

  「公子有所不知,」

  徐君房道:「栖凤院靠着山麓,下面有个天然温泉,最里面一进,就是汤池。
萧公子身上沾的鸟血不好洗净,听说能泡温泉,便自己去了。武二爷刚才出去溜
弯儿,回来听说萧公子去泡温泉,也跟着去了。」

  「这两个鸟货!还真会享受!走!咱们也去!」

  程宗扬走到门口,突然想了起来,「泡温泉要钱吗?」

  徐君房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也没进去过,这回沾程兄的光了。听说栖凤院
的汤池是五百文起。」

  「那还去什么?」

  程宗扬道:「那两个家伙身上总共就六文钱!」

  「萧公子和武二爷都说了,泡温泉的费用都记到房费上,免得程公子结账的
时候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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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程宗扬黑着脸进了汤馆,把带着铭牌的钥匙往柜上一放,「记账。」

  「客官里边请!」

  在房内换了浴衣、木屐,侍者掀开帘子,只见里面是一道长廊,墙壁都是用
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石缝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苍澜镇四面群山合抱,应该说镇上气候四季如春,但自己在镇上走了一遭,
却发现这里温度极为奇异,有些地方犹如春日,有的地方和外面一样正值酷暑,
而栖凤院所在的地方却冷了许多,感觉倒像盛夏时节待在空调房里一样,这会儿
被水汽一蒸,颇有几分惬意。

  穿过青石长廊,眼前是一个在岩石间开凿出的大池,池上缭绕着一层白雾。

  此时店中客人不多,武二郎独占了池子最好的位置,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
脑门上盖着块浴布,半眯着眼,正泡得舒服。

  「光」的一声,一只木屐甩到武二郎脑门上,武二郎虎目一睁,扯下浴布就
要发飙,见到是程宗扬,转手擦了擦脖颈,大咧咧道:「程小子,水正热乎着,
赶紧来泡。」

  「小狐狸呢?你不会把他垫屁股底下了吧?」

  「二爷倒是想。」

  武二郎悻悻道:「那小子嫌大池便宜,泡着跌份,自己往里面泡小池去了。」

  「还是二爷知道给我省钱,居然没去泡小池?」

  武二郎却道:「谁定的规矩不能两个都泡?小池太窄,二爷嫌憋闷,泡了一
阵就出来了。不过钱已经记账上了,回头你记得结啊。」

  徐君房本来想在大池泡一阵,见程宗扬继续往里面走,连忙跟上来,小声提
醒道:「里面的小池可是一吊钱起的。」

  程宗扬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这些货一个比一个潇洒,自己瞎操什么心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随他们去吧。

  「一贯?你可太小看咱们萧公子了。那小子肯定要最好的。」

  程宗扬叫来侍者,「这里最好的池子是哪个?我找人。」

  「客官请!」

  侍者领着程宗扬穿过一个庭院,来到靠山的一间汤馆,「便是这里了,小的
不便进去,请客官自便。」

  那汤馆竹篱茅舍,看上去颇为别致,程宗扬上前一推门,里面却是闩着的。

  「开门!」

  里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请稍等。」

  接着房门打开一线,一个女子露出娇靥,柔声道:「客官有事吗?」

  程宗扬回头道:「我就知道。小狐狸这家伙不管到哪儿,肯定少不了这些风
流勾当——我找里面的客人。」

  那女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房门,「公子请进。」

  这里的温泉明显比外面热得多,馆中水汽蒸腾,犹如云雾。开门的女子只披
了一条薄纱,这时早已被水汽打湿,薄薄地贴在肌肤上,白皙的胴体在水雾间时
隐时现。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把,引得那女子一声娇呼,半嗔半喜地说道:「奴家
是伴浴的,客官既然来找人,不好随便乱摸。」

  程宗扬笑道:「改天我把小池包下来,专门点你伺候好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奴家小红,公子记得便好。」

  掀开内间的小帘,一阵莺莺燕燕的笑语声便伴着水雾飘了出来。馆内一个丈
许见方的池子,里面挤着五六个光溜溜的美女,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肉光,只看到
玉臂粉腿纵横交错,分不清谁是谁。

  程宗扬往人群中一看,顿时傻了眼,众女环侍的那位大爷不是小狐狸,而是
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老熟人——朱老头!

  朱老头依红偎翠,一张老脸乐得像盛开的菊花一样,在一堆美女的映衬下分
外猥琐。他背后两个美女服侍,左右各抱着一个美女,身前还有一个美女正给他
做胸推——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程宗扬拽着胡子从脂粉堆中扯了出来。

  「死老头!」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马呢!」

  「轻些轻些……」

  朱老头一边叫痛,一边道:「在呢!在呢!都在呢!」

  「你哪儿来的钱?」

  「要啥钱啊,」

  朱老头叫屈道:「俺只说是贩粮食的,人家就把俺给请到这儿了。」

  程宗扬追问几句才明白过来,朱老头从雾里出来,除了打头的一匹骡子被滚
石击中坠崖,其他一匹没少,全被朱老头带到镇上。骡队带的还有半石粮食、盐
巴和其他物品,朱老头这么一亮相,顿时被镇上人当成活菩萨。不仅住上最好的
贵宾房,还被请到最好的汤馆享受最好的服务——死老头一文钱都没花,这一切
都是用那半石粮食换来的。

  朱老头裹着浴袍蹲在池子边,口沫横飞地说道:「我就说粮食金贵,你们还
不信!现在信了吧?不是大爷跟你吹牛!能带着骡队进来的,除了大爷,哪儿还
有第二个?」

  程宗扬道:「你就可劲吹吧,小心闪了腰。」

  徐君房道:「了不起了不起!镇外的雾瘴徒步还容易过些,带牲口比带活人
还难。这位老丈能带骡队进苍澜,自打盘古开天地,也没多少人能做到。」

  朱老头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瞧瞧!瞧瞧!小程子,大爷没吹牛吧!」

  「都吹到盘古了,还没吹?」

  骡马失而复得,程宗扬心情正好,也不跟朱老头计较,叫来外面的侍者,问
道:「有位姓萧的客人在哪个汤池?」

  萧遥逸独占了一个精致的小池,程宗扬找到他时,那家伙正张开双臂靠在池
边悠哉悠哉地泡着温泉。

  程宗扬啧啧称奇,「竟然没找个姑娘过来服侍?这还是咱们风流倜傥的小侯
爷吗?」

  萧遥逸笑了一声,笑容却有些难看。

  程宗扬手指往他的脉门上一搭,不由皱起眉,「来之前五哥和六哥不是才帮
你打通过经络吗?」

  萧遥逸坐起身,温热的泉水从肩背上流下,露出肩后一个灰色的掌印。当日
秦翰一掌伤了他的经脉,至今也未能痊愈。

  「过雾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妙,还好武二替我挡住那些怪鸟。不过被雾气侵
蚀,伤势又重了些,现在恐怕只能撑上五六天。」

  说着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外,赤阳圣果那东西,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现在能泡泡温泉,比起那些溅血沙场的兄弟们,我萧遥逸
已经够走运了。」

  程宗扬收回手,「晚点再笑吧,回房商量一下,今晚咱们就进太泉。」……

  两个人的房间一下挤进六个人,还有武二那种超级大块头,顿时显得拥挤了
许多。

  小紫盘膝坐在床榻里面,程宗扬坐在榻侧,萧遥逸捞到房中唯一一张椅子,
意态闲适地斜靠在椅内——程宗扬知道,小狐狸不是故作潇洒,实在是要避开肩
后的伤处。

  武二郎抱肩靠在墙角,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泡温泉泡得过瘾,二爷这会儿还有
心情哼着小曲。朱老头拢着手蹲在桌腿旁,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徐君房只剩门
边一个空处,只能凑合着挤在朱老头旁边。

  「这位徐先生大家都认识了,这位朱老头,徐兄可能还不认识,你就当他是
我们商队的老把式得了。」

  程宗扬道:「闲话不多说,这会儿叫大家来,就是为今晚进太泉古阵的事。
目的只有一个:找到赤阳圣果。徐先生,那东西怎么找,你先说说。」

  徐君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鹅毛扇,一边仙风道骨地扇着风,一边道:「太
泉古阵之所以闻名遐尔,就是因为阵中除了各色天地异宝,还有数不尽的仙芝灵
药,赤阳圣果就是其中之一。赤阳圣果生于纯阳极热之地,种五十年而芽,芽五
十年而枝,枝五十年而叶,叶五十年而花,花五十年而蒂,蒂五十年而果,果五
十年而熟,历经阳火养炼,内蕴至阳之气,外应九天之象,起死人肉白骨都不在
话下……」

  程宗扬打断他,「说实在的!那东西怎么找?」

  「我这不就说到了?」

  徐君房嘟囔一声,然后道:「说起赤阳圣果,当年我与师傅在古阵深处采到
一颗,确实是生在极热之地,其下有烈焰升腾……」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小徐子啊,别蒙大爷。太泉古阵那地方,修为差点
儿的连边都摸不到,你还能进到里边?」

  徐君房把鹅毛扇往颈后一插,抱拳朝天上一揖,正容道:「徐某修为虽然平
平,吾师鬼谷先生却是参透造化的高士。」

  朱老头眨巴眨巴眼,「鬼谷先生?没听说过啊。」

  程宗扬却坐直身体,「鬼谷子?」

  「正是。」

  徐君房半是骄傲半是遗憾地说道:「吾师学究天人,变通古今,可惜二十年
前便羽化仙去。」

  程宗扬道:「说说进太泉古阵需要些什么东西?能买到的尽量准备好。」…


  「干粮、腊肉、水囊……」

  程宗扬一边看着单子,一边道:「咱们进去一趟就走,又不是去过日子的,
用得着带这么多吃的喝的吗?」

  「公子有所不知,那太泉古阵规模极大,单是第一层,想走一遍,至少就要
两天时间。而且太泉古阵五日一开启,即使咱们运气好,进去便找到东西,也要
带够五天的吃食。」

  「绳索二十丈,方便铲两把,火刀火石五副。护身符十张,石人三个,河图
五册……」

  程宗扬道:「徐掌柜,你不会是把你的破烂全卖给我了吧?」

  徐君房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后面这几样少买点也可以。」

  「哪里的绳索一丈就要一个银铢?」

  萧遥逸袖子挽到肘上,拍着柜台与小二讨价还价,最后让他成功地杀下五枚
铜铢,二十丈省了一枚银铢。

  穿着牛仔服的武二郎一脸憨厚地过来,把绳索套在肩膀上,顺手摸了那奸商
两副火刀火石。朱老头揣着手在店里晃悠,不时大声咳嗽着吐口浓痰,让店里的
掌柜和小二都直翻白眼。

  等东西买完,程宗扬觉得大伙的脸差不多也都丢尽了,这才收拾东西结账。

  就在这时,一个英姿勃勃的身影跨进店铺,朗声道:「小二,有绳子吗?」

  小二没好气地说道:「就剩那么点儿,全被买了。」

  听到那个声音,程宗扬两眼顿时放出光来,转身堆起一脸笑容道:「哎呀,
好久不见!小宗,竟然是你?」

  那个英武少年被他垂涎三尺的模样吓得后退两步,半晌才大叫一声,「竟然
是你!」

  说着去摸他的腰刀。

  程宗扬手一抬,将他出鞘的腰刀按回鞘中,一边亲热地攥住他的手腕,笑眯
眯道:「小宗啊,你不在军中当值,怎么跑到这儿来玩呢?」

  来的正是选锋营的勇将宗泽,可惜这位未来的名将现在还太嫩了点儿,来不
及出手就被程宗扬吃得死死的。

  宗泽额角绷出青筋,切齿道:「我家大貂璫就在此处!看你们这些反贼还往
哪里跑!」

  程宗扬下巴险些掉下来,失声道:「秦大貂璫!他不是出去办差兼养伤,怎
么跑到苍澜来了?」

  门外低低咳嗽一声,秦翰半显阳刚半显阴柔的声音响起,「秦某奉太皇太后
慈旨赶赴苍澜,不意在此遇到故人之子。」

  萧遥逸冷笑一声,「老阉人,我爹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秦翰负手立在阶下,他没有穿军中的戎装,也没有像内宦一样戴貂佩璫,只
穿了身普普通通的灰袍,就像一个疲倦的老人。

  就在程宗扬愕然的刹那,宗泽猛地拔出手腕,向后跃去,一边叫道:「大貂
璫!我叫人擒下这班反贼!」

  秦翰目光往店内一扫,然后转身背对着众人,淡淡道:「秦某平生无私敌。
既然双方言和,诸位便非是我大宋之敌,何必生事?」

  说着他顿了顿,「殇兄以为然否?」

  程宗扬颈后的汗毛微微竖起,感觉到一丝危险。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你是没鸟事,我是鸟没事,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
道。」

  秦翰毫不动怒,淡淡道:「一言为定。」

  说罢拂衣而去。

  宗泽紧赶两步,追上秦翰,然后回头狠狠瞪着程宗扬。

  程宗扬眉毛满脸乱飞地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双手拢在嘴边,高声道:「小宗
子!放心吧!我会等着你!」

  宗泽背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接着赶紧逃之夭夭。

  武二郎热闹只看了一半,一脸不过瘾地咂咂嘴,「没意思,没意思。」

  萧遥逸手指敲着柜台,忽然一笑,「圣人兄,好机会啊。要不要踩踩点,顺
手干掉这老太监?」

  程宗扬收起笑容,「先办正事要紧,尽量别节外生枝。」

  一行人离开店铺,武二和萧遥逸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吵闹,朱老头拢着手落在
后面,程宗扬放慢脚步,眼角余光微闪,看到朱老头身影一晃,绕到屋后。

  自从秦翰叫破朱老头的身份,程宗扬就留了心,见状想也不想便跟了过去。

  刚到屋后,他便感觉周围的气息仿佛凝固般变得冰寒,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
冷冷道:「殇振羽,你居然还活着!」

  朱老头腰背缓缓挺直,佝偻的身体伸展起来,像株大树般昂然而立,开口说
道:「君老儿,今日倒是好心情。」

  月光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立在破旧的竹舍上,寒声道:「殇、岳二贼同
至太泉,倒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这老头叫君雄飞,是我手下败将。」

  殇侯道:「你仔细看,他右手少了一根小指,便是当年在我的五毒散下断指
求生,才保住一条性命。」

  君雄飞一张老脸像抹了层硃砂般涨红起来,厉声道:「殇老贼!若非你当日
施诈,怎会令老夫自废一指?看掌!」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天际无数星光仿佛嵌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君雄飞一
掌拍出,满天星光都随之一暗,一股霸道的劲风从空中覆压下来,击向殇侯的脑
门。

  远在十几步外的程宗扬被这股劲风扫到,身上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压住,呼
吸都变得艰难。他催动丹田的气轮,抵抗身上的压力,一边惊愕地望着那老者,
这君老头看着老得要死,修为却非同一般,难怪敢来找死老头的麻烦。

  殇侯却是抬手屈指一弹,指尖射出一缕乌黑的气息,游蛇般破开掌风,飞向
君雄飞的掌心。

  君雄飞五指收拢,化掌为拳,重重抓向那缕黑气。黑色的气息在他指间发出
细微的爆响,轻烟般破灭无遗。

  君雄飞狞笑着露出尖尖的牙根,「多年不见,殇老贼,你还是这些上不了台
面的小伎俩!」

  殇侯哂道:「对付你这老东西,哪里用得上大招?」

  「凝!」

  君雄飞一声断喝,周围数丈范围的空气应声凝出冰霜,将殇侯的身影包裹其
中。

  趁殇侯视线被冰霜阻隔,君雄飞一脚悄无声息地挑出,撩向殇侯胯下。

  程宗扬叫道:「小心!他出腿了!」

  君雄飞浑浊的双眼一翻,抬手探入凝结的冰霜间,接着一支冰锥跃然而出,
射向程宗扬的喉咙。

  程宗扬拔出那柄三百铜铢买来的宝刀,硬生生挡住冰锥。

  那支冰锥轰然粉碎,程宗扬也喉头一阵发甜,吐了口血出来。程宗扬有真气
护体还不觉得,可那口鲜血还没落地,就凝成一团冰块,可见周围空气的酷寒。

  程宗扬吐了口血,经脉的气息略微畅通了些。却见君雄飞怪眼蓦然一翻,断
喝道:「小子!老夫先杀了你!」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拔出另一柄钢刀,双肘一前一后,牢牢守住自身
的要害。

  君雄飞枯瘦的手掌朝程宗扬胸口重重击落,程宗扬连忙双刀架住,谁知君雄
飞用的却是虚招,掌至半途便突然改向,握住腰间一只剑柄,拔剑朝殇侯的脖颈
斩去。

  「声东击西的老套路,你用了几十年也不嫌烦?」

  殇侯奚落声中,身影蓦然一闪,疾若闪电地掠向君雄飞,抖手撒出一片赤红
的粉末。

  那些粉末一遇空气,颜色变得愈发鲜艳,接着冥冥中传来一声令人心惊肉跳
的儿啼。只见那层赤粉隐隐凝结成一个古怪的婴儿形状,让人毛骨悚然。

  「赤婴粉?殇老贼!你竟然用数百婴儿为引,炼出这种绝毒!」

  君雄飞骇然后退,一面出掌击散那片赤粉,一面尖啸着发声示警。

  殇侯冷笑道:「君老儿,你这次可托大得紧了。」

  君雄飞的尖啸声刚出唇便反弹回来,却是不知不觉中周围已经被设下禁制,
声音尽数隔绝。他脸色愈发难看,忽然握拳往胸口一擂,张口喷出一股血沫。

  赤红的粉末与鲜血一触,就像被烈火焚烧一般,发出「滋滋」的细响,随即
消失无痕。

  那老者脸上像开了一个颜料铺子般,又青又红又白又黄,他手掌发抖地咆哮
道:「假的?」

  殇侯怪笑道:「一点胭脂,哪里用得着使出炼血之术?君老儿,你此番大耗
真元,可是亏大了。」

  那老者暴喝道:「青冥碎玉手!」

  夜空中蓦然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魔神般带着滔天气势抓向殇侯。殇侯
身形微微一挫,双脚踏在实处,接着一指点出,正点在巨掌的掌心处。与巨掌的
规模相比,殇侯枯瘦的手指就如同一条蚁足。然而就是这根蚁足般的手指,不但
挡住了巨掌的重压,还有余力反击。

  「十余年不见,君老儿略无寸进,」

  殇侯道:「如今在瑶池宗只怕也排不上前五位吧。」

  谈笑间,那只大手碎裂开来。君雄飞被殇侯骗得使出炼血之术,大耗真元,
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会儿压箱底的绝技也被殇侯轻易化解,君雄飞自知不敌,立
即拔身而起,朝禁制最薄弱的顶部冲去。

  然而殇侯速度更快,君雄飞刚触及天幕,颈后蓦然一凉,被一只手掌扼住。

  君雄飞魂飞魄散,叫道:「殇侯不——」「格」的一声,殇侯一把拧断君雄
飞的脖颈,接着抬掌将他颅骨拍得粉碎。

  君雄飞重重跌入尘埃,溅起一片灰土。

  两人这番交手,程宗扬能看懂的还不到一半,不过殇老头明摆着是黑魔海出
身,姓君的老者却弃武斗法,不输得灰头土脸才是怪事。这下倒好,连命都给丢
了。

  殇侯摊开手掌,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本侯面前献宝?」

  君雄飞头颅尽碎,一点莹光在殇侯滴血的指间飞舞,却飞不出他的掌心,只
听那老者尖利的声音道:「殇振羽!你敢——啊!」

  殇侯两指一捻,将那缕残魂抹去,然后飘落下来,「秦太监没安好心,只怕
半个镇子都知道老夫已经来此。事不宜迟,这便往太泉古阵去吧。」

  程宗扬只觉丹田内的生死根犹如巨鲸般吸收着周围浓郁的死气,带来阵阵不
适的反胃感,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皱起眉头说道:「你老人家仇人不少啊,漏
个名字就能招来仇家上门?」

  殇侯叹道:「不招人忌是庸才啊。」

  「等会儿,我先吐一口,你这牛皮吹得我太不适应了。」

  程宗扬真的吐了一口,然后直起腰,「他是瑶池宗的?」

  殇侯点了点头,一边打量着他道:「小程子,你又练什么功夫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鸟的功夫。你不是说再提升修为不好,让我精炼真
元吗?」

  殇侯愕然道:「你有炼吗?」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房中术不行啊?」

  「荒唐!房中术岂是随意修的?」

  殇侯横眉冷道:「老夫这身修为,全靠童男之身为底子,一点真阳不失,才
有如今的进境!」

  「哎哟,你就吹吧,还童男呢。你要是童男,我就是处女!再说了,谁没童
男过?我要说我这身修为也是童男时打的底子,你信不信?」

  「小程子,」

  殇侯语重心长地说道:「半吊子的房中术修之无益,还是多走正途。」

  程宗扬冷笑道:「你这是嫉妒!」

  「咳咳咳……」

  殇侯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用一阵猛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打听出来了。」

  萧遥逸道:「楼上住的是瑶池宗的。一共来了七个人,一位瑶池宗的长老,
五名门人,还有一位身份有些特殊,据说是瑶池宗三仙子中的奉琼仙子朱殷。」

  「他们来太泉古阵干嘛?」

  「柜上的小二都不知道,我去哪儿打听呢?」

  萧遥逸道:「不过听说他们刚才也在收拾行李,今晚恐怕也要去太泉。」

  「凉州盟的人呢?」

  「没见到。」

  「凉州盟?我知道!」

  徐君房道:「他们人数太多,直接在邻近太泉古阵的地方扎营。一会儿过去
就能见着。」

  程宗扬扭头挑了挑眉毛,「二爷,你可得小心些了。」

  武二郎大咧咧道:「怕什么?难道为只羊他们还敢打上门来?」

  程宗扬道:「我倒不怕人家打上门,就怕二爷的把戏被戳穿,这脸都丢到凉
州去了。」

  武二郎道:「等二爷娶了族长,就在南荒躲一辈子!谁敢咬我?」

  萧遥逸道:「二啊,我要是苏荔族长,这会儿就上吊!免得嫁给你丢脸。」

  武二郎美滋滋道:「你们知道个屁!族长就喜欢二爷这调调!」

  「呕……你个臭不要脸的……让萧爷吐一会儿先……」

  徐君房道:「朱老头呢?」

  程宗扬没好说朱老头刚才落在秦翰眼中,露了行藏,只道:「听说今天来的
人多,他先往太泉古阵找位置去了。」

  栖凤院距离太泉古阵不过两里多地,有徐君房这个地头蛇领路,众人连火把
都不用打,一路顺风顺水。

  程宗扬落后一步,挽住小紫柔软的手掌,低声道:「看瑶池宗的样子,今晚
也要进太泉。你要琥珀我不反对,但最好别弄出人命来。」

  小紫唇角弯起一个娇美的弧度,「知道啦,好心人。」

                第六章

  靠近太泉古阵,程宗扬渐渐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前面那个地方自己
仿佛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整个太泉古阵呈圆形,数百块巨大的岩石毫无规则地散布在数百丈范围内,
形成一个参差不齐的阵型。那些岩石不知经过多少岁月,已经风化大半,但残留
的部分依然需要仰望才能勉强看到顶端。

  远远看到前面黑压压的人群,程宗扬不由张大嘴巴,「这是赶集的吧?」

  一天时间,镇上便涌进数百人,大多数都和凉州盟一样,在太泉古阵旁边扎
下帐篷,把个荒僻的苍澜镇挤得热闹异常。

  武二郎左顾右盼,「入口在哪儿呢?」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乃是上古仙人所居,阵法玄奥异常,两块岩石之间都
是门户,进去倒是容易,出来却难。」

  程宗扬道:「每个门户进去的位置不一样吗?」

  徐君房赞道:「公子有见地!正是如此!即使两门相邻,进去之后也可能天
差地远。」

  程宗扬抱着肩想了半晌,「既然每个门进去都不一样,就算有几百个门,这
么多年你们也该摸熟了吧?」

  徐君房苦笑道:「要不说太泉古阵玄奥异常呢?太泉古阵五天一开,每次开
启,这些门户的位置都会变化。谁也说不准进去会是在哪一处。」

  岩群周围已经聚集了近百人,一眼望去,那些人便有不少实力强横之辈,人
数虽多,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各自戒备,都静悄悄等待
着古阵开启的时刻。

  程宗扬道:「平常人都这么多吗?」

  徐君房头摇得拨郎鼓似的,「平常一个月有七八起就不错了。我在苍澜住了
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有这么多人。咦?谁把马都带进来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一群人强马壮的好汉,正是包括铁马堂在内的凉
州盟。最前面一个臂缠彩带的艳丽女子,这会儿正冷冰冰盯着太泉古阵。

  萧遥逸笑道:「武二,那位好像就是你没见过面的老熟人呢,没想到会是个
女的……咦?武二呢?」

  武二头一缩,早躲得没影了。

  除了徐君房,众人都骗过人家羊肉吃,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打照面,趁对方
还没发现,赶紧调头回来。

  巨石另外一侧只有两个人,却是一对花枝般的女子。那两女一头银发束在白
玉冠中,身上穿着墨黑的皮衣,无论容貌、衣饰都仿佛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
般,却是一对标致的孪生姊妹,让萧遥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两女这会儿正肩并肩,美目紧盯着门户,对周遭的情形不闻不问,似乎阵中
有什么令她们一定想要到手的东西。

  「世上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萧遥逸眉飞色舞地说道:「这对姊妹不仅生得一般无二,偏生还貌美如花,
圣人兄……咦?圣人兄呢?」

  这回轮到程宗扬躲得没影了,这对姊妹武二和小狐狸没见过,却是自己的老
熟人——龙宸的杀手,虞白樱虞紫薇这对姊妹花!没想到她们两个也来了。

  绕过两女的视线范围,程宗扬才钻出来,一脸慎重地说道:「情形有些不对
啊。」

  萧遥逸道:「哪里不对了?」

  「一是人多得蹊跷,二来女人领头的太多了些。」

  程宗扬悄声道:「通常女子领头的十起里未必有一起,这会儿就有四五起势
力是女子领头了。」

  武二郎这会儿也悄没声地钻出来,撇撇嘴道:「女人领头,屁事不成。」

  听到小紫怀中的雪雪一声咆哮,武二连忙道:「丫头,我可没说你!」

  小紫笑道:「那就是说苏荔姊姊喽?」

  武二压低声音道:「丫头,你放二爷一马,算二爷承你的人情,回头二爷肯
定报答你……」

  萧遥逸看着周围,讶然对程宗扬道:「有这么多吗?」

  说话间,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铁蹄声,接着一群汉子簇拥着一个女子
疾驰过来。那些汉子披着羊皮袍,赤裸着一侧肩膀,头发都有剃过的痕迹,不少
人耳垂还留有耳洞。举止剽悍,尤其是他们所乘的马匹,比铁马堂的骏马几乎高
了一头,虽然人数比凉州盟少了一半,气势却更胜一筹。

  萧遥逸脸上的嘻笑不翼而飞,神情变得慎重起来,轻声道:「是胡人。」

  程宗扬稀奇地说道:「他们能怎么穿过六朝,赶到苍澜来的?」

  「多半是走海路,从晴州绕过来的。」

  萧遥逸道:「这回热闹了。」

  看到小狐狸眼中涌动的杀意,程宗扬扛了他一下,「少找事!」

  骑队前方的女子戴着一副面纱,只露一双眼睛,她目光扫过程宗扬和武二,
然后落在萧遥逸身上,弯巧的眉毛挑了挑,毫不掩饰地对这个纨裤气十足的小子
流露出一丝鄙视。

  萧遥逸身上的杀气潮水般退去,接着抬脸甜甜一笑,整个人变得像只纯良的
小白兔,还是没牙的那种,只不过这家伙一边笑一边还模仿那女子的动作扬了扬
眉毛,挑逗的意味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那少女美目顿时迸出怒火,勒住马匹,就要找这个登徒子的麻烦。程宗扬赶
紧把小狐狸扯到一边,免得还没进太泉古阵就跟人打起来。

  再绕过一块巨岩,便听到朱老头的声音,「大爷不是给你们吹,这地界大爷
走过没有一千趟也有八百趟!跟你们这年纪的时候,大爷哪次来不是左边一口袋
金子,右边一口袋银子地往外搬?」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岩石边,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听他吹牛,有个年轻人拍了
拍他的脑袋,「老头,你就吹吧。还一口袋金子——你背得动吗?」

  朱老头不服气地说道:「大爷年轻时候可壮着呢。」

  几个年轻人都笑了起来,「这老头真能吹。」

  程宗扬认出那几个是瑶池宗的门人,不由暗地里直咧嘴,如果那几个家伙知
道死老头手上还沾着他们长老的血,恐怕连屎都能吓出来。

  远处有人叫道:「时辰快到了!仙子说了,不再等瑶长老,咱们先进去!」

  那几个年轻人应了一声,连忙离开。

  程宗扬过去道:「老头,跟他们闲扯什么呢?」

  朱老头擤了把鼻涕,「一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一个都不听,憋死你!」

  「那大爷给你说个好消息:」

  朱老头诡秘地一笑,「岳鹏举在太泉里面。」

  程宗扬还未开口,脑中忽然一阵眩晕,脚下的太泉古阵似乎转动起来。……

  阳光下,薄雾渐渐散去,露出一片带着露珠的草地。

  武二郎坐在草地上,使劲摇了摇脑袋,头一个叫道:「日怪了!大半夜的,
哪儿来的太阳!」

  萧遥逸对周围的异象不理不睬,扯住朱老头的袖子道:「岳帅在太泉古阵?
谁说的!」

  徐君房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样侃侃言道:「太泉古阵又称别有洞天,阵中自有
日月。程公子,此地便是太泉古阵的第一层。」

  程宗扬坐在地上,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旁边一只钢铁怪兽。

  众人脚下的草地并不是泥土,而是一片带格子的士敏土地砖,翠绿的青草从
空隙中生出,满目芳绿。

  旁边的钢铁怪兽有着深黑色的外壳,两只巨大的眼睛足有铁锅大小,鼻子高
高隆起,鼻孔中有着螺旋状的扇页。它长大的身躯伏在地上,身下没有脚,却有
两排轮状物。

  武二郎凑过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君房道:「这是太泉古阵的绝代妖兽:九天玄兽——蜕下的壳。里面是空
的。这种玄兽身长数丈,力大无穷,寿命可至千年。徐某曾见过一只,蜕壳时声
如雷霆,天地变色……」

  程宗扬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是汽车。」

  虽然与自己记得的汽车相差极大,程宗扬仍一眼认出这是一辆汽车。它比一
般的汽车大了两倍,轮子也不是四只,而是八只,尽管如此,它仍然是一辆货真
价实的汽车。

  「汽车?」

  武二郎道:「这东西还能喘气?」

  萧遥逸道:「咱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刚才被他打断,正没面子,闻言精神顿时一振,抢道:「当然是九天
玄兽的兽穴所在!此地的守阵力士不仅凶强霸道,而且对兽壳视若性命,曾有一
位六级修为的高手对这些兽壳动了觊觎之心,结果被数十力士围攻,力竭身死,
其状甚惨。」

  见众人听得入神,徐君房满意地一笑,温言道:「不过有徐某的河图护身,
便是遇上守阵力士也自无妨。只要不碰触这些兽壳……」

  还没说完,武二就手贱的摸了一把,徐君房惨叫道:「武爷!这东西万万摸
不得啊!」

  武二郎手掌刚放上去,车内立刻响起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接着远处传
来一阵「呜呜」的警报声,朝这边飞速赶来。

  徐君房叫道:「快跑!这里的守阵力士铜头铁额,无人能敌!」

  程宗扬喝道:「武二!把后轮抬起来!」

  武二郎溜到车后,双臂用力,硬生生把后轮抬起尺许。

  警报声戛然而止,接着几个高大的金属物体出现在视野中。那是几个人型机
械,银白色的外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上两只闪着红光的眼睛不住转动,扫视
周围的动静。

  看着那些机械守卫越走越近,众人都屏住呼吸。突然雪雪大声吠叫起来,包
括程宗扬在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只恨进来之前怎么没把这条小死狗
给炖吃了。

  这会儿车辆的警报声已经停止,那些机械守卫对雪雪的叫声恍若未闻,毫无
波澜地与众人擦肩而过,消失在停车场的另一端。

  众人都松了口气,徐君房眉飞色舞,「徐某说得如何?有徐某的护身符,在
阵内百邪不侵!」

  程宗扬围着车辆转了一圈,将近一人高的车门找不到任何把手的痕迹,他索
性拔出长刀,重重斩在玻璃上。以他现在的修为,这一刀斩下,连岩石也能砍进
半尺,那层看似单薄的玻璃却只绽开一道裂缝。

  程宗扬连斩数刀,从玻璃上砸出一只拳头的小洞,然后伸手进去一拨,沉重
的车门轻巧地向上滑开。

  车内基本没什么装饰,但车内的座椅是自己见过最好的。奶白色的皮革柔软
而充满弹性,坐上去就像被一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抱着一样,舒适无比。

  雪雪从小紫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辆汽车。小紫一手抚着雪雪,一
边眨了眨眼睛,程宗扬看到她的目光,摇头道:「跟我见过的不太一样。」

  车内驾驶席、方向盘、档位、仪表盘一应俱全,但尺寸比自己见过的大了许
多,差不多是房车的形制,但里面的结构明显是轿车。

  当程宗扬撬开方向盘下的护板之后,那些熟悉的电路使他松了口气。除了体
积和外型,这辆车与自己见过的车辆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众人都一脸稀奇地看着程宗扬的操作,武二郎忽然叫道:「亮了!亮了!」

  本来空无一物的仪表盘出现一道投影,用柔和的白色光芒勾勒出各种图形和
印迹——那些文字是程宗扬从来没有见过的符号,但仪表盘上的数字,却是自己
熟悉的阿拉伯数字。

  程宗扬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闭上眼想了半晌,忽然道:「老头,你说岳帅在
太泉古阵里面?」

  朱老头道:「是瑶池宗的人说的,眼下都传开了。不过各种说法都有,有人
说在太泉古阵见到武穆王岳鹏举,在阵里躲了十几年。有人说他其实不在这儿,
但这两个月会在阵中出现。还有说在阵里见到的其实是他的坟,人早就死了。」

  萧遥逸绷着脸道:「我们怎么没听说?」

  小紫道:「因为消息是从北边传开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次来的都是北三朝和晴州的势力,甚至还有塞外牧族,
晋宋两国没有听到丝毫风声,消息来源只可能是由北向南。

  程宗扬有点头痛地拍了拍脑袋,「这回麻烦了。」

  武二郎道:「啥意思?来的都是什么人?」

  「听到风声就拼了命要来太泉古阵找岳帅的会是什么人,那还用问吗?」

  程宗扬禁不住抱怨道:「小狐狸,我说你们那岳帅也太鸟了吧?这才第一拨
就来几百号人马,他到底惹多少仇家啊?」

  萧遥逸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看来这次我来对了。太
泉我要仔细走一走!」

  徐君房劝道:「萧公子,这太泉可不是小地方,单是第一层就有苍澜镇两倍
大,想找一遍,没有几个月工夫可下不来。」

  萧遥逸一眼扫过,将此地的方位牢牢记下,一边道:「徐兄说这里是九天玄
兽的兽穴?」

  徐君房还未答话,便听到程宗扬道:「是停车场。」

  程宗扬扶着方向盘,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视野所及,整片空地上停满各式
各样的车辆,一眼望不到尽头。虽然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这些车辆却像刚刚停
放在这里一样,没有任何时光的痕迹。

  程宗扬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当初看到朱老头手里的高压包,他曾猜想
过太泉古阵会是自己那个时代的遗留。但如果真是面对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程
宗扬很难想像自己面对着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的时代痕迹会无动于衷。

  这会儿坐在一辆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汽车上,程宗扬终于可以安心下来,知
道自己那个时代并没有毁灭。正如自己所见到的六朝是扭曲的历史一样,太泉古
阵所呈现出的,是一个扭曲的未来。这座城市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和事,只有一些
似是而非的超时代物品。

  长久的期待化为乌有,长久的忐忑也随之消失。程宗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不再患得患失,终于能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探寻这个未知的世界。

  「岳帅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现在还不清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赤
阳圣果。」

  程宗扬道:「朱老头,你那个灯泡和高压包在哪儿拣的?」

  朱老头脱下一只鞋,合在手中念叨几句,丢到地上,然后朝着鞋尖的方向一
指,「那边!」

  旁边五个人黑了四张脸,只有徐君房又惊又喜,「朱先生的卜筮之术与徐某
大有渊源,不知是哪位师叔所授?」

  朱老头乐得直抹鼻涕,「你也是丢鞋派的?左脚还是右脚?」

  程宗扬没理会两个大忽悠的瞎扯,叫道:「上车!我带大家兜兜风!」

  说着他打开前排的车门,「死丫头,你坐这儿!」

  小紫抱着雪雪上了车,接着众人一拥而入。

  徐君房道:「这椅子还真软啊。程公子,咱们走的时候搬一个回去成吗?」

  萧遥逸道:「武二!屁股往那边让让!你一个屁股顶我们仨了都!」

  武二道:「兜啥风啊?难道这玩意儿还能飞?」

  朱老头道:「大爷可飞过!那次跟小程子一飞好几十里……」

  程宗扬挂上档位,然后一踩油门,众人的叫嚷戛然而止。

  虽然不认识仪表盘上的符号,但从提速的顺畅和快捷中,程宗扬意识到车辆
并不是用汽油作燃料,而更接近于电能。这样庞大的车体,操纵的灵活性远远超
乎自己的想像,车辆就像在水上滑行一样穿过停车场,行驶平稳异常。如果不是
窗户的破洞进风,车内听不到任何噪音。

  一年多来最常用的交通方式只有两条腿步行,平常最顶级的代步工具也就是
连个像样的减震装置都没有的豪华马车,让程宗扬无比怀念自己以前骑过的自行
车——汽车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

  这会儿驾驶着一辆庞大的轿车,眼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道路,而且整条路只
有自己一辆车行驶——和现实比起来,自己的美梦实在太寒酸了。

  武二紧紧抓着程宗扬的座椅,喘着气道:「这玩意儿居然会动?」

  萧遥逸使劲伸长脖子,望着前方,「够快的啊!圣人兄!」

  徐君房死死靠在座位上,脸色煞白,「太……太快了……」

  朱老头攀着车窗往外看着,一边发出「哎哟!哎哟!」

  的惊叹。

  车辆刚驶出停车场,徐君房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此处乃大凶之地!」

  程宗扬望着眼前笔直的公路,愕然道:「凶地?哪儿凶了?」

  徐君房道:「天生煞地,寸草不生——入太泉的人都要避开这些凶地,不然
必有后患!」

  程宗扬一边加挡提速,一边道:「是你师傅说的?」

  徐君房露出一丝尴尬,忙道:「吾师鬼谷先生倒是提过那都是一派胡言,只
不过大伙都这么说,徐某也是提醒公子一下。」

  整条公路就像当建成一样,阳光下满目皆新,但上面空荡荡没有任何车辆,
仿佛一条巨龙延伸到视野尽头。

  「坐稳了!」

  程宗扬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辆陡然加速,众人身体往后一仰,发出一片惊
呼,片刻后回过神来,都挤到窗户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怪了,从外往里看黑漆漆的,从里往外看倒是亮堂堂。」

  「贴的太阳膜,防晒的。」

  徐君房瞧了一眼,就赶紧闭上眼,「太……太快了……我瞧着都眼晕……」

  「别闭眼,往前边看,要不然你晕车晕得更厉害。」

  徐君房眼刚睁开就又紧紧闭上,「不成!我透不过气……」

  程宗扬找了下按钮,车窗滑下半尺,一阵强风顿时涌进车内。

  萧遥逸兴奋的把手伸到车外,感受着指间呼啸而过的气流,「这比马可快多
了!圣人兄,咱们把这个东西搬回去吧!」

  「行啊。你先从江州修条士敏土路到苍澜,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回去。」

  萧遥逸怪叫道:「开什么玩笑?从江州修条士敏土路到苍澜?整个六朝全开
成士敏土窖也不够啊!」

  小紫美目异彩连闪,「拆开一块一块运到江州,再拼起来,好不好?」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好!拆开容易,想拼回去,我可没这个本事!」

  小紫皱了皱鼻子,「程头儿,你好没用。」

  程宗扬嘿嘿一笑,「说不会就不会——你激我也没用。」

  路旁闪过一队骑手,马背上的汉子回头一看,立刻惊叫道:「九天玄兽!快
走!」

  萧遥逸哈哈大笑,武二郎更是臭屁的吹起口哨,让那些发现车上有人的汉子
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车外的景物飞速掠过,视野所及,除了宽阔平坦的公路,就只有路旁茂密的
丛林,偶尔有几处房屋,也早已被寻宝人搬掠一空,连砖石也被拿走,只剩下看
不出模样的残垣断壁。

  从周围的迹象来看,程宗扬猜测,所谓太泉古阵的第一阵,很可能是进出城
市的门户,虽然面积辽阔,但是以大片大片的绿地为主,真正有价值的住宅区和
商业区恐怕都在下面几层。

  程宗扬不再浪费时间,问道:「第二层的入口在哪里?」

  「顺着凶地直走就是,」

  车窗打开,被凉风一吹,徐君房的脸色好了许多,「从九天玄兽的兽穴到入
第二层的龙洞,差不多有半日的路程。那龙洞长近二十里,打着火把要走半日,
最是凶险……」

  说着他嘴巴忽然张成O型,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个巨大的隧道入口。

  「徐老板,是这里吧?」

  徐君房几乎傻掉,「怎……怎……怎会如此之快……」

  「半日的路程顶多六七十里,」

  程宗扬看了眼仪表盘,「我这会儿都快开到二百迈了,六七十里还不是分分
钟钟的事?」

  徐君房惊叹道:「难怪古人称九天玄兽能日行千里,果不其然!古人诚不我
欺!」

  程宗扬打趣道:「古人没告诉你九天玄兽吃什么?」

  「这你可问对人了!」

  徐君房道:「吾师鬼谷先生曾言,九天玄兽觅食时需掘地数百丈,吞食地下
的石中之油。」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徐君房的话虽然不靠谱,却提到了最关键的两个字,
难道他口中的鬼谷先生,也与自己有相似的经历?

  程宗扬没敢在隧道内飙车,先略微减速,然后打开车灯,怪兽般的巨型车辆
呼啸着闯进隧道。

  隧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雪亮的车灯映出隧道内各种反光标志,不时还能看
到途中散乱的白骨。

  几名汉子正打着火把在黑暗的洞窟中前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接着
两道刺眼的光线直射过来。众人急忙遮住眼睛,惊慌失措地往旁逃开,喊叫道:
「风紧!扯呼!」

  时速接近一百公里的车辆带着一股狂风卷过,扑灭了众人的火把。眨眼间那
车辆已经驶出数十丈,剩下一群惊魂未定的汉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才撞上了什
么怪物。

                第七章

  徐君房死死攥着把手,心里呯呯直跳。不到一刻钟,车辆便驶出隧道,重新
沐浴在阳光下。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程公子以前可是来过太泉
古阵?」

  程宗扬道:「没有。我是头一次来。」

  「那公子可是见过这种玄兽?」

  「算是见过吧。」

  程宗扬道:「不过比这个要小。」

  徐君房道:「难怪公子操纵兽壳,能如臂使指。」

  程宗扬放慢速度,打量着这所谓的「太泉古阵第二层」和第一层相比,这里
的阳光强了许多,太阳的位置也移到西方,假如说第一层是清晨,这里更像是午
后。

  公路两旁陆续出现一些建筑,但门窗都空空如野,看来没少被人光顾。大约
走了十公里左右,前方出现一个十字路口。

  「当心!三眼魔咒!」

  徐君房指着前方道:「此眼变化无穷。绿眼开,百无禁忌。黄眼开便需谨慎,
一旦瞳仁变为血色,便有天大的事也要停下来,不然必遭守阵力士的追杀!」

  程宗扬看着那架红绿灯,一边减速停车,一边佩服地说道:「原来还有这么
多讲究?」

  徐君房深沉地点点头,「太泉古阵凶险四伏,可谓是步步杀机,便是名震一
方的高手,殒身其中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周围这些白房子,每年都有不少人进去
寻宝,结果无一出来,名列太泉古阵十大绝地之一,公子且莫打它的主意。」

  路旁是一排长度超过三公里,高近十米的巨大白色建筑,外型方方正正,就
像一堆盒子,冰冷的结构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寒意。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立刻道:「你放心,就是给钱,这地方我也不进!」

  白色的建筑物上,每隔一百米就有一个三角形图案,黄色的底漆上绘着三个
黑色的扇页——萧遥逸道:「这些符咒很诡异啊。难道里面封印着什么宝物?」

  程宗扬道:「别琢磨了!见到这种符咒有多远躲多远,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
么死的。」

  朱老头道:「那是麻风院!小萧子,你要进去,小心染一身大麻风,一张脸
烂得你爹都认不出来。」

  徐君房顿时对朱老头刮目相看,「朱大爷,行家啊!」

  朱老头胡子都翘了起来,「不是跟你吹!这太泉古阵大爷闭着眼就能走个来
回!小徐子啊,有大爷在,你这一天一个金铢可挣得太轻松了!」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别绕着弯地提醒我。一天一个金铢请徐先生带路我
乐意!让你带路,一个子儿我都嫌多。你要不高兴呢,自己下车,爱泡温泉你就
好好泡温泉,等我们回去接你。」

  朱老头恬着脸道:「这话咋说的?俺提一个字要钱了吗?提一个字了吗?小
程子,大爷这一片好心,可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你要是头驴,驴肝肺肯定早就被狗吃了。」

  程宗扬看了眼小紫,死丫头今天有点儿邪门儿,一路都没怎么吭声,两只眼
睛一个劲儿乱转,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都坐稳了!」

  绿灯一亮,程宗扬立刻加起油门,远远离开这片不知道是核电站还是核污染
区的地域。

  整个第二层以工业为主,公路两侧随处可见各种布满管道的巨型建筑,至于
里面到底生产的是什么,从外面看不出半点端倪。

  程宗扬也没心情在外围浪费时间,他已经有九成把握断定太泉古阵是一座失
落在时光长河中的未来之城,那么对他而言,最有价值的区域莫过于商业区和住
宅区。

  从太泉古阵的布局来看,第一层是郊区,第二层是工业区,第三层很可能是
将居民与工业区隔开的绿化带。

  徐君房的描述证实了程宗扬的猜测,「古阵第三层又称琳琅洞天,周边巨木
参天,中间有四个相互通连的湖泊,每一个都不下千亩。一路行来,各种奇花异
草络绎不绝……」

  武二道:「有赤阳圣果吗?」

  徐君房道:「赤阳圣果却不在此处。」

  「没有你瞎咧咧啥呢?」

  武二道:「赶紧找到果子,二爷好寻几件合手的玩意儿。」

  「等等!」

  程宗扬忽然踩住刹车,望向路旁一块岩石。黑色的玄武岩一侧被打磨光滑,
上面用粗犷的痕迹刻着自己看不懂的符号,但最上面一个飞扬跋扈的「段」字分
外触目,后面还有一串令程宗扬心跳的数字:2019。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激动,「这是谁刻上去的?」

  徐君房看了一眼,「哦,你说这个啊。那是好几十年前了吧,有位自称段皇
爷的外地人来太泉古阵,气派大得很,单随从就带了好几百名,让人搭了梯子,
亲手在上面刻的。」

  「后来呢?」

  徐君房咧了咧嘴,「段皇爷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第三层的琳琅洞
天最忌讳的就是随地吐痰,乱丢物品,更别说乱刻乱画了,结果字还没刻完,段
皇爷就被守阵力士抓走,到现在还没出来。」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这里的守阵力士未免太霸道了,一关几十年,那位段
皇爷的骨头也该变成渣了。

  程宗扬「啧啧」两声,如果这位段皇爷真是来自2019年,那他可比那位
穿越成太监的赵鹿侯还倒霉呢。

  「这都第三层了,看来挺顺利的嘛。」

  徐君房道:「公子连九天玄兽都能使唤得动,又沿着太泉凶地一路走来,自
然群邪辟易。若是徒步,就算能躲过林中觅食的兽群,也少不得会撞上阵中的机
关险阻。」

  程宗扬深以为然,如果不是一进来就让自己捡到一辆汽车,恐怕大伙儿这会
儿还在路上跑呢。

  徐君房又道:「况且公子实在是好运,这一路都未曾遇到守阵力士。」

  他们口中的守阵力士,多半是城市中用来服务的机器人。自己这一路未曾遇
到,不见得就是运气好,更大的可能也许是那些机器人只查外来行人,对原本属
于此地的车辆直接就放行了。

  程宗扬笑道:「看来这一趟太泉古阵之行,大家都能轻松些了。」

  「哪里轻松得了?」

  徐君房与朱老头异口同声说道:「前面便是奈何桥!」……

  「奈何桥是进出下层的门户。人称太泉古阵第一险地!」

  「古往今来,无数豪杰在奈何桥饮恨而归。」

  「守桥力士被称为太泉古阵最霸道的存在。」

  「不仅刀枪不入,强悍无比,手中的暗器更是雷霆万钧,无人能挡。」

  「当年汉国第一暗器大师试图过奈何桥,结果被守桥力士截杀,身中九九八
十一镖。」

  朱老头摇头道:「最后收尸的时候是用勺捞的。」

  「唐国硬功天下第一的金刚大侠过奈何桥,以硬对硬,以强破强,结果被守
桥力士拧断一臂两腿。」

  「一旦踏上奈何桥,必须足不停步,飞驶而过,才有可能避过守桥力士的耳
目。」

  徐君房扼腕道:「可恨奈何桥长近六里,有些豪杰轻功虽然卓绝,耐力却是
不济,行至桥中便被守桥力士追上。」

  「宋国智谋第一的智多星在桥头坐了月余,最后留下一句话:此桥非五级修
为难以逾越。」

  「无数江湖豪杰用血的事实证明了这句话。此言愈传愈广,后来成为太泉古
阵的标尺,想要深入古阵的寻宝客,至少必须具备五级修为,否则即便能进,也
难以出来。」

  徐君房无比慎重地说道:「公子千万当心,那奈何桥不是轻易过的。」

  平整的地面上,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将眼前的大地划分为阴阳两界。一边阳
光普照,另一边则如同雾气弥漫的黑夜。

  程宗扬蹲下来往深渊中看了片刻,然后抬头望着对岸。

  旁边一座笔直的长桥凌空跨过深渊,桥上的路灯在雾色中闪烁着,伸向对岸
未知的黑暗中。

  程宗扬听朱老头和徐君房一唱一和说得凶险,也有些不放心起来。离奈何桥
还有一里多地就停了车,徒步过来察看。

  桥前的广场已经聚了几帮人马,每个人都神情慎重。一名汉子「呼喇」一声
解下腰间的链子枪,厉声道:「这么多人难道被几名铁疙瘩力士吓住了?我燕三
不信这个邪!哪位兄弟与我闯一闯?」

  周围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显然跟他没什么交情。燕三冷笑一声,飞身朝桥
上掠去。

  后面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等燕三掠出数十丈,同时纵身登桥。一直按兵不
动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名大汉翻身上马,「铁马堂的好汉,跟我来!」

  说着纵马驰出。

  另外一队人马中,一名老者道:「少主,咱们也跟上去?」

  旁边一名汉子道:「少主,我们兄弟修为都差了点儿,要不留在这边替大伙
看守帐篷?」

  「用不着。」

  那名老者阴声笑道:「此地的守阵力士虽然厉害,终究数量有限,燕三那蠢
材当先闯桥,若被守桥力士抓住,咱们便可趁乱过去。」

  他话锋一转,满脸骄傲地说道:「何况少主是大陆上难得一见的妖孽级天才,
同级之内再无敌手!何必怕这几个守桥力士?」

  那位少主冷冷哼了一声,「急什么?再等一会儿。」

  除了这队人马,其他人都乱哄哄涌上桥去。

  徐君房想张口又闭上了,在后面急得跺脚,「这些人来太泉,怎么就不找个
本地人领着呢?这下可是麻烦了!」

  「走错路了吧?」

  徐君房愕然道:「公子怎么知道?」

  「标志牌都在右边,肯定是右行。那些人一窝蜂都走得左边——这可是逆行
啊。」

  程宗扬仰脸看着桥头的警告标示——虽然这里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但
蓝底白字的标示牌内容很简单:一个数字60,然后画了一个圆圈。

  「限低速60公里……」

  程宗扬嘀咕道:「这太泉古阵不会是德国的吧?一路只见限低速,没有限高
速的。」

  桥上蓦然传来一阵呼喊声,那位燕三似乎已经和守桥力士交上手。程宗扬好
奇地往桥头走去,想看看桥上执法的机器交警什么模样,却被一名大汉挡住。

  「没看到我们周族的少主在这里吗!」

  那大汉板着脸道:「让开些!」

  如果武二在这儿,早把这不长眼小子打得满头是包,可惜武二爷赖在车上不
肯下来,说自己还没坐够。剩下程宗扬和徐君房都不是那种让人瞪一眼就要杀人
全家的菜刀大侠。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脸不解地说道:「哪儿来的周族?」

  「井底之蛙!」

  那大汉拇指傲然一挑,「我们周少主乃是妖孽级的天才!三岁学艺,五岁便
越过十级大关!十岁迈过三十级,如今已是五十级的高手!并且我们少主最擅长
越级挑战,便是六十级的高手,也不是我们少主的对手!」

  程宗扬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五十级!要知道王哲才八级巅峰!五十级的修为
放个屁都能把王哲崩死!一拳下去,起码能砸碎半个地球。

  那老者踱着步过来,「吵什么呢?」

  那大汉弯下腰,陪笑道:「两个不开眼的小子,打听少主的来历。」

  那老者立刻来了精神,「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就能来太泉古阵,想必也是世
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

  程宗扬道:「这你可问错人了。我就是个普通人,稍微有点特别,加起来就
是特别普通。」

  「休得瞒我。」

  那老者阴沉沉道:「以老夫的眼力,想必你也有五十级的修为了吧?」

  「打住!你给我打个一折得了。五十级?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井底之蛙!」

  这都被人说了两遍井底之蛙,程宗扬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土狗了,他扯了把
徐君房,「你师傅的修为多少级?」

  徐君房也是目瞪口呆,期期艾艾道:「徐某根骨平平,至今未能筑基。」

  「没问你,我问你师傅,鬼谷先生。」

  「哦,好像是五级的修为。」

  「听说过五十级的高手吗?」

  徐君房头摇得拨郎鼓似的。

  老者嗤笑道:「无知之徒!世间修行分为九境:筑基、内视、生象、入微、
坐照、通幽、归元、至臻、入神!每一境都有十级!我们周族少主便是第五境坐
照大圆满的绝世天才!」

  程宗扬脸顿时一黑,自己听到五十级吓得肝儿颤,没想到是因为人家的剧本
设定跟自己不同。五级坐照境的颠峰,虽然以那位周少主的年纪而言挺了不起,
但自己屁股后面现放着一个小狐狸,一个武二郎,论年纪也不比他大几岁,论修
为哪个不稳压他一头?

  老者道:「看你的气息,多半也已经踏入第五级坐照境,四十二级还是四十
三级?」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照您老的说法,四十一级吧。」

  老者道:「看你的年纪也在三十上下,五岁开始修炼,二十五年修为突破四
十一级,比平常人快了六七年,如何不是天才?」

  如果他知道自己才修炼一年多,不知道什么表情?

  以前在南荒时自己和朱老头聊过,所谓的修行时间大致是个平均数,一个资
质普通的平常人,每天两三个时辰修炼下来的时限。按朱老头的说法,世上哪有
那么多天才?只不过是用不用心和下不下功夫的区别罢了。

  死老头虽然不靠谱,这话自己自己倒是听进去了。眼见面前这老头又是一番
论调,程宗扬忍不住道:「我说大爷,我都算天才,这天才也太不值钱了吧?」

  「可笑!世间天才层出不穷,岂是凡人所能知?我们周少主可是天才中的天
才!妖孽……」

  「老家伙!再说一句妖孽,信不信我整死你!」

  老者脸色阴沉下去,「好胆!少主!」

  那位周族少主一步踏来,挡在程宗扬身前,接着身体一抖,猛地散发出一股
霸道的气息。

  程宗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远躲在后面的徐君房,有点儿拿不准地问道:
「什么意思?」

  那位周族少主微微一笑,「能在我庞大的气势下寸步不让,你是第一人。」

  程宗扬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我说大哥,你没搞错吧?难道你以前都不动
手,全靠抖啊抖的,把人吓死?」

  「巧言令色!」

  那位周族少主退后一步,喝道:「让开!」

  周围人连忙散开,让出一片空场。

  「我周飞出道以来,从来都是越级而战,永远都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

  那位周族少主傲然道:「但是从无败绩!所以才能一手缔造我大周之族!」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总打越级战,那还设定级别干嘛?好玩吗?哦,对
了,忘了你自己设的级,四十一打四十二,四十二打四十三这种越级……」

  他琢磨了一会儿,一脸向往地说道:「好像很刺激呢。」

  周飞负手而立,冷冷道:「准备好便放马过来吧。我周飞从来不先动手,但
我警告你,一旦动手,怎么收场,只有我说了算!」

  周族众人脸色都紧张起来,低声道:「少主这次只怕麻烦了。」

  「对手实在太强大了!」

  「我看败局占了九成九!」

  一名汉子握拳眼含热泪:「我周族人宁折不弯,就是必死也要一拼!」

  「喂!喂!喂!」

  程宗扬叫道:「咱们不认识吧?替我助什么威呢?」

  众人同声嗤笑道:「井底之蛙!谁给你助威?我们是给少主助威!知不知道
我们少主每次都是越级挑战,面对必败的局面!我们这样喊,他胜了才能给大家
惊喜!让我们对他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次我级别比他低好不好?」

  「不能打!」

  那老者猛然省悟过来,急忙叫道:「少主!他级别不及你,如果动手,会坏
了你的名头!与比自己级别低的动手,虽然少主绝不会输,但即使赢了也没有加
分啊!这场比试一旦传扬出去,少主的追随者起码会少一半!请少主三思啊!」

  周飞这位周族少主迟疑地停住手,过了一会儿沉声道:「我觉得他不是四十
一级,很可能是五十一级的修为!」

  老者应声道:「正是如此!险些被他骗过!」

  程宗扬骇笑道:「干得漂亮啊,周少主。不过这样一来,我比你年轻几岁,
修为还比你高,天才的名头是不是该换换了?」

  周飞道:「你有三十五岁?」

  程宗扬道:「说良心话,我还真没这么老。」

  周飞断然道:「你瞒不过我!」

  说着他厉声喝道:「我用的兵刃乃是大霸王天龙大王之大神枪!小心了!」

  程宗扬感觉就像被人泼了一身的狗血,「你是大马韩还是大辰韩人?怎么跟
大字较上劲了?」

  周飞狂喝道:「大弁韩!」

  说着从身后拔出一柄五尺长枪,飞身朝程宗扬直逼过来。

  妖孽般的天才周少主拔枪而战,枪尖的寒光仿佛一点流星划破夜色,天际的
群星也在他这一枪之下黯然失色——这是周少主和他的手下们说的。事实上程宗
扬根本就没看到周少主使枪的英姿。因为周少主身形刚一动,一个巨大的钢铁怪
兽便直冲过来,「篷」的一声将周少主撞得飞起,从天际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然后坠入深渊……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嘴巴张成O型,呆呆望着场中多出的一头黑壳黑
甲的九天玄兽。那玄兽口鼻高高昂起,碰撞的地方连漆都没掉,两只怪眼放出雪
亮的光芒,霸气十足。

  武二「腾」地跳下车,大呼小叫道:「丫头,你撞着人了!」

  车窗中露出小紫娇俏的玉脸,只不过她已经从旁边的副驾驶换到了主驾驶席
上,纤美的玉手握着那只比她还大的方向盘,神情似笑非笑,一点都没有新手出
事故的紧张感。

  萧遥逸靠在窗边一迭声道:「撞到哪儿了?撞到哪儿了?」

  徐君房颤声道:「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众人呆了半晌,那老者才揪着头发叫道:「这……这……怎……怎么回事?
天……天啊!」

  程宗扬急忙道:「车祸!车祸!别紧张,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别傻站着!
赶紧去找周少主!失踪没办法要保险!」

  周族众人乱纷纷涌到悬崖边,程宗扬赶紧跳上车,等武二郎和徐君房上来,
「呯」地合上车门,然后挂上挡一踩油门,车辆猛地冲上奈何桥。

  程宗扬把小紫挤到一旁,一边换挡提速,一边叫道:「死丫头!我说你一路
怎么不说话呢,原来在打它的主意!干!你怎么会开车的!」

  小紫抱着雪雪道:「上面的圆盘管方向,下面两个铁板,一个进,一个停,
中间的杆可以调速度。好简单呢。」

  「这么简单你还会撞到人?」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是故意的。」

  「等等!死丫头,这事儿我得先和你说明白——这叫汽车,是交通工具,不
是凶器!不是专门用来撞人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是撞人的,前面起码要装个冲角吧。」

  小紫抚着粉腮想了想,笑道:「程头儿,你的主意真好呢。」

  「喂!我不是出主意让你去撞人的……」

  萧遥逸挽着袖子道:「让我来试试!」

  「这是太泉古阵,不是驾驶学校!」

  「哇!圣人兄,你重色轻友啊!」

  「死狐狸,你怎么才知道?」

  朱老头忽然道:「哎!哎!打起来了哎!」

  一群人都挤到车窗边,「哇,真的啊!」

  右边四条车道空荡荡的,左边却是人声鼎沸。几名头顶闪着红蓝光芒的机器
人发出一阵怪声,然后用人类的语言道:「警告!警告!本桥属于高速公路,限
低速六十公里,严禁畜力拖车、逆向行驶等各种违规行为。一旦违反交通规则,
对当事人处以七至十四天拘留!」

  「兄弟们!并肩上!杀了这些条子!」

  「别管他!咱们绕开!」

  「合则力强,分则力薄!大伙联手才是上策!」

  厮杀声中,另一名机器人用冷漠的电子声道:「警告!警告!立即停止袭警
行为,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规定的自卫措施。」

  燕三振臂一呼,「兄弟们!跟我来!」

  徐君房在车内叫道:「看!守桥力力士的暗器!」

  程宗扬赶紧去看,却见一名机器警察抬起手臂,亮出肘下一柄巨大的枪械,
接着「呯」的一声巨响,燕三惨叫着扑倒在地,整条大腿几乎被枪弹打断,场面
惨不忍睹。

  那群人也有高手,一柄开山斧趁乱狂劈过来,将机器警察的枪支击飞,接着
双方一团混战。

  对向车道一片混乱,这边程宗扬将车速保持在六十公里以上,一路无惊无险
地驶过奈何桥。

  当车辆穿过桥头的石拱,徐君房终于松了口气,他回头张望着,有些不确定
地说道:「就这么过来了?」

  武二大咧咧道:「瞧你吹得!二爷还以为多了不得呢!」

  徐君房争辩道:「若非程公子能使动这九天玄兽,哪儿这么容易过呢?」

  程宗扬道:「限低速六十公里,百米六秒,还要一口气跑上三千米,全程不
超过三分钟——老徐,真有人能用轻功穿过来吗?」

  「当然有!」

  徐君房叫道:「那不就是嘛!」

  程宗扬往倒车镜里看了一眼,果然一个火红的身影沿着桥栏疾掠而过,正是
瑶池宗奉琼三仙子之一的朱殷。

  程宗扬「啧啧」两声,「真了不得啊。能有这等轻功的,整个六朝也没多少
吧?朱老头,别说你不知道还有别的方法过这奈何桥。」

  「有啊。」

  朱老头乐呵呵道:「桥上走不了就走桥下,轻功要是差点儿,用壁虎功从桥
底一路游过来也是个法子。」

  「……那还不如练轻功呢!」

  程宗扬从倒车镜中看着朱殷的身影,忽然咧嘴一笑,放慢车速。朱殷轻风般
掠来,擦肩而过时讶异地看了眼这头疾驰的九天玄兽,待看到里面竟然有人时,
神情顿时一滞。

  程宗扬看准时机,猛地一打方向,汽车几乎贴着朱殷的纤腰驶过,车身带出
的狂飙将朱殷火红的长裙卷起,宛如风中一朵火红的蔷薇。

  朱殷飞身避开,玉脸惊得雪白,待看清车内那年轻人戏谑的神情,顿时恼怒
得握住剑柄。

  程宗扬打开车窗,与萧遥逸一道挤眉弄眼地吹了几声口哨,眼看着朱仙子的
俏脸由红转青,才猛地一踩油门,车辆疯狂提速,把朱殷远远甩开。

  武二道:「程小子,你这可不地道啊。一个娘儿们,你跟她闹啥别扭呢?」

  「我没撞过去就是好的。」

  隔了一会儿,程宗扬道:「她是瑶池宗的。」

  武二道:「程小子,你和瑶池宗有仇?」

  程宗扬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小狐狸,墨枫林有下落吗?」

  萧遥逸道:「四哥专门去截过他一次,被姓墨的溜掉了。这次秦太监来太泉,
不知道他会不会跟来。」

  藏锋道人因为力竭而断然自尽的场景,自己还历历在目。六朝六大宗门,与
星月湖大营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其中最恶劣的,似乎就是瑶池宗。别人来太泉古
阵还有可能是寻宝的,瑶池宗肯定是来找岳鸟人报仇的。

  小紫笑道:「瑶池宗有些事很有趣呢,程头儿想知道吗?」

  「你那个小侍奴?」

  小紫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没有记错,惊理也出自瑶池宗。但程宗扬有些怀疑,惊理资质也不
算差,如何会成为瑶池宗的弃徒?

  徐君房怕晕车,照程宗扬的吩咐,一直扶着椅背,伸头看着前方,忽然惊叫
道:「迷魂桥!这么快就到了迷魂桥!」

                第八章

  「百回千转迷魂之桥,桥如其名,不小心上了桥,百转千回也难以下桥,曾
有人在桥上走了月余,直到力竭身死也没找到出口。」

  徐君房说得慎重,程宗扬却有些不以然——他们说的「桥」其实就是自己司
空见惯的立交桥、高架桥,所谓桥下无河的诡异之处,在自己看来没有半点稀奇。
不过到了那座「迷魂桥」跟前,程宗扬心里也不禁一阵发毛。

  和自己驾驶的车辆一样,眼前这座立交桥规模大得离谱,单自己看到的就不
下六层,足有十几层楼高,更上面的部分则被夜色笼罩,只能看到一些缥缈的光
影。

  太泉古阵每一层的时间都着微妙的改变,这里已经是夜晚,但路上的灯光设
施极为齐全,无数灯光仿佛飘在空中,勾织出道路纵横交错的轮廓。

  无论道路还是周围的设施,都像新的一样,没有任何被时光侵蚀的痕迹。规
模如此恢弘的道路,只有自己一辆车在上面行驶,徐君房等人倒没什么,程宗扬
却有种错觉,似乎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境,下一瞬间道路上就会重现车水马龙的
热闹景象。

  「吾师鬼谷先生在太泉古阵探究多年,」

  徐君房的话语将程宗扬拉回现实,「曾说迷魂桥是整个太泉古阵的中枢,分
别通向古阵五至十层,但吾师穷数十年之力,也只带着我探寻过第七层。」

  前面依次是郊区、工业区和绿化区,如果鬼谷子说得没错,这里的第四层应
该是整个城市的交通枢纽,那么五至十层,就该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居民区和商业
区了。

  「第五层有什么东西?」

  徐君房精神一振,「第五层是太泉古阵最值得去的地方,里面的宝物堆积如
山!那些房子都是用巨大的石块建成,墙壁浑然一体,没有一点缝隙,房子里盛
满了数不尽的宝物,一座座连绵如山,只要能进去,就发了大财了……」

  难道是仓储区?程宗扬疑惑地问道:「老徐啊,既然有那么多宝贝,你又去
过,怎么不捡几样呢?」

  徐君房叹道:「能进古阵第五层的莫不在宝山流连忘返,吾师鬼谷先生却心
如止水,非但一芥不取,还不让我去拿。」

  程宗扬来了兴趣,「第五层的路你还记得吗?」

  徐君房神情笃定地说道:「若是旁人,上了迷魂桥早不辨西东,但徐某随师
父来过多次,上了桥,一路右行便是。」

  程宗扬扭头道:「丫头?」

  小紫笑道:「去看看好了。」

  「小狐狸?」

  萧遥逸「啪」的打开扇子,悠然道:「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去看看!」

  「老头,你说呢?」

  朱老头乐呵呵道:「去!去!大伙儿都去!」

  武二不乐意地嚷道:「程小子,你怎么不问二爷呢?」

  「二爷,要不要咱们去瞧瞧,有什么好东西,给你的苏荔族长带点回去?」

  武二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快点啊!你小子还耽误啥呢!」

  上了桥程宗扬感觉真像是进了迷魂阵,主道、辅道、侧道、左行、右行、上
行……层层叠叠的道路像拧麻花一样拧成一团,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全是蜿蜒连
绵的道路。

  程宗扬忽然叫道:「干!徐大忽悠!这回可被你坑了!」

  徐君房一头雾水,「没错啊,右转就是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立交桥上全是右行道,你给我找个左转试试!」

  徐君房愕然道:「有这等事?」

  「一路右转咱们就该回去了。」

  程宗扬道:「想想,有什么标记没有?」

  徐君房攒着眉头想了半晌,「好像有个符咒,是第五层的入口……」

  程宗扬仰起头,道路上方悬着一排交通标示,上面标注的文字自己一个都不
认识,但图形还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有限速、禁止停放、限制行驶……还有一个
绘着一个女性图案,上面打了个叉,似乎是禁止步行。

  徐君房忽然叫道:「那边就是第五层的门户!」

  程宗扬扭头看去,远远能看到下方一片灯光,所谓的门户,就是路口的检查
站。

  但看见归看见,怎么开过去,程宗扬一点头绪都没有。望着那一堆乱麻般的
交通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设计师可缺了大德了……

  小紫却道:「走这边啦。」

  程宗扬愕然道:「死丫头,你怎么知道?」

  「呶。」

  程宗扬低头看去,却是仪表盘旁边有个小小的投影,此前程宗扬只以为那是
个结构复杂的商标,根本没有留心,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细细的白色光
线依稀就是眼前立交桥的模型。这个立体地图虽然逼真,可实在太小了,与庞大
的车身完全不相衬,即使自己也得趴过去才能看清——这辆车原来的主人有如此
庞大的身躯,难道还有如此犀利的视力?

  程宗扬把车开到暂停的辅道,琢磨了一阵,有些失望地说道:「就算这是地
图,可不知道咱们在哪儿也没用啊。」

  「就在这里啊。」

  小紫指了指投影的左下方,「这个紫色的光点一直在动,现在停下来了。」

  程宗扬竭力去看,也没看到那个所谓的紫色光点,「哪儿有啊?」

  小紫坚持道:「就在这里。」

  程宗扬抬起头,「你们看到了吗?」

  众人一起摇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你不会见鬼了吧?」

  小紫道:「往前第三个路口右转。」

  这会儿满车的人没一个能认出方向,如果调头回去,恐怕还不到路口就会被
机械交警拦住。要因为逆行被拘留十天八天,再留个案底,这太泉古阵自己就算
能活着出去,恐怕也进不来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程宗扬抱着一丝侥幸,按照小紫的指点往前开去。

  「沿着桥绕两圈,然后是条下行的道路。」

  「向右,上行,一直往前走。」

  「右转,第一个路口。」

  远处的路口时远时近,有几次车辆都背对着出口越走越远,让众人都怀疑是
不是指错了路。但一刻钟后,当车辆驰入检查站,众人的怀疑都烟销云散。

  朱老头道:「丫头,你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啊。」

  武二一听不乐意了,「胡咧咧啥呢?二爷早就说过,跟着紫丫头走没错!」

  程宗扬低声道:「真有光点?」

  小紫点了点头。

  「紫色的?」

  「没错啊。」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干!紫外线仪表盘!这是什么鬼东西用的车啊!死
丫头,你是不是连红外线也能看见啊?我说你怎么跟妖精似的……」

  「看!宝山!」

  随着徐君房一声大喝,一座巍峨的山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那山的结构十
分奇特,下方是徐君房说的巨大的围墙,通体毫无缝隙——其实就是个直径超过
一公里的士敏土筒。无数所谓的「宝物」堆积其中,隐隐能看到几个白色的物体
在顶端飘扬。

  「此地的宝物数不胜数,单是那水晶袋便是奇物!」

  徐君房侃侃言道:「透如水晶,薄如蝉翼,入水不侵,用来盛放物品,数月
不腐。但忌金、火二物。遇金则碎,遇火而化,委实神奇……」

  程宗扬看着那几个迎风招展的塑料袋,然后一打方向,直接调头离开这片所
谓的宝山。

  武二郎叫道:「干嘛回去啊!二爷就缺个水晶袋!」

  程宗扬喝道:「一个垃圾场有什么好看的?别耽误时间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么大的城市怎么会没有垃圾场?自己要是带着这一群人
爬到垃圾山去寻宝,那脸可丢大了。

  方向盘在程宗扬手里,众人干着急也没用。程宗扬道:「老徐,第六层是什
么?」

  连车都不下就这么空手走掉,徐君房虽然也心痛,但他好歹比武二郎多点见
识,闻言道:「是山洞。」

  「什么山洞?」

  「里面是一个光秃秃的大山,满山全是洞口。也不太深,大概七八丈,里面
也没什么东西。」

  「第七层呢?」

  「是若木。」

  徐君房老实道:「但我只去过一次,那些树都高得很,师父一个人上不去,
让我帮忙递绳子。」

  「第八层呢?」

  「我没去过。师父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烂泥。第九层师傅没提过,
第十层入口在桥下,」

  徐君房道:「走路就可以到,因此进太泉的人都会聚在那里,比别的地方都
热闹,只不过第十层的隧道比第二层的还长,也更危险,所以很少人敢进,都在
隧道入口处落脚,在四周找找东西。胆子大的就上迷魂桥往别处寻宝。」

  徐君房停顿了一下,提醒道:「中诅咒的,不少都是进了第十层的隧道。」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死丫头,看看下桥的路口在哪儿。」……

  车辆悄无声息地驶进树林,程宗扬俯身看着仪表盘,上面密密麻麻映射出各
种符号,却看不出哪个是油量的。按道理说,任何车辆最要紧的就是油量表,这
上面一点类似的标记都没有,除非这车压根就不用标记油量或者电能。

  徐君房道:「离入口还有一里多路。咱们坐着九天玄兽过去,只怕吓住人,
不如停在这儿,咱们走过去。」

  武二赖在车上道:「开过去多风光啊,到时候二爷一露脸,肯定把那些孙子
都给震了。」

  朱老头道:「二啊,听大爷的,起来走两步,这一路你都躺在车上,迟早懒
出病来。」

  「那是富贵病!你想得还得不上呢。」

  武二悻悻下了车,藉着佯怒的模样,一件行李没拿就溜了。

  整个太泉古阵到处都被树木覆盖,林间一片空地已经聚了不少人,但众人都
小心避开中间的路面。

  篝火前,一名赤膊的汉子正说得口沫横飞,「……刚进来就撞上一头九天玄
兽!活的!马老六跑得慢,险些被玄兽吃掉!」

  马老六灌了口烈酒,「那鬼东西能吞火!我举的火把被它一口吞掉,连烟都
没吐!」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马老六陪着笑脸道:「我们几个武功低微,本来都想打道回去。可左护法在
这里,少不得硬头皮闯一闯。哥儿几个倒是走运,正赶上奈何桥乱成一片,要不
也进不来。」

  忽然有人叫道:「咦?那不是武二爷吗?」

  武二郎刚想开溜,人群中就站起一条汉子,铁中宝嚷道:「二爷!二爷!这
边!是我啊!老铁啊!」

  这下武二郎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装作没听到,他背着身抹了把脸,然后气
宇轩昂地走过去,抱拳道:「原来是铁兄弟!好!好!好!」

  铁中宝开心地说道:「在外面还找二爷呢,没想到二爷倒先进来了!你看这
位是谁!」

  武二往人群中一看,半个脸熟的都没撞上,倒是中间一个女子,二十余岁年
纪,穿着橙黄的衫子,臂上绕着七彩丝带,容貌颇为艳丽。

  武二浓眉一挑,半惊半喜地说道:「左护法?」

  萧遥逸一脸偷笑,难怪当初武二叫嚣自己与丹霞宗左护法的交情如何如何,
铁马堂那些汉子的表情那么古怪呢,原来左护法是个女的。武二那张大嘴巴一嚷
嚷,这位左护法不定让人在背后说了多少闲话呢。

  左彤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位是?」

  武二热络地说道:「上个月在长安,听王老七说左仙子要来太泉古阵,我二
话不说就来了!武二!武二郎!」

  左彤芝娥眉微挑,「白武族的武二郎?」

  「可不是嘛!我只怕耽误了路程,一路紧赶慢赶,结果倒赶到左护法前边来
了,要不是碰上老铁,这下可错过了。」

  铁中宝在旁边道:「二爷可是仗义人!」

  左彤芝似笑非笑地看着武二,然后抱拳道:「多谢武兄。」

  武二胸口拍得山响,「咱们的交情还用说这个?进了太泉古阵大伙儿就是一
家人!江湖好汉同气连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一趟咱们有福同享,有
难同当!」

  武二郎一席话说得气壮山河,正对了凉州盟好汉们的心思,周围的汉子们都
大声叫好。

  程宗扬想笑又不敢笑,木着脸在旁看热闹。萧遥逸露出一脸纯真的笑容,对
武二道:「二哥,这就是你常说的左姊姊?哇,好像仙子一样呢。」

  左彤芝笑得花枝招展,佯怒道:「武二,你在背后又乱嚼什么舌头了?」

  武二一脸憨厚地小声道:「别听这小家伙瞎说。来来来,我给大伙介绍几位
朋友,这是老程,一手刀法名震三朝!这是小萧,盘江萧家的小少爷!上面七个
哥哥,号称八虎!这是朱老……呸,赶车的,别理他。这位紫姑娘是盘江派的高
手,我跟你们说,惹天惹地也别惹咱们这位小姑奶奶。这位徐先生,苍澜本地的
高人!不是我说,人家练的功夫,你们拍马都摸不着边。」

  众人一阵大笑,接着武二又半个主人般介绍道:「老铁是老熟人了,铁马堂
的副堂主!一身横练功夫比二爷只强不弱!」

  铁中宝脸上有光,连忙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这位左护法,丹霞宗的护法长老!咱们凉州盟内外全靠左仙子一手撑着,
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大伙儿这就算认识了!往后多打交道!」

  众人纷纷拱手,各道:「久仰!久仰!」

  眼看气氛热闹起来,武二郎趁人不注意,溜到树后,解开衣衫扇着风,「瞧
我这头白毛汗。」

  程宗扬道:「二爷,你脸皮那么厚,居然还能出汗,真是奇事一桩。」

  武二伸头看了看,低声道:「老程,小狐狸是不是对左护法有啥想法啊,头
次见面就说这么开心?」

  「啥想法?还不是岳鸟人给闹的。小狐狸这是套话呢。」

  朱老头抱着块羊肉过来,一见两人也在树后,赶紧想溜,却被程宗扬一把拉
住,「给我们送肉的吧?放这儿就行了。」

  朱老头紧紧抱着羊肉道:「这点儿肉哪够你们吃啊……」

  程宗扬一把夺过来,「够我吃就行。你再给二爷拿一份大的。」

  朱老头跳着脚道:「缺德啊,小程子!」

  「有日子没听见你骂我了,还真有点儿挺想念的。」

  萧遥逸这会儿也凑过来,「有羊肉?给我一口!」

  程宗扬愕然道:「咱们人都出来了,他们跟谁说得那么热闹呢?」

  「老徐在呢。放心,他那张嘴,顶咱们十七八个还富余。」

  萧遥逸撕了口羊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

  「先说好的。」

  「凉州盟不是来找岳帅复仇的。」

  「坏的呢?」

  「他们是来找赤阳圣果的。」

  萧遥逸道:「丹霞宗的宗主修炼时受了点伤,要赤阳圣果疗伤。」

  「这么隐秘的事都被你打听到了?」

  「这不刚认了个干姊姊嘛。」

  萧遥逸道:「我瞧着她有些话当着众人不大好说,只含糊说宗主练功时出了
岔子。依我看,八成是被人打伤的。对了,左护法邀咱们一起走,程头儿,你看
呢?」

  程宗扬想了一下,「既然不是岳帅的仇家,咱们便一起走,多些人也好多点
照应,遇到赤阳圣果,有两个就分一个给他们。也不好白吃了人家的羊肉。」

  「赤阳圣果要只有一个,咱们的羊肉不就白吃了吗?」

  「那是你欠凉州盟的人情,回头记着还啊。」

  萧遥逸叹了口气,靠着大树坐下,「我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什么感应?」

  萧遥逸道:「岳帅如果在太泉古阵,我肯定能找到他。」

  朱老头嚼着羊肉,含含糊糊道:「多半是被黑狮犬吓住,不敢出来了吧,哈
哈!」

  程宗扬道:「老头,你也知道黑狮犬?」

  「瞧你说的!」

  朱老头翻了个白眼,「那狗原来就是大爷的。」

  程宗扬想起岳鹏举去南荒的事,「岳鸟人被咬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朱老头气哼哼道:「谁让那厮不长眼睛?」

  「我明白了,是不是岳鸟人调戏叶媪,老头你放狗咬了岳鸟人——」程宗扬
道:「结果你仇没报成,连狗都被人逮走了,哎哟,这么丢脸的事你都好意思往
外说?」

  朱老头脸都红了,梗着脖子道:「咋丢脸了?咋丢脸了?」

  正吵闹间,树外一声娇笑,「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左彤芝笑靥如花地过来,一手挽着臂上的彩带,一手拿着酒囊道:「老武原
来躲在这里,人躲得了,酒可躲不了,来尝尝我们凉州的烈酒!」

  武二郎也不含糊,接过皮囊豪饮一口,「好酒!」

  「萧弟弟,你也来一口。」

  萧遥逸跳起来,「左姊姊给的酒,我怎么能不喝呢?二哥!你别拦我!」

  武二郎一把夺过羊皮酒囊,虎着脸道:「年纪轻轻喝个什么酒呢?长几岁再
说!」

  说着他抬头道:「左护法,我这兄弟年纪小,家里交待过不能饮酒,这酒我
替他喝!」

  左彤芝笑着看武二郎一番痛饮,再想不到那个俊俏的后生是在躲酒。

  程宗扬走到林外,却见小紫一个人抱着雪雪坐在林侧,他蹲下来,「丫头,
你真能看见紫外线?」

  「什么紫外线?人家才不知道呢。」

  自己都看不到的东西,实在没办法给她解释。据说鱼类和某些动物的视觉能
够看到人类所无法察觉的光谱,小紫出身碧鲮族,也许具备同样的视觉。可这辆
车的原主人究竟是兽人还是鱼人呢?

  小紫逗弄着雪雪,一边笑吟吟道:「程头儿,你的小香瓜也来了呢。」……

  幽暗的树林中,两道纤美的人影交错而过,朱殷身体微微一沉,脚尖在细枝
上微一借力,然后轻掠而起,立在枝头,接着「锵」的一声,回剑入鞘。

  「鹤羽剑姬,果然名不虚传。」

  月光下,映出一张娇艳的面孔,潘金莲一袭白衣,玉容像冰雕一样没有丝毫
表情,然而她美目盈盈如水,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天生的几分风流媚态,把她冰
若冰霜的气质化解大半。

  另一边,一个少女盘膝而坐,她长剑横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表现出
一副严肃的样子,可那双水灵灵的美目不住乱转,心似乎早就飞到外面。

  潘金莲淡淡道:「承让。」

  朱殷犹豫了一下,展颜笑道:「仙子此行,也是为那个人么?」

  潘金莲红唇轻动,「我与师妹只是为采药而来。其他事情与我光明观堂没有
任何关系。」

  朱殷轻笑道:「光明观堂想撇清关系,又哪里能撇得干净?无论那人此番是
死是活,只要水落石出,光明观堂总是能松口气吧。」

  「师门之事,我等无可奉告。」

  潘金莲转身离开,对乐明珠道:「走了。」

  乐明珠像小兔一样跳起来,「那边有人烤肉,好香!」

  潘金莲递给她一只篮子,「你若饿了,便先吃吧。」

  乐明珠苦着脸道:「我不要吃水果……」

  潘金莲气恼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已经辟谷了,哪里整天还想着吃?」

  乐明珠小声道:「师傅说,即使辟谷也可以吃些果脯啊,蜜饯啊,瓜子啊,
还有肉……」

  潘金莲认真道:「我再警告你一次:进了太泉古阵,除了自己带的,任何东
西都不能随便入口。」

  乐明珠咽了口口水,无精打采地说道:「人家记得了。」

  说着她又扬起脸,好奇地问道:「潘师姊,你为什么骗她,说我们不是找那
个人的?」

  潘金莲险些从树上栽下来,「谁告诉你我们要找姓岳的?」

  「师傅说的啊。」

  潘金莲头痛地抚住额头,「燕师叔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好啊,你还有事瞒着我。」

  「闭嘴!」

  看到乐明珠垮下的小脸,潘金莲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来太泉古阵,找姓
岳的还在其次,要紧的是找燕师伯。」

  乐明珠惊讶地说道:「燕师伯?她也在这里?」

  「不知道。」

  潘金莲低声道:「但她当日和姓岳的一起消失,如果能找到姓岳的,多半就
能找到她了。」

  「潘师姊,我们去哪儿?那边人好多呢。」

  潘金莲眉头轻皱,「我不耐烦和他们打交道,还是避开吧。」……

  程宗扬一阵心跳,「真的吗?在哪儿?」

  「据说光明观堂来了两个人,一个眼如桃花的大美人儿,还有一个大眼睛高
胸脯的小美女。你猜会是谁呢?」

  程宗扬身上一阵燥热,恨不得把小香瓜揽在怀里,狠狠温存一番。

  「她们多半也是来找岳鸟人的,这回可真热闹!」

  忽然有人叫道:「妖兽!护阵妖兽!」

  林中一声咆哮,冲出一头巨大的怪物,它比武二郎还高出半头,浑身黑毛根
根竖起,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皮甲,看似柔软,可众人射出的弩箭、暗器打在上
面都被弹开,却是一件坚韧无比的护甲。

  当即就有人叫道:「是我们洛帮先看到的!这甲归我们洛帮!」

  「有本事拿到你再说吧!这畜牲扎手得紧!」

  那妖兽看轮廓仿佛是一头黑熊,可它庞大的躯干上却长了一个不相衬的小脑
袋,咆哮声中,它抡起一截斧柄,在举过头顶的刹那,斧柄光线闪动,凝出一只
三尺来长的斧轮,接着狂劈下来。

  一名汉子好不容易闯过奈何桥,来到古阵深处,没想到头一个撞上太泉古阵
的护阵妖兽。他举起镔铁打制的短枪奋力一挡,「叮」的一声,斧轮劈开枪杆,
切下他半边头颅。

  这下洛帮的好汉们都忘了鼓噪,惊呼着四散逃开。

  妖兽发出一声嗜血的嚎叫,旋风般扑向人群。刚才还口沫横飞的好汉们一窝
蜂地逃开,露出林侧一帮人马。

  那帮人头发剃得千奇百怪,身上斜披着羊皮,露出肌肉虬结的肩膀,却是在
阵外遇见过的那队胡人。他们本来待在树木边缘,与众人互不来往,这时人群散
开,反而首当其冲成了妖兽的目标。这会儿他们在林中或坐或卧,一如游猎的牧
民,但遇到危险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拔出兵刃,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名戴着面纱的女子坐在正中间,她一手拿着盛酒的银爵,美目冷冷看着冲
来的妖兽,充满了难以触犯地威严感。

  在她旁边坐着一名胡人老者,他举起一根木杖,往地上一刺。妖兽脚下的土
地突然裂开,将它庞大的身躯陷进一半。

  一声鸣镝的尖啸掠出,接着十余枝利箭同时飞出,落点精准地选在妖兽眼、
口、喉头等部位,鲜血顿时四下飞溅。

  妖兽嚎叫声像被利刃截断一样,林中变得鸦雀无声,本来不少人都对这些胡
人抱有敌意,没想到这些胡人如此剽悍,眨眼间就把这头妖兽当场射杀。

  那些胡人胆子甚大,当即出来几个人,咬着短刀把那妖兽从土中拖出,剥下
那件皮甲,然后呈给那名胡人老者。老者审视了一下,双手捧给那名少女。少女
接过来,有些好奇地摸了摸皮质,然后道:「乌护大叔,这件皮甲应该是你的。」
乌护苍老的声音道:「如果部族的巫师也需要披甲,部族就危险了。」

  「那么就是拔也古的。」

  第一个射出鸣镝的勇士道:「这件皮甲太大了,我只要一半。」

  少女道:「一半太小了,没办法做成一件护甲。」

  拔也古道:「如果为部族冲锋的勇士还需要背部的护甲,部族就危险了。」

  「那么留下一半,作为献给长生天的礼物。」

  妖兽的巨斧也作为战利品,被胡人收起来。周围的汉子虽然眼红,但惮于对
方显露的实力,一时没有人敢出声争夺。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来,连脚下的大地都微微颤抖。

  徐君房脸色大变,「是兽群!快走!」

  程宗扬拉住他,「哪儿来的兽群?」

  「太泉古阵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兽群出没。一旦被兽群围住,任你武功再
高,也难以逃生——」徐君房手掌有些发抖地说道:「那些兽群里面可是有会飞
的鸟妖!」

  徐君房这句话让周围几名准备上树躲避的汉子打消了念头,身后的响动越来
越近,徐君房叫道:「跑不了了!进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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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虞白樱

  众人为了躲避兽潮闯进山洞,找到殇侯当年采得「夜明珠」的建筑物。程宗
扬大为兴奋,因为这地方就是熊谷!

  在宝库内每进一层,众人便讶异一分,为数庞大的各种军械晃花每个人的眼!
岳帅藏於太泉熊谷最为珍贵的东西居然是……

  赤阳圣果现世,双株被夺其一,程宗扬能夺得最后一颗治愈萧遥逸吗?或是
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第一章

  杂乱的脚步声打碎了隧道的宁静,昏暗的火光摇曳着,在四周投下巨大的影
子。匆忙间,众人只在篝火旁捡了几根树枝作为火把,不时有人因为慌乱碰撞在
一起,随即爆发出一阵大骂,甚至于拳脚相加。

  程宗扬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拉着小紫,防止被人群冲散。眼前的隧道并不狭
窄——事实上宽得连边都找不到,但所有人都拚命挤在一处,再宽的路也没用。

  能来到这里的人修为都不弱,但修为再高,没有纪律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如果换作星月湖大营,纵使只有一个班,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一名大汉强行挤了过来,见到程宗扬在前面挡路,伸手扳住他的肩头,想把
他推开。程宗扬也没客气,抬肘撞在那大汉肋下,将他撞到一边。

  「直娘贼!敢挡我金枪刘的路!」

  那大汉稳住脚步,叫骂着擎出一杆金光闪闪的短枪,猛刺过来。

  程宗扬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枪身。

  「来得好!」

  金枪刘沉腰坐马,发力回夺。忽然小紫怀中白影一动,雪雪张牙舞爪地探出
小脑袋,朝金枪刘腕上咬了一口。

  那大汉惨叫一声,金枪落地,他抱着手腕叫道:「这小子暗箭伤人!天地盟
的兄弟们!干掉这小子!」

  周围传来几声怒吼,「谁敢动我们天地盟的人!」

  「小子别跑!」

  站这儿等着挨打才是傻子,程宗扬拉着小紫,不言声地冲出人群,往黑暗里
一钻。那些人摸黑过来,一时找不到目标,没头苍蝇般叫骂一阵,悻悻离去。

  程宗扬笑道:「算他倒霉,被小贱狗咬这一口,那家伙的金枪起码半年举不
起来。」

  雪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小紫却没理会他的玩笑,她扬起脸,美目泛出异样
的光彩。

  程宗扬也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空间,这条隧道和太泉古阵其他建筑一样,规模
大得惊人,火把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隧道顶部,从周围的回音判断,隧道的高
度至少有五十米,宽度更是超出视野,与隧道的庞大规模相比,下面的人流就像
一群渺小的蚂蚁。

  自从进入太泉古阵,程宗扬就在猜测这座神秘的古阵究竟来自何处。乍然看
来,太泉古阵与自己熟知的城市极其相似:停车场、汽车、道路、立交桥……一
个现代都市该有的都有。但具体到细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体积庞大的车身,
用紫外线作为可视光的仪表盘,未知的动力能源,还有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
件都在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现代城市。

  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与外界迥异的时间和空间。太泉古阵在
六朝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但阵内的车辆、桥梁、建筑都和新的一样,没有
任何被时间侵蚀的痕迹。

  这里的时空不仅与外界完全独立,而且每一层都互不关连。一桥之隔,昼夜
相别的情形屡见不鲜。这种诡异的时空差别,让程宗扬有种堕入电玩世界的荒唐
感。他甚至怀疑,自己不会真是掉进某个电玩游戏里面了吧?如果这样,那可实
在太逊了。

  除了诡异的时空,另一桩令程宗扬难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阵充沛的能源,任
何一个角落都灯火通明,悬在十几米高空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毫不在
意地消耗着电力。即使这座城市用的是核能,程宗扬也不相信它的反应堆能工作
几百年,况且维护的工人又在哪里?

  相比于外界的灯火辉煌,这条隧道的黑暗就很例外了。不知道是有人像朱老
头当初一样采掘墙壁上的「夜明珠」破坏了照明线路,还是别的缘故。

  火把摇曳的光线渐渐远去,小紫的星眸在黑暗中却越发璀璨,她抱着雪雪,
仰脸望着头顶黑沉沉的空间,忽然道:「上面有个奇怪的东西。」

  程宗扬精神一振,「哪边?」

  「就在上面。」

  程宗扬用足目力,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光线,只好叹了口气,「什么东西?」

  「一个很亮的符号。」

  小紫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图案。

  程宗扬握住拳头,「红色的吗?」

  「紫色的。」

  程宗扬往左右看了看,人群匆忙奔走,显然都和自己一样,没人意识到就在
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紫外线的右转标示牌。

  武二郎背着萧遥逸大步奔来,一边扯开喉咙嚷道:「程头儿,发什么傻呢?
快跑啊!」

  萧遥逸伏在武二背上道:「二爷!你先放我下来!你放心!我欠你的钱肯定
还!我萧遥逸有一说一!绝对不会跑路赖账!」

  武二郎手臂一紧,蛮横地说道:「少来!把欠二爷的钱还了,二爷立马放你
下来!」

  「哎哟……二啊,你勒死我了!」

  武二牢牢抓住小狐狸,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子!你要嫌背着不舒服,一会
儿二爷把你夹胳肢窝里!」

  「千万别!」

  萧遥逸只好妥协,「还是背着得了。」

  徐君房一手拿着根手指粗的松枝,一手扶着朱老头,两人跌跌撞撞过来,那
模样活像瞎眼的黄鼠狼攥个瘸腿的耗子,「快走快走!要到里面才平安!」

  「火把给我!」

  程宗扬从徐君房手里接过松枝,朝头顶照去。松枝不时发出「辟辟啪啪」的
爆响,火光下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头顶的紫外线标记。往旁边看时,火
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出周围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被黑暗所吞噬。

  人群乱纷纷从旁奔过,那群来自塞外的胡人也冲进隧道。他们用兽皮包裹住
座骑的马蹄,以免马匹在坚硬的路面上受伤,奔驶时发出闷闷的响声。

  凉州盟人多,反而落在后面,左彤芝飞掠过来,急急唤道:「赶快走!兽群
快进来了!」

  程宗扬道:「我们往右边去,左护法,你们呢?」

  左彤芝讶然道:「为什么往右?」

  程宗扬没办法解释这里有一个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标记,只好搪塞道:「所
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兽群围攻,分散开才好逃生。」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然后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来这边!」

  一群人应声停住脚步,朝这边聚来,大部分是凉州盟的,还有些是与同伴失
散,跟着人多的地方走。

  程宗扬顾不上解释,举起火把道:「跟我来!」

  黑暗中分不出东南西北,没多久松枝烧到尽头,众人只能靠声音在黑暗中摸
索,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程宗扬倒是越走越放心,那些人眼无法察觉的紫
外线标记并不止一处,而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就像一座座看不到的灯塔,
引领着众人走进黑暗深处。

  直行,左转,直行……右转……

  众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始终没有看到光线,但也没有碰到墙壁。这里的
空间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大。

  「有一个梯形。」

  小紫在程宗扬掌心画出图案。

  程宗扬道:「是台阶。」

  「呯」的一声,有人撞到硬物,接着铁中宝大喝道:「有敌!」

  铁马堂的副堂主拔刀在手,「叮叮铛铛」与来敌连过数招。黑暗中,只能听
见铁中宝一手快刀使得密不透风,一边大叫道:「好棍法!大伙儿小心!这厮使
得蟠龙长棍!哎呀!这点子扎手的紧!」

  听着旁边传来的金铁交鸣声,众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铁中宝大呼不绝,
似乎已经受了伤,仍然血战不退,让人敬佩不已。只是四周一团漆黑,谁也不知
道敌人来自何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噗」的一声,眼前猛然一亮,众人纷纷后退,急切地握紧兵刃。

  一点火焰燃烧起来,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程宗扬吹亮火褶,扫了一眼,没
好气地说道:「铁爷歇歇吧。那是楼梯扶手。」

  众人一片哑然,火褶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一条银亮的不锈钢扶手远远朝下
方伸去,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铁中宝气喘吁吁,手里的快刀砍出七八个缺口,旁边的栏杆却没有留下丝毫
印迹,这会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不锈钢栏杆,连找个地缝钻进去都忘了。

  程宗扬望着下方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吩咐道:「大伙儿扶着栏杆,免得走错
了路。」

  说着当先踏入。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朝武二看去。武二却对那条不锈钢扶手来了兴趣,他一
手紧紧攥着萧遥逸这个欠了自己赌债的小狐狸,一手屈指朝栏杆上敲了敲,然后
趴在上面听了听声音。

  程宗扬走了几级台阶,然后把火褶扣好,塞进袖内。这里的台阶比平常人使
用的高了一倍,走起来有些不适应。好在旁边有扶手,只要小心些不至于摔倒。

  台阶笔直朝地下伸去,众人一路向下,感觉像是深入大地腹内,未知的压迫
感使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顿饭时间后,台阶终于走到尽头,与上面一样,这里也没有电力,周围一
片黑暗。当双脚踏到平地,程宗扬提气大喝一声,片刻后四周传来回音,似乎正
置身于一个庞大而空旷的大厅中。

  程宗扬贴在小紫耳边道:「有东西吗?」

  「有。」

  小紫停顿了一下,「有八个。」

  程宗扬一阵头大,竟然出现了八个图案?

  「每一个图案都不一样。一条长羽毛的蛇、一只狼头、一朵花、一只蜜蜂、
一只熊……」

  忽然有人叫道:「地上有东西!」

  两三只火褶同时亮起,接着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脚下是平整到极点的
大理石地板,打磨光滑的地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火褶的光焰。然而此时光洁的地
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印痕,有用枪锋刺出的箭头,有用刀尖刻出的划痕,有一些
难以索解的折线,甚至还有完整的掌印和足印。

  众人议论纷纷,「这是什么鬼画符?」

  「旁边还有!」

  「诸位不必担心。」

  纷乱中,徐君房挺身而出,抚须说道:「若徐某所见不差,此地应该是太泉
古阵的雁过石。」

  有人道:「什么雁过石?难道这地下还有大雁?」

  徐君房道:「所谓雁过留痕,上面的印痕都是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所留,
曾有人沿着前人的标记寻到宝藏,所获至多。传说雁过石藏在太泉古阵深处,非
大有缘者难得一见。」

  听到徐君房这番话,众人顿时被激起贪欲,都在猜测这些印痕中隐藏了什么
样的宝物线索。

  萧遥逸蹲下来摸着地上的印痕,俊朗的面孔猛然胀红,眼中迸出一缕激动的
神采。

  左彤芝开口道:「程少主,这里已经够安全啦,咱们在此休息一时,等兽群
散了便回去。」

  有人附和道:「兽群顶多一两个时辰就散,这地方黑灯瞎火,不好多待。」

  更多人却跃跃欲试,说道:「左护法,都已经摸到宝山边上了,怎么能不进
去看看?说不定能捡到什么宝物呢。」

  有老成持重的说道:「此地不可久留,万一迷了路,困死在这地下玄宫那可
冤枉。」

  众人道:「前有车后有辙,咱们也照葫芦画瓢,走几步就刻个记号,万一迷
路,就沿着记号回来。」

  争论中,程宗扬低声问小紫,「你说有只熊?」

  「在你左手边的位置。」

  小紫道:「第三个标示牌。」

  听到「熊」字,程宗扬第一想起的是刘娥的那句「熊谷」他摸了摸背包,岳
鸟人留下的钥匙还在包里,难道岳鸟人留下的物品就在里面?

  程宗扬沉吟半晌,对徐君房道:「你说这里是第十层的入口?」

  徐君房点头道:「没错,就这个山洞。」

  「里面有什么?」

  徐君房道:「那我可说不准了。」

  程宗扬道:「你说曾经和鬼谷先生在阵中遇到过赤阳圣果?是在什么地方遇
到的?」

  徐君房老实道:「那可有年头了,如果到了地方,我也许还能想起来,这会
儿让我说,可说不上来。」

  身后忽然「呯」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金属上。突如其来的声音
让人惊出一身冷汗,不少人都立刻拔出兵刃,戒备地望着声音传来处。

  那声巨响过后,周围再没有任何动静,大伙儿暗暗松了口气,多多少少都有
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大厅位于地下深处,虽然光线全无,但空气清新,没有丝毫浊意,显然通风
良好。

  火褶陆续熄灭,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凉州盟的众位好汉!在下姓程,方才
在外面已经见过。」

  程宗扬提声道:「大伙儿为了躲避兽群到了此地,能遇到这雁过石,也算有
缘。不过里面究竟有没有宝物,谁都说不准,风险倒是占了九成。左右已经到了
此地,程某一行准备进去看看。诸位若是不愿去的,便留在此地。想进去的,便
结伴而行。左护法,你看如何?」

  左彤芝犹豫片刻,「我们凉州盟还有人马在外面,方才听徐先生说,这洞窟
原是极深的,只怕在阵中失散。」

  铁中宝赶紧道:「没事儿!让刘三带几位兄弟在这里守着,咱们一起随程少
主进去看看!」

  左彤芝只好道:「如此也好。不过此地标记虽多,却无人认得,不知程少主
准备往哪里去?」

  程宗扬还未开口,萧遥逸便道:「这边。」

  他缓慢却坚定地抬起手,指的正是那个印着熊图腾的方向。……

  在徐君房的安排下,程宗扬等人带的物品十分齐全,可这会儿全扔在车内,
都两手空空。好在凉州盟人多势众,当下一名使棍的好手拿出自己的齐眉棍,折
成两段,接着有人撕下衣服,浸上油缠在上面作成火把,用来照明。

  程宗扬举起火把,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面,左边小紫,右边萧遥逸,徐君房
和朱老头跟在后面,武二那厮却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

  萧遥逸紧盯着前方乌黑的空间,连身体都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神情间
却带着一丝亢奋。

  程宗扬还记得他一向怕黑,这会儿居然没有吓得尿裤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气
了。

  「怎么样?能撑住吗?」

  萧遥逸低声道:「那些印痕里,有一个是岳帅留下的。」

  程宗扬心头微震,「你确定?」

  萧遥逸道:「岳帅的画押我从小就看惯的,绝不会认错。」

  「侯二哥他们不是来过太泉古阵吗?怎么没听他们提过这事?」

  萧遥逸道:「他们为了找岳帅的下落进过一次,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如果不是遇见雁过石,也许我也错过
了。」

  「哎呀!」

  后面猛然传来一声大叫,萧遥逸若无其事地停住脚步,但程宗扬清楚看到一
股冷汗从他脸侧流淌下来。

  「小心!别摔下去!」

  「这是什么?」

  有人叫道:「这扶手怎么倒下了?」

  「那是铁轨。」

  程宗扬道:「用来跑车的。」

  「跑马车的?怪了,难道马车还能在两条铁棍上跑?」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解释地铁,索性不提,只道:「咱们下去走!」

  众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轨道中,铁中宝走了两步,骂骂咧咧道:「这石头铺得
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个娘儿们似的迈不开步子。一次走两根太宽,扯
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铁轨,低声道:「程公子,这么走对吗?我怎么觉得
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这是条直路,比从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头一次来,怎么连这里有捷径都知道呢?」

  程宗扬道:「要不说这是缘份呢?」

  沿着台阶走进大厅时,程宗扬已经有所预料,此时终于可以确定,刚才众人
所处的大厅,正是城市地铁中心,这一条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扬不无遗
憾地想到,可惜地铁早已停运,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铁,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并没有支撑太久,半个时辰之后,两支火把先后熄灭,周围又恢复了一
片黑暗。虽然沿着轨道不会迷路,但队伍不可避免得逐渐拉开。程宗扬只好停下
来,收拢队伍休息片刻,等后面的人尽快追上来。

  萧遥逸伤势未愈,走到这会儿浑身都是虚汗,还在咬牙硬撑。他们兄弟寻找
了十几年,乍然见到岳鹏举留下的痕迹,能撑到现在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死丫头
却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没听见似的。

  趁着休息的时候,程宗扬道:「丫头,你猜他是不是真在这里?」

  「谁啊?」

  「当然是你……那个……那个不争气的家伙!」

  小紫翘起唇角,慢悠悠道:「如果真在这里就好啦——可惜不是。」

  程宗扬不禁替岳鸟人庆幸,看死丫头的表情,那鸟人如果真在这里,八成要
被死丫头抽筋剥皮,填上草当靶子打,「你这么肯定?」

  「一个人走投无路,在太泉古阵躲上十天半月还有可能。要这里待十几年,
骨头都可以打鼓了。除非……」

  小紫停顿了一下,目光闪闪地说道:「……有哪个傻瓜躲在苍澜镇上。」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萧遥逸道:「岳帅吃鸡吗?」

  萧遥逸正闭眼养神,闻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扬扬声道:「老徐!」

  徐君房的声音传来,「这儿呢!」

  程宗扬摸黑过去,「老徐,问你点儿事。」

  徐君房痛快地说道:「尽管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在镇上住了不少年头,有没有什么怪事?」

  徐君房寻思了一下,「没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扬暗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徐君房就住在镇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习以为
常了,他换了个问题,「近十几年镇上有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这你可问着了。苍澜镇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来历不明
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苍澜的,反正自打我懂事起,就跟着
先生住在镇子上。」

  程宗扬道:「你说镇上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贩运进来的,对吧?」

  「没错。」

  「镇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粮每人每天两斤,减半算的话,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
个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粮运进来,至少要一百五十头走骡。就是三十头走
骡的商队,每个月也要五趟——你在镇上瞧着,有这么多吗?」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粮就不错了。外面的商队一个月也来不了
两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里有鱼,还能对付。」

  「如果想吃鸡怎么办?」

  「别说鸡了,鸡蛋我都没见过。」

  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东西,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栖凤院的东家,水果行的会首。」

  「栖凤院的东家是谁?」

  徐君房干脆地说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谁知道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抚住额角,拧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像岳鸟人那
种享受惯的,如果让他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十几年,还不如杀了他痛快些。从他
生活习惯入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看来从太泉古阵出去,自己该查查
从外面运进苍澜的鸡都被谁吃了。

  不过最大的可能,所谓岳鸟人在苍澜出现的消息,仅仅只是讹传。毕竟这个
消息出现得太过蹊跷,而且是从远离太泉古阵的北三朝传播开来,怎么看都透着
一股阴谋的气息。

  黑暗中,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撞在身上,对方一声低叫,却是个女子。

  程宗扬连忙道:「是我!」

  对方松了口气,「原来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扬笑道:「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护法。」

  左彤芝却道:「公子年纪轻轻,修为却是不凡,呼吸声弱不可闻,连奴家也
没听到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让左护法见笑了。」

  说着他站起身,扬声道:「凉州盟的朋友都到齐了吗?咱们接着赶路!要不
了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了!」

  众人欢呼一声,振作精神,沿着轨道继续前行。

  程宗扬高估了众人行进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长度。隧道内的温度越来越
低,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缕金黄的光线出现在隧道尽头。众人顿时一阵
欢呼,当即就有人抢先跃过去,看看是什么宝物发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

  有人震惊地叫道。

  「土狗!」

  铁中宝撇了撇嘴,「这是玻璃!每年走凉州道从泰西贩来的,起码有几十驼。
啧啧!这么大的玻璃倒是少见。」

  出口是一个设在地面上的地铁站,整座建筑全部采用是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建
成,宛如一座水晶宫。

  水晶宫外,夕阳的余晖从两道山梁之间射入,山谷内长满巨松,上面覆盖着
皑皑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外面正值盛夏,谁能想到会在阵内遇上寒冬腊月天气?待在
地铁站内还不觉得寒冷,但隔着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够人打冷战的。

  程宗扬一阵失望,关于赤阳圣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过是只鳞片爪,但那
些杂乱的信息不约而同都提到赤阳圣果生长在至阳极热之地。眼前这大雪封山的
景象,与赤阳圣果生长的地域天差地远。

  铁中宝头一个站出来,他跃过一道铁栅栏,蹿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
叫道:「真是雪啊!」

  说着朝脸上擦去,边擦边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长脖子道:「雪是这样的?这就是雪?」

  众人一阵哄笑,「怎么有人连雪都没见过?」

  徐君房道:「苍澜最冷的时候穿两件单衣也就对付过去了,从来没下过雪。
我听先生说过,这还是头一回见。」

  他搓着手道:「铁堂主,这雪凉不凉?」

  「这点儿冷算什么?我老铁在凉州,三九天照洗凉水澡!这天气离滴水成冰
的时候差得远呢!」

  程宗扬望着站外一棵巨松,对徐君房道:「老徐,这地方你没来过?」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

  程宗扬扭头看着一边裹紧羊皮袍一边乐得鼻涕泡都出来的朱老头道:「死老
头,你来过吧?」

  「可不是吗?」

  朱老头乐呵呵道:「这都好几十年了。」

  「我说你怎么把羊皮袍翻出来穿上呢?」

  程宗扬道:「好你个死老头,也不提醒我们一声。」

  朱老头叫起屈来,「谁知道几十年雪都没化呢?话说回来,你有钱给咱们备
冬衣吗?就算你有钱,也得有地儿买啊。」

  程宗扬一边翻出多余的衣物给小紫披上,一边压低声音道:「死老头,都到
这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万一有个闪失,有你哭的时候。」

  朱老头堆起猥琐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说的。哪儿能呢?我不走到这儿
才想起来——那颗夜明珠,就是在这儿采的。」

  「还装!」

  朱老头一脸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儿能想到你这回不到半天就摸
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来就陌生,再加上双方走的不是一条路,也难怪朱老头弄不清楚。这
里虽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阳圣果,但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程宗扬道:「在哪儿
摘的?」

  朱老头估摸了一下,「往右,过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脚印!这边有脚印!」

                第二章

  雪地上印着几行浅浅的脚印,凉州盟都是北疆豪客,对于雪上踪迹再熟悉不
过,一眼看去,就能推断出对方一共有四个人,那些足迹全是前半个脚掌着地,
两个略深一些,另外两个只有浅浅一点印迹。

  铁中宝蹲下来看了片刻,赞道:「好轻功。」

  左彤芝脸色出奇地凝重,低声道:「什么时候留下的?」

  铁中宝摇头道:「上面没有浮雪,应该是雪停的时候才路过。咱们刚来,不
知道雪什么时候停的,这倒瞧不出来。」

  左彤芝望着周围,吩咐道:「大家小心些,这地方……有些古怪……」

  程宗扬突然觉得耳边清静得有点过分,好像少了某个大牲口的聒噪,他回头
一看,愕然道:「武二呢?」

  萧遥逸、朱老头、徐君房一起摇头,「不知道。」

  「干!不会把那家伙弄丢了吧?」

  左彤芝道:「你说武二爷?在雁过石我还见过他,一晃就没影儿了。」

  小紫笑道:「别担心,他说找件东西给苏荔姊姊当礼物,一会儿就来。」

  「黑灯瞎火他找什么礼物呢?不会是想掘两块地砖吧?」

  程宗扬看了看前面的雪景,天气虽冷,但以众人的修为,尽可以抵挡,只是
徐君房耐不得寒,抱着肩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先过了山口,找个地方生火!」

  众人轰然应诺,迈步朝山口奔去。

  山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无数巨大的松树拔地而起,枝叶上覆盖着厚厚
的白雪。每一株松树下都有一座建筑,高度与平常住房相似,但门前铺着一条向
下的台阶,仿佛入口是在地下。

  铁中宝跃下台阶,只见在上面看起来平常的房门居然有自己两三个高,几乎
赶上城门的规模。房门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色泽棕黑,表面平整得没有丝毫
划痕。他伸手欲推,却被徐君房叫住,「不可!」

  铁中宝连忙停手,程宗扬道:「怎么了?」

  徐君房告诫道:「太泉古阵有谚,遇桥慎行,遇室慎入。这里房门紧闭,一
旦触动,说不定会惊动守阵力士,若是那边,倒可一入。」

  顺着徐君房的手指看去,远处一座圆形的建筑,房门大开着,门前堆着半人
高的积雪。……

  萧遥逸一脸扫兴地收回脑袋,「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程宗扬打量着这座建筑,与周围的建筑不同,这座建筑完全建在地表,中间
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平台,周围隔成一个个房间,呈环形排列。房间里只有一个
半人高的士敏土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与外面的桥梁、建筑相比,这座建筑显得过于粗大笨重,到处是粗糙的士敏
土构件,看不到任何装饰的痕迹。整座建筑头一眼看去,像是剧场,但周围全是
房间,没有设置席位的地方。如果说是宾馆,又实在太过简陋。

  程宗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这建筑是做什么用的,此时眼看天已经快黑了,
一旦下雪,这里倒是遮风挡雪的好地方。

  程宗扬与左彤芝商量了一下,决定挑出三组人手,每组五人,往周围寻宝,
剩下的留在此地接应。

  程宗扬道:「我们准备往南边去看看,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左彤芝笑道:「真巧,我也要往南边。」

  程宗扬往南,是因为朱老头偷灯泡的地方是在南边,左彤芝却是盯上了那行
足印,坦然道:「太泉古阵危险重重,不摸清那些人的底细,奴家心里总觉得不
踏实。」

  程宗扬道:「一起走也无妨,不过我们已经五个人,左护法再带几个人,恐
怕太多了些。」

  「何必带人?」

  左彤芝道:「我自己与你们一道去便是了。」

  说着她眼波轻转,有意无意地抛了个媚眼,轻笑道:「以程公子的身手,想
必能保护奴家的周全。」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那可不好说。这地方古怪得很,我们这几个跛脚鸭都
自身难保呢。」

  「啊嚏!」

  徐君房打了个喷嚏,摇手道:「我,我是去不成了……在这儿等你们便是。」

  凉州盟诸人久经酷寒,又有修为打底,对外面的大雪并不在意,徐君房却是
自小生在苍澜,刚才这段路差点儿冻得连小命都丢掉。这会儿虽然把能穿的衣物
都穿在身上,还是冻得脸青唇白,抱着肩不住发抖。等凉州盟的人捡来松枝,生
起篝火,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挨冻。

  左彤芝眼波流转,轻笑道:「算上奴家,正好五人。」

  无论朱老头的身份还是岳鸟人的遗物,都是不好公开的隐秘,因此程宗扬并
不想和生人同行,但左彤芝一口应诺孤身而来,倒不好再说什么推辞的话。

  萧遥逸豪气干云地说道:「姊姊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姊姊吃亏!」

  左彤芝笑道:「有弟弟这话,奴家便放心了。程公子,咱们这便走吧。」

  朱老头试探着道:「要不……我也歇歇?」

  「少废话!这点儿雪冻不死你!」

  众人离开圆厅,不多时便看到那行足印在雪地上蜿蜒向南。程宗扬也在奇怪
是谁先到了熊谷,沿着足印一路追去。

  走出两里多路,雪下松软的土地变得坚硬起来。程宗扬拨开积雪,果然已经
离开山地,眼前是一条铺过沥青的公路。

  忽然「呯」的一声,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
加快速度。

  绕过一排巨松,只见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笔直矗立在雪原中,却是一幢巨大
的楼宇,大楼前的雪地一片狼籍,两名穿着僧衣的和尚手持方便铲,正与一名守
阵力士斗得正紧。

  两名和尚身手矫健,招术大开大阖,气度雄浑。守阵力士只有一个,形制与
程宗扬在停车场见过的有些相似,高度都在两米以上,体格庞大。当初过桥时程
宗扬只远远瞥了一眼,这会儿才首次看到机械守卫出手,和那两名僧人相比,它
根本没有招术,而是依靠迅捷的判断能力,做出最合理的反应。动作简单直接,
目的性极强,反而更难应付。

  众人赶到时,打斗已临近尾声,两名僧人落在下风,边战边退,那名守阵力
士一板一眼地向前逼去,接着肘下哗啦一声,掉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似乎要将
两名僧人当场捉拿归案。

  一名僧人忽然往下一蹲,方便铲横扫而出,打在守阵力士腿部,坚硬的合金
外壳溅出一缕火花。接着另一名僧人跃起身来,方便铲往前暴挺,弯月状的铲牙
锁住守阵力士的喉咙,深深切了进去。

  机械警察合金制成的外壳破碎开来,露出一丛红色的电线,接着电线被月牙
切断,猛然迸出一团火光。那名僧人如受雷殛,身体猛地向后弹去,方便铲脱手
飞出,双手已经变得焦黑。

  另一名僧人大吼一声,将守阵力士摇摇欲坠的头颅击飞,然后扑过去扶起同
伴,叫道:「师兄!」

  受伤的僧人身体僵硬,口鼻呼吸断绝,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师兄!师兄!」

  那和尚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不由抱着师兄的尸体放声大哭,一时间肝肠寸
断,闻者落泪。

  两名僧人情同手足,生离死别的情形催人泪下,程宗扬都觉得鼻子有点儿发
酸,小紫一双美目却闪闪发亮,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具机械守卫。

  朱老头怂恿道:「把它剥开,肚子里有宝贝呢。」

  「别碰!」

  程宗扬一把扯住小紫,「小心触电。」

  朱老头道:「啥电啊?」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连高压包你都捡?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左彤芝凝视着那两名僧人,片刻后走过去,双手合什施了一礼,「两位虽是
联手,但能击败守阵力士,实属难得,不知两位出自十方丛林哪处下院?」

  那僧人垂泪道:「小僧惠远,乃佛光寺弟子,五日前与几位师兄同至太泉古
阵,不意遭此大难。」

  朱老头拢着手,一脸兴灾乐祸地说道:「两个小光头不学好,砸人家玻璃,
想偷东西,这不是报应来了。」

  惠远怒道:「小僧与师兄在阵中迷路多日,谨守戒律,一芥不敢妄取。方才
闻声赶来,却遇上守阵力士,不由分说便欲锁拿小僧,因此才动起手来。」

  朱老头吹胡子瞪眼,老气横秋地说道:「不是你们干的,那玻璃好端端的会
碎?小和尚,想骗我老人家,再好好学几年吧。」

  惠远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光秃秃的额角绷出青筋。

  萧遥逸从袖子里摸出扇子,一边悠闲地扇着风,一边仰脸看着楼上,说道:
「玻璃是从里面碎的。」

  众人纷纷抬起头,只见楼上一扇窗户的玻璃被人击碎,露出一个大洞。玻璃
的碎片散落在雪地上,上面依稀还沾着血迹。

  左彤芝沾了点血迹,在指间一捻,然后嗅了嗅,「人血。」

  惠远一抹眼泪,便要过去推门,程宗扬扯住他,「小和尚,看清楚些,门前
有脚印吗?」

  那楼的一层是一整排落地玻璃,只不过里面挂着帘子,看不清里面的设置。

  门前的雪地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厚厚的白雪上,除了两名僧人的足印,
再没有其他痕迹。

  左彤芝道:「既然没人进门,楼里为何会有人打碎玻璃?」

  萧遥逸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后门!」

  惠远一听,拖起方便铲就往楼后赶去。萧遥逸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叫道:
「我和你一起去!」

  左彤芝应声道:「我也去!」

  三人连袂走远,剩下程宗扬、朱老头、小紫和地上一具守阵力士的残骸。

  程宗扬道:「老头,你的夜明珠在哪儿摘的?」

  朱老头呶了呶嘴,「就在这上面。」

  程宗扬抬头看着楼顶,「你不会是飞上去的吧?」

  朱老头道:「可不是嘛。俺使尽浑身解数,一口气飞到楼顶,才找到入口,
结果刚进去就被守阵力士围住,只来得及摘了颗夜明珠就逃了出来。」

  「里面有守阵力士?」

  「从外面来的。」

  朱老头神情间难得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此地房舍多半都设有禁制,而
且不止一重。只要碰触门禁,就会惊动守阵力士的耳目。」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说道:「死丫头,帮我看个东西。」

  小紫正远远审视那具机械守卫,头也不抬地说道:「看什么?」

  「墙上有没有红线?」

  小紫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你仔细点,别敷衍我。」

  小紫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泽,片刻后回头看了程宗扬一眼,笑道:「让你猜对
了,有三根极细的红线。程头儿,你怎么知道的?」

  「红外线警报器嘛。干!怎么看不到发射源呢?」

  小紫摊开手,「我怎么知道?」

  程宗扬拍着额角,「玻璃不会无缘无故破裂,大门进不去,楼外有红外线报
警……」

  他琢磨半晌,忽然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萧遥逸、左彤芝和惠远先后掠来,「没找到门户。」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边!」

  程宗扬往公路奔去,片刻后在路旁找到一片微微凹陷的积雪,他伸手一拨,
下面露出一块黑沉沉的铁板。

  「呯」的一声,数百斤重的铁盖被掀到一边,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程宗扬点燃松枝,伸进去试了试空气的含氧量,然后垂下绳索,当先进入洞
内。

  洞穴比自己以前见过的深了许多,用了将近五丈的绳索才到洞底,程宗扬估
算了一下方位,然后举着松枝往旁边一个洞口走去。

  「这洞穴好生古怪,」

  萧遥逸摸了摸洞壁,「看起来和我们江州的士敏土很像啊。圣人兄,这是什
么洞?」

  「下水道。」

  「骗鬼啊!哪儿有这么大的下水道!」

  「这还是小的,你到主城区,几丈高的下水道说不定都有。」

  萧遥逸抽了口凉气,「单是这条下水道,便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一条下水道算什么?这座太泉古阵当年兴盛的时候,生产能力是你想像不
到的。」

  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连我也想不出来。」

  眼前的下水道极其宽敞,比起一般的隧道也不遑多让。不时有融化雪水从头
顶滴落,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左彤芝、惠远都一脸的怀疑,但当走到通道
尽头,看到嵌在壁上的铁制长梯时,众人的怀疑都变成了惊讶。

  程宗扬摸了摸铁梯,回头道:「看来已经有人抢先了啊。各位,要不要上去
打个照面?」

  萧遥逸道:「我先来。」

  话音未落,惠远和尚便跃起身,猿猴般攀援而上。

  钻出洞口,已经大厦内部,松枝的火光映出潮湿的四壁,还有几个白色的物
体。惠远伸头去看,低声道:「这是什么东西?倒和瓷碗差不多。」

  瞧着他的光头伸在里面拧眉琢磨,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恶作剧地说道:
「那是便池。撒尿用的。」

  惠远赶紧退到一边,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切莫打诳语。」

  「你不信就算了。喂,小和尚,我们是来寻宝的,你跟来干嘛?」

  「敝师兄因故惨死,小僧自然要一究根底,好向师门禀报。」

  「你们出家人,怎么也来太泉古阵凑热闹呢?」

  惠远道:「不敢欺瞒施主,敝寺月前接到消息,说有一个大魔头要在太泉古
阵出世,敝寺便派了十几位师伯师兄,前来察看。不成想在阵内屡遭凶险,一来
二去便与众人失散。如今师兄也被守阵力士所杀,只余小僧一人。」

  程宗扬与萧遥逸对视一眼,然后道:「那个大魔头,是什么来历?」

  「这个……师伯却未曾说过。」

  又是岳鸟人的仇家,他们早来了几天,结果到现在还没能出去。这鸟人死了
还害人不浅。

  惠远道:「施主既然能来此地,不知走了几日?离出口还有多远?」

  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哪里要几日?我们今日刚到!从这儿走,要不了半日
就能出去。」

  左彤芝道:「老爷子莫诳人家和尚。我们凉州盟运气好,从古阵进来,就在
第二层的入口处,比别人省了一两日的路程。若是出去,只怕不易。程公子,你
们来得倒快。」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还没开口,萧遥逸便笑嘻嘻攀住他的肩膀,「要不说是
圣人兄呢?生而知之,给咱们带了条好路。」

  程宗扬与萧遥逸交往已久,只看他目光闪动,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微微
摇了摇头。

  萧遥逸苦笑一声,松开扇柄。这小和尚虽然是来找岳帅麻烦的,但对双方的
恩怨一无所知,这么杀了他,未免刻毒了些。

  惠远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被人掂量几遍,他提起方便铲,「小僧在前开
路。」

  萧遥逸最后一点杀意也荡然无存,牢骚道:「这和尚也太老实了,居然都不
问问咱们的底细!」

  惠远愕然道:「你们不是凉州盟的吗?」

  萧遥逸泄了气,「就算是吧。佛爷,你先请。」

  小紫招了招手,萧遥逸立刻凑过去,两人咬着耳朵说了片刻,小狐狸一副心
领神会的表情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萧遥逸道:「我出去办点儿事,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哎,这死狐狸,怎么跑这么快?」

  小紫笑吟吟道:「不用管他。程头儿,先出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座巨大的卫生间让程宗扬也大开眼界,坐便器足有半个浴盆那么大,而且
是加厚的,真不知道是供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在上面方便——程宗扬也不想知道。

  从卫生间出来,外面是一道楼梯,上下都看不到尽头。程宗扬发觉这座大厦
和外面建筑一样,都是一半建在地下,从建筑物的结构判断,恐怕地下的规模更
加庞大,不知道是因为习俗,还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上行,毕竟上面的建筑露出地表,万一遇到危险,还
能跳窗跑路。

  走过两层楼梯之后,眼前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夕阳最后一点余辉透过落地
窗的纱帘,照在宽阔的大厅内。不出所料,这里的东西也差不多被人搬空了,只
剩下几张足有卧床大小的沙发,静默地沐浴在阳光下。

  程宗扬道:「这是一间酒店。」

  朱老头立刻来了精神,「有酒?我老人家这一路可累坏了,先来口酒润润嗓
子。」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酒。这地方是住宿的。」

  朱老头大失所望,「住人的叫啥酒店啊。」

  「这边是客房。」

  程宗扬指着走廊里一排房间道:「既然已经有人进来,估计能搬的都搬得差
不多了。」

  左彤芝道:「弄碎玻璃的,应该是这一间了。」

  惠远伸手一推,门却是锁着的。他举起方便铲正要去劈,却见程宗扬握着把
手,轻轻一拧,紧闭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股寒风从房中涌出,众人都打了个冷战。

  房间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比平常人住的大了一倍,房内摆着一张大床,被
褥零乱不堪,上面似乎还沾着血迹。

  惠远握着方便铲慢慢走近,忽然表情一呆,接着脸上像火烧一样胀得通红。

  大床内侧的地上伏着一个女子,她衣衫半裸,一条小腿蜷屈着,腿后有一个
鲜血淋漓的伤口,似乎是被玻璃划伤。

  惠远闭上眼不敢去看,忽然又觉得不妥,连忙扯了被褥掩在那女子身上,然
后蹲下身,小心道:「女施……」

  话音未落,那女子猛然翻身,手中寒光一闪,一枚细长的利器深深刺进惠远
胸口。惠远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踉跄退后,指间涌出的鲜血瞬时便将僧衣染得血
红。

  左彤芝翠袖舒展,臂上的彩带飞出,灵蛇般缠住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挽住
彩带,另一只手朝左彤芝腹下刺去,一边叫道:「素——」说着喉中溅出一串血
沫。

  左彤芝见她出手狠辣,也不敢怠慢,右手往腰间一抹,长剑出鞘,一招霞染
千山,挡住她手中的利刃,顺势向前递出。

  这一招以攻代守,仍是守势为主,出招并不十分凌厉,谁知剑刃相交,那女
子手中的利刃应剑破碎,竟然没能阻挡剑势分毫,就被长剑透体而过。

  那女子手中的利刃零碎掉落,却是一块狭长的玻璃。左彤芝愕然间,头顶一
声狞笑,接着一条人影蝙蝠般滑落。

  左彤芝急忙抬头,只见九柄雪亮的尖刀凌空而至,齐刷刷朝自己刺来。左彤
芝所在的丹霞宗也是凉州一霸,她与如今的宗主系出同门,早已独当一面,论修
为也是五级巅峰,虽然猝然遇敌,却临危不乱,当即旋身退步,抬剑去挡,谁知
那九柄尖刀突然一旋,将她的长剑拧得脱手飞出。

  左彤芝展开身法,流霞般闪身避开,接着臂下一阵剧痛,一柄带钩的短枪毒
蛇般探出,从她袖下刺过,只差毫厘,就废了她的手臂。

  「退开!」

  暴喝声中,一柄钢刀犹如跃出的猛虎扑上刀丛,将那大汉撞得退后半步。

  程宗扬双刀在手,双臂雁翅般张开,将左彤芝和小紫护在身后。左彤芝惊魂
甫定,这时才看出从房顶跃下的是一名黑大汉,他一手提着短枪,另一只手拿的
却是一面布满利刃的刀盾。

  那大汉满面胡须,看着颇具豪气,眼神却有种异样的阴毒,带着些许疯狂的
意味。

  程宗扬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大汉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殊无喜意,只有刺骨的寒气,「死人!老子是阎王
爷都不敢收的死人!」

  说话间,那大汉刀盾并出,狂风暴雨般猛攻过来。

  程宗扬刚交两招,就知道这回撞上硬茬了。论修为,那大汉比自己也高不了
太多,比起招数的精熟,却是天差地远,尤其他左手的刀盾和右手短枪,都不是
凡品,放在外面至少都是千贯起价的高档货,又正能克制刀剑之类的短兵,交手
不过数招,自己一个不慎,左手的单刀就被那大汉用刀盾绞飞。

  程宗扬越打越是心惊,那大汉最可怕的还不是他的兵刃,而是出奇的疯狂。

  他的短枪刀盾对自己的双刀已经稳占上风,还非跟自己玩命,招术都险得不
能再险。自从来到六朝,自己也见识过几个疯子,但和这大汉疯狂的劲头根本就
没得比。陷入绝境玩命还好理解,稳占上风还玩命就不是正常人思维可以理解的。

  疯归疯,那大汉出招却丝毫不乱,枪盾并出,根本无隙可入。程宗扬一步一
步向后退去,忽然「格」的一声,右手单刀也被盾上的尖刀锁住。那大汉臂上肌
肉隆起,刀盾往旁一拧,大笑声中,那柄短枪毒龙般钻出,朝双刀脱手,手无寸
铁的程宗扬刺去。

  程宗扬已经退到墙边,退无可退。就在这时,他左手一翻,从背后又拔出一
柄单刀。那柄单刀刚一出鞘就带着如割的劲风,在空中微微一凝,然后带着森然
的刀光,闪电般劈下。

  那大汉刀盾旁移,为了将程宗扬的右刀拧到一边,胸前空门大露,没想到这
年轻人竟然还有第三柄刀,出手又如此迅猛,略一分神,胸口已经被刀锋劈中。

  刀锋入肉,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飙血的胸口,接着仰天
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鲜血从伤口中四溅而出,半晌才轰然倒地。

  一股怪异的死气涌入丹田,带来刀割般的痛楚,而且阴寒之极,体内的血脉
都仿佛在一瞬间凝结。半晌程宗扬才呼了口气,将那股死气化解在丹田内。

  左彤芝起初对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太过留心,此时一场短兵相接的剧斗,让她
不禁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一副商贾模样的年轻人能斩杀这个棘手的疯子。她整
理了一下袖带,柔声道:「程公子如此身手,倒是奴家走眼了。」

  程宗扬苦笑着吐出两个字:「运气。」

  他半身都是鲜血,手臂隐隐作痛,心里却万分庆幸,如果不是自己贪便宜在
苍澜镇上多买了把刀,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该是自己了。

  两把钢刀已经被刀盾绞弯,不能再用,程宗扬先从背包里拿出雷射宝刀的空
柄放在袖内,又摸了摸珊瑚匕首,然后擦去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朱老头拢着手躲得远远的,这时才露出头来,「这……这是怎么说的?怎么
一照面就打死打活的?」

  程宗扬也觉得蹊跷,可两人已经尸横就地,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他瞧了瞧惠
远的伤势,小和尚被玻璃碎片刺了一下,虽然避开心脏,却伤了肺叶,如果不尽
快治疗,只怕也要将小命丢在太泉古阵。

  「小和尚,这两人你认识吗?」

  惠远低咳两声,低低道:「小僧未曾识得。」

  「左护法?」

  左彤芝摇头道:「不认识。」

  小紫一手抚着雪雪,轻笑道:「还有人在这里呢,你问他们好了。」

  被她一提醒,程宗扬明白过来,先挥手让众人退开,然后提刀朝那张大床劈
去。床下顿时有人惨叫道:「大侠!饶命啊!」

  「滚出来!」

  床下悉悉索索响了片刻,接着两人搀扶着钻出来,却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十
七八岁年纪,生得娇小可人,只是这会儿受了惊,身子不住发抖。另一个是个瘦
削男子,论模样倒和朱老头有八分相似,都是一副猥琐嘴脸。

  那男子看样子也吓得不轻,一出来就语无伦次地叫道:「小的宋三!小的苍
澜人!几位大侠大爷!千万饶小的性命!」

  程宗扬眯起眼,「苍澜人?」

  宋三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小的是向导,花钱雇来的!不关我事啊大爷!」

  程宗扬问那少女道:「你是谁?」

  那少女望着地上的尸体,眼泪一滴滴淌下,却不敢开口。程宗扬等了半晌,
只好道:「宋三,你来说。」

  「是大爷!」

  宋三咽了吐沫,「小的本来在镇上讨生活,这两位女客官五日前到镇上要进
太泉古阵,雇了小的作向导,说好一天给一吊的脚力钱。谁知到了阵中,那位女
客官只不肯走,尽在阵里转悠,结果被人盯上——就是那黑厮!」

  宋三朝那黑大汉啐了几口,然后道:「女客官和那黑厮交了几次手,都吃了
亏,幸好小的知道路径,带她们逃到此地。原想着躲几日,避避风头,谁知那黑
厮也跟了进来。如果不是几位,小的已经做了刀下之鬼。」

  左彤芝点头道:「难怪有四个人的足印,原来是三个在前,一个在后。」

  程宗扬对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三替她答道:「宁素。那位女侠是她师傅。」

  「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吓得挺可怜的,如果是小狐狸,这会儿已经过去安慰了,可自己身
边这几个,死丫头视而不见,只抱着雪雪逗弄,死老头倒是看见了,可只顾着看
笑话。左彤芝在处理臂伤,一时顾不得开口。

  好在宋三嘴上有些功夫,对宁素道:「遇上这几位好心人,咱们可有救了!
姑娘放心,我宋三拿了钱,就是性命不要,也把姑娘安安稳稳的送出去。」

  那少女含泪点了点头,声如蚁蚋地说道:「多谢……」

  程宗扬与宋三攀谈几句,得知这座大厦由于位置醒目,早就被苍澜镇上的人
盯上,能拿的早已拿的差不多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想寻宝,还要再
往南,那里到处都是藏宝窟。

  「既然有下水道,你们守着太泉古阵,还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下水道?」

  「就是你们进来的石头洞。」

  宋三明白过来,「也就是这种大房子才能进人,别的出口只有大腿那么粗,
再细的也有。我们倒是想挖开,但那些石头硬得要命,还得防着守阵力士,轻易
没人敢靠近。」

  程宗扬看了看天色,「趁这会儿天还没黑,我去看看。左护法,你既然受了
伤,不如和惠远、宁姑娘一道先回去。」

  左彤芝四处打量着说道:「这里更暖和,地方也大,不如把他们叫来。」

                第三章

  「当心!当心!」

  铁中宝在下面一叠声地说着。

  一名汉子壁虎般贴在房顶,用刀尖小心翼翼撬开灯罩,看了一眼,朝下面嚷
道:「没有珠子!只有根管子!」

  铁中宝一听就急了,「喂!老头!你不是说有夜明珠吗!」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咋会没有呢?你再往深处挖挖。」

  徐君房抱着灌满热水的羊皮囊道:「别乱挖,小心碰到煞气!」

  铁中宝道:「什么煞气?程公子说了,那叫电!」

  「堂主!这边有!」

  旁边几名汉子把沙发割开,海绵扯了一地,露出里面成排的弹簧。

  有人好奇地摸了摸,「这小玩意儿怪有趣的。」

  铁中宝喜出望外,叫道:「程公子交待过,只要能带出去,一枚银铢一只,
他全要!」

  众人都兴奋起来,一只沙发里起码有几十个这种没什么用处的小物件,费不
了什么力气就能拿一大包,这简直是捡钱啊。

  众人干得热火朝天,宋三满脸羡慕地说道:「徐瘦子,你这回运气好,接了
这么大一票生意。」

  徐君房道:「那是!我徐某的口碑谁不知道?」

  程宗扬接连打开几个房间,都是空的,不但物品全无,连墙上的开关都被撬
走,让他大失所望。他玩笑道:「宋三,你们下手够利落的,除了大厅这点儿东
西,连根毛都没留。」

  宋三道:「程爷,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们来时这里面就是空的,只有几张桌
子,也不值钱,都让大伙劈了当柴烧。」

  徐君房道:「宋三,让我说,你们外姓人可不厚道,这地方从来没听你们提
过。」

  「行了,我这回够倒霉了,」

  宋三唉声叹气地说道:「死了个客官,还泄漏了地道的事,回去可有我受的。」

  程宗扬道:「下面是什么?」

  宋三道:「下面是一道铁门,咱们费尽力气才打开,谁知道里面还有一道铁
门,再打开,里面还有一道……一连开了三道,里面全是空的,大伙也没力气再
去开了。」

  程宗扬脚下一硬,踩到一个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却是个金属铭牌,上面写
着「1026」程宗扬扭头朝门上看去,门上残留着相同形状的痕迹,果然是从
上面摘下的门牌。

  「宋三,这是你们摘的?」

  宋三道:「可不是嘛。瞧着金灿灿的,原想着能值几个钱,谁知道全是些假
货,一文不值。」

  程宗扬强压着心里的激动,自己只想着一四七五是门牌号,却忘了酒店的房
间也有门牌。唯一的麻烦是这些房间的门牌都被撬得七零八落,不知还能不能找
到那间一四七五。

  程宗扬没有声张,转身去找小紫。萧遥逸这会儿也回来了,正和小紫说话。

  程宗扬道:「你们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小紫笑道:「挖坑去了。」

  「小狐狸,你是不是挖坑上瘾啊?」

  程宗扬走到一旁,压抑着兴奋道:「找到了!」

  萧遥逸道:「找到什么了?」

  程宗扬一笑,「你在玉露楼找的东西。」

  萧遥逸霍然站起身,「什么?」

  程宗扬道:「丫头,你来不来?」

  小紫道:「没意思,人家才不去呢。」

  「看个热闹也好,」

  程宗扬笑道:「说不定他还给你留东西了。」

  话刚出口,程宗扬就想把舌头咬掉。岳鸟人根本就不知道小紫的存在,怎么
可能给她留东西?

  小紫却没有生气,她眼珠一转,改变了主意,「好啊,我们去看看。」

  「啥热闹啊?」

  朱老头凑过来,眨巴眼道:「俺也去瞅瞅?」……

  程宗扬一边跨上楼梯,一边对萧遥逸解释道:「你们岳帅留了枚钥匙,还有
句话: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他信心满满地说道:「太泉就是太泉古阵,熊谷就是这里。」

  萧遥逸却有几分怀疑,「圣人兄,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熊谷?」

  程宗扬不好透露小紫能看到紫外线的秘密,半是玩笑地说道:「看这里的规
模,多半是熊瞎子住的吧。」

  萧遥逸接着问道:「那一四七五呢?」

  「是门牌号。」

  程宗扬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四是指第十四层楼,七五是第七十五个
房间。」

  萧遥逸和朱老头一起点头,「有理!有理!」

  「咱们站的位置是第十层,上去五层就是十四楼。」

  程宗扬估量了一下大楼的高度,「差不多到楼顶了。」

  萧遥逸道:「难道这下面还有九层?」

  「可能有。我刚才问过宋三,下面都有铁门锁着,他们费尽力气也只进过三
层,而且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程宗扬停下脚步,「这里就是十四楼了。太好了!」

  这里的门牌倒没有被取下来,也许宋三等人撬了几个,发现这东西不值钱,
没有再费这工夫,倒是省了自己一个大麻烦。

  「1401」、「1402」……「1435」……「1456」……

  程宗扬一间间数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兴奋。没有知道岳鸟
人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但以鸟人当年的权势地位,他留下的物品绝对不简单。

  只希望鸟人的品位别恶俗到留下一屋子的金条——就算值钱,自己也搬不动。

  「1472」、「1473」、「1474」——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猛
地推开大门,一股寒风夹着雪花涌进走廊,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干!」

  程宗扬禁不住一声大骂。自己白费了这么大一番工夫,结果整个酒店的房间
号只到1474,根本就没有1475!自己本来早有准备,以岳鸟人一贯的尿
性,寻宝之旅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可万万没想到那鸟人会给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
房间,这纯粹是拿自己当羊肉片,涮着玩呢。

  程宗扬还不死心,转身挨个房间查看,萧遥逸则掠上天台,在大雪中寻找岳
帅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看着程宗扬的糗态,朱老头一张老脸都笑成菊花,那感觉比三伏天喝冰水还
美上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小程子,玩砸了吧?我就说,那混蛋怎么会安好
心?没留泡屎让你掏就是好的。」

  程宗扬「呯呯」地开着门,他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黑着脸道:「想散伙是
不是?」

  「急了吧?急了吧?」

  朱老头倒是识趣,没再撩拨程宗扬,扭头道:「紫丫头,别难过,他不给我
给!往后大爷的破衣裳啊,破碗啊,破箱子啊,都给你留着。」

  小紫倒没看出多少失望,她皱了皱鼻子,「人家才不稀罕你的衣钵呢。」

  程宗扬找遍所有房间,也没找到一点值钱的物件。萧遥逸也不比他好多少,
他把整个天台都翻了一遍,衣袖都被雪水湿透,同样一无所获。

  程宗扬心里这个憋闷,恨不得把岳鸟人吊起来往死里打。没想到这鸟人这么
缺德,人都蒸发了还玩自己一道。

  萧遥逸却是兴致勃勃,一边拧着袖子一边赞叹道:「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这才是岳帅的手笔!」

  「手笔个鸟啊!」

  程宗扬关上最后一扇门,没好气地说道:「不找了!」

  回到大厅,天已经黑透了。凉州盟的好汉们从林中捡来树枝,在大厅里生起
火,架起铁锅,烧了一锅雪水,锅里煮着肉干。

  程宗扬一肚子气,咬了几口干粮,喝了口热汤便丢下了。铁中宝等人倒是兴
高采烈,他们没找到朱老头说的夜明珠,却拆了几大包的弹簧,按程老板开出的
价码,至少能换五六百银铢,也算小捞一笔。

  半夜时分又下起雪来,外面风雪交加,酒店内却其暖融融,凉州盟安排了两
名汉子警戒,众人累了一天,围着篝火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睡去。厅中声音渐渐
低沉,偶尔有几声低咳,却是惠远因为肺伤而发出的。

  徐君房怕冷,离篝火最近,朱老头远远缩在角落里,和萧遥逸挤在一处。程
宗扬满心都在想着岳鹏举留下的那句话,不明白岳鸟人是缺德到都死翘翘了还要
捉弄人,还是别有蹊跷?

  小紫合身偎依在他怀中,把他当成睡觉的垫子,她闭着眼,发出轻柔悠长的
呼吸,似乎正睡得香甜。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别装了,陪我说说话。」

  小紫红唇微张,用口型道:「大笨瓜,快睡觉。」

  程宗扬低声道:「武二那厮去哪儿了?咱们不会真把二爷给丢了吧?」

  小紫一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程宗扬道:「行了吧,我才不信你能睡得着呢。」

  小紫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用口型道:「睡着了才能看好戏。」

  程宗扬来了兴致,「什么好戏?」

  小紫张开手掌,露出掌心一面小小的凸面镜。

  大厅的光线原本极暗,但这面镜子不知用了什么巫术,镜中的景物比实际明
亮了许多,隐约能辨认出里面的人影。

  随着小紫手掌的转动,镜中的景物不住变化,程宗扬看到铁中宝大模大样地
躺在一堆海绵间,枕着一包捡来的弹簧,打着呼噜睡得正熟。旁边五六名汉子挤
在一起,紧紧裹着毡毯,兵刃都堆在一处。

  左彤芝靠着柱子,盘膝而坐,用一种奇异的节奏正在吐纳。朱老头靠着墙,
两手拢在袖子,身体弯得像虾米一样,头一点一点正在钓鱼。萧遥逸却没睡着,
警觉地睁着双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程宗扬眼角一跳,看到微凸的镜面中出现一根大理石柱,柱下肩并肩躺
着两个人,却是宋三和宁素。

  程宗扬抬起头,那根石柱在大厅另一侧,众人都挤在离篝火尽量近的位置,
那边并没有多少人,而且那两人睡在柱后,从自己的角度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们
的方位。不知小紫用什么手段让光线折射到镜中。

  篝火越来越暗,厅中鼾声四起。镜面中宋三忽然睁开眼,瞳孔像猫一样发出
莹光,他侧耳听了片刻,然后慢慢伸出手,探到宁素裙下。

  程宗扬心里「哈」了一声,看不出这家伙居然是条色狼,竟然在大庭广众之
下偷香窃玉。宁素要是惊醒过来,反手给他一个耳光,那就热闹了。

  宁素身子微微一动,从睡梦中惊醒。出乎程宗扬的意料,那少女竟然没有挣
扎,反而顺从地抬起圆臀,任由抚弄。

  程宗扬心里笑骂,自己还以为是强奸,原来是通奸。没想到这个看着挺清纯
的小丫头竟然和宋三搞到一起。

  「这对野鸳鸯够大胆的,满屋子的人,他们就敢来真的。」

  「大笨瓜,只知道看人家小姑娘的屁股。」

  「废话,不看小姑娘的屁股,难道还看宋三的吗?」

  程宗扬嘴里说着,目光向上移去,只见宁素双目紧闭,睫毛间涌出大颗大颗
的泪珠。

  程宗扬一怔之下,顿时明白过来,接着心头火起,从火堆中抽出一根松枝,
朝石柱甩去。

  宋三和宁素藏在大理石柱后面,松枝扔过去只会被石柱挡住,但程宗扬是向
上投出,松枝撞在天花板上,带着溅落的火星反弹过来,正好落在宋三头顶。

  宋三一声怪叫,抬臂格开松枝。众人都惊醒过来,纷纷跃起身。铁中宝沾着
一身碎海绵拔刀叫嚷道:「有敌!」

  左彤芝凤目一扫,厉声道:「宋三!你在做什么!」

  灯光亮起,宁素就呆住了,这时才惊叫一声,连忙掩住身体。宋三一把揽住
她,亮出袖中一把匕首,对准她粉嫩的脖颈,厉声道:「都滚开!」

  徐君房也爬了起来,见状跳着脚地骂道:「宋三!你个狗东西!我早就看你
们这些外姓人不地道!好端端的,你扯人家姑娘裤子做什么!」

  「扯裤子?」

  宋三嘿嘿笑了两声,接着伸出舌头,在宁素脸颊上狠狠舔了一记,「扯她裤
子又算什么?」

  宁素身体微微战栗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面孔时红时白。

  左彤芝忽然一笑,柔声道:「宋三,你且放开宁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

  宋三嘻笑道:「咱家虽然困在苍澜,但也听说过,丹霞宗的左护法是有名的
蛇蝎美人儿。」

  他哈哈笑道:「算你运气好,遇到宋三爷。一会儿三爷拔了你的毒牙,剪了
你的蝎钩,好好玩玩你这个大美人儿。」

  铁中宝大吼一声,「好狗贼!吃铁爷一刀!」

  第一个出手的程宗扬这时却没有作声,他拧眉看着宋三,这家伙孤身一人,
凉州盟却有好几十号人马,一人一拳都能把他打成肉泥,他为何还有恃无恐?

  正怀疑间,宋三忽然拍掌笑道:「倒!倒!倒!」

  铁中宝刚掠出两步,身体忽然像散了架一样,「哗啦」一声跌倒在地,结结
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凉州盟的好汉们也接二连三跌倒,最后连左彤芝也未能幸免,背
靠着柱子缓缓坐下。

  左彤芝用最后一点力气摸出一截竹哨,在唇间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远远传
开,留在地道戒备的汉子自然能够听见,宋三却冷笑不语。

  片刻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甩了进来,在地板上滚了几滚,露出一双怒睁的
眼睛,正是在外面戒备那名汉子的头颅。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掠进来,两人身材高瘦,身穿白衣,两道眉毛直竖着,脸
色像抹过石灰一样苍白,就像一对阴间出来的无常鬼。

  宋三一脸开心地笑道:「大伙儿可能有些面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一姓
活,一姓死,右边这位是活无常,左边这位是死有分。」

  左彤芝如堕冰窟,不由打个了寒噤,「你死我活?」

  宋三挑起大拇指,赞道:「左护法果然见闻广博,江湖人称的你死我活,就
是这两位,没想到左护法也听说过。」

  左彤芝勉强笑道:「两位名声赫赫,没想到这次也来了太泉古阵。」

  宋三、活无常和死有分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宋三笑道:「刚夸你见闻广博,这就漏了底了。活爷和死爷在咱们苍澜已经
住了七八年,这太泉古阵不敢说一次不漏,隔三差五总要来上一遭。」

  左彤芝道:「是奴家孟浪了,不知两位是找什么东西?也许我们凉州盟可以
帮帮两位。」

  宋三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淫笑道:「找的就是你这活宝贝。」

  说着他扭过头,「徐瘦子,你还站那儿干吗?」

  满堂几十条汉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就剩下徐君房自己还站着。他瞧了瞧地
上,有点儿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也该躺下。

  宋三道:「徐瘦子,看在都苍澜人的份上,三爷今天不为难你,识相的赶紧
给我滚。」

  徐君房巴不得赶紧走,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壮着胆子道:「我走可以,但随
我来的几位客人我要带走。」

  「好说,」

  宋三手一指,「只要把那丫头留下。」

  程宗扬侧了侧肩膀,把小紫挡在身后。

  徐君房赔着小心道:「几位哥,我大半年没开张了,好不容易接了笔生意,
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怎么说也得让我混口饭吃吧?再说了,这丫头肩不能抗
手不能提,你留她还不是白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咱们都是给人领路的,摸摸良心
说,你们也不能把自己的客人丢在阵里吧?」

  宋三笑骂道:「这徐瘦子还当真了!」

  他一把扯过宁素,托起她的下巴道:「明白告诉你,这一大一小两只雌兔一
进古阵就被我们哥四个盯上了,要不是哥几个玩得高兴误了时辰,这会儿早带回
院子慢慢调教了。」

  「这小雌兔倒是好收拾。那老雌兔却有点性子,被黑疯子弄得受不了了,踢
碎了玻璃要自杀,没成想钓了你们这一大堆鱼。嘿嘿,死爷和活爷刚才不在,没
奈何,三爷只好在雪锅里下了点佐料,不仅捞到了左护法,还弄了个绝色。好运
气啊好运气!」

  程宗扬本来还有些担心,看到他们用出下毒的手段,反而气定神闲,玩什么
不好?居然在自己面前玩下毒,这种赤裸裸打脸的行为,就算死老头能忍,死丫
头也不能忍啊。

  程宗扬这会儿早已明白过来,雪地上的四行足迹并没有错,但其实是四个人
背着两个人,因此有两行显得更深一些。宁素师徒被他们劫到酒店,师傅踢碎玻
璃,引来守阵力士和惠远二僧。结果自己误打误撞进了酒店,一场混战,黑疯子
和宁素的师傅都死在自己一行人手里,宋三见势不妙,编了一通谎话出来。宁素
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底细,只见到师傅被左彤芝所杀,恐惧之下没敢揭穿实情,
让自己这一群人都上了套——除了死丫头。

  程宗扬回头看去,只见小狐狸带着一脸欠揍的贱笑,似乎一反手就能把宋三
等人给拍扁。至于自己,更是真气顺畅,丝毫没有受到毒物的影响。说句掏心窝
的话,有殇侯那个毒宗老大和死丫头这个妖精在,宋三玩的这点毒药算是遇到祖
宗了。

  在宋三等人看来,厅中凉州盟的人虽多,但都是上了砧板的死鱼。宋三搂着
宁素笑逐颜开,活无常和死有分则围着左彤芝动手动脚。

  「嗤剌」一声,左彤芝衣襟被活无常撕开,露出里面翠绿的抹胸。接着死有
分伸出长舌,津津有味地在她颈下舔舐。左彤芝俏脸时红时白,生死荣辱在心头
滚过,一时间身体僵住。

  程宗扬正待出手,萧遥逸却笑道:「歇歇吧,咱们商队的打手来了。」

  「呯」的一声巨响,那扇被人砸过无数次也没半点裂痕的玻璃门轰然破碎,
飞溅的玻璃像子弹一样溅得满厅都是,接着一条龙精虎猛的大汉踏着满地的碎玻
璃迈步进来。

  小紫皱了皱鼻子,「大笨牛,来得这么早。」

  程宗扬松了口气,「不早了,再耽误一会儿,左护法就该抹脖子了。」

  小紫笑道:「程头儿,要不要赌一把?」

  程宗扬道:「赌就赌!我赢了,亲你一下,你赢了,亲我一下。」

  武二郎满身是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吼道:「小子!二爷的饭呢!」

  萧遥逸朝宋三一指,一脸无辜地说道:「被那家伙给吃了。」

  「呯」的一声,武二郎虎臂一振,捣碎一块地砖,这时程宗扬才注意他手里
握着一根银亮的钢管,却是当初在地铁站众人撞到的不锈钢扶手,不知道这厮用
了什么手段,竟然拧下来丈许长一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武二落在后面不见踪影,原来是在打这东西的主
意。这根不锈钢管看起来既花哨又体面,就是给苏荔当聘礼,也很看得过了,只
不过武二郎打虎用的哨棒,换成一根镀铬的不锈钢管……这落差实在有点大。

  武二郎大步过去,气吞山河地吼道:「敢吃二爷的东西!给二爷吐出来!」

  活无常和死有分眼睛微微眯起,不屑地看着武二手里的不锈钢管,宋三冷笑
道:「又来个呆子,拿根灯草当针使,哈哈。」

  活无常和死有分在江湖中凶名赫赫,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两人不仅手
段凶残,而且身手强横,两人联手,连六级通幽境的强者也难撼其锋。见到武二
郎大咧咧走过去,众人手里都捏了把汗。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旁边还有个一肚子
坏水的宋三虎视眈眈。

  但当武二郎一路走来,他身后的人不约而同都张大嘴巴。程宗扬瞧着稀罕,
等武二郎从面前走过,也伸头去看。看到他背后藏的东西,程宗扬才知道武二这
厮犯起坏来也很有一套。武二郎手里的不锈钢管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命的是他背
后藏着两截又粗又黑又长又直又重的铁轨!武二这牲口本来就身高体壮,两根铁
轨斜着从小腿直到脑后,每根都差不多有两米长!

  难怪这厮折腾这么久,弄两截铁轨和弄一根不锈钢管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级
别的。赤手空拳把铁轨扒下来,这活儿连牲口都做不到,恐怕也只有武二能做得
出了。

  活无常和死有分放开左彤芝,同时纵身掠来,人在半空,便从袖中挥出两根
尖细的利剑。武二郎虎吼一声,举起不锈钢管。活无常和死有分阴声狞笑,细剑
一递,轻易就将钢管削下一截。

  宋三哂道:「这钢管爷们儿早就用过,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大个子,你死在
活爷和死爷手下,这不算冤了!」

  武二郎心痛地赶紧收回钢管,别在腰间,然后双手往背后一翻,活无常和死
有分只觉头顶整个空间都被乌云遮住,接着两根粗黑长直沉重无比的工字型钢轨
猛砸下来,两人的细剑就像牙签一样折断,紧接着血肉横飞,活无常的左臂和死
有分的右臂被钢轨砸得骨骼尽碎,爆出一团血雾。

  孟老大的天龙霸戟已经是顶级的重兵刃,一般人连抬起来都吃力,可这两根
钢轨比天龙霸戟还足足重了一倍,此时被武二这种肌肉男施展出来,完全是神挡
杀神,佛挡杀佛。

  寻常人受了这样的伤势,只怕会当场休克,活无常和死有分却像毫无痛觉,
一言不发地并肩向后退去。宋三瞪大眼睛,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即脚下一弹,衔
尾追去。三人见机极快,一阵风般钻入下水道,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血迹。

  堂内沉寂片刻,然后欢呼起来,「二爷好本事!」

  「我说的吧!要紧关头还得看二爷!」

  「二哥!老铁真服了!威武霸气啊!」

  「解药!解药呢?」

  「快追!别让他们逃了!」

  「不可!他们是地头蛇,二爷一个人,那地道轻易进不得!要去咱们一块儿
去!」

  「屁!没有解药你连爬都爬不起来!先取了解药再说!」

  「我不就说一块儿去取解药吗?」

  众人吵成一锅粥,一时吵着取解药,一时又担心武二爷孤身犯险,万一有个
什么长短,大伙也都别活了。

  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宁素怔怔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一件带着
体温的锦衣落在身上,替她遮住身体。

  萧遥逸把衣服往她身上一遮,扭头道:「别吵了,这毒药来得快去得也快,
喝口凉水就能解。老徐,去外面弄点雪来。」

  徐君房往手上呵了口气,抱着玩命的心思冲出去,捧了把雪回来。

  「给我!给我!」

  铁中宝扬着脖子吞了雪,片刻后猛然翻身跃起,叫骂道:「直娘贼!敢暗算
铁爷!武二哥!这回要不是哥哥,老铁就阴沟里翻船了。」

  徐君房来回跑了几趟,鞋袜都湿透了才停下来,在火堆旁哆哆嗦嗦烤着火。

  程宗扬没打算亮出自己所有的底牌,一直按兵不动,这会儿危险解除,才问
道:「宋三是什么来头?」

  徐君房又冻又气,「我原本瞧着那些外姓人不地道,没成想还在古阵里杀人
劫财,真真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我们苍澜的名声,就是被这些外姓人
给败坏的!」

  难怪太泉古阵危险重重,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恐怕有不少都是被他们暗
中干掉的。程宗扬宽慰道:「为非作歹的终究是少数,何况这一回咱们人多,明
天咱们去找赤阳圣果,找到就走。」

  武二翻出一包肉干,风卷残云般一通猛吃。铁中宝凑过来,充满敬畏地摸了
摸铁轨,咂舌道:「这一根怕不有二三百斤?」

  武二大方地说道:「给你一根!」

  铁中宝连连摇手,「也就二哥的神力能使得动。我要拿它上阵,累也累个半
死。」

  「笨!」

  武二郎道:「瞧这钢口!拿回去打成单刀,不比你的刀强?」

  铁中宝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武二郎豪迈地一挥手,「别提钱!拿走!」

  不提钱倒也罢了,一提到钱字,铁中宝顿时急了,「那怎么成?单是这钢,
天底下哪儿找去?一斤起码得一贯!五百贯!你要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武二郎道:「兄弟,你这是怎么说的?哎呀……那就五百贯!多一个子儿你
就是看不起我!」

  左彤芝掩好衣襟,恢复了平常的从容,拿着酒囊道:「武二爷,奴家敬你一
杯。」

  武二郎接过来灌了一口,「好酒!老铁,你也来一口!」

  「成!」

  铁中宝喝了一口祛祛寒意,他摸着那截铁轨,越看越是喜欢。这段钢条的份
量至少能打六七十把单刀,每把才七贯,质地更是没得说,算下来自己还赚了。

  程宗扬没过去凑热闹,他靠在石柱上道:「那坑是武二挖的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人家要挖坑呢?」

  「废话!你搞这么大阵仗,不把守阵力士引来才见鬼了。你从头到尾就是想
逮个活的守阵力士吧?」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变聪明了哦。」

  程宗扬叹了口气,「聪明个鸟啊。我是想到守阵力士肯定会来,既然我能想
到,你肯定也想到了。既然你一点都不着急,我还急个什么?真稀罕的是武二那
头号懒虫居然肯干活——你又怎么吊他胃口了?」

  小紫笑道:「当然是苏荔族长又来信了。」

  「得,你这一个鱼饵够钓武二一辈子了。」

  程宗扬把背包往脑袋下面一放,枕着双手道:「剩下的事用不着我插手,我
好好睡一觉,从现在到天亮,就是天塌了也别来打扰我。」

  小紫依过来,姣美的面孔几乎贴在他鼻尖上,笑吟吟道:「程头儿,你生气
了。」

  程宗扬哂道:「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他闭上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跟你那鸟人老爹好好较较劲!」

                第四章

  天色微明,凛冽的寒风掠过雪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一条猛虎般的汉
子踏雪行来,他浓密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毫不畏冷的敞着怀,露出胸前厚厚的
护心毛,那种龙精虎猛的气势,任谁都得挑起拇指,叫一声:二爷威风!

  只不过在程宗扬看来,这厮穿着帆布做的牛仔服,扛着一截工字钢,怎么看
都不像打虎英雄武二郎,如果加个安全帽,十足就是大雪天还要上工地的苦逼铁
道工。

  武二郎扒开积雪,露出一只珵亮的金属壳,然后屈指敲了敲,得意洋洋地说
道:「紫丫头,二爷说过误不了你的事,怎么样!」

  雪地中掘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一具完整的守阵力士正卡在洞内,只有一
只脑袋露出地面。洞口几乎是比照它的大小挖成的,正把它的四肢都卡在洞内。

  由于是冻土,周围像铁一样结实,生生把这个守阵力士困在其中。

  程宗扬蹲在雪坑边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扳住它头部的金属盖,用力一掀。那
只金属盖「卡」的掀开,敞露出内部复杂的结构。里面并没有线路,而是一组奇
异的模块。模块呈现出纯净而透明的天蓝色,看不出任何导线的痕迹,但程宗扬
可以断定,那些水晶般的模块中,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电路正在运行。

  伸手点了点里面一块天蓝色的芯片,「多半是这个芯片。」

  小紫望着那块天蓝色的物体,「什么是芯片?」

  「你就把它当成人的大脑好了。用人工智能代替人的判断,做出反应。具体
怎么工作你就别问我了,牵涉到材料、数学、电子、语言……每一门都够学一辈
子的,总之很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

  小紫纤指一紧,将那块水晶般的芯片拔了出来,然后捏得粉碎。

  「喂喂喂!你不是对机器人很好奇吗?那可是最要紧的东西。」

  「太麻烦了,人家才懒得学呢。」

  小紫一手放在守阵力士脑壳中,臂上传来「咯嚓」的轻响,那只红珊瑚臂钏
分解开来,又连接成一条小蛇,蜿蜒游进机械守卫的脑壳中,在里面没有规律地
碰触着。

  雪雪看着有趣,从小紫怀里蹿出来,跳到机械守卫敞开的头部,摆出一副威
风凛凛的气势,得意地摇着尾巴。

  程宗扬对小紫道:「我要是你,这会儿就把守阵力士的脑壳盖上,憋死这只
小贱狗。」

  雪雪四肢踞地,愤怒地吠叫两声,然后撒了一泡热腾腾的狗尿。

  程宗扬呆了一会儿,然后按捺不住地拍手大笑起来,「这下彻底完了!死丫
头,你要再抓一个守阵力士了。」

  小紫唇角却浮现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话音未落,那具守阵力士一手便从泥土中伸出,在空中「呯」的握紧。让众
人都为之目瞪口呆。

  程宗扬半晌才合上嘴巴,「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只要控制水就可以。」

  「开什么玩笑!水是导电的,会造成电路短路!烧毁芯片!腐蚀金属……」

  程宗扬接受过科学教育的理性思维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那具机械守卫捏
住雪雪的尾巴把它提出来,「啪」的盖上金属壳,然后扭过头,眼中发出一抹淡
淡的红光。

  程宗扬明智的闭上嘴,从这一刻起,这具机械守卫已经脱离科技的范畴,进
入到魔法的世界,对于自己不理解的领域,还是少说为妙。

  那具守阵力士挥动四肢,带着泥土和雪水从土坑中钻出来,然后垂手立在小
紫身后,就像一个听话的奴仆。

  小紫美目异彩连闪,那具守阵力士举起手臂,露出机械臂中内置的枪械,然
后手肘的挡板滑开,亮出两副手铐。接着原地一个空翻,展示出惊人的平稳性和
操纵性。

  在小紫的操纵下,机械守卫毫不延迟地进行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差
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小紫终于停下来,抬手道:「去!」

  机械守卫拔步奔过雪地,消失在白皑皑的松林中。

  「它去干什么?」

  「找赤阳圣果啊。」

  「它怎么知道……你告诉它的?可它怎么知道……干!它对太泉古阵比咱们
都熟!肯定知道在哪儿!哈哈,小狐狸这下有救了!」……

  回到酒店,众人都已经准备停当,昨晚武二郎破门而入,倒省了大家再钻下
水道。等程宗扬一回来,铁中宝就眉飞色舞地说道:「程头儿!咱们今天去哪儿
发财?」

  「大伙自己组队,往周围找找。如果找不到好东西,午后准时回来,咱们换
个地方。」

  被岳鸟人摆了一道,程宗扬也不准备在这儿多留,只不过还需要点时间,看
那个被小紫改造过的机械守卫是不是好用。

  众人三五成群离开酒店,大厅一时间冷清下来。左彤芝和惠远都有伤在身,
在厅中休养。程宗扬则是在等机械守卫传回的消息,也不必出去东翻西捡,去做
无用功。

  「小和尚,你怎么样?」

  惠远靠着柱子盘膝打坐,他肺叶受创,胸前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但不可能不
呼吸,苦撑一夜之后,这会儿胸前淋淋漓漓都是咳出的血沫。他勉强说道:「施
主……」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咳。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不是会熬药吗?熬些药给小和尚喝。」

  朱老头嚷道:「这大雪封山的,去哪儿找药材?」

  「翻开雪不就看到了?小和尚要死了,账都算在你身上。」

  「小程子,你不能不讲理哇,他死了关我老头儿啥事?」

  程宗扬讶道:「你才知道我不讲理?见死不救这种事,你做得出来,我可做
不出来。」

  惠远受的只是外伤,要救他性命并非难事,只不过平白救一个敌人,也只有
这个滥好人才会干吧。朱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熬药容易,可谁出门会背个生
药铺子?少不得我老人家亲自去采。小程子啊,你可真会坑大爷。」

  朱老头冒着雪出了门,程宗扬取了碗热水喂惠远喝下,一边道:「小和尚,
往后好好念你的经,这种地方就别来了。」

  惠远低声道:「多谢施主,咳咳……」

  左彤芝道:「程公子真是好心人呢。」

  程宗扬道:「左护法伤势怎么样?要不要让老头儿也熬点药?」

  「只是皮外伤,已经敷过金创药了。多劳公子挂怀。」

  武二郎一手揣在怀里,像揣个宝贝一样鬼鬼祟祟过来,压低声音道:「程头
儿,你瞧我找到什么宝贝了!」

  程宗扬道:「二爷运气不错啊,又捡到什么了?」

  武二作贼似的把程宗扬扯到一边,看看周围没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拉开
一线,露出怀里一只——明晃晃的水龙头。

  「瞧见了吗?把这东西往墙上一插,那水就嘟嘟的往外冒啊!拿着这个,到
哪儿都有水喝!那还了得!」

  武二郎道:「程头儿,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程宗扬默然半晌,然后道:「二爷,你这是个活宝……千万藏好了,别让外
人看见。」

  「二爷还用你教?」

  武二郎赶紧把水龙头掖到怀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个哈哈,「今儿个
天不错啊,二爷出去散散步!」

  左彤芝盈盈起身,「二爷,奴家和你一起去可好?」

  武二大方地说道:「行啊!」

  众人各自出门,整个大厅只剩下寥寥数人,惠远闭目体养,小紫在逗雪雪,
徐大忽悠冻得不轻,蹲在火堆旁打死也不挪窝。萧遥逸四处溜躂着在看酒店的布
局,在他身后,一个少女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程宗扬没有询问宁素事情经过,不过看了昨日的经过,也用不着多问。她师
傅已死,只剩下孤零零一人在这太泉古阵中,如果没有小狐狸,也许昨晚就自尽
了。萧遥逸未必对她有什么动心之处,只不过出于基本的道义施以援手,往后怎
么解决,就让小狐狸自己想辙好了。

  天色越来越阴沉,看来又要落雪。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一根炭条,一边回想
着昨日的路程,一边在地上画着。六朝的毛笔自己始终用不惯,更懒得带墨锭和
砚台,于是专门烧了几根炭条,用来在路途中写写画画。

  太泉古阵进来是郊区,穿过一条隧道,进入建有核子电站的工业区。所谓第
三层,是将市区和工业区隔开的绿化区。从石阵传送进来之后,有些人在郊区,
有些人在隧道口,有些人甚至直接出现在绿化区,由此可以推断,这三层是位于
一个平面之上。

  第四层的奈何桥是抵达太泉古阵核心区域的必经之路,也是第一道关口。而
迷魂桥应该是整个太泉古阵的交通中枢。第五层的垃圾处理厂不用理会,六至九
层自己还没来得及寻找,第十层既然是地铁中心,那么程宗扬很怀疑站点上方的
八个标志就是传说中太泉古阵的第十一至十八层——如果是这样,那么太泉古阵
的真实分层可能只有三层。一至三层在一个时空平面上,四至十层和十一至十八
层又处于不同的时空平面。

  直到现在,程宗扬也没找出是谁建造了太泉古阵,但从已有痕迹分析,这座
城市的建设者很可能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目前看来,最大一种可能——太泉古阵来自于六朝的未来,生活在这座城市
的居民,有相当一部分是六朝兽蛮部族的后代。

  程宗扬看着自己绘制的草图,暗道:这些猜测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找到赤阳
圣果救好小狐狸,然后找到那块红色的石头,完成王哲的嘱托。至于太泉古阵的
秘密,以后再找也不迟。

  外面风声响起,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两道人影风一般掠入大厅。那两名女子
玉冠银发,精致的面孔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一般,带着冰雕般的冷漠,却是在晴
州打过交道的老熟人,虞白樱和虞紫薇这对姊妹花。

  程宗扬暗叫不妙,赶紧把纸张举到面前,遮住两女的视线。虞氏姊妹冷冷朝
大厅中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掠上楼梯。

  接着外面一声长啸,「两名妖女进了石窟!沈道长,朱仙子!今番我们三宗
联手,切不可让那两名妖女逃了!」

  虞氏姊妹的身影刚从楼梯上消失,程宗扬便「哗」的收起草图,一把扶起惠
远,「走!」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追杀龙宸的虞氏姊妹,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友方。这点儿自
知之明程宗扬还是有的,整个太泉古阵里面,恐怕八成都是岳鸟人的仇家,如果
加上朱老头的仇家,不算十成也差不了太多。就算一时间没有暴露身份,自己不
识相的夹在中间,被两边殃及池鱼,也没什么好下场。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还
是先闪人要紧。

  萧遥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程宗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紧急,当即
扯起徐君房,回头对宁素道:「一起走!」

  宁素原本梦游般跟在他身后,被他一喝,仿佛惊醒过来,连忙跟了过去。

  虞氏姊妹已经上楼,程宗扬别无选择,只能往下跑。朱老头和武二郎先后离
开,厅中六个人,小狐狸是个空架子,徐大忽悠战斗力为零,惠远负伤,宁素的
修为比死丫头还差了一截,除了死丫头,就剩自己一个能打的。想照顾五个人,
就是把自己切成五块也不够用的。

  外面人声嘈杂,来人已经追进大厅。萧遥逸道:「往哪儿?」

  「下水道!」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逃出去,只要与朱老头、武二和凉州盟诸人会合,便有自
保之力,即使再遇到虞氏姊妹也丝毫不惧。

  程宗扬一头闯进那个庞大无朋的卫生间,紧接一声大骂,「干你娘啊!武二
你个牲口!」

  程宗扬就像腾云驾雾一样,刹那间越过十几丈的距离,「呯」的一声直接撞
在墙上。

  武二那厮拧了水龙头,水溅得满地都是,这会儿地面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当
旱冰场都足够。程宗扬猝不及防,当场摔了个结实。他带滚带爬从卫生间挣扎出
来,顾不得自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便道:「下楼梯!」

  下水道的入口被武二搞成冰封绝地,程宗扬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
带领众人往地下逃去。

  头顶呼喊声不断传来,「兀那妖女!你伤我师兄,还想再逃吗?」

  不知道虞白樱还有虞紫薇的声音冷冷道:「玉音子口出狂言,死有余辜。」

  「我师兄只是声讨岳逆的恶行!何曾有一言涉及两位?你们二人痛下杀手,
取我师兄性命,此仇不报,我长青宗还有何面目立于六朝?沈道长,朱仙子,我
道流六大宗门同气连枝,还请两宗不吝援手。」

  虞氏姊妹一声冷笑,接着有人叫道:「小心丝絃!」

  「啊——」一声惨呼响起,不知是谁已经着了虞氏姊妹的道。

  脚下的楼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程宗扬闷头走了半晌,才踏到平地。萧遥逸
从袖中摸出火褶,取下扣盖用力吹了几下,火焰跳动着亮起,照出周围的空间。

  入目的情形使众人都一阵发呆。与楼上的房间不同,眼前是一道高近两丈的
墙壁,光滑的表面没有拼接的缝隙,却是一道整体铸成的金属墙。墙壁一侧的大
门已经被人破坏,厚达半尺的门体扭曲着倒在地上,门侧一排折断的锁头几乎有
手腕粗细,真不知宋三等人费了多少力气才把它打开。

  徐君房抱着羊皮水囊道:「这是太泉古阵的绝仙门,连仙人都要束手,没想
到竟然被外姓人打开。不知道里面藏的什么好东西?」

  萧遥逸当先进入,举着火褶照了一圈,一脸失望地说道:「空的。」

  门内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空荡荡没有任何物品。程宗扬游目四顾,然后道:
「这里没办法藏人,再往下面去。」

  通往下层的楼梯在大厅外侧,一道同样加厚过的钢门被重撞得弯曲,侧面露
出一个狭窄的入口。

  众人逐一钻了进去,里面的情形大同小异,仍是空无一物。一连走了三层之
后,楼梯下终于出现一扇紧闭的大门,看来暂时还没有被人破坏过。

  徐君房道:「这些外姓人倒是好耐性,换作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撞开
门,一样东西都没捞到,早就罢手了。」

  萧遥逸敲了敲大门钢制的表面,「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要藏这么深?」

  程宗扬自问没有那个力气能把半尺厚的钢门砸开,苦笑道:「那只有天知道
了。」

  金属的墙身触手冰冷,两丈高,十余丈宽的空间完全被这道浑然一体的金属
墙壁隔断。程宗扬沿着墙壁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出口的痕迹,不由心下叫
苦。自己原以为下面也和楼上一样,分成不同的房间,谁知道只有一个无遮无掩
的大厅,而且还是条死路。这下如果被人堵住,那可逃都没处逃去。

  隔了三层的空间,头顶传来的打斗声已经微不可闻,但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
轻心。他想把那扇被宋三等人拆掉的大门抬起来,稍微阻挡一下,可入手的份量
远远超过自己的能力,至少也有七八吨重,只好放弃。

  萧遥逸忽然惊叹道:「好大的锁孔!」

  程宗扬精神一振,「什么锁?」

  「在这里。」

  萧遥逸拍了拍门上。

  程宗扬踮起脚尖才摸到门上一个凸起的圆形,上面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保护
盖,手指一拔,盖子滑开,露出里面一个手掌宽的凹槽。

  程宗扬摸了摸匙孔的宽度,忽然摘下背包,从里面取出那枚短剑般的巨型钥
匙,「小狐狸,蹲下。」

  萧遥逸二话不说,往地下一蹲,「来吧!」

  程宗扬踩着他的肩头,举起钥匙往锁孔中一插,一边暗自祈祷。这会儿自己
纯粹是瞎猫想逮个死耗子,何况年深日久,整把锁锈死也不奇怪……那枚钥匙轻
轻一送便滑了进去,没有丝毫滞碍。

  黑暗中,锁簧跳动的轻响分外清晰。那枚钥匙不断深入,终于顺顺利利插到
尽头。程宗扬屏住呼吸,顺时针慢慢转动。

  一圈、两圈、三圈……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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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沉重的大门仿佛突然消失,程宗扬和萧遥逸本来都贴在门上,这会儿失去屏
障,同时跌了进去,摔成一对滚地葫芦。

  程宗扬抬手往地上一撑,跃起身来,一边晃亮火褶。

  徐君房没想到他竟然能轻轻松松打开这道门,在外面一叠声道:「怎么样?
怎么样?」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程宗扬道:「好消息是宋三他们真没捞到什么东西。坏消息是这里面也是空
的。行了,小狐狸,别找了,你没看到这地面干净得都跟舔过一样吗?」

  徐君房扶着惠远进来,一脸难以置信地道:「竟然就这么进来了?程公子,
你怎么会有钥匙啊?」

  「捡的。」

  程宗扬眼睛忽然一亮,他收起火褶,跃起身,在墙上一拍,灯光乍然亮起,
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本能地遮住眼睛,避开刺眼的灯光。程宗扬眯起眼睛,外面的电路几乎
都被人破坏,这里还保存完整,看来一直没有人进来过。

  整座大厅足有近百步宽,厅中整齐立着两排十六根柱子,光洁的地板仿佛一
整块瓷片,雪白的表面一尘不染,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慌。

  萧遥逸便浑身一震,盯着石柱上一片刻痕。

  程宗扬认出来那划痕与雁过石所留有八分相似,不由叫道:「真在这里?」

  萧遥逸用力一点头,「不错!正是此处!」

  自己的瞎猫居然真的逮到耗子,程宗扬既惊喜又恼火,「他怎么不把标记留
在外面?」

  「也许有。但可能被大雪盖住,也可能被人破坏了。」

  程宗扬心里暗自嘀咕,这下面还有几层,不知道岳鸟人留下的一把钥匙能不
能把所有的门都打开。

  程宗扬跃起身,从门上拔下钥匙,一边关上大门,一边安慰众人,「不管能
不能找到宝贝,起码这会儿是安全了。」

  大门正要关上的刹那,一只修长的玉手忽然伸进门缝,接着用力一推,将大
门推开。

  门外是一个银发丽人,她银白色的发丝束在珊瑚状的玉冠内,五官鲜明而又
冷俏,唇角点着一颗红如玛瑙的小痣,雪肤花貌不外如是。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皮
衣,胴体凸凹有致,妖娆无比。

  银发丽人美目一扫,顿时目光生寒,冷冷道:「原来是你!」

  接着她一眼瞥见小紫,冷漠的面孔顿时怒气勃发,厉声道:「还我玉来!」

  小紫翘起唇角,笑道:「来拿啊。」

  丽人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便擎出碧玉杖,朝那个该死的小丫头刺去。

  程宗扬长刀挑出,磕开她的碧玉杖,然后闪身后退,挡在小紫身前,横刀笑
道:「原来是虞紫薇虞姊姊。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那丽人踏前一步,雪白的大腿外侧,一朵蔷薇纹身像火一样跳动。虞紫薇寒
声道:「当日孟走狗救你,今日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当日在晴州,自己就能与她们姊妹周旋几招,此时再度交手,程宗扬心下大
定,说话也更有底气,「虞姊没搞清形势吧?如果我没听错,这会儿外面好像一
大票人正对两位喊打喊杀呢。」

  程宗扬笑道:「别说你能不能拿下我们,就是能拿下,也免不了被人堵在这
里。虞姊,那些人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好心肠。」

  虞紫薇没理睬他的挑动,只目光闪闪地盯着小紫,「原来只听说他有一个女
儿在王哲军中,后来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藏在南荒,托庇在殇侯门下——想必
就是你了。」

  小紫笑道:「姊姊猜错啦,人家没有爹爹呢。」

  「狡辞堆砌。」

  虞紫薇唇角露出一丝充满恨意的冷笑,「既然你是那个无耻之徒的女儿,那
便……拿命来吧!」

  程宗扬没想到岳鸟人的仇恨值竟然这么高,这女人正被人追杀,这会儿拼着
性命不要,也要杀小紫泄忿,都完全丧失理智了。

  萧遥逸摇着折扇,忽然手一挥,折扇利斧般朝虞紫薇颈下切去。虞紫薇扬起
碧玉杖,杖尖挑中扇面,接着劲力疾吐,刺在萧遥逸胸口。

  萧遥逸「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上,接着他双
腿奋力一蹬,半开的大门「呯」得合紧。

  虞紫薇面沉如水,没想到这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如此阴险,对自己的碧玉杖
毫不抵挡,反而趁机关上大门。

  萧遥逸有苦自己知,虞紫薇那一杖他不是不想挡,实在是挡不住,只好借势
后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门关上,这会儿他浑身就像散架一样,随时都可能
倒下。

  萧遥逸啐了口血沫,一脸凶相地说道:「老程!关门打狗!」

  程宗扬赞道:「小狐狸,有你的!」

  虞紫薇摆出玩命的架势,他也有些提心吊胆。一个虞紫薇并不可怕,可万一
外面那群人全冲进来,就岳鸟人这迎风臭十里的招牌,真不知道自己和虞氏姊妹
哪一边先死。

  程宗扬人随刀走,猛虎般直扑过去,刹那间与虞紫薇连交六刀。萧遥逸虽然
撞上门,但没用钥匙关紧,只有一道锁舌在起作用,如果遇到猛人,说不定真能
撞开。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掉虞紫薇这个麻烦,把门彻底锁上。

  一轮疾风暴雨般的攻势过后,两人蓦然分开。程宗扬气定神闲,虞紫薇艳丽
的面孔却像蒙上一层寒霜,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进境如此之快,数月不见,修为突
飞猛进,而且气息精纯,仿佛下过十余年苦功。她的黄泉玉被小紫抢走,许多法
术难以施展,此消彼长之下,再难有必胜的把握。

  程宗扬杀意涌起,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虞氏姊妹对岳鸟人恨
之入骨,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她们两个是龙宸的人,天知道有什么稀奇古怪的
暗杀法门,万一让她们得手,自己就后悔莫及了。

  小狐狸那句关门打狗正说到点子上,趁此机会先把她干掉,剩下一个虞白樱
就不足为患了。

  就在这时,坚固的金属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像被风吹一样,就那样自己滑
开。

  程宗扬固然目瞪口呆,萧遥逸也一脸撞见鬼的表情。小紫白了他一眼,「大
笨瓜,是断月弦。」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门侧附着几条细如发丝的丝絃,正挡在锁舌的位置。刚才
萧遥逸虽然拼了命的把门撞上,其实锁舌被丝絃挡住,并未弹出。

  一个与虞紫薇一模一样的丽人踏入室内,然后纤手一收,将丝絃收回掌中。

  「妖女休走!」

  大门一开,外面的呼喊声便传了进来。那个大腿上刺着樱花的丽人不动声色,
纤手轻轻一推,大门合拢,「嗒」的一声锁紧,将呼喊声隔在门外。

  刀剑劈在门上的声音不断传来,虞白樱却充耳不闻,她目光像刀锋一样上下
打量着小紫,半晌才道:「想不到南荒那个娼妇竟然也生了一个女儿,倒比那娼
妇还标致些。只是不知道是谁的种。」

  萧遥逸一挽袖子,指着她叫道:「虞白樱你个泼妇!嘴巴放干净些!岳帅当
年又没碰你们,用得着这么不依不饶吗?」

  虞白樱玉脸闪过一丝羞怒,断月弦无声无息地飞出,绞向萧遥逸的喉咙。程
宗扬举刀挡开断月弦,一边回头对萧遥逸叫道:「等等!既然姓岳的跟她们没关
系,哪儿来的仇啊?」

  萧遥逸道:「孟老大没和你说过?她们两个当年遇到岳帅,本来情投意合,
都准备谈婚论嫁了,谁知中间出了点岔子,后来岳帅还专门从鬼阎宗抢了一对黄
泉玉,送给她们作为补偿。」

  「你无耻!」

  虞紫薇怒道:「你怎么不说那个负心贼一边对我们姊妹大加奉承,一边竟然
还去勾搭我娘!」

  此言一出,一直莫名其妙看着两边打来打去的徐君房顿时「哎哟」一声,一
手捂着胸口,好像心脏都有点受不了。

  旁边的惠远赶紧低下头,双手合什,一边咳嗽,一边念道:「阿弥陀佛。」

  程宗扬听着也有点晕菜,「真的假的?这料够猛的啊!就是乱了点儿。」

  萧遥逸尴尬地低声道:「不是那么回事——岳帅先认识她们,后来才认识的
虞夫人,那会儿根本不知道她们是母女。岳帅对自己的女人照顾得紧,本来好心
想介绍她们认识,结果两边一见面……」

  程宗扬只是听着都替她们尴尬,可以想像当时的真实场面有多悲剧。不过事
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不至于到现在还余恨未消吧?

  萧遥逸小声道:「这事阴差阳错的,岳帅本来想解释,没想到虞夫人一回去
就伏剑自杀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本来说好的情郎,突然变成干爹,又害得母亲自杀,她们
不把岳鸟人恨到骨子里才怪。

  「不过也别把她们想得那么无辜。她们姊妹后来加入龙宸,这些年来杀人如
麻,只要与岳帅有关系的都不放过。如果不是岳帅吩咐过不要与她们为难,我们
兄弟早就除掉这两个变态的泼妇了。」

  虞白樱道:「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斩草除根了吧?」

  程宗扬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个玉音子不会正好提到这件事,让你们给灭
口了吧?」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几乎盖过众人的交谈,虞紫薇寒声道:「你既然知
道了,所以——你也该死!」

  虞白樱的断月弦和虞紫薇的碧玉杖同时攻出,程宗扬寸步不退,一柄单刀舞
得密不透风,将两人的攻势尽数接下。

  萧遥逸连一击之力都没有,能站着不倒就是胜利。徐君房用嘴还行,动手根
本没有他的事。反而是惠远小和尚挥动日月铲,带伤加入战团,多少替程宗扬挡
了两招。

  虞白樱和虞紫薇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联手的威力远超寻常同门,程宗扬
一边要应付虞紫薇攻势凌厉的碧玉杖,一边还要提防虞白樱无孔不入的断月弦,
只能勉强守住门户不失。

  虞白樱玉指急挥,断月弦攻势突然一紧,逼得程宗扬手忙脚乱。与此同时,
虞紫薇的玉杖幻化出森森碧影,真气急剧攀升,却放开了程宗扬。

  程宗扬早防着两女的分击之术,见状立即撤回长刀,挡在小紫身前,准备硬
撼虞紫薇的碧玉杖。谁知虞紫薇身形一转,没有攻向她们恨之入骨的小紫,而是
袭向旁边的萧遥逸。

  程宗扬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里,小狐狸的底细自己再清楚不过,别说刺
他一杖,就是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趴下。

  萧遥逸这会儿无论硬接还是闪避都难逃一死,他索性刷的合起折扇,反手朝
虞紫薇玉脸抽去。横竖是一死,死也要死得光棍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横掠过来,挺身挡住虞紫薇的碧玉杖。贯满真气的杖身
从宁素肩头穿过,带出一篷血雨。接着萧遥逸奋力一掌,「啪」的抽在虞紫薇脸
上,然后抱着宁素一跤坐倒。

  碧玉杖吸饱鲜血,色泽变得暗红,虞紫薇雪白的面孔露出五道指痕,她银牙
咬紧,一寸一寸抬起滴血的玉杖。

  背后一声巨响,只有一道锁舌关紧的大门终于被人撞开。一个苍老的声音沉
声道:「妖女!哪里逃!」

  程宗扬毫不犹豫,腾身一个倒勾,头下脚上,脚尖踢在墙壁上。「啪」的一
声,灯光瞬间熄灭。

  徐君房本来就躲在后面,老老实实当他的看客。这会儿眼前一黑,他赶紧贴
着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忽然手里一沉,多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程宗扬在他耳边低声道:「拿好钥
匙!去开下一道门!我挡住他们!」

  徐君房连忙点头,摸索着朝楼下走去。

  黑暗中,众人一团混战。程宗扬紧守着楼梯,把自己一行人挡在身后,不管
谁杀过来,都是一刀劈出。

  徐君房摸到楼下,果然又是一道大门,他摸到锁孔所在,按照刚才的方式,
使劲踮起脚尖,勉强把钥匙插进锁孔,用指尖拨着转了几圈。好在那锁质量不是
一般的好,转动时滑顺无比,除了手臂伸得快要脱臼,倒没有费多少力气。

  看到紧闭的大门悄然滑开,徐君房才松了口气,他踮着脚正准备取下钥匙,
却摸到一只柔软的手掌。

  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居然有钥匙。你是苍澜人吧?」

  接着一点白光微微亮起,映出一张姣美而优雅的面孔。一个朱衣女子一手按
着仍留在锁孔中的钥匙,轻盈的身体仿佛悬在半空,另一只手中指与拇指扣紧,
其余三指兰花般绽开,指间却是一粒货真价实的夜明珠。那女子柔美的面孔在珠
辉映照下仿佛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辉,玉容妙姿,宛如云中仙子,正是瑶池宗的奉
琼仙子朱殷。

  她皓腕一翻,优雅地递出长剑,抵在徐君房颈下,柔声道:「我从不滥杀无
辜,只要你不贸然行事,我保你性命无忧。」

  徐君房咽了口吐沫,两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几乎瞪成斗鸡眼,小心翼翼
地点头表示明白。

  朱殷微微一笑,将房门推开,淡淡的珠辉冲破黑暗,映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物
品。

  几名黄冠道人联手攻出,终于将程宗扬从楼梯口逼开,他退到角落里,张开
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众人。宁素受伤,自己的队伍里又添了一名伤号,
小狐狸更是彻底打回原形。即使听说岳鸟人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就有些不大正
常的死丫头这会儿心情突然好转,愿意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未必能把这么多对
手都干掉。

  虞氏姊姊远远退在另一处角落里,如今控制局面的,是长青、阳钧、瑶池三
宗联手的人马。长青宗以玉魄子为首,带有近二十名门人。阳钧宗以道长沈黄经
为首,门中十余名弟子。瑶池宗的长老突然失踪,为首的是奉琼仙子,也有六名
门人在侧。

  三宗联手接近四十人的规模,而且组织严密,准备齐全,就是凉州盟的人马
全部赶来,也就是站旁边看着的份儿。

  这会儿三宗的门人举着火把分布各处,控制了整个大厅。他们分成三组,一
组应对程宗扬等人,攻势并不凌厉,只将他们困在角落里。另一组则是以长青宗
为主,围攻虞氏姊妹,只不过空间太过狭小,虞氏姊妹又占着易守难攻的地形,
一时未能得手。

  这座大厅与楼上几层的格局一模一样,之所以空间狭小,是因为厅内堆满了
物资。无数打磨光亮的板甲、锁甲、鳞甲、皮甲、马铠……分门别类,整齐堆在
一起。单是把头部完全保护起来的全盔,就不下三千只。整个库房存放的甲胄足
以装备出一支完整的军队——比如全盛时期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终于可以断定,这里的确是岳鸟人留下的遗物,上面之所以是空的,
也许是九层的库房实在太大,他还没来得及全部填满就遭了雷劈。问题是他在临
安掌权,却在千里之外的太泉古阵存放下这么大一批军械,真不知道这鸟人是怎
么想的?难道是打算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占苍澜全镇,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称王称
帝?

  程宗扬和虞氏姊姊能撑到现在,不是三宗手下留情,而是面前的物资把众人
都镇住了。来太泉古阵的人都想着寻宝,可谁都没想到会找到一个军械库。这东
西对朝廷也许有用,但对这些江湖宗门来说,根本就是个祸端。无论瑶池宗还是
长青宗,都不可能让门人全部装备板甲——落在朝廷眼里,那纯粹是找死。不过
在太泉古阵找到这么大一个武库,即使对众人来说毫无用处,可价值数万金的库
藏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谁见了都不免想到,里面是不是还藏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因此就连口口声声要给师兄报仇的玉魄子这会儿都把虞氏姊妹抛到一边,和
阳钧宗的沈黄经、瑶池宗的朱殷一起,一脸严肃的围着徐君房,审讯这个拥有宝
库钥匙的苍澜人。

  说是审讯,其实本质可以说是三宗的高手聚在一起听徐大忽悠讲故事。徐君
房见这些人动嘴不动手,立刻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条舌头几乎吐出莲花来,
先从盘古开天地讲起,一直说到当年共工氏怒触不周山,以至于天倾西北,地陷
东南。

  「这太泉古阵乃是上古仙人所居,六合之内八阵之一,雄居天南。」

  徐君房道:「所谓地陷东南,正陷在此处!可叹纵然有女娲炼石补天,终究
未能恢复原状。因此群仙翩然而去,只余空阵在人间。」

  玉魄子道:「荒唐!看此地的房舍,上古仙人难道都是身高一丈的巨汉?」

  面对质疑,徐君房毫不露怯,仰天大笑道:「道长此言庶几近道矣!道长岂
不闻丈夫一词?丈夫丈夫,一丈乃可称夫,如今之人身高六尺已是壮汉,诸位行
遍天下,谁曾见过身高一丈之人?既然无一丈之人,何来丈夫一词?可见这正是
上古仙人身高一丈的铁证!」

  玉魄子哑口无言,沈黄经若有所悟,颔首道:「此言甚是有理。」

  徐君房攥个鹌鹑蛋都能说出天鹅来,被沈黄经一赞,当即侃侃言道:「昔日
上古仙人以九天玄兽为座骑,千里之遥一日可至。更有甚者,驾驭法宝,以铁鸟
御风而行。所穿的仙衣非丝非棉,非皮非毛。群仙对谈虽隔千里,如在面前。入
海如闲庭信步,更能蹑步太虚,凌驾于九天之上!一饮一食,莫非仙品。仙液入
喉,犹如云起东山。鸡鸭之属,喂之仙药,瞬息可成。夏之柑桔,冬之蜜桃,招
之即来,挥之即去。居处有长明之珠,迳逾数寸,光芒万丈。出入仙乐随身,其
音如断金切玉,绕梁不绝……」

  那些道人本来就是求仙信道之辈,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纵然有七八分不信,
也合手赞道:「无量天尊。」

  朱殷放缓口气,「尊驾所言上古仙迹虽然动听,终究缥缈,敢问这钥匙如何
会在尊驾手中?」

  徐君房微微一笑,「这钥匙不是我的。」

  众人都是一愣,只听他从容道:「乃是天人所授。」

  等了片刻,玉魄子道:「天人?在哪儿?」

  「见天人者,非徐某也。」

  徐君房走到程宗扬身边,一把举起他的手,「乃是这位大有仙缘的程公子!」

  一群人「哗」的把程宗扬围了起来。朱殷看了看程宗扬,又看了看萧遥逸,
冷冷道:「你们是不是乘过九天玄兽?」

  程宗扬谦恭地施了一礼,「朱仙子仙缘不凡,那九天玄兽一见仙子便雀跃欢
呼,让程某也惊出一身冷汗。」

  朱殷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程宗扬凛然道:「若有一字虚言,便让九天玄兽吞了程某!」

  朱殷见他说得果决,不禁暗自犹疑,难道当时九天玄兽朝自己狂啸扑来,是
因为自己真有仙缘?

  沈黄经道:「不知程小友如何得到钥匙?」

  程宗扬道:「既然道长相询,在下不敢隐瞒,只不过……天机不可泄漏。」

  眼看那些道士露出一副被人抢了钱的表情,程宗扬赶紧道:「但是——各位
既然到了此地,可见冥冥之中,也有仙人点拨。所以说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
有仙缘!既然仙人让我们都到了此地,这枚钥匙我也不能独吞。这样吧,大伙儿
一起进去寻宝,见者有份,怎么样?」

  玉魄子第一个点头,沈黄经迟疑片刻,也微微颔首。最后朱殷道:「你去开
门,无论里面有什么东西,都不许乱动。」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他们是岳鹏举的人。」

  这下就像油锅里泼了碗冷水,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十余柄长剑锵然出鞘,将
程宗扬等人团团围住。

  虞氏姊妹挑破程宗扬等人的身份,趁双方惊疑不定,随即一声娇呼,冲破长
青宗的围攻,并肩掠出库房,消失无踪。

  程宗扬高高举起双手,「冷静!大家冷静一下!不要听那两个妖女的挑拨!
她们两个是岳贼的姘头,当年和岳贼有一腿!要不然刚才诸位揭露岳贼的丑行,
这两个妖女会突然出手伤人?」

  朱殷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和那两个妖女打起来?」

  程宗扬几乎声泪俱下,发自内心地说道:「因为我们是岳贼各种罪恶行径的
受害者,都是岳鹏举那个鸟人的仇家啊!」

                第六章

  「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每方出一个人。」

  程宗扬道:「玉道长、沈道长、朱仙子,你们上前一步,我把钥匙插进去,
你们每人转一圈。大家互相监督,谁都不能作弊。」

  三宗以正道自诩,倒没干出杀人夺钥的事来。这会儿见程宗扬痛快地交出钥
匙,众人疑心稍解,听到他的提案,都觉得很公平,当即依言轮流上前,转动钥
匙。

  在众人注视下,坚不可摧的钢铁大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的库房。

  众人刚才所在的是第五层,这里的第四层存放的只有一种物品:箭矢。锯齿
的、木羽的、三尖的,弩用的、弓用的、车弩、床弩、角弓用的,甚至是装有鸣
镝的响箭……林林总总不下百余种,将偌大的库房装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第三层是各种帐篷、拒马、重盾、军用旗帜,琳琅满目,让人大开眼
界。

  萧遥逸接连负伤,眼神却出奇的亢奋,压低声音道:「我现在终于能肯定,
我们在江州起事,做得没错!岳帅暗中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胸中定有宏图伟业!
你看,这些坚甲利弩,都是岳帅给我们准备的。我们打下江州这片基业,才是岳
帅意志的延续!」

  「小狐狸,不是我泼你冷水啊。岳帅藏的东西是不少,可我怎么觉得他有点
儿凑合呢?你瞧这些旗子,连字号都没有。倒像是抢了哪家作坊还没做好的半成
品。还有,这么多军械,好像都不怎么配套……」

  「也许这只是一部分,」

  萧遥逸猜测道:「下面不是还有两层吗?」

  沈黄经等人一路看过来,都暗暗心惊,这么一大批精良的军械,至少价值几
十万金铢。可是谁都没胆量把它们运出去贩卖,就是白白献给朝廷,也得落下私
藏军械,图谋不轨的嫌疑,唯一的做法只能视而不见,权当没看到这些价值不菲
的军械。

  玉魄子道:「程公子,这一路已经走了六七层,不知天人说没说,这里到底
藏了什么宝物?究竟有多深?」

  程宗扬道:「仙人的心意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能懂?只有凭缘份了。玉道长,
该你来转钥匙了。」

  第二层的大门刚一打开,程宗扬便是一身冷汗,厉声道:「火把拿开!千万
别过来!」

  第二层的库房里一半都堆着盘好的铁丝网,带着无数尖刺的铁丝几乎挨到库
房顶部,就像一头狰狞的庞然怪物踞伏在黑暗中。但是真正可怕的,则是旁边一
堆不起眼的木箱。木箱内铺着鹿皮,里面盛放着泥沙般黑色的颗粒物,散发出刺
鼻的硫磺气味。

  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星月湖大营才有的特殊军械,火炮、铁丝网、突火枪、
甚至简易版的火焰喷射器……

  程宗扬小心退开,回头道:「这里非常危险。玉道长、沈道长、朱仙子,你
们看是不是大家都留在外面,只挑几个人进来?」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叫道:「何出此言!大伙儿同进同退!便是刀山火海
也一同闯了!哪里能让几位道长孤身犯险?」

  程宗扬暗骂道:这帮鸟人,只怕别人得了好处,火药桶都抢着钻!

  长青宗本来是由玉音子带队,玉魄子的威望远不及师兄,被众人一阵鼓噪,
根本压服不住。其余两宗见长青宗的人都进来了,也不甘落后,结果所有人都涌
进库房。

  程宗扬只好道:「任何火种都不许带进来!朱仙子,借你的夜明珠一用。」

  朱殷略一犹豫,弹出那颗夜明珠。

  程宗扬远远绕开那堆火药,凭藉夜明珠的光辉找到另一扇大门。

  与其余几层不同,猜想中最后一道大门并没有位于楼下,而是在库房内侧。

  程宗扬打量片刻,微微吐了口气,然后原样插入钥匙,玉魄子、沈黄经、朱
殷先后上前转动。与前面几层一样,门锁「嗒」的轻响,顺利地打开,然而开门
时却出现了意外。朱殷转完最后一圈,伸手推了一下,大门毫无反应。

  玉魄子连忙伸手去推,可房门就像焊在墙上一样,纹丝不动。沈黄经沉着地
抬起手掌,掌力一吐,锁分明已经打开的房门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朱仙子,是不是你少转了一圈?」

  玉魄子一边说,一边着急地转动钥匙。

  可手上传来的感觉,钥匙分明已经拧到底。

  沈黄经道:「向左。」

  玉魄子赶紧把钥匙重转一遍,房门仍然没有打开。

  程宗扬靠墙站着,不时叹几口气,表示自己也很着急,偶尔还出出主意,是
不是钥匙插反了?转得太快或者太慢了?

  三人折腾了一刻多钟,仍然没能打开大门,这时候轮到徐大忽悠出场了。程
宗扬悄悄捅了捅徐君房,然后用蚊子哼哼般声音道:「大师,能不能卜一卦?」

  徐君房一点就透,他煞有其事地掐了半天手指,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屈
指算来,公子已经过了八道天门。加上前面入门一道,其数为九。九者,天地之
至数也。想来仙人所指,便在此处。至于这道门……」

  徐君房矜持地摇了摇头,「多半是打不开的。」

  「再麻烦大师一下,可知宝物在哪个方位?」

  「东南灵气所聚,必有异宝。」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场的修为何等高明,程宗扬刚一开口,众人的耳朵
都竖了起来。玉魄子厉声道:「程公子!说好了见者有份,难道你想独吞!」

  程宗扬道:「没有的事!我只是问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朱殷冷哼一声,闪身朝大厅的东南角掠去。玉魄子不敢怠慢,大袖一挥,寸
步不离地紧跟着朱殷。

  沈黄经摇了摇头,叹道:「小友何必如此?我等出自玄门正宗,便是寻到宝
物,也不会短了小友一份。」

  一群人都冲到大厅角落里,在堆积如山的军械里翻找起来。程宗扬看了看自
己的人都在,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大门上方的声控锁说道:「太泉熊谷,一四
七五。」

  大门「嗒」的一声滑开。程宗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紫、徐君房、惠远和
宁素都推了进去。这边萧遥逸拿出火褶,狠吹几口,抬手往火药箱里一扔,然后
「呯」的关上大门。

  巨大的爆炸使整座建筑都一阵晃动,等四周恢复平静,程宗扬吹了声口哨,
「小狐狸,够痛快的啊。」

  萧遥逸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反正迟早都要交手,干脆点儿大家
都痛快。」

  程宗扬道:「别的也就罢了,瑶池宗那个美人儿要炸死了,倒是挺让人心痛
的。」

  萧遥逸揶揄道:「莫非圣人兄又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程宗扬道:「那也得搂怀里才好怜惜啊。」

  惠远咳嗽着道:「阿弥陀佛……」

  程宗扬一拍脑袋,「忘了还有个和尚呢。小和尚,这种事跟你没关系,你就
当没听见好了。」

  程宗扬嘴上说笑,手下也没闲着,他拿出那颗夜明珠往墙上照了片刻,找到
开关的位置,飞身打开。

  莹白的灯光一瞬间便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座房间是从外面库房隔出来的,面
积并不大,四面都是光洁厚重的合金墙壁,见不到一丝缝隙,但空气仍和外界一
样清新,真不知道是怎样做的通风管道。

  房间空荡荡的,只在室内正中间的位置摆了一只木台。比起一路走来的纯金
属风格,这只木台就普通多了,只有四五寸高,上面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
外面还覆盖着一层油布。

  程宗扬一路走来,已经意识到自己最初的猜测是错的。这座建筑并非酒店,
而是一间银行。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地下金库的最深处。至于岳鸟人当年怎么
找到这间金库,还把它改造成自己的仓库,已经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既然解不开,程宗扬也不去费那个心。一路千辛万苦,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
时候,程宗扬老怀大慰,他拍了拍油布,笑道:「猜猜,这里面放的是金铢还是
金条?」

  萧遥逸替宁素裹好伤,扶她坐在一旁休息,一边道:「都是金铢那还了得?
我猜是一小半金铢,其余都是银铢。」

  「紫丫头,你猜呢?」

  小紫眼珠微微一转,「我猜是手纸。」

  程宗扬撇了撇嘴,「要是这么一大堆手纸,我那位便宜岳父可缺大德了。」

  徐君房道:「程公子,我这会儿还糊涂着呢!这是到底怎么回事?我说公子
爷,你那钥匙真是仙人给的?」

  「老徐啊,你刚才说得不是挺明白的吗?」

  程宗扬笑道:「那段仙人的掌故讲的不错啊,在哪儿看的?」

  徐君房道:「先生有空的时候跟我聊天,没事瞎说的。」

  「那可不是瞎说。」

  程宗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徐君房道:「这件事本来不该瞒你,但你知道
的太多反而不好。」

  徐君房赶紧道:「那我就不问了。」

  见他这么懂得避祸,程宗扬也笑了起来,「那行。简单的说,是我们认识的
一个人留下些东西,我们来拿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徐君房咧了咧嘴,「程公子,你这借口可找得不咋的。外面那些可都是打仗
用的家伙。谁好端端的会留这些?再说了,只有从太泉古阵往拿东西的,从来没
听说有人往里面送东西的,何况这么多,怎么可能从外边运来?哎!我只是随口
一说,没想打听啊!」

  「放心吧。我这会儿还没打算灭口。」

  程宗扬道:「他怎么弄到这儿的,我也不明白。不过费了这么大力气,不可
能只放了些白占地方的军械。这最后一间密室,肯定是他放黑钱的地方!」

  程宗扬信心满满地揭开油布。入目的情形让他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小紫笑道:「大笨瓜,下面是木架,如果是大堆金银,早就压坏啦。」

  萧遥逸道:「圣人兄,这花花绿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沉默半晌,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钱!」

  程宗扬满头满脑都是火,只想把自己看见的东西一把火烧掉!

  油布下面放的都是钱。可惜不是金铢,也不是银铢,而是如假包换的纸币,
一张张挺刮崭新,仿佛刚从印钞机里取出来的一样,一叠一叠刀切一样码放得整
整齐齐。上面那些鸟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只有数字能看明白,面额从一千到一
元都有,连号码都是连着的。

  想起这一路的艰辛,再看看面前这一堆「钱」程宗扬寻死的心都有,终于忍
不住大骂道:「我干!这鸟人是神经病啊!藏了这么一大堆不流通的纸钞有个鸟
用啊!连擦屁股都嫌硬!」

  惠远道:「阿弥陀佛,钱财乃身外之物,得之不足以喜,失之不足以忧,施
主……咳咳……」

  「小和尚,我这会儿心情不好,别以为你是伤号我就不敢打你!」

  程宗扬怒火冲天,如果岳鸟人这会儿敢露头,自己非拿这些钱砸死他,然后
再点把火,把他连人带钱都烧成渣!

  萧遥逸道:「这里还有个箱子。」

  程宗扬一个箭步过去,只见角落里放着一只保险箱。说是保险箱,但这里的
东西比一般人用的都大了一倍,倒和衣柜差不多,柜体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制成,
看样子比这间金库都结实。

  萧遥逸道:「怎么没有钥匙孔呢?」

  「这是数字锁。」

  程宗扬看着保险箱上的键盘,毫不犹豫地按下:一、四、七……

  剩下最后一个数字,程宗扬吸了口气,鸟人啊鸟人,你不会再玩我吧?都用
上保险箱了,起码给我个安慰奖吧?

  五……

  保险箱传来一阵机械运动的复杂响声,片刻后箱门弹开。

  程宗扬木然看着里面的宝物:一只空的饮料罐。一支已经干掉的签字笔。一
双快磨破的旅游鞋。一只打火机。一副少了几张的扑克牌……

  程宗扬欲哭无泪,这些东西对岳鸟人来说,也许的的确确是他最为珍贵,无
可代替的宝物,可是对自己来说,实实在在是屁用没有。他一边翻着东西,一边
暗道:鸟人啊鸟人,你就是给我留个过期的保险套也是好的啊。

  保险箱挺大,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多。程宗扬找到最后,发现自己所获得最有
价值的东西居然是一只老掉牙的传呼机。

  萧遥逸却是神情亢奋,激动地说道:「没错!这些都是岳帅用过的物品!」

  程宗扬恨恨纠正道:「是用过的垃圾!」

  萧遥逸道:「怎么会是垃圾?这些是岳帅亲手用过的,就和盘古用的巨斧,
神农用过的锄头,伏羲用的渔网一样,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哎哟,你拿姓岳的和盘古、神农比?你个脑残粉,我都不稀罕说你了。」

  萧遥逸郑重地把那些物品收起来,「岳帅遗泽,以此为大。如果放点黄金白
银,倒是俗气了。」

  「我就是俗人!」

  程宗扬都绝望了,他开始还担心岳鸟人留的是金条,自己一行人背不动,谁
知找到最后连毛都没捞到一根,他一手举天,大声道:「我发誓!我这辈子如果
藏宝,一定会放上一公斤的金条!不!五公斤!还有一颗最大的宝石!绝不学某
些抠门缺德的家伙。」

  见他崩溃的样子,小狐狸都有些不忍心看了,提醒道:「圣人兄,这里好像
还有个夹层。」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一挥手,「谁爱看谁看。我这会儿心都碎了,你就让我多
活一会儿吧。」

  小紫伸手打开夹层,「有一个信封。」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给岳霜的。」

  「还有一个。给岳霏的。」

  小紫把两只信封递给萧遥逸,微笑道:「没有啦。」

  萧遥逸咳嗽一声,「岳帅那时如果知道还有紫姑娘的话,肯定会……」

  小狐狸越描越黑,死丫头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可程宗扬真有点提心吊胆,
不等萧遥逸说完,就一把夺过信封,看也不看就一把撕开。

  萧遥逸忙道:「这可是给月姑娘亲启的。」

  「看看又不会少!」

  程宗扬一边拆着信,一边道:「岳霏是谁?」

  萧遥逸心痛地看着信封,「是岳帅在临安的私生女。」

  程宗扬想了起来,据说岳鸟人和韦后还生了个女儿,但鸟人消失之后,这个
叫岳霏的女儿也失踪了,如果她还在世的话,算算年纪,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惜
自己在临安众事纷纭,没有顾得上打听。不过死丫头以主宰者的姿态强势入主宋
宫,什么秘密打听不到?她既然不说,自己还是少打听为妙。

  信封挺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多,给月霜的信封里放着一份地契,是长安近郊
三百来亩田地,看价格不算一等一的好田,但靠近渭水,收成也过得去。给岳霏
的信封里则放着一张当票,寄当的是几件金银首饰,写明见票即取。

  拿着这两份遗物,程宗扬隐约有些明白了岳鸟人的良苦用心。给月霜留的三
百亩田地,不算小也不算大,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差不多够让一家人
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可见他对女儿的期许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至于岳霏,几件首
饰更多是象征性的礼物,毕竟她无论真假,还有个公主的身份,衣食应当无忧,
岳鹏举留下的只是纪念物。

  可惜岳鸟人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他给月霜留下几亩田地作嫁妆,希望
自家女儿作个吃租过活的小地主婆,但这地契如果让月霜知道,肯定直接换钱,
转手买来军火,装备她的女营。留给岳霏的礼物,更是连人都没了。

  「这家伙可真抠门。」

  程宗扬随手把地契和当票收进背包,然后拿起那只打火机,「紫丫头,你瞧
这个有意思吧?这个轮子一擦就能出火,比火褶可方便多了。干!是个坏的!」

  徐君房拿着传呼机摇了摇,「这盒子非金非木,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萧遥逸赶紧接过来,「不管什么东西,我都得带回去。」

  程宗扬找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本来想找到东西,给大家都分一点。没
想到咱们这位大爷心这么狠,一点值钱的都没留……」

  小紫笑道:「不是还有钱吗?」

  「得。一人拿一张吧,也不算白来。」

  程宗扬拿起一张钞票,苦笑道:「不管它以前多值钱,现在就是一张纸。」
……

  武二郎大猫般伏在白雪覆盖的松枝间,只露出一双虎目,远远望着楼厅的大
门。片刻后,他手足并用地向后退去,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左彤芝扶着受伤的手臂,悄声道:「怎么样?」

  武二郎抹了抹头上的雪,「人不少,不好整。」

  左彤芝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进去找程公子。」

  「你傻吧你?好几十号人呢!」

  武二郎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把人找齐是正经的。」

  左彤芝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二爷倒是个明白人。」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二爷这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左彤芝背靠着松树望着他,过了会儿道:「有一件事,想请二爷帮忙。」

  「啥事啊?」

  「想必二爷也看出来了。」

  左彤芝从容道:「我们来太泉古阵,说是寻找赤阳圣果,其实是个幌子。昨
晚共历生死,奴家信得过二爷,不妨实言相告——敝宗主实是被人行刺,身负重
伤,奴家一路追踪凶手到此。」

  武二郎抱着肩膀,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的胡髭,也没有接口,不知道是
听着还是没听。

  左彤芝只好接着说道:「刺伤宗主的,乃是我凉州盟的副盟主。我们凉州盟
是本地几个帮会组成,难免良莠不齐。这位丁盟主年纪甚轻,敝宗主原本有意将
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谁知他暗藏祸心,趁宗主闭关时,花言巧语骗小师妹
窃走本盟信物,刺伤宗主,拐了小师妹一路潜逃。」

  「丁盟主修为颇强,奴家虽然急调本盟高手追杀,但事起仓促,只有铁马堂
和河西门派人赶到,想要捉他回去,力有不逮。二爷若能不吝援手,除去此贼,
无论是我丹霞宗还是凉州盟,都深铭大德。」

  左彤芝柔声道:「那人修为虽强,但比起二爷还逊色几分。只要二爷出手,
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至于我那位小师妹,她是宗主的独生女,自小养成骄纵莽撞的性子,如今
做出这等事来……」

  左彤芝轻叹道:「即便我肯饶她,帮规也不会饶她。」

  左彤芝微笑道:「奴家这般说,二爷想必已经明白了,二爷若是出手,不需
有任何顾忌。」

  她说了半晌,武二郎却全无反应,只老神在在的抱着肩。左彤芝暗忖是因为
自己隐瞒,才让他生了戒心,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们,其中的缘由连
铁副堂主也不知晓。我们凉州盟地处边陲,结盟自保,盟中鱼龙混杂,传扬出去
只怕人心浮动,还请武二爷见谅。」

  武二郎大手一挥,「少整那些没用的。不就是杀人吗?给个明白话,多少钱
吧!」

  左彤芝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其实都是白搭。她正待开
口,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地面都为之震颤。……

  巨大的爆炸下,库房的金属门没有丝毫变形,轻轻一拉,便即打开。呛人的
火药味涌入门缝,程宗扬伸头看了看,然后背着惠远,掠出房门。

  库房内一片狼藉,堆积如山的铁丝网乱成一团,不少铁丝上还挂着碎衣和血
迹,成串的鲜血一直延伸到上面几层,可见那场爆炸造成的惨重后果。巨大的爆
炸并没有对金库的结构造成太多影响,但里面码放整齐的物资基本都翻了个儿。

  程宗扬等人不得不从成堆的兵器、箭矢、衣甲间扒出一条路来。

  萧遥逸背着一只包裹,一边咳血一边笑道:「可惜没炸死那两个妖女。」

  「行了,小狐狸,你就歇口气吧。别还没找到赤阳圣果,你就先不行了。」

  「人的命,天注定。」

  萧遥逸嘻笑道:「生死这种小事,我一向是看得很开的。」

  「生死都是小事,什么是大事?」

  萧遥逸一拍包裹,「这是大事。」

  程宗扬嘀咕道:「岳鸟人给你们下了什么药啊?一个二个都这么卖命。」

  「岳帅给了我们一个梦想。」

  萧遥逸带着一丝缅怀的口吻道:「一个关于公平的梦想。我和几位哥哥愿意
为之付出一生的梦想。」

  「公鸡和天鹅那个?」

  程宗扬道:「行了,你说过了,再说就不新鲜了。」

  萧遥逸忽然道:「圣人兄,你知道六朝有多少人吗?」

  不等程宗扬回答,萧遥逸就自己回答道:「最少的秦国也有将近一千万户。
六朝的总户数,大致在一万万户上下。一户平常人家,每年用在衣食上的花费,
约为二十贯左右,也就是说,十万万金铢就可以供养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萧遥逸收起往日的洒脱,流露出一丝深沉,「而六朝每年仅用在军武上的开
支,就不下十万万金铢。如果能把军武上的耗费全部用到民生上来,再多十倍的
人口也足以供养。如果天下一同,销兵弭战,一户人家的耕织,可供两户所用,
多出来的一户,尽可以去做其他事。岳帅曾说,如果能集天下所有人的智能,用
作正途,便是征服星辰,也非幻想。」

  程宗扬道:「小狐狸,不是我打击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公平不是绝对的,
而是相对的。人人有衣食,可衣食也分三六九等,照样会觉得不公平。你别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所有人的衣食都一样就解决问题吗?不能。事实上我
觉得不公平并不完全是坏事,正是因为这种差别的存在,人才有动力去追求更好
的。如果不管干什么,所有人衣食都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好干的?所以你们岳
帅画的饼子虽然很大,但注定不能实现。」

  萧遥逸道:「圣人兄说的没错,岳帅也提过,为了避免一潭死水,必须有竞
争,但要导引人们良性竞争,把聪明才智用在更好的生活上,而不是杀人的武器
和智能上。」

  「这同样是不能实现的。因为人性不支持这种理想化的社会模式。」

  程宗扬道:「打个比方,你,还有孟老大,可以为了高尚的目的付出一切,
甚至你可以让整个六朝的人像君子一样行事,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真正成为君
子。人有私欲,有野心,也有惰性,不承认这些负面情绪确实存在,或者想彻底
改变它们,注定是要失败的。说到底,人的优越感是建立在与其他人的比较之上
的,尤其是与自己周围人的比较。」

  「圣人兄,你这话可不好放在圣人典论中。」

  萧遥逸开了句玩笑,然后正容道:「岳帅曾言,人人皆可为尧舜。尧舜尚可
为之,何况君子?」

  「事实上唯一那位圣人说过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成功的社会,都是使
由之,而非使知之。」

  萧遥逸怫然道:「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难道不可笑吗?」

  「问题是人往往是自以为他们知道。」

  萧遥逸道:「岳帅说过,物竞天择——竞争无法避免,我们只希望这种竞争
能用在正途上。」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杀人才是最好的竞争。」

  程宗扬和萧遥逸同时扭过头去,徐君房赶紧摆手,「不是我说的,是鬼谷先
生说的。」

  程宗扬来了兴趣,「鬼谷先生怎么说的?」

  「有次闲聊,鬼谷先生也说到这个。他说人类想要进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
仗,只有生死关头,才能激发人的潜力。他还说了一句……」

  徐君房拧眉想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人类每次进步,都伴随着战争。」

  「瞎说吧。」

  萧遥逸头一个不乐意,「一仗打下来,东西都打没了,人都死光光了,哪儿
还有进步?」

  徐君房道:「先生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老实说,先生说的东西,有七
八成我都听不明白。」

  程宗扬道:「你说鬼谷先生已经羽化仙去了?」

  徐君房点头道:「还是我埋的呢。坟就在镇子外边。」

  「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有。他写了好多书呢。」

  程宗扬刚一兴奋,就听徐君房一脸欣慰地说道:「后来我全烧给他了。」

  「干!」

  「喂,先生留下的墨宝,我饿死都没有卖!先生在九泉之下能看到自己的手
迹,该是多欣慰啊。」

  「你个人类发展的绊脚石!给我闭嘴!」

  头顶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嗓声,「程头儿!你们还活着吗?」

                第七章

  程宗扬叫道:「楼梯断了!给我们扔条绳子下来!」

  「两丈来高,你们跳上来不就得了?」

  「有伤号!哎哟,你个武二,都这时候还犯懒呢!赶紧把我们拽上去!」

  片刻后,头顶垂下绳索。程宗扬一上去就问道:「外边的人呢?」

  「出来七八个。别的没看见。」

  武二伸着头,眼巴巴打量着下面,「你们搞啥玩意儿呢?」

  程宗扬道:「没什么东西,别瞧了,人去哪儿了?」

  武二郎道:「跑了。有几个烧得都跟烤红薯似的,隔二里地二爷都能闻到人
肉味。」

  「别说那么恶心!看到那两个妖女了吗?」

  「你说那两个露着半截大腿的?早就跑了。」

  武二郎道:「不过后来出来那些牛鼻子都说是那两个妖女捣得鬼。埋怨那个
玉啥子的光顾着抢东西,没有先除掉她们。」

  萧遥逸笑道:「这个黑锅背得好。」

  武二郎道:「你们是不是捡着啥好东西了?」

  萧遥逸把他扯到一边,悄悄掏出一张纸币,「见过吗?」

  武二郎使劲摇头。

  「见过这么精细的花纹吗?见过这么鲜亮的颜色没有?怎么擦都不掉色!」

  萧遥逸小心翼翼收起纸币,右眼朝武二郎挤了挤,「值钱着呢。」

  武二郎哂道:「少诳二爷,一张纸片值啥钱啊?」

  「值不值钱,你自己想去吧。」

  程宗扬对左彤芝等人道:「长青宗、瑶池宗和人火拚,让我们赶上了,结果
弄得这么狼狈。」

  左彤芝看到他们出来,也松了口气,「幸好诸位尚无大碍。这位姑娘……」

  程宗扬道:「受了点伤。性命倒是无忧。这会儿昏迷过去,多半还是前几日
受的惊吓,让她休息休息也好。」

  左彤芝道:「这里还有些金创药,我来替她敷上好了。」

  「我来!」

  萧遥逸挽起袖子,解开宁素血迹斑斑的衣衫。

  左彤芝抿嘴一笑,「萧弟弟倒是豁达。」

  萧遥逸笑道:「心里无鬼,何必怕别人说三道四?」

  武二郎凑过来,小声道:「程头儿,钥匙借我使使。」

  「干嘛?」

  「我刚才可听小狐狸说了——你们都捞了好处,二爷还空着手呢。」

  「什么好处?小狐狸又瞎说什么了?」

  武二郎道:「那小子太坏了,二爷还是下去瞅瞅才放心。」

  程宗扬笑骂道:「你是生怕少占了便宜是吧?拿着!」

  武二郎接过钥匙,兴冲冲跃进地底金库。

  程宗扬等左彤芝给宁素裹好伤口,说道:「左护法,我看这地方是不能再待
了,一会儿人到齐了咱们就走。」

  左彤芝笑道:「虽然没有发什么横财,多少也捡了些小玩意儿,换个地方碰
碰运气也好。」

  一刻钟后,地下的合金门「篷篷」关上,接着武二猛虎般跃了上来。程宗扬
看着他肩后那只小山般的包裹,愕然道:「二爷,这是什么宝贝?」

  武二郎小心揭开包裹一角,露出里面成叠的「纸币」然后朝他挤了挤眼,
「这玩意儿老值钱了……」

  那一大包纸钞怕是有三五百斤,饶是武二这厮够牲口,背起来也不轻松。但
无论程宗扬怎么苦心婆心地劝说,这玩意儿纯粹是废物,他妈的连手纸都不如,
二爷就俩儿字:不信。

  程宗扬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冲萧遥逸道:「死狐狸,你还有脸笑!
瞧你干得好事!」

  萧遥逸道:「圣人兄,你这就不厚道了。二爷的财路你也敢挡?」

  武二背着那包「钱」就跟背着宝似的,程宗扬只好不去理他,扭头道:「朱
老头呢?怎么还没回来?」

  小紫拨弄着臂上的钏子,笑吟吟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程头儿,
你想听哪个?」

  「怎么都搞这游戏啊?」

  程宗扬道:「先听坏的!」

  「他去给小和尚找草药,到现在还没找到。」

  「这个废物!」

  程宗扬大骂一声出了口气,「好消息呢?」

  「他找到了赤阳圣果。」……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一棵大树下,吹着胡子道:「这东西算啥?大爷以前当饭
吃!一顿都得吃好几个!」

  旁边一个娇蛮的少女叉着腰道:「你以为是喂猪的吗?看你身上脏的,离本
姑娘远一点儿!」

  她抬脚欲踢,却被身后的男子拉住,「这赤阳圣果成熟极快,半个时辰之内
就会熟透。再耐心等待片刻。」

  少女挑起眉梢,「这么多人看着,不如我们先采了。」

  男子道:「未成熟的赤阳圣果全无效力,采了也没用。要等它果熟蒂落,才
可撷取。」

  过了一会儿,少女小声道:「丁师兄,这赤阳圣果真能治我爹爹的伤吗?」

  那位丁师兄沉声道:「肯定能。」

  少女嘟起小嘴,埋怨道:「爹爹也是。好端端的闭关,偏要出来,惹出这么
多事。」

  男子忽然拉起她,「快走!是铁马堂的人!」

  少女顿时怒道:「左彤芝!那个贱人!我白仙儿……」

  男子一把摀住她的嘴巴,飞身离开。

  程宗扬赶到地方,顿时倒抽了口凉气,「这么多人?嘿!别人捡宝都跟作贼
似的,怎么我碰上宝物都跟赶集似的?」

  眼前一片稀疏的林地,此时聚集了不下百人,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着前方。

  林地边缘隆起一个火山口般的土丘,新翻出来的泥土热腾腾冒着白气。十几
丈高的山口处,盘绕着一丛手腕粗的藤条,翠绿的藤身透出一丝血迹般赤红的色
泽,藤上一左一右悬着两个拳头大小的果子。这会儿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两颗果实,
看着它正在阳光下逐渐变红。

  徐君房打量着周围,有点纳闷地挠着头,「怎么绕到这儿了?」

  「你来过?」

  徐君房点了点头,「这是岩洞进来第一个路口,南来北往都要从这儿过,怪
不得会聚这么多人。」

  程宗扬一听不乐意了,「徐掌柜,进来就有这么大个火山口,你竟然没跟我
提过?」

  徐君房叫屈道:「公子爷,你不知道,赤阳圣果是至阳之物,根茎平常都在
地下,到结果的时候才钻出地面。别看藤条那么细,一夜之间就把整个地面都拱
起来。我敢打赌,这土山昨晚上还没有呢。」

  「小程子,小程子!」

  朱老头招手道:「这儿呢!这儿呢!」

  程宗扬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找到的呢,让我白高兴
一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有钱难买高兴,能高兴这一路,你可赚大发了。」

  「你不是采药去了吗?怎么溜这儿来了?」

  「都是我老人家运气好,正找药呢,听见有人嚷嚷,我一寻思,小萧子不正
馋这个吗?就跟来了。」

  萧遥逸叫道:「我那是馋的吗!」

  程宗扬道:「行了,老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见着赤阳圣果会满世界嚷嚷?你
又偷听人家墙角了吧?」

  朱老头搓着手,猥琐地嘿嘿笑道:「那哪儿能呢……」

  周围人议论不绝,程宗扬也听了两耳朵。那些人从洞窟进来,走了几十里的
林路,差不多晚了一日才到地方,结果运气好,正看到赤阳藤从土里钻出,还结
了两枚果实。这里是出入太泉古阵的大路,人多眼杂,消息一下传扬开去。前面
的纷纷折回,后面的加劲赶来,结果人越聚越多。

  林中人声喧哗,似乎在争论这两颗赤阳圣果该怎么分。忽然远处有人说道:
「瞧,我说的没错吧?赤阳圣果就在这儿。」

  程宗扬眼神一厉,相隔虽远,但他一眼便认出说话的正是宋三,另一边也不
陌生,却是刚从金库逃生的玉魄子、沈黄经等人。

  玉魄子满脸乌黑,连须髯都烧掉一半,他一手缩在袖内,仍不住渗出血来,
显然被炸得不轻。沈黄经伤势更重,他胸口被一条铁丝刺穿,这会儿连拔都不敢
拔,只能一手按住伤口,勉强止血。相比之下,瑶池宗的朱仙子就幸运得多,除
了裙角被爆炸的冲击波带到,有些烟薰火燎的痕迹,整个人都好端端的。

  玉魄子恼道:「你说有赤阳圣果的消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宋三道:「这位道爷,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几位急着要找赤阳圣果,我也
把你们带来了不是?咱们说好的,一条消息一贯,带路另加两贯,按人头算钱。
你们八个人,三八二十四,一共二十四贯。我再让两成的人情,给二百枚银铢就
成。」

  玉魄子还要再争,却被沈黄经拦住。朱殷取出荷包,丢了十枚金铢过去。

  宋三一把接住,笑道:「多谢几位客官。」

  说着一边恭敬地低下头,一边朝朱殷纤美的腰臀狠狠盯了几眼,这才离开。

  人群里传来一声长笑,「莫不是阳钧宗的沈道兄?」

  沈黄经单手施礼,「原来是尹道兄。」

  尹思元大步过来,朗笑道:「玉兄和朱仙子居然也在,太好了!今日我四大
宗门在此聚首,实在是幸会。哎呀,沈道兄似乎是受了伤?」

  沈黄经叹道:「一时不慎,遭了奸人暗算。」

  尹思元大惊失色,「何人下此毒手?」

  玉魄子道:「两名杀手出身的妖女!道爷擒到她们,必定碎尸万段!」

  尹思元道:「原来如此。我四大宗门同气连枝,这两名妖女敢下杀手,便是
我干贞道的死敌!幸好正赶上赤阳圣果出世。待果实成熟,少不得要送沈道兄一
颗。哎呀,玉兄的伤势……徒儿,快拿药来!」

  尹思元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道宗四门一向同进同退,既然几位有伤在
身,这赤阳圣果,在下说不得要替诸位争上一争。」

  朱殷微笑道:「尹道兄说的是,我瑶池宗但凭吩咐。」

  玉魄子脸上时红时白,难得遇上赤阳圣果,说他不眼红那是假的,可自己的
伤势虽重,终究是皮肉之伤,拿赤阳圣果疗伤只是浪费。沈黄经却有性命之忧,
尹思元开口便分了一只出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虽然有虞氏姊妹背黑锅,但程宗扬也不想招惹那几大宗门,远远避开他们的
视线,低声道:「左护法,你们不是也在找赤阳圣果吗?」

  左彤芝苦笑道:「哪里争得过?」

  尹思元方才的一番话,让林中众人都暗生忿懑,但长青宗、阳钧宗、干贞道
和瑶池宗名列六大宗门,随便拉出来一支,都不是众人能应付的,玉魄子等人虽
然形容狼狈,像是吃了大亏,但四宗联手,任谁也要掂量掂量其中的份量。

  程宗扬正冷眼旁观,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梵唱,「阿弥陀佛。」

  这声佛唱殊无庄重,反而显得油腔滑调,世俗味十足,程宗扬循声望去,只
见一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和尚排众而出,笑嘻嘻道:「贫僧乃娑梵寺首席方
丈,十方丛林名誉主持,唐国佛门理事会总理事,我佛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释信
永——」他从僧袖里摸出一块尺许的竹板,双手递来,「这是我的名刺。」

  尹思元脸颊抽搐了一下,接过那块竹制烫金的名刺,然后又原璧奉还,拱手
道:「原来是信永方丈。」

  信永笑道:「我汉唐两国十八上院,七十二护法僧众前来太泉,幸会诸位道
门的好友,幸会幸会,哈哈哈哈。」

  尹思元陪着干笑两声。

  信永热络地说道:「大伙儿都是玄门正宗,如果贫僧没记错,一世大师首倡
的《核不扩散条约》诸位都是缔约方吧?」

  尹思元只好点头,「确实如此。」

  信永道:「那就是一家人嘛。哎呀!沈道兄这伤势……非我娑梵寺小还丹难
以治愈!来人啊,取小还丹来!」

  沈黄经推辞道:「小还丹乃贵寺之宝,太贵重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道兄万万不可推辞。若是未能见效,还有赤
阳圣果呢。」

  信永和尚一张肥脸几乎绽出花来,热络地说道:「圣阳圣果乃是世之奇珍,
今日有缘让我们佛道两门同时遇上,而且一遇就是二颗,天意!天意!正好我佛
道二门一边一颗,沈道兄若是用了小还丹伤势仍然不济,先吃我们佛门那一颗!
来来来!十方丛林的徒儿们,见过诸位道长!」

  人群中「呼喇」一声,站出来几十个大光头。长青、阳钧、瑶池三宗损失惨
重,干贞道也不过十几名门人,气势上顿时被十方丛林压过一头。

  有人忍不住牢骚道:「好大的威风,仗着人多势众硬抢吗?」

  信永和尚只当没听见,拉着沈黄经、玉魄子的手寒暄示好。那群和尚里却猛
地冲出一个带发头陀,抢到刚才说话那人面前,两眼怒视着他,然后大喝一声,
「还我经来!」

  那人愕然道:「什么经?」

  「哇呀呀!」

  那头陀也不答话,叉开棒槌般的五指把他推了个跟头,然后纵身上去,双拳
左右开弓,一通猛砸,当场就把那人打得闭过气去。那头陀还不罢休,暴喝一声,
一手抓住那人的脖颈,一手抓住那人的大腿,高高举过头顶,接着抬起膝盖,当
场就要把他一撅两段。

  眼看要闹出人命,信永这边才刚寒暄完,他抬眼看去,顿时大惊失色,急忙
道:「住手!」

  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冲出来,搂腰的搂腰,抢人的抢人,好不容易救下那人的
性命。信永顿足道:「这个癫头陀!唉!敝师弟因丢了寺里的经书,情急伤神,
一旦发病,见人就索要经书,惹出不少乱子。幸好这位施主伤得不重,不然贫僧
可就百死莫赎了。」

  尹思元等人看看那个被打得血葫芦般的汉子,嘴角都抽了抽,干笑道:「癫
头陀嘛,神智不清,伤人也非本意。纵然打杀人命,官府也例不过问。无妨,无
妨。」

  朱殷道:「心病还得心医,不知癫头陀丢了本什么样经书?」

  信永叹道:「还不是敝寺镇寺之宝——一本《神经》」

  众人恍然道:「哦。」

  前车之鉴之犹在,再没有人敢作仗马之鸣,不少人都萌生退意,觉得在娑梵
寺和道门四宗手下也捡不到什么便宜,还不如去别处寻些宝贝。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圣果熟了!」

  众人同时往山顶看去,青藤上一颗赤阳圣果已经变得赤红,似乎随时都会落
下。这下想走的也都停住脚步,就算沾不到便宜,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尹思元道:「信永方丈,你先请。」

  信永和尚挽住尹思元的手,连连谦让,「道兄先请!道兄先请!」

  人群中一声低咳,「这赤阳圣果老夫只取一颗,剩下的你们去分好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小狐狸,你的冤家来了。」

  萧遥逸抬头望着即将成熟的赤阳圣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姓秦的阉狗居
然也来凑热闹。」

  人群分开,露出一个身材挺拔的老者。秦翰一手握拳,在唇角低咳两声,然
后道:「宗泽,你去取来。」

  宗泽把长枪绑在肩后,纵身朝土丘跃去。

  癫头陀目中凶光闪动,眼看就要发癫,却被信永一把抱住。信永把癫头陀推
到身后,一张肥脸抖动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宋国的秦大貂璫. 大貂
璫出自宫中,用过的奇珍异宝比我们见过的都多。哈哈,不知大貂璫这趟来太泉
古阵,是为了这赤阳圣果?还是为了那个大魔头?哈哈,小僧也没别的意思。只
是大家都知道,他毕竟……那个……哈哈……」

  信永这番话一出,众人都生出七八分疑心。姓岳的魔头在宋国根深蒂固,好
端端的突然冒出个宋宫的太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蹊跷。

  忽然间一条人影掠出,斜刺着冲上土丘,然后一折身,挥刀将宗泽逼退,大
喝道:「小子!你抢这赤阳圣果,是不是为给岳贼疗伤的!」

  宗泽被他一刀逼退,滑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待看清上面的人影,顿时气得血
脉逆流。

  程宗扬朝他又是挤眼又是挑眉,神情轻佻,口气却郑重无比,厉声喝问道:
「老实说!岳贼受了什么伤?躲在哪里!你们这次来,又有什么阴谋!」

  这么个大的屎盆子从天而降,扣在脑门上,宗泽额头青筋爆跳,反手摘下长
枪,怒喝道:「你——」可不等他开口,周围已经鼓噪起来,「他们是宋国的!」
「和岳贼是一伙的!」

  小狐狸在中间叫得最响,「拦住他们!要不等大魔头伤愈,咱们就死无葬身
之地了!」

  「杀了他!」

  「杀了这狗太监!」

  尹思元右手一抹,从腰间拔出长剑,接着将一道小符拍在剑上,挺剑挡住宗
泽的长枪。

  程宗扬道:「尹道长!你且拦住这厮!我去给沈道长取赤阳圣果来!」

  信永连忙道:「小施主!我来助你!」

  「一颗果子,用不着这么多人!大和尚,你去挡住秦太监!」

  秦翰在宋军以外的名声并不响亮,信永却是知道的,一听让自己去干这种猛
活儿,浑身肥肉都打了个哆嗦,他手脚并用往土丘爬去,一边叫道:「小施主何
必客气,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不是?」

  林中乱成一团,众人蜂拥朝土丘冲去。娑梵寺的僧人和干贞道的道士站成一
排,拚命阻挡。秦翰却没有动,他淡淡看着树下那个猥琐的老头,浓密的眉毛缓
缓挑起。

  朱老头抹了把鼻涕,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哎哟,一身的伤,全靠玄武血
诀压着,万一哪天压不住,浑身伤口迸裂,哪怕是乌龟王八的命,立马也得死翘
翘。这不,一见赤阳圣果,眼珠子都红了,要不是我那大侄子机灵,可就中了你
的计了,啧啧啧啧。」

  秦翰一揽袍角,做了个请的姿势。朱老头也不含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
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子深处,片刻后只见一棵大树被震得飞起,苍翠的树冠
还在半空就像被抽尽汁液,刹那间变得枯干。

  程宗扬飞身朝丘顶掠去,信永那胖和尚虽然够肥,动作却不慢。可有人速度
更快,离赤阳圣果还差几步,忽然两道身影从土中钻出,修长的身姿宛如两条美
女蛇,正是擅长潜踪匿形的虞氏姊妹。

  虞白樱玉腿一挑,足尖勾住赤阳圣果,将熟透的果实挑到半空,虞紫薇弹出
一只玉匣,旋身接住。

  程宗扬一脚踏进土中,牢牢稳住身形,单刀横胸而过,堪堪挡住几根细如发
丝的断月弦。信永和尚却张大嘴巴,一副色授神予的样子瞪着虞白樱白生生的大
腿,被程宗扬在肥脸上狠抽一记,才清醒过来,惨叫道:「抢劫了!抢劫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玉魄子大骂道:「妖女!」

  一边拔出长剑。

  癫头陀拔足奔来,却相隔甚远。尹思元放开宗泽,擎出一张金灿灿的符菉,
喝道:「去!」

  尹思元指间金光一闪,符菉化成一尊金甲力士,纵身跃入凌空,金灿灿的巨
拳朝虞紫薇击去。虞紫薇灵巧地折过腰身,避开金甲力士的拳风,一手托着玉匣
在空中连行数步,姿势婉妙,仿佛御风而行。

  信永和尚等人都脸色大变,这等蹑步虚空的手段,只有七级归元境以上的绝
顶高手才能施展,这两名突然杀出的女子真要有如此修为,赤阳圣果落在她们手
中,任谁也夺不过来。

  程宗扬却看得清楚,虞紫薇的凌空而行,其实是踩着虞白樱挥出的断月弦,
这对姊妹花擅长刺杀术,而且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虽然周遭强手如林,
却让她们硬生生拔得头筹,将赤阳圣果抢在手中。

  眼看虞紫薇就要脱出重围,逃之夭夭,土丘另一侧的林中弓弦连珠响起,数
枝狼牙利箭同时射中玉匣。虞紫薇一时不备,玉匣脱手飞出。林中弦声不绝,狼
牙箭不断疾射而出,那只玉匣在空中翻滚着,被利箭射得不住改变角度,一跳一
跳朝林中落去。

  林中一名剃发的大汉不断张开雕弓,利箭连珠射出,周围十余名胡人倚马张
弓,随时截杀任何敢拦截的亡命之徒。

  为首的胡人少女道:「拔也古的箭法越来越好了。」

  老者乌护道:「既然是猎狼,不应该为野兔分心。」

  少女道:「他们说,这种红色的果实能让人摆脱所有的疾病和各种伤势。」

  老者低声叹道:「夫人的病……长生天在上,希望我们今次能找到那个可憎
的仇人。」

  最后一支狼牙箭射出,玉匣已经飞到头顶。拔也古收起雕弓,伸手去接,树
上却飞出一条丝带,抢在拔也古手指之前卷住玉匣。

  朱殷纤手一扬,稳稳接住玉匣,那条衣带弯折过来,灵巧地缠回腰间,轻笑
道:「多谢了。」

  说着脚尖一点,飞燕般掠上树梢。十余支羽箭同时射来,哪里能沾上她半点
衣角?树上枝叶被箭矢射得纷飞,那个朱衣丽人已经踪影不见。

  玉魄子拖着受伤的手臂与人搏杀多时,见朱殷一击得手,赶紧追去。尹思元
看看林中,再看看仅剩的一只赤阳圣果,最后一跺脚,「走!」

  这枚赤阳圣果已经落入瑶池宗手中,另一枚娑梵寺说什么也不会退让,没想
到自己一番辛苦,白白替了别人做嫁衣。

                第八章

  四大宗门一走,娑梵寺立刻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些和尚在信永的带领下虽然
都修得一副好脸皮,但于情于理都不好去追赶朱殷,索要那颗赤阳圣果,只好死
死盯住这最后一颗。当即一帮僧众将众人尽数挡在山丘下,接着三名和尚并肩而
出,口宣佛号,截住虞氏姊妹。癫头陀狠狠瞪着程宗扬,一步一个脚印地迈步过
来。

  程宗扬横刀而立,守在最后一颗赤阳圣果丈许的位置。

  小狐狸接连受伤,一旦伤势发作,随时可能翘辫子,不用说,这枚赤阳圣果
自己无论如何也志在必得,可惜自己身边一个帮忙的都没有。左彤芝、铁中宝等
人都在丘下,就算他们肯和十方丛林的娑梵寺翻脸,也未必能打赢那群和尚。朱
老头和秦翰的交手双方都不想惊动太多人,默契地远远避开众人的目光。自己手
边唯一能打的就剩武二,可一到要紧关头,那厮又溜得不见踪影,让程宗扬一肚
鸟气没地方撒。

  癫头陀越走越近,程宗扬不禁心里打鼓,这家伙可是神经病,被他打死都没
地方说理去。

  程宗扬一边盯着癫头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颗赤阳圣果。那颗看着有
些像橙子的果实越来越红,形状也越来越饱满。忽然程宗扬眼角一动,他还以为
自己眼花了,接着才发现那条青绿的藤蔓确实在动。细嫩的藤梢悄然伸长,慢慢
绽开一片细小的叶片,接着再度生长。

  癫头陀破烂的僧袍突然一张,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程宗扬同时出手,一把
扯住藤条,将赤阳圣果连藤带果扯了过来。

  癫头陀僧袖挥出,拍在藤上,程宗扬只觉那根细藤像被钉子钉住一般,纹丝
不动。他原想把藤身挣断,这会儿劲力一吐,才发现藤身坚韧异常。

  信永和尚高叫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且请放手,有话好商量!」

  放手?放手就没自己的戏了。程宗扬一边发力回夺,一边擎出珊瑚匕首,朝
藤条斩去。

  那枚赤阳圣果已经熟透,这时藤身被两人扯紧,果实晃了两下,然后脱蒂而
落。程宗扬正要去夺,丘下传来一声口哨,却是萧遥逸不知何时绕开娑梵寺的和
尚,已经攀到半山腰处。那枚赤阳圣果掉落下来,正好落入他的囊中。

  程宗扬大喜过望,不再理会滚落的赤阳圣果,回刀斩向癫头陀的双腿。

  一颗黑沉沉的念珠疾飞来,却是信永和尚扯断佛珠,弹指打向赤阳圣果。珠
硬果脆,一旦击中,那颗赤阳圣果八成要被打成果酱,大家鸡飞蛋打,谁也捞不
到,可萧遥逸真气全失,想挡也不住。

  丘下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娇叱:「去!」

  只见萧遥逸肩头跃出一只象牙蝎子,尾钩一甩,勾住念珠,发出一声略显沉
闷的声音。

  小紫娇笑道:「娑梵寺好有钱呢,连念珠都是金子的。」

  信永叫道:「有话好商量!女施主若是喜欢,不如把这珠串都拿去,凑成一
副也好看些。」

  「好啊。」

  小紫玉手一摇,虚空中蓦然探出一只狰狞的妖爪,劈手夺过珠串,然后轻烟
般散开。

  信永怔了一下才惨叫道:「我的佛珠哇!」

  拔也古挽着缰绳道:「公主!」

  那胡人少女一咬牙,「走!」

  那些胡人同时从林中冲出,十余匹烈马撕开娑梵寺僧侣的防线,那少女从鞍
上掠起,乳燕般飞上山丘。那枚赤阳圣果离萧遥逸的手掌还有尺许,胡人少女已
经后发先至,纤指几乎触到赤阳圣果殷红的表皮。

  萧遥逸一身白衣沾满泥土,看上去狼狈不堪,他这会儿已经拼尽全力,站都
有些站不稳,眼看那胡人少女就要从自己嘴边把赤阳圣果抢走,萧遥逸索性向前
一扑,鼓起最后一点力气,扔出折扇,把那颗赤红的果子打落在地。

  萧遥逸结结实实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那颗赤阳圣果落在他面前尺许的
位置,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可惜就差了这么一点……

  殷红的果实在地上弹了一下,继续朝下滚去。那少女一脚挡住,冷冷瞥了那
个公子哥儿一眼,然后弯腰伸手去拿。

  萧遥逸张开口,「呸」的一口吐沫,恶狠狠啐在赤阳圣果上。

  那少女神情一呆,手掌僵在半空。萧遥逸纵起身,一把捞住赤阳圣果,不管
三七二十一,直接送到嘴边,张开一口漂亮的白牙,用力一咬。

  一股殷红的果汁从他齿间溅出,那少女美目立刻红了。

  「去死吧!」

  胡人少女一声娇叱,从腰后拔出一柄华丽的弯刀,朝萧遥逸兜头劈去。

  萧遥逸将赤阳圣果连皮带核都吞到肚中,来不及品嚐滋味,突然双手按住小
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接着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从半山腰直栽下来。

  程宗扬原本是一味游斗,缠住娑梵寺诸僧,让小紫和萧遥逸联手夺取赤阳圣
果,见状大喝一声,「小狐狸!」

  刀光暴起,逼开癫头陀,然后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身后藤蔓突然扬起,将山丘上的众人一并缠住。接着以山丘为中
心,方圆近百步的地面的同时凹陷。……

  萧遥逸清醒过来,手臂一动,腕上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他睁开眼睛,
只见自己左手戴着一只明晃晃的铁镣,另一端则锁在一只铁扶手上。那铁镣形制
极为精巧,一侧是中空的半环,另一侧则是可以调节的铐齿。

  旁边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醒了?」

  萧遥逸扭过头,看到身后蹲着一条粗壮的大汉,他怔了半晌,愕然道:「你
是武二?你这是……」

  武二郎眨了眨眼,一只巨大的黑眼圈在他脸上跳动着,几乎盖住整只左眼。

  他哼了一声,使劲又抽了抽鼻子,鼻孔淌出一股血丝,看着像刚被人胖揍一
顿似的。

  萧遥逸一惊,反手握住铁镣,沉声道:「咱们落在谁手里了?是谁打的?」

  武二眨巴眨巴瘀肿的牛眼,木着脸道:「咋的?你小子打完就不认账了?」

  说着他一把掐住萧遥逸的脖子,怒吼道:「二爷的脸你也敢打!」

  吐沫星子雨点般溅了萧遥逸一脸,小狐狸赶紧拿手挡住,「轻点儿轻点儿!
没搞错吧?怎么可能是我打的?」

  武二咆哮道:「我干你个小狐狸!你小子真行啊!一个人打凉州盟一群!二
爷来拉架,都被你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紫姑娘把你铐住,你小子连天都敢翻过
来!」

  萧遥逸怔了片刻,忽然一个翻身,从躺着变成半跪的姿势,身体轻盈得仿佛
一片落叶。他摸了摸身上,受伤的部位都已恢复如初,体内真气更是充沛之极,
比起受伤之前甚至更有精进。

  萧遥逸压下心头的狂喜,「这赤阳圣果……」

  「被你小子给独吞了,」

  武二悻悻道:「连点渣都没给二爷留。」

  「哈哈哈哈!」

  萧遥逸仰天大笑,自从受伤以来,他始终就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此时才一
吐胸中浊气。

  「小子,笑个屁啊!」

  武二指指自己脸上的伤痕,「说吧,这个怎么算?」

  「等会儿,我有点不明白——」「有啥不明白的啊!」

  武二郎叫道:「你小子身子虚得绣花枕头一样,一口吞了赤阳圣果,虚不受
补懂不懂?全身血脉暴胀懂不懂?没吃死你就算命大懂不懂?瞧瞧,瞧瞧!这儿!
还有这儿!二爷这可都是被你给打的,你小子得给我个说法!」

  「好说。」

  萧遥逸一拍胸口,「医药费、治疗费、误工费,全是我的!」

  「算你小子识相。」

  武二郎道:「先记下啊。敢短二爷一文,二爷可跟你没完!」

  说着他爬起来,「老实待着!二爷给你找钥匙去。」

  「用不着。」

  萧遥逸手一提,手臂柔软得仿佛一条蛇,轻易从手铐中滑出。

  「哟,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萧遥逸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的力量,过了一会儿,他微笑道:「岳帅仇家
汇集于此,倒是个报仇的好机会。」

  武二没好气地说道:「报啥仇啊?赶紧找人去!」

  萧遥逸愕然道:「找谁?」

  「程头儿……」

  武二郎抹了把鼻血,「……丢了。」……

  程宗扬双腿被坚韧的藤条缠住,身体在泥土内不断穿行。他一手掩住脸,防
止泥土溅入口鼻,双腿用力一挣,试图挣断藤条。以程宗扬如今的修为,即便铁
丝也能轻易挣断,然而那条细藤只是拉伸少许,随即又束得更紧。

  藤身过处,泥土像水一样分开,留下炽热的温度,烫得皮肤隐隐作痛。程宗
扬连挣几次,都未能挣开分毫,只能屏住呼吸,竭力支持。

  泥土深得仿佛没有止境,正当程宗扬以为自己支撑不住的时候,身体突然一
轻,从泥土中脱出。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又提起心来。周围是没有烫得吓死人的
泥土了,可自己整个人都在空中,这么摔下去,还不把自己摔死?

  气流不断从身边涌过,带来一股植物腐败的气息。程宗扬努力睁大眼睛,眼
前却黑沉沉一片,只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种潮热的黏稠感,身体仿佛在空气中
浮动。

  「篷」的一声,程宗扬重重落在地上,浑身的骨骼都几乎摔散,不等他站起
身来,接着又被藤蔓拖得向前滑去。

  那柄单刀早已不知落在何处,这会儿终于腾出手,程宗扬立即从怀里掏出珊
瑚匕首,翻身朝脚下的藤条划去。忽然丹田一震,一股死气从前方逸出,旋即被
生死根吸入,接着又是两道。

  程宗扬紧盯着前方,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感觉一种强烈的危险感。短短
数丈距离,先后出现三股不同的死气,位置都在身体滑行的正前方,而自己正被
藤条拖着滑向那个死亡区域。

  程宗扬握紧匕首,接近死气出现位置的刹那,奋力一挥。

  「擦」的一声轻响,一支尖锐的物体被珊瑚匕首斩断,紧贴着自己的鼻尖飞
出。程宗扬身体缩成一团,避开尖刺残留部份,一边回手斩断脚下的藤条。

  身体撞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终于停住。程宗扬收敛气息,贴在那个坚硬的
物体表面。被自己斩断的藤条寂无声息,似乎并没有作出反应,但周围不断传来
重物落下的声音,几乎每落下一个,就迸出一股死气。

  程宗扬调匀呼吸,耐心等了片刻,然后从背包中取出那颗借来的夜明珠,握
在掌心,慢慢松开手指。

  一抹莹光从指缝间淌出,照亮周围一小片空间。眼前是一根锋利的尖刺,长
近七尺,苍黑如墨。不远处又是一根。

  程宗扬一点一点放开手掌,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在掌心绽放出来。周围是一
片尖刺的森林,无数长短不一的尖刺拔地而起,荆棘般交错杂陈。更多的则是赤
阳圣果那种绿中透红的藤身,它们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然而更令程宗扬惊愕的则是脚下的地面,自己踩的不是泥土,也不是岩石,
而是一片雪白的瓷砖。那些巨藤在瓷砖上纵横盘绕,甚至爬上四壁。

  程宗扬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原以为赤阳藤应该生长在一片热带雨林中,甚至
是火山内部。然而眼前却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墙壁和地面都贴着白色的瓷砖,如
果不是那些奇异的巨藤和尖刺,程宗扬几乎以为这里是一间医院。

  一条青藤从空中迅速收回,露出藤梢缠住的一条人影。那人遍身泥土,只有
一颗光头看得分外清楚,却是一名僧人。他身手比自己似乎还高明,身在半空便
挥出戒刀,斩中腿上的藤条。可惜他的戒刀比珊瑚匕首差了许多,一刀未能斩断
藤身,反而被反弹回去。接着藤身一甩,像条飞舞的巨蟒般,将那僧人甩到一株
尖刺上。

  那僧人连惨叫都未发出,就被尖刺贯穿,直没至顶。接着尖刺周围的绿藤游
弋过来,将那僧人团团缠住。随着藤条的蠕动,上面赤红的色泽越来越深,仿佛
正在吸食那名祭品的血肉。

  程宗扬这会儿背后才渗出冷汗,如果不是自己有一柄锋锐至极的珊瑚匕首,
现在说不定也被挂在上面当养料了。

  另一根藤条滑动着,又扯进来一个人影。程宗扬握紧匕首,接着一愣。那个
刚刚被捕获到的猎物玉冠银发,妖娆的身材前凸后翘,在黑暗中分外好认。只是
看不清她腿上的文身,不知道是虞白樱还是虞紫薇。

  眼看那株虞美人就要被尖刺贯穿,飞舞的藤条忽然一顿,悬在半空,似乎在
辨认猎物的身份,然后向上一卷,把她甩到一边。

  那个虞美人似乎已经失去知觉,曼妙的胴体在空中无力地划过,落向地面。

  铺着瓷砖的地面忽然地动,一条乌黑的圆柱从地下钻出,接着张开,变成一
丛粗细不一的触肢,将那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包裹起来。……

  虞白樱咳出肺中炽热的空气,从窒息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入目的情形使她娇
躯一颤,下身传来一阵失禁的冲动。黑暗的空间中,飘浮着无数足有拳头大小的
眼睛。蛇一般狭长的瞳孔中闪动着蓝幽幽的光泽,不时一明一灭地眨动着,似乎
正在对她进行观察。

  片刻后,那些眼睛猛地同时涌来。虞白樱短暂的失态之后已经恢复冷静。她
银牙一咬,射出掌心的断月弦。

  一只巨大的眼睛蓦然裂开,喷出一股浓黑的液体。可不等虞白樱施术脱出重
围,手腕忽然一痛,却是被弹回的丝絃缠住。

  虞白樱竭力挣扎,不知手臂碰到何处,眼前突然间灯光大亮。然而虞白樱的
恐惧有增无减,她宁愿自己仍然处于黑暗中,也不想见到眼前这些蠕动的怪物。

  无数深黑色的触肢在空中交错扭曲,粗的有如手臂,细的如同手指,但无论
粗细,每条触肢顶端都生着一只古怪的眼睛。眼睛下方是一个圆孔,偶尔张开一
丝,里面可怕的情形让虞白樱几乎为之虚脱。

  那些触肢不断涌来,扭动着缠住虞白樱的身子,将她悬空拉起。虞白樱急促
地呼吸着,接着她忽然发现,那些眼睛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胸前,在那里,自己丰
满的双乳正在皮衣的包裹下剧烈地起伏。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从虞白樱心底涌
起,让她手脚都一阵冰凉。

  那些触肢像蛇一样扭动着,没有鳞片的表皮布满褶皱,看上去令人作呕。接
着一条触肢伸来,在她面前缓缓昂起,它不是最粗的,瞳孔的色泽却与众不同,
呈现出血一样的殷红,那种骄傲的姿态,仿佛触肢中的王者。

  触肢顶端的独眼上下转动,仿佛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接着中段弯曲下来,贴
住虞白樱裸露的腰腹。

  虞白樱香舌一翻,从玉齿间吐出一截吸管,用力一喷。这支吹管是她最后的
杀手镧,装着倒刺的吹矢沾满剧毒,足以见血封喉,即使全身都被制住,也能一
举毙敌。然而这一次的对手却不是人类,吹矢飞出的刹那,触肢独目下方的圆孔
蓦然张开。

  虞白樱瞪大美目,只见张开的圆孔内部布满了白森森的尖齿,一圈一圈密密
麻麻,足以将她的面孔撕扯得粉碎。

  那根吹矢落入触肢的啮食孔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触肢没有合上啮食孔,
而是充满威胁地向前一扑,几乎触到虞白樱的鼻尖。

  虞白樱不敢再挣扎,她僵着身体看着那条触肢中部弓起,贴着自己光滑的肌
肤伸进胸甲下方,接着向上一挑。皮制的胸甲像纸片一样碎裂,丰腴的乳球猛地
跳出,仿佛像两只雪团在胸前晃动着。

  周围的触肢同时张开啮食孔,露出一片白森森的尖齿。那条触肢中的王者盘
起肢体,「8」字形缠住她的乳球,然后俯下肢端,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伸向她
美艳的面孔。

  虞白樱一动也不敢动,她瞪大美目,感受着触肢在自己脸颊上磨擦的粗糙和
冰凉,心头不住战栗。触肢缓缓移到她唇瓣上,然后挤入她唇间。虞白樱恐惧得
心头几乎炸开,她咬着牙关僵持片刻,想着就此死去。但最后,杀手的隐忍占据
了上风,她终于颤抖着张开红唇。

  触肢一点一点挤入虞白樱口中,将她温润的口腔塞得满满的。虞白樱红唇圆
张着,含着那条乌黑的触肢,忽然她美目竭力张大,却是触肢顶端的圆孔忽然张
开,吸住她的舌尖,将她的香舌吸入布满尖齿的肢体腔内。虞紫薇浑身一紧,一
股热尿直喷出来,当场失禁。

  程宗扬收敛气息,在藤条和荆棘的丛林中慢慢前行。舞动的藤条不时从空中
扯下一个个人影,有娑梵寺的僧人,也有在林中凑热闹的寻宝人,他们修为有高
有低,有的甚至能凌空施术,然而他们始终无法挣开束体的藤条,最后无一例外
都被尖刺扎穿,成为赤阳藤的养分。

  程宗扬并没有热血上头,贸然出手,一是他没有把握对付这些见鬼的藤蔓,
二是大家也不熟,至少没熟到可以让自己拿生命来冒险。但又一条人影被扯下来
时,程宗扬丝毫不敢怠慢,纵身掠起,挥动匕首斩断藤条,把徐君房救了下来。

  「你不是在林子里面吗?怎么也被扯下来了?」

  徐君房惊魂未定,颤着声音道:「谁知道呢……我好端端在树后躲着,不知
怎么就钻到地里来了,这去哪儿说理呢……公子爷,这地方……咱们不会是在阎
王殿里吧?」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赤阳圣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一个大汉被藤条扯落,他疯狂地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被藤条束紧,无声无
息就化成一堆肥料。

  徐君房狠狠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原来先生说的是真的……」

  程宗扬盯着远处那团扭动的触肢,「鬼谷先生说什么了?」

  「我不是和先生找到过一颗赤阳圣果吗?那时候我才十来岁,本来想尝尝味
道,先生不让我尝,告诫我说那东西是吞食人的精血而成,虽然有祛病疗伤的神
效,但终究是不祥之物,平白无故最好别乱吃。我还以为是先生哄我的……」

  程宗扬指着远处,「那个是什么东西?」

  徐君房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行淫兽,女子一旦被它捕获,用不了多久就会
神智尽失,最后变成只知行淫的行尸走肉。」

  「你见过?」

  徐君房连忙摇头,「我是在先生的书上见过。据说和赤阳藤同生,来历十分
古怪,一半是草,一半是虫,用什么试剂什么的。」

  「什么试剂?」

  徐君房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程宗扬抱怨道:「你怎么只看一半啊。」

  徐君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我不是只看前面了吗……」

  「你还真会挑重点啊。」

  程宗扬道:「鬼谷先生书上说怎么对付这种东西了吗?」

  徐君房很干脆地说道:「有我也不记得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让虞美人自求多福吧。」

  徐君房道:「公子,咱们怎么办?」

  「想办法出去。」

  这会儿周围灯光大亮,程宗扬收起夜明珠,仔细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头顶的天花板只有一半,另一半则是泥土,就像被山
体掩埋了一半一样。无数藤条伸入泥土,交织如林。忽然藤丛间闪过一道光线,
程宗扬定睛看去,却是一扇玻璃窗。……

  「啵」的一声,湿漉漉的触肢从虞白樱口中拔出,带出一股唾液。触肢赤红
的瞳孔瞬了瞬,然后向下滑去。

  虞白樱身体战栗着,被触肢碰过的肌肤凝出一层细密的肉粒。红瞳触肢贴着
她腰腹,摩弄着她白腻的肌肤,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大腿根部。

  虞白樱咳嗽着,半是失神半是惊恐地看着那条触肢,脸上时红时白。

  红瞳触肢张开啮食孔,像撕纸一样将虞白樱的皮裤撕得粉碎。虞白樱玉体微
颤,赤裸的下身暴露在空气中,并没有感受到凉意,而是被一团如火般炽热的气
息包围着,一阵一阵发烫。

  忽然她脚踝一紧,两条玉腿被扭动的触肢缠住,猛然拉开。虞白樱白滑的身
体像朵樱花般悬在交错的触肢间,女性成熟的躯体赤条条裸露出来,灯光下,白
花花的肌肤妖艳无比。

  虞白樱美目越睁越大,她丰挺的双乳在触肢的缠扭下不住变形,张开的双腿
间,那只饱满的玉户像怒放的花苞一样绽开。

  程宗扬用匕首的尖柄敲碎玻璃,探头向外一看,顿时一阵眩晕,急忙缩了回
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不是在地下深处,而是在空中。

  这是一幢高达数百米的大厦,在下方看起来规模宏伟的高架公路此时宛如丝
带。即使自己不像冯源一样有恐高症,猛地一眼看去,也不由生出一种往下堕落
的恐惧感。

  程宗扬小心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方一道山崖向前突出,宛如张开的巨口,自
己所在的大厦就竖在巨口中央。对面是一片死寂的都市,林立的大楼比自己见过
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多更大,只不过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对面一幢残存的大楼足有上百层之多,然而楼宇外侧却悬着一个庞大无比的
蜂巢。后面几幢大厦间结着无数蛛网,每一张都足以笼罩整个体育场。整个都市
中最高的建筑并不是人类的杰作,而是一片白蚁堆。无数尖锥状的蚁塔占据了整
个都市的四分之一,其中最高的一座像王者一样傲视全城,塔尖仿佛刺破苍穹的
利锥。

  都市中空无一人,偶然有短路的电光划破黑暗,映出天际浓密的乌云。

  程宗扬呆呆看着这座诡异的都市,良久才惊叹道:「六朝的未来原来就是这
鸟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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