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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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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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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签押房里,司马求对王贤道:“其实你误会老夫了,我是诚心诚意想帮你谋个经制吏来着,谁知道刁主簿跟我杠上了,大老爷虽然和老夫亲近,但也不好得罪刁主簿,只能先把这位子空着,让你和他小舅子公平竞争……不过你放心,他小舅子不学无术,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只要你立个功劳,包管大老爷选你上位。”

  “在下也是不学无术……”王贤却不为所动。

  “你不一样的,你是真人不露相。”司马求一个劲儿的给他戴高帽,越是这样王贤就越警惕,叹口气道:“先生有话还是直说,能办到的我自会尽力……”

  “嘿,鬼精鬼精的小子……”司马求讪讪道:“是这样的,大老爷准备把你分到户房去。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据说李司户和我爹是老冤家。”王贤面无表情道。

  “是么?”司马求一愣,道:“这下更麻烦了。”

  “原先的麻烦是什么?”王贤问道。

  “原先的麻烦是……”司马求顺口说完,才发现被套了话,不由苦笑道:“算了,实话实说吧。这不眼看要收秋粮了么?按照规矩,县里要根据黄册,派人到坊、乡,指导坊长、里长挨家挨户登记核验,然后汇总上来,得出应收的税额。黄册是什么,你知道吧?”

  “呃……”王贤想一想道:“不太清楚。”

  “咳咳。”司马求搞不懂,这小子如此聪明,却如此缺乏常识,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黄册,又叫赋役黄册,上面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是官府核实户口、征调赋役的依据。但因为生老病死,每年都有许多变化,是以夏秋两税之前,县里都要重新登记核验的。”

  “哦……”让他这么一说,王贤想起来了,上个月他们积善坊的坊长还上门,核实过他家的情况呢。记得当时坊长想把他家定为‘下等上’,结果被老娘一阵咆哮,说你放眼富阳城,谁家比我家还惨?吓得坊长赶紧改成‘下等下’……

  “日前,户房已经造册完成,送到大老爷案前审阅,结果让大老爷很是光火。”司马求叹口气道:“按照户房的统计,本县户口数,竟比四月统计时,减少了七百余口!上等户更是减少了一成,本县今年并无大灾大难,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哦……”王贤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八成是下面的官吏和里甲因缘为奸,瞒报一些户口,这样本县所收税额就会减少。但百姓纳税时,却一点不少,这样多出来的钱粮,自然进了官吏和乡绅们的腰包,却让知县大人顶缸。

  “其实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司马求接着道:“十几年来,本县每年的户口数都会少一些。而这两年愈演愈烈。截止到本次,两年半时间,本县已经少了七千人口,上等户更是减少了一半……”说着叹口气道:“这意味着本县税收,整整减少了两成!大老爷能不生气?”

  王贤点点头。在哪个朝代,税收都是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标准,现在本县的税收少了两成。魏知县在上司面前,肯定要吃挂落的。

  其实何止是吃挂落?国朝官员三年一考,富阳县的税收锐减,魏知县若是被扣上不称职的帽子,那是要被降职甚至免官的!

  何况,他刚刚被朝廷嘉奖,若是在考察中丢了脸,难免会沦为官场笑柄,这对仕途刚刚起步的魏知县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所以呢?”见司马求抿着嘴、瞪眼看着自己,王贤只好小声问道。

  “所以,大老爷将白册打回了户房,限期重新核查。”黄册十年一修,是要呈送朝廷的,地方官府每年所修叫白册,这才是正经的收税依据。司马求道:“虽然已经五日一比,追迫甚急了,但大老爷知道,若是没个法子整治他们,恐怕到时候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所以呢……”王贤知道横竖躲不过一刀了,索性直接问道。

  “所以,我们想让你去户房,搜集他们欺上瞒下的证据,大老爷好整治他们。”司马师爷笑眯眯道:“你不用担心将来会无法立足,你只要把证据偷偷给我就行,保证没人知道是你干的。”

  果然是让我当间谍……王贤心下大怒,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司马求,你家大老爷当上几年官,拍拍屁股就走了,老子还要在富阳县待一辈子,这种事儿万一要是传出去,我就成富阳县人人喊打的叛徒了!

  到时候,同僚恨死他、里长恨死他、富户恨死他,老百姓也不会说他好,他还有法在富阳混么?这年代又不能随便移民,自己躲都没地方躲……

  虽然心里问候了司马求十八辈祖宗,王贤却不敢拒绝这厮,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知县大人,自己一样没法混。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啊……

  “容我回去想想……”王贤挠挠头,真心实意道:“俺头一天上班,还懵着呢……”

  “不行!”司马求断然道,开什么玩笑,要是让王兴业那老狐狸知道,肯定不会答应。他沉声道:“王贤,这是大老爷的信任,答不答应,你都得当场回话。”顿一下,又无耻的威胁道:“要是答应了,不管这事儿成不成,你都是大老爷的心腹。要是不答应,呵呵……大老爷宽宏大量,我却很失望。”

  “那,好吧……”王贤郁闷的点头道:“俺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成功!”司马求沉声道:“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包括你爹,若走漏了风声,为你是问!”

  “知道了……”王贤赶紧点头道:“肯定不跟别人说。”

  “不用跟大老爷告辞了,直接回去吧。”司马求挥挥手,便进了内签押房。

  房内,魏知县一直支愣着耳朵在听,见司马求进来,便问道:“能不能成啊?”

  “悬。”司马求叹口气道:“这小子贼猾贼猾的,一听就打退堂鼓……”

  “唉,”魏知县闻言心一沉道:“人都说‘任你官清如水、怎敌吏滑如油’,这富阳县更是官吏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坑我一个外人。想不到,头一天进衙门的新人,都知道屁股该往哪边坐。”

  “呵呵,龙生龙、凤生凤,这小子家学渊源,自然不能以新人视之。”司马求却狡黠的笑道:“不过有其利必有其弊,他在享受他爹的人脉的同时,也继承了他爹的冤家。我听说户房司吏李晟,和王兴业可是一辈子化不开的仇家……”

  “你是说?”

  “当他被李晟整得死去活来,就会想起我们来了。”司马求阴阴的笑起来,那几根山羊胡子颤啊颤,有说不出的猥琐。

  “先生真是高招!”魏知县闻言大喜道。

  ~~~~~~~~~~~~~~~~~~~~~~~

  出了签押房,王贤暗啐一口。他方才答应司马求,不过是应付而已,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当这个二五仔。

  整理好心情,王贤回到吏房,刘源起身问道:“怎么样,分哪了?”

  “户房……”王贤苦笑道。

  “啊……”刘源作势给自个一嘴巴道:“瞧我这张乌鸦嘴。”

  “这跟哥有什么关系,是我运气不好。”王贤摇头道。

  “唉,兄弟多保重。”刘源拍拍他的肩膀,进去禀明了王子遥,旋即出来个青衫典吏道:“我带你过去吧。”

  “有劳大人了。”王贤恭声道。

  “走吧。”那典吏并不理会他,带着王贤到了对面的户房。户房事务最繁杂,占了整整两排房。典吏带着王贤,来到第二排中间一间,通报一声,一个身材瘦高,面色阴沉的青衫吏员便迎出来。

  “老李,这是新分到你们房的书办,我给你带来了。”那典吏说着,将一摞纸递给对方。

  那人便是户房司吏李晟,他挤出一丝笑容道:“有劳兄弟了,进去喝茶?”

  “改日吧,我手头还有事呢,先回了。”典吏婉拒道,这又不是夏天需要降暑,谁愿意跟这个冷冰冰的死人脸一起喝茶。

  “也好。”李晟点点头,待那典吏一走,他脸上仅存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身进去房间道:“进来吧。”

  “我听多了你的恶名!也能猜出,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待王贤在屋里站好,李晟坐在桌案后,便毫不留情面的开训道:“朝廷规定,吏员当以良善之民充之,你这种劣迹斑斑的无赖,竟也能混进来!实在是可笑之极!”

  王贤低着头,心里叹口气道,司马求,我日你祖宗……

  “你要是聪明,就赶紧让你爹想想办法,把你调去别的房。”李晟冷冷道:“不然等着我把你赶出本房,你爷俩脸上都难看!”说着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撵人道:“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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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悲欢离合

  坐在自己的桌前,王贤仍然愣愣出神。人生真是悲喜无常啊,早晨他还在为终于成了官家人而沾沾自喜,两个时辰后,却开始为日后的悲惨日子发愁了……

  从李司户的房间出来,一个白役领他到隔壁一间房里,房里满满当当,堆满了账册。在账册的空隙里,摆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后都坐着个伏案忙碌的白衫书办。

  那白役跟里面人交代一声便出去了,几个书办抬起头来,或是冷漠、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望着王贤,还是圆脸的小胖子站起来,帮他收拾了张桌子出来,朝他呲牙笑道:“你歇会儿,我先忙一阵。”

  王贤朝他感激的笑笑,便在桌前坐下,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自己却不知该干什么,想去帮别人忙,又插不上手,只好给每人的茶碗里续了水,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好在没发呆多久,听到外面一声梆子响,众书吏齐齐松了口气,收拾好桌面,便快步出门去了。

  王贤正不知所措时,那小胖子又走到他身边道:“饭点到了,我带你吃饭去。”

  “多谢兄台,”王贤感激的笑道:“你怎么不避着我?”

  “我叫吴为,人送外号‘无所谓’。”小胖子笑道:“开玩笑的,我爹给你瞧过病的。”

  “你是吴大夫的儿子?”王贤恍然道:“我说怎么面善。”

  “嘿嘿,快走吧,晚了就没饭吃了。”小胖子领着王贤,赶紧往食堂奔去。

  不错,就叫‘食堂’,后世不过是沿用了这个叫法罢了。这还是唐太宗时定下的规矩,李世民命令从中央到地方各衙门,都兴办食堂,让官吏们坐在一起吃饭,借此沟通信息,和睦感情,也是延长议政办公的一种手段。

  后世朝代将食堂继承下来,但议政办公的功能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吃了,所以叫吃食堂。对收入不丰的小官小吏来说,这也是一份很贴心的福利了,是以百姓羡慕的称其为‘吃官家饭’的。

  到了明朝,食堂也分等级了,尤其是地方州县。比如富阳县就有三个食堂,在县衙左侧的是官员食堂,右侧的是吏员食堂,前院还有个胥隶食堂,三个食堂一个比一个大,当然档次是成反比的。

  王贤和吴为两个,进了怎么数都算中不溜的吏员食堂。这食堂竟也分两个档,里头一间为经制吏准备的,外头才是他们这样非经制吏吃饭的地方。可见在大明朝,等级观念是何等的无处不在。

  王贤一进屋,就见满眼的白衣黑帽,围坐在一张张方桌边,一边嘻嘻哈哈聊天打屁,一边不耽误下筷如风。吴为带他到自己那一桌,看了看没有王贤的饭碗,便笑道:“你今天来晚了,厨房已经统计过人数了,吃我这碗吧。”

  王贤连忙推辞,吴为却把他往条凳上一按,道:“吃就是了,我再去盛一碗。”

  王贤不再说什么,点头坐下,待吴为端着碗米饭回来,他还没动筷子。

  吴为赶紧夹一筷子肥肉片,努嘴道:“手快有手慢无啊!”

  “嗯。”王贤点点头,其实他早看着桌上的饭菜眼馋了。虽然只是四菜一汤,有肉有鱼,但对一个整天吃糙米饭、青菜汤的人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诱惑了。

  ‘想不到吏员的伙食这么好……’王贤暗暗道,却听耳边骂声不绝,不少人在抱怨说,自从司马旦管伙食以来,饭菜是越来越差了……司马旦是司马求的弟弟。

  尽管骂声一片,但一个个吃得贼快,王贤统共没动几筷子,面前便碗碟光光,最后吃了碗米饭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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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王贤主动提出,要帮吴为干点活,但吴为哪敢让他帮忙,“算了吧,出一点错,我就得从头算,你先熟悉熟悉情况吧。”

  王贤无奈,只好随便找了本户房章程,然后摊开纸,练起了毛笔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青衫吏员进来,众书办抬头一看,作势要起:“令史来了。”令史是汉朝县令属吏的称呼,如今则是对吏员的尊称。

  那令史未曾开口先带笑,摆摆手道:“都忙,我来看看新来的小子。”说着王贤桌边,见他方才在抄章程,笑道:“还真转性了啊。”说着一拍他膀子道:“出来吧。”

  “令史……”王贤跟着他离开了公房,出来之后,见他笑眯眯望着自己。

  “什么令史,叫叔就行了。”令史是户房典吏,叫张华,原先是王贤老爹的手下,后来才转到户房。前阵子王兴业回来,他还到王家去探望过,对他自然要亲切一些,“我上午出去了,要不早就看你来了。”

  “还是叫令史吧。”王贤苦笑道:“司户听到就不好了。”

  “嗨,他顺风耳啊……”张典吏撇撇嘴道:“他给你颜色看了?”

  “那是司户大人的爱护。”

  “爱护个屁,心眼比针鼻还小!”张典吏骂道:“不就是当初没娶着你娘么?在你爹那里占不到便宜,来欺负个小辈,算什么本事!”

  王贤听得目瞪口呆,他还想回去问问老爹,难道跟李司户有杀父之长,夺妻之恨?闹了半天还真让自己蒙对了。

  不过看张典吏这样子,也对李司户很有意见。

  但是王贤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一路只是听着而已。

  跟张典吏来到户房后面,过了个虚掩的门,便见三排朝西的房,每一排有十八间屋,密密麻麻,十分逼仄。

  张典吏带他到第二排紧里头一间,打开门道:“这是吏舍,按规定,吏员平时应该住在这里,节假日才能回家。这些年虽然管的松了,但你新来的,上头又有人盯着,还是老实在这儿住一段!”

  “嗯。”王贤点点头,跟他进去一看,里面是个一丈宽两丈长的房间,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有床有桌椅,还有个脸盆架……

  “你打扫一下。”张典吏道:“然后从家拿个铺盖来,衙门管穿衣吃饭,但铺盖用度不管……至少不管你这样的。”

  “嗯。”王贤除了点头,还能说啥。

  “行了,你在这儿收拾吧。”张典吏道:“忙完了就回家吧,不用再去户房了。”

  “好。”王贤点点头,送张典吏出去,看了看屋里,脱掉崭新的衣帽。赤着脚,打着短裤,出去找井打了桶水,把地板家什洗了一遍。

  待屋里彻底干净了,已经日头偏西,王贤擦擦汗,便穿好衣裳离开了衙门。

  来到大街上,他长长松了口气,衙门里那种森严的等级,真让人压抑,尤其是还有个恨屋及乌的上司时……

  同情的看一眼还在那里枷号的俩粮商,王贤快步往家走,离家越近,和他打招呼的就越多:“二郎,今天散堂这么早?”“二郎,称斤橘子回去吃吧,算你便宜点……”

  当然最多的问题还是,‘二郎,分到哪房了?’

  当听到‘户房’的答案后,众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王贤一阵阵心里发毛,我这又得罪谁了?

  “哎呀,二郎快拿一篓橘子回去给你妹妹吃,什么,没钱?这不是打大叔的脸么,这么多年街坊,给你两个橘子还要钱……”买橘子的六叔突然热情加倍,非要送他一篓橘子。

  “二郎,这是刚打上来白鲢鱼,正要送去给你补补身子呢,快拿着拿着……”卖鱼的七哥也拎起两尾鱼,凑了上来。

  “老七就是傻,哪有吃鱼补身子的。”卖肉的朱大昌手起刀落,啪啪啪啪,剁下四个猪蹄,用荷叶一包,递给王贤:“喏,黄豆炖猪蹄,保你满地跑!”

  一时间,街上众人竟全成了慈爱的父兄,不仅送他东西,还没口子的夸赞道:

  “我一早就说过,二郎是有大出息的,你看怎样,应验了吧!”

  “二郎,晚上刘家酒馆,我请你吃羊肉锅,贴秋膘!”

  “二郎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当官的料,将来肯定不得了……”

  “……”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儿,王贤啥也没要,几乎是夺路而逃,谁知街坊们竟追到家里。他不管了,躲进房里练字,外头交给老娘应付。

  外面人来人往,谀辞如潮,竟一直不断,让王贤目瞪口呆,这也太夸张了吧……

  一直到晚饭后好一阵子,才没有客人上门。王贤从西厢房出来,见老娘愉快的哼着小曲,在东厢房里收拾方才街坊送来的东西。打眼一看,吃的用的,琳琅满目,好一阵子不用再花钱了。

  “儿子好样的。”见王贤进来,老娘笑眯了眼道:“托你的福,老娘终于又有机会收礼了。”

  “娘,街坊怎么会白白送东西给咱们……”王贤一点也不清高,但见老娘来者不拒,不得不好心提醒道:“他们必有所求。”

  “我知道,不就是官府要重新登记黄册么?”老娘笑道:“街里街坊的,就是不送东西来,你还不得想办法,放他们一马?”

  “唉……”王贤心说,你们可真瞧得起我,殊不知,俺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但他不想说出来害老娘烦心,便问道:“我爹呢?”

  “你爹最奸诈了,昨天还跟人说随便去哪,今天又去杭州活动了。”老娘撇撇嘴道:“活动活动也好,他要是给分到云南去,老娘可不跟着去。”说着看看王贤,状若不介意道:“对了,林姑娘今天来过。”

  “哦?”王贤装作不经意,却支楞起耳朵。

  “她家明天就要搬到苏州了……”

  “哦……”王贤吃惊道:“去苏州干啥?”

  “林姑娘姥姥家在那里……”

  “哦……”王贤双目一黯。

  老娘看他一眼,幽幽道:“林姑娘也已经订婚了……”

  “哦?”王贤一惊,一下蹦起来,倏地窜了出去。

  “你干啥去?”老娘探头问道。

  “出去……”王贤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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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世间难买后悔药

  (双榜被爆,不得不战!还有两更,求推荐求打赏求收藏求一切支持!我要反爆!)

  虽然已夜色深沉,林家大院仍灯火通明。

  仅剩的几名老长工,正在忙着打包装车,虽然家道中落了,但真要举家搬迁时,箱笼包袱还是不少。

  屋里,林家姑娘正趴在林家老太太怀里哭泣,林老太太轻抚着女儿的青丝,也是泪水连连道:“清儿,后悔还来得及,他们家是对咱们家有恩,咱们可以用别的方法报恩么,犯不着,犯不着啊……”

  “娘……”林清儿眼泪滚滚,呜咽道:“别说了,我怕我会后悔……”

  “可怜的儿啊,”林老太太长吁短叹道:“早知今日,我打死也不会同意,跟姓赵的结亲。造孽,造孽啊!”

  “娘……”这话让刚进来的林荣兴听见,神色黯然下来道:“王贤来了……”

  “哼,我不要见他!”林老太太怒道:“这个害我女儿一辈子的无赖!”

  “娘,怎么说他也是……”林荣兴为难道:“咱们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我不装,要装你去装吧,我们娘俩今晚不想见他!”林老太太一提起‘王贤’两个字,就恨得牙根痒痒。

  “娘,我还是去吧。”林清儿擦擦泪,坐起身道。

  “唉,可怜的孩子……”林老太太唯剩叹气。

  ~~~~~~~~~~~~~~~~~~~~

  王贤呆坐在林家客厅里。

  冲出家门的一刻,他根本没有细想,跑在无人的长街,也没有功夫细想,整个人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赶紧见到林清儿。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梳理自己的心情。原来,在要失去一个愿意嫁给你的好女孩面前,那些所谓的男人尊严、物质基础、心理准备,全都是那样的轻如鸿毛。

  可笑自己,非得错过、失去,感受到那份不可承受之重后,才能掂量出孰轻孰重……

  难道自己本质上和那刁小姐一样,都是个矫情的贱人?

  “唉,贱人就是矫情……”王贤无奈的搓着脸道。

  “你说谁呢?”一声冷哼,刚出现在帷帘后的,那一抹白色的倩影,愤怒的转身欲走。

  “我说我自己。”王贤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步跃了过去,一把抓住林清儿纤细的手腕道:“你别走!”

  “放手!”林清儿使劲甩也甩不开:“你再不放我喊人了!”

  “你听我说两句话,就两句。”王贤却不撒开,沉声道:“第一句是,你知道我脑子被打坏过,所以记性不好,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你答应要嫁给我……”

  “……”林清儿抽不动手,只好任他攥着,却仍背对着他,冷冷道:“可惜我也说过,过时不候。”

  “你没尽到提醒义务……”王贤小声道。

  林姑娘闻言倏地转身,怒目而视:“无赖!”

  “这回是我求你,留下嫁给我,好么?”王贤望着她哭红的眼睛,低声下气道。

  “呵呵……”林清儿竟然笑了:“我已经定亲了,我家明天就去苏州,再也不回来了。”

  王贤声音发颤道:“能不走么……”

  看到他这样子,林清儿却笑得愈发灿烂了:“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啊,我家已经收了人家的文定,退婚是要吃官司的。”

  “……”王贤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渐渐松开了手。

  看他这样子,林清儿也住了口,脸上笑容敛住。

  两人沉默半晌,王贤垂首低声道:“我只是想,等自己稍稍配的上你,再向你求婚的……”说着深深看一眼这白雏菊般的女孩,便转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清儿几次欲言又止,不由也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点过了……”林荣兴出现在妹妹身边。

  “都是婆婆教我的……”林清儿轻咬下唇道,说着扬起尖尖的下巴,娇哼道:“再说他害得我死去活来,可不能便宜了他!”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林荣兴摇摇头,他恢复了生员的身份,似乎整个人也恢复了生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哥……”林清儿娇嗔道:“你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只要娘能答应……”林荣兴苦笑道:“唉,你要去哪?”

  “我出去看看,他跟丢了魂儿似的,别有什么三长两短……”

  “还说要教训他呢。”林荣兴拉住她道:“放心,男人不像女人,被甩了要死要活,男人顶多大醉一场……”

  ~~~~~~~~~~~~~~~~~~~

  林荣兴没说错,王贤失魂落魄的走在安静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丝竹嬉戏声,抬头一看,见是一座挂着红灯笼、灯火通明的两层楼。

  几个帮闲正蹲在门口拉客。看到他走进,便一起凑上来道:“大官人来了,我家姑娘等你好久了,快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听我家姑娘给大爷唱小曲……”

  “我没钱。”王贤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走到妓院门口了。

  “那下次吧,别让我家姑娘等太久哦……”几个帮闲热情消散,又蹲了回去。却有个瘦子仍站在那里,问道:“哥,你咋了?”

  “你怎么跑来当龟公了?”王贤见是帅辉,奇怪道:“你爹不揍死你!”

  “没法子啊,总得混口饭吃。”帅辉撇撇嘴道:“再说我也没当龟公,我这叫楼下相帮,是帮着揽客的。”

  “哦。”王贤见他没戴绿帽子,点点头道:“请我喝酒吧。”

  “啊……”帅辉摸一摸怀里,客人的几个打赏钱,一阵肉痛道:“好吧。”

  妓院门口有个小食摊子,是给里面提供小菜的,也有几副桌椅,可以让客人在摊前吃。

  两人坐下,帅辉点了糟决明、脆螺、小咸鱼之类的几个小菜,又筛了一壶酒,陪着王贤借酒浇愁。

  “哥,你这到底是咋了?”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方在我面前,我没有去珍惜,等我失去时才追悔莫及……”王贤饮酒如喝水,醉眼惺忪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肯定不会错过她……”至尊宝的台词,自己说了那么多遍,每一次都那么搞笑,这次为何字字如刀,割人心扉?

  “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帅辉一脸感慨道:“如果当年我知道自己今天这样,早就答应给人倒插门了,在日子面前,面子算什么?”

  “是啊,面子算什么……”王贤灌一杯酒道:“何况我们这种人,哪还有面子可言?”

  “哥,你现在有了,你是官家人了。”帅辉按住酒杯道:“明天你还得点卯呢,今天就喝到这儿吧。”

  “屁官家人,还不让人训得跟孙子似的。”王贤狠狠啐一口道:“难道咱们这种小人物,就该一辈子被人踩?”

  “当然不了!”帅辉虽然身为下贱,但心比天高道:“太祖皇帝放过牛、要过饭、还不是开创了大明朝的江山?把那些欺负他的、瞧不起他的,全都踩在脚底下!”说着重重一拍王贤的肩膀道:“哥,咱哥几个就你有希望!好好混,把那些敢欺负你的,全都踩在脚底,让那些瞧不起你的,全都扇自个的耳光!”

  “说得好!”王贤闻言瞪着眼,拍着桌,大喊大叫道:“是啊,我要努力,把那些瞧不起咱的,都踩在脚底下!狠狠抽那些孙子的耳光!”

  “对,正着抽了反着抽!抽成猪头了用脚踹!”帅辉哈哈大笑道。

  看着两个陷入幻想的小伙子,摆摊的于老头暗暗摇头,唉年轻就是好,再摔打两年,连这样的狠话都不敢撂了……

  两人忘了时间,忘了酒钱,勾肩搭背,胡吹海喝……直到相继趴在桌上睡着。

  等街上人声嘈杂,两人才揉着眼坐起来,见于老头已经开始改卖早点了。

  定定神,王贤突然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帅辉也想跟着开溜,却被于老头一把抓住衣领道:“付账!”

  看着一桌子的酒瓶子,帅辉两眼发直,这得多少钱?

  “五十文,铜钱。”于老头板着脸道。

  “啊……”帅辉掏摸全身,也只有十几文,只好一脸讨好道:“我刷碗抵债吧。”

  “半个月。”

  “太久了,最多七天。”

  “最少十天!”

  “……”两人争了半天,最后以七天成交。

  “说起来,我哥急着去干啥了,他不是那种逃账的人。”帅辉一边刷碗一边问道。

  “我看是往码头去了。”于老头叹口气道:“有什么用,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唉。”帅辉也叹口气,唱起了小曲道:“问世间情是何物……”

  ~~~~~~~~~~~~~~~~~~~~~

  王贤一路跑到码头上,宿醉让他头重脚轻,抓住个人便气喘吁吁问道:“林家的船……”

  “已经开走好一会儿了。”他还真问对人了。

  “……”王贤闻言拔腿就跑,沿着河岸跑出城好几里,哪能追到林家的船影?最后脚下拌蒜,摔倒在江边,怀里一样东西,也摔了出去,滚到江水里。

  王贤翻身去救,已经来不及。只见一个纸袋飘在江上,袋子已经破裂,洒出片片干菊花瓣,那花瓣被清澈的江水一浸,竟又重新舒展开来,一朵朵、一片片顺着江水向东流去……

  那是他亲手晒得菊花茶……

  王贤仰天长啸,翻身躺在江边,整个身子都被草丛淹没……

  一直到了临近中午,他才满身泥泞,光着只脚,一瘸一拐的回到家,扣动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消瘦的如雏菊花般的白裙少女,她轻咬着嘴唇,抬起小脸,眉目如画,轻声道:“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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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后悔药

  世上最幸福的,是你明明以为已经失去了,下一刻却见她还在你面前……

  王贤使劲揉了揉眼,见自己没有幻视,那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正是老娘口口声声已经和人定亲的林清儿。

  “你,你不是走了么?”王贤捏自己一把,痛,那就不是在做梦。可不做梦的话,怎么会出现这种神转折?

  “这里是我家,我去哪儿,弟弟?”林清儿掩口笑道,虽然眼还肿得像桃子,看着他的目光却是欢快的。

  “你家,那我家在哪……”王贤的大脑停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你,你叫我什么?”

  “弟弟呀。”林清儿笑道。

  “弟弟……”王贤差点没噎死。

  “是啊,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弟。”老娘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呼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这是我姐姐呢。”银铃蹦到林清儿身边,抱住她的胳膊道:“你看我们长得多像……”

  “开什么玩笑。”王贤这个汗啊,这又不是琼瑶小说,还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姐弟……

  “蠢蛋,快进来吧。”老娘瞪他一眼道:“弄成泥猴了都!”

  王贤进了门,看看林清儿,又看看老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哼哼,笨蛋,”老娘得意洋洋道:“当然是老娘出马了!”

  原来,那天老爹回来后,老娘觉着不能让林清儿这么走了,她虽然不识字,但很明白道理。知道在这个年代的大明朝,哪怕是以文教著称的浙江,读书人都少之又少,读书的女孩子,更是凤毛麟角。

  至于既有学问又愿意嫁给王贤这个‘无赖’的女孩子,大明必定只此一位,全国别无分号!

  老娘做梦都想让王家出个读书人,儿子这一辈是没指望了,只能寄希望于孙子辈。这世上还有比林清儿,更适合的儿媳人选么?为此,老娘亲自登门,跟林家人商量,看看能不能收林清儿为养女,将她养在家里,保证会像对亲闺女一样待她……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对亲闺女,她也一样从早骂到晚……

  养女跟童养媳不同,是老百姓规避孝期的方法。按规制,为父母祖父母丁忧得二十七个月,将近三年时间,对正常生活影响极大。老百姓又不是做官的,一举一动没人盯着,便想出各种办法糊弄。‘收养女’还是其中最有节操的一种哩。

  但林家当初和王兴业说愿意结亲、只是因为在孝期云云,不过是拖延之计而已。他们根本不想把林清儿,嫁给声名狼藉的王贤……

  现在面对老娘的‘无理’要求,林老太太自然不愿答应。可惜,她的对手是天上地下海里江里多栖全能超无敌的王大娘。老娘本着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缠了她整整三天!林老太太终于被折磨的神魂颠倒,点头同意了……

  其实林老太太是被老娘感动了,觉着女儿能摊上这么个看重她的婆婆,也不失一件幸事。

  获得林家人的首肯后,老娘终于见到了林姑娘。

  林清儿早被老娘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王贤那日的无情拒绝,伤透了她的心,更让她毫无自信……难道他根本就是嫌弃我,是被人退过婚的?

  老娘听了少女幽怨的心曲,哈哈大笑道:“傻丫头,男人都有病,有病治病就是了!”说着拍胸脯道:“听老娘的,咱们演一出戏,保准一下就试出那小子的贱骨头来!”

  “娘……”林清儿扭捏起来。

  “唉,闺女哎……”老娘搂着林清儿,乐得开了花。

  ~~~~~~~~~~~~~~~~~~~~~~~

  “于是,你们就玩弄我的感情?”王贤瞪大眼睛,愤怒道,“明明已经订好的事情,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这一出。”老娘冷笑道:“你还稀里糊涂的矫情呢!”

  “……”老娘总有办法让王贤哑口无言。

  “洗干净了赶紧吃饭,吃了饭赶紧滚去衙门!”

  “哦……”王贤摸摸脸上的泥巴,不禁有些尴尬,赶紧打了盆水,在天井里洗刷起来。

  一条毛巾递过来,王贤伸手去接,和那人手指相触,抬头看是林清儿。

  林清儿缩回手,红着脸道:“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我想明白一个道理。人生长着呢,就算现在一时潦倒,只要努力,终有一天可以翻身……”王贤说着,深深望着她那精细的五官,低声道:“但是好女孩不会一直等你,错过了就真错过了……”

  “这两件事其实并不矛盾看,为什么不先娶了她,再和她一起努力呢?”林清儿的声音细小却坚定。

  “嗯,是我矫情了,好在还有机会挽回。”王贤点点头,诚恳认错道。白云悠悠,天地可鉴,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后悔药可吃……

  “我的菊花茶呢……”林清儿哪好意思再讨论下去,转个话题道。

  “这……”王贤嘴巴微张,肯定是老娘把自己的举动,献宝似的告诉她了。“其实我是想晒来给你道歉的,记得你说自己喜欢喝花茶。”

  “……”林清儿心里一阵欣喜,他果然是记得的。

  “但现在已经掉到富春江里了。”王贤实诚道:“我娘还晒了些,比我弄得好多了,你先喝那些吧。”

  “我等明年秋天的……”林清儿浅笑着用脚尖踢踢他的脚尖:“还有玫瑰茶和荷花茶……”

  ~~~~~~~~~~~~~~~~~~~~~

  午饭过后,王贤便收拾东西,要搬去衙门住了。至于他的房间,自然归林清儿所有了……林清儿除服之前,他们的身份是姐弟。

  王贤的东西也简单,一个铺盖卷,两身换干洗湿的衣裳,再就是几本书了。

  临走时,林清儿塞给他一本《论语集注》,轻声嘱咐道:“公务闲暇时多看看书。你不是说过,能用十年时间,把秀才考出来,也是极好的么。”

  “嗯。”王贤点点头,苦笑道:“没有老师指点,干看书行么?”

  “你先把上面的内容背熟了,”林清儿红着小脸道:“自然有人指点你。”

  “谁,你么?”王贤眯眼道。

  “你很不屑么?”林清儿总是被他气到,哼一声道:“县里的教谕说,我若是男子,考个举人绰绰有余!”

  “哇,姐姐是才女啊。”银铃惊叹着蹦进来,拉住林清儿的衣袖,央求道:“先生收下我这个女弟子吧。”

  “想什么呢,赶紧过来搭把手!”老娘在天井里忙着裱鞋面,闻言大怒:“识字有什么用,能吃啊!”

  “那我姐姐为啥识字……”银铃又跳出去抗议道。

  “那是吃饱了撑的……”既然已经把人留下,老娘自然没啥顾忌了,想咋说咋说。

  林清儿在屋里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老娘一般。

  “习惯就好了。”王贤尴尬的挠挠头,小声道:“不过以后也够你受的,有个心理准备吧……”

  “哦……”林清儿见他背起竹筐,连忙把铺盖卷压在上面,捆实了。

  “走了。”王贤朝她呲牙笑笑,家里有个预备媳妇的感觉,真踏实。

  “别忘了刚才跟你说的事儿。”老娘大声嘱咐道:“你要是办不了,找找你张叔,把这事儿办了。别让我在街坊面前丢脸!”

  “哦哦哦……”王贤无奈的应道。

  走出巷子,正碰上张婶的儿子张大哥。一见他背着这么多东西,张大哥二话不说就抢过来,替他背着。

  王贤说我已经好了,不用帮忙了。

  “你现在是小官人了,哪能干粗活呢?”张大哥一脸理所当然道:“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什么官人,一个临时工而已。”王贤苦笑道,心说而且是即将去迎接狂风暴雨的临时工……

  “临时工,这说法倒新鲜,果然是小官人,就是有学问。”张大哥赞一声,一脸羡慕道:“管他什么工了,都比咱老百姓强。坐在衙门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啥体力活也不用干,就有银子拿。进来的人都得低声下气,到哪里去都是高接远送,看哪个老百姓不顺眼,说整他就整他……”

  王贤这个汗啊,要真像他这么说,吏员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差。可惜,浑不是这么回事儿,至少自己的日子,绝不会这么舒坦……

  张大哥一直把他送到衙门口,还想送进去,可惜人家不让了。

  谢过张大哥,王贤背着铺盖回去吏舍,也没收拾就回户房去了。

  因为是午休时候,同屋的一众书办正围在一起聊天,一个长脸的家伙笑道:“这小子真是好汉,明知道大人看他不顺眼,还敢第一天就早退,第二天干脆不来,你没见大人那张脸……”

  “那是没领教到大人整人的招数。”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冷笑道:“到时候保准他悔青了肠子……”

  话音未落,便见王贤从外面走进来,众人赶忙打住话头,吴为站起来,埋怨道:“你去哪了,也不打声招呼?”

  “我今天家里有事。”王贤笑笑道。

  “唉,你死定了。”吴为叹口气道:“大人让我们告诉你,来了即刻去见他。”

  “过会儿吧,午休时间呢。”王贤笑着坐下,看到桌上没写完的字,便继续提笔写起来。

  同样的一篇字,今天写起来,和昨天是完全两种感觉。那种沉重烦躁的感觉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轻松和满腔的斗志!

  来吧,姓李的,要战便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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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冤家

  (三更到,推荐票!!!!!!!!!!!!!!)

  豪言壮语好说,婆婆不待见的媳妇难当。

  王贤在李司户的房里,挨了整整一炷香的批,被训得头晕脑胀,末了抱着一摞子账册,回了自个的公房。

  尽管早就告诉自己,当姓李的在放屁,但屁闻多了也会被臭晕,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当被骂得狗血喷头,总是难免气愤填膺。

  王贤不是没在职场混过的雏,当初他敢在刁主簿的画上写字,是看求职没指望,出口恶气罢了。现在既然已经进了这个门,自己就没有理由再任性,一定要想方设法,杀出一条血路来!

  因为他已经明白,这是让家人生活无忧,让自己活得体面的,最好的一条路!任何想把他赶走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但眼下敌我实力悬殊,根本没有一战的可能,只能先夹起尾巴、避免犯错,不给那姓李的再整治自己的机会……不过这个,基本上很难。因为对方是上司,想给你找麻烦,简直是分分秒的事情……在找到对策前,只能先捱一天算一天。

  定定神,王贤把注意力,投向手头的工作。按照李司户的命令,明天点卯之前,把这些账册核算出来,晚了或者出了错,为他是问!

  吴小胖子过来看了一眼,张张嘴欲言又止,摇头叹口气,回去自己的桌前。王贤知道他叹什么气,首先,这么多账册,对一个从没接触过这行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根本不可能完成。其次,这都是永乐五年的旧账,就算核算出来,也根本没有意义,纯粹就是遛他……

  王贤并不怕算账,相反,手摸上算盘,他并不感到陌生,因为他上辈子的职业,是注册会计师。虽然,后世都已经电算化了,但感谢学校教育的滞后,总还打过两年算盘……

  至于这明朝的官方账册,采用的显然是单式记账法,只记录每一笔收支,然后按月、逐季、每年集合账目,最后用四柱结算法核算出入。

  这比起复式记账法简单明了,一看就会……当然是对他来说。

  屋里众书办,都放慢了手头的工作,等着看王贤闹笑话。却见他一手算盘一手毛笔,虽然指法生疏,但显然是有练过的……

  ‘不愧是家学渊源’,这让众人一下兴趣全无,都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用了一个下午,王贤差不多找回了当初珠算比赛全校亚军的感觉,账册却才清了一半。

  差不多快到晚饭时,一名青衫典吏过来,问道:“哪个是王贤?”

  “我是。”王贤站起来。

  “跟我走一趟。”那典吏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王贤莫名其妙,但还是放下手头的活计,乖乖跟了出去。

  待他一走,众书办一下坐不住了,一边张望一边小声道:“我说得罪大人要后悔吧,这不,把他交刑房处置了!”

  “唉,其实我看他还不错,”有书办已经对勤快又低调的王贤,产生了同情心:“怎么就这么招大人恨?”

  “别说了,让大人听见,连你一起整。”另一人劝说道。众书办深以为然,不再交谈此事。

  ~~~~~~~~~~~~~~~~~~~~~~~

  那厢间,王贤跟着那典吏,离开户房,来到刑房。

  一进去便引起一阵哄笑,众刑房书吏笑道:“怎么了,二郎第一天就要吃板子?”

  这些都是王贤老爹的老部下,连带李观一起说着,都是受过王兴业恩惠……若非当初王兴业面对刑讯逼供,咬紧牙关,没有牵连任何人,如今刑房里这帮人,肯定要被何观察一锅端了。

  是以王贤老爹出来,刑房的人往他家里跑得最勤,这次王兴业出去跑官,还是这帮人给他凑的钱!

  爱屋及乌,他们对王贤自然也格外亲热。那典吏也不像在外头那样板着脸,啐道:“李晟那个王八蛋,拿着针鼻当棒槌,二郎不过一上午没来,这厮就发票过来,要打他二十小板!”

  “求!”另一个典吏怒道:“二郎刚来,还不懂规矩,李晟就要打要杀!这哪是冲着他来的,分明是冲着咱们老大人!还交给咱们刑房处理,这是摆明了打脸!”说着拍案道:“老子去骂他去!”

  “站住!”李观掀帘子从里头出来,训斥道:“你吆喝什么?按照规制,‘缺勤一天处笞二十小板’,你凭什么骂他?”

  “我……”那典吏叹气道:“我不是想去给二郎打打气么。”

  “就你这张臭嘴,当时骂痛快了,回头还让不让二郎,在他手下混了。”李观不耐烦的挥挥手道:“都滚蛋回家去!”

  “哦……”众刑房书吏朝王贤挤眉弄眼,这个拍他一下,那个摸他一把,然后鸟兽散了。

  “进来吧。”李观转身进屋,王贤跟进来。

  “喝什么茶?”让他坐下,李观亲手沏茶道:“喝碧螺春吧,我喜欢喝……”

  “……”王贤这个无奈啊,怎么这些司吏一个个都牛气冲天。

  “怎么,觉着李叔不一样了?”李观淡淡道:“那是自然,原先你是老百姓,我是你爹的老下属,自然和你客客气气。但现在你既然穿上这身白衫,那就是吏员,我自然要跟你按衙门的规矩来。”

  “是。”王贤虚心受教道:“我什么都不懂,求李叔多教我。”

  “呵呵……”李观才显出一丝笑道:“知道我笑什么吗?”

  “不知道。”王贤摇头道。

  “我笑你舍近求远。”李观给他斟一杯茶道:“我这点见识,大半还是你爹教的呢,你说你该找谁学?”

  “他不在富阳。”王贤苦笑道。

  “行,那我越俎代庖一次。”李观点下头道:“就跟你说一点,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不管你是吏是官,只要身在衙门,就得守规矩,就得不自在。比如这每日五更起来,径至司吏公房画卯。你要是迟了甚至旷工,都是要吃板子的。次数多了,还要坐牢。要想自在,当你的老百姓去……”

  “侄儿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王贤轻声道:“李叔别用老眼光看我。”

  “我怎么看你不要紧,看在你爹的份上,我肯定得护着你。”李观在六房司吏里,算是年轻的,主要还是托了王兴业的福,不然论资排辈,怎么也得四十开外才能上去。“但是六房各有天地,你偏偏运势不济,分到了户房,我平时想帮你,也帮不上忙。”

  “我知道。”王贤点点头,李观替他说话根本没用,只能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

  “回去吧。”李观叹口气道:“小心点,守好规矩,李叔只能保你不挨打,其他只能靠你自己应付了。”

  “我不用吃板子了?”王贤瞪大眼道。

  “用不着。”李观淡淡道:“我跟下面打声招呼就行,不过你这几天别太欢实,走路慢一点,最好能装装瘸,不然李晟非得变着法子折腾你。”

  “我明白。”王贤起身,恭声道:“那我先走了。”

  “嗯。”李观点点头,待王贤走到门口,却又幽幽道:“李晟这厮,早晚没有好下场,你忍忍吧……”

  王贤一愣,点点头,径直离去。

  离开刑房,王贤便见吴小胖子在不远处张望,赶紧一瘸一拐的过去。

  “你没事儿吧?”吴为赶紧扶住他,关切道:“我也是吃过小板子的,虽然不伤人,但真疼啊。”

  王贤点点头,含混道:“你怎么跑来了?”

  “散班了呀。”吴为道:“我扶你回吏舍,给你看看伤,用不用找我爹。”

  王贤才想到这小子家学渊源,再说自己骗谁也不能骗他,便小声道:“我挨得很轻,淤青都没有。”

  “哦?”吴为想一想,了然道:“他们手下留情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得回去拿账册,晚上不加班干不完了。”

  “你是真不懂啊。”吴为苦笑道:“户房的账册怎能让你带回吏舍?只能在公房里看,散班就锁门,明早再重打开。”

  “那我明天完不成任务!”王贤怒道:“岂不又要挨训?甚至挨打?”

  “挨打不至于,”吴为安慰他道:“顶多训两句,你当耳旁风就是了。”

  “……”王贤这个郁闷啊。

  真让吴小胖子说着了,次日王贤又挨了顿狠批,然后李晟勒令他下午交工。

  这次时间充裕了,王贤也熟练了,早早就把账册核算完,建起四柱清册,账目一核对,新收减开除等于见在减旧管,数目可以对上。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异样,因为以他多年审计的的眼光看,这账目,很有问题!

  这账目应该是老手所作,每一笔收入都记得明明白白,每一比支出,也列得清清楚楚,单纯用四柱清册法,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但是,如果改用复式记账呢?王贤感觉,有些东西八成会显现出来!

  本着一个注册会计师钻牛角尖的精神,他重新拿起了第一本账册……他要重新记账,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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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如何挤走上司 (一)

  (直接被挤下榜单了,大家不能坐视不管吧?另外,我都是现写现发的,没存稿……)

  在明初,还没有三脚账、四脚账,记账的方法仍是单纯反映现金收支盈亏的单式记账法。这种记账法根本无法反映财务活动的方方面,只是一本现金账而已。

  只要学过一点会计的人都知道,仅通过一本现金账,是无法真正了解一个部门的真实收支,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已购入的材料物资的耗用,因为不涉及钱款支出,是不会记在账上的。

  总之,这种胡子眉毛一把抓,只给结果不给过程的记账法,十分容易造假。

  王贤只是核算了一遍,便感觉肯定有问题。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他单抽出一个月的账目来,改用借贷记账法,检查收支是否平衡,如果不平,自然可以找出不平的流入和流出,继而发现问题所在。

  但一番忙碌下来,他发现对方是个老手,把账做得很平……

  但这难不倒专业人员,王贤还有‘本福特法则’这样的法宝。这条法则说,在一堆未经修饰的数字中,开头是一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三成。开头是二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一成七,开头是三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一成二……之后依次递减,开头是八和开头是九的数字,出现几率总和,才是总数一成。

  只要样本够大,数字未经修饰,都会遵守这个法则。换言之,如果数字是捏造的,那么统计结果就会大大背离这个法则。审计师用它来初审是否存在舞弊,可以大大提高审计效率。

  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王贤统计了一年的账目数字,看着纸上的十个统计数,是那样的平均,他笑了……再看一眼账目的负责人一栏里,赫然是当时还担任典吏的李晟,他的笑容更盛了。

  “还笑,核对出来了么?”吴小胖子出现在他身边,见他纸上只有九个数字,登时着急道:“大人待会儿要看了。”

  “早弄好了。”王贤笑笑,拿起上午就核算出的结果。

  这时候云板响了,众书吏赶紧去司吏房集合。

  果不其然,李晟训话之后,又走到王贤面前,一声不吭的伸出手。

  王贤便将账目递给他。

  李晟扫了一眼,扔在地上道:“都是错的……”然后一脸冷漠的望着王贤道:“明天重算。”最折磨人的不是算账,而是算了半天,发现错了,还得从头重算。李晟相信,王贤这样的门外汉,算十遍也算不对,何况就算对了,自己也可以说错了。这样反复折磨几次,就是个泥人也能被活活逼疯……就算他赖着不走,自己也可以‘不称职’,将他踢出衙门,自己解了恨,也替刁主簿出气,一箭双雕。

  “是,大人。”但让李晟失望的是,王贤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弯腰捡起来,很老实的点头道:“那我重算。”

  “再算不出来你就滚蛋,衙门里不养废人!”李晟轻蔑的瞥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是,大人。”王贤点点头。

  一众书吏都同情的望着他,让一个啥也没学过的新人,统计繁杂的账目,还不许出错,这整人也太过了……再说王兴业在衙门里的口碑很好,大家都很服他。国法还讲祸不及妻儿呢,你李晟怎么就抓着他儿子不放了?

  只是大家慑于李晟的淫威,也不敢跟王贤多说什么。只能叹了气,拍拍王贤的肩膀道:“先去吃饭吧……”

  王贤点点头,一声不吭,一副小受模样。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故意算错的……

  接下来三天,王贤依然天天算错,天天挨骂,听得这群刀笔吏都忍不下心了……唉,这小伙子其实真挺不错的,人勤勤恳恳,对前辈都很尊敬,每天打水倒茶,从不懈怠,跟传闻一点都不一样,怎么就落在李大人手里了呢?

  王典吏实在忍不住,这天散衙后,跟着李晟进了里间,劝道:“没必要这样对王贤吧,他一个门外汉,你整天这么折腾他,我看他都要傻了。”

  “本来一天就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他五天!还想怎么样?”李晟做事,第一要务是在道理上站得住,是以他总是理直气壮道:“难道衙门要变成养闲人的地方么?”

  “总得给他点时间,让他慢慢学着来吧。”

  “有那么多现成的,还在等排队呢,我为何要用他?”李晟哼一声道。

  “唉……”王典吏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待王典吏出去,李晟枯坐了很久,表情阴沉的滴水。他何尝不知,这事儿拖得越久,造成的影响就越不好。只是万没料到,那王贤竟然如此有韧性,能一直忍到现在。

  ‘不行,得换个法子了。’李司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

  这天中午,王贵突然来衙门,叫王贤出去吃饭。

  王贤才记起这茬,收拾下东西,知会同僚一声,便跟王贵来到衙前街上。

  衙前自古好景观,除了铺房、医学、阴阳学这些官方机构外,还有四大寄生产业……第一个是旅店。县城外的人,来县里打官司,大都来这里投宿,原告方便及时递状子,作证人的方便随时被传唤,在押被告或在监犯人的家属,也图个就近活动人情,打探消息的便利。

  第二个是茶馆。上述人等安顿下来,就会到这里头打听消息,找人帮忙,因为那些替人写状子的代书,帮人打官司的讼棍,就整天窝在这里。

  第三个是酒楼,官府里的胥吏差役、师爷长随之类,在酒桌上头通消息、讲头存、勾结舞弊、讨价还价。还有官府的公费吃喝,老板要么赚死要么赔死……

  第四个是药铺,往往开在医学隔壁,医官只管诊病开方,病患不妨就近抓药。据说医官每开一张方子,都是有抽头的,吴大夫免了王贤的诊金,其实一点没少赚。加上衙门里隔三差五的打板子、拶指头、上夹棒,伤筋折骨、皮绽肉烂司空见惯,是以跌打损伤药卖的极好。药铺的主人陆员外,也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除了这四大旺铺之外,还有些钱庄、米行、典当、果铺等其他买卖,都是与衙门催征粮赋、课罚敲剥等业务,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外还有专以衙门公人、以及进衙办事者为服务对象的饮食摊档。王贵就在这儿请王贤吃饭。

  叫了几个炒菜,还有一盅鸡汤,王贵便像长虫吃鸡蛋似的,吭吭哧哧,憋得满脸通红。

  “到底有啥事儿,现在总能说了吧?”王贤叹口气道:“是不是嫂子的事儿?”

  “你怎知……”王贵一愣,又了然道:“你现在可真聪明,是你嫂子的事儿。”说着一咬牙,“我俩已经和好了。”

  “那感情好。”王贤笑道。

  “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王贤正色道:“我当时那样子,大嫂受不了也是正常。”

  “小二你真是懂事了。”王贵高兴道:“我想把她接回家,你答应么?”

  “我怎么会不答应?”王贤两手一摊道:“问题是,我答应没用啊。”

  “是,得娘答应。”王贵一下颓然,然后巴望着王贤道:“你点子多,帮哥哥想想办法。”

  “我都被老娘耍成猴子了,”王贤苦笑喝口茶水道:“你觉着我能有啥注意?”

  “……”王贵郁闷的垂下头。

  “你透过口风么?”菜上来了,王贤接过盘子,一边摆一边问道。

  “嗯。”王贵点点头。

  “老娘怎么?”

  “她说侯家人不是说了么,出了王家门,翠莲就不是王家媳妇了……”王贵小声道:“还说西街刘大叔家的翠妮,黄花大闺女,不过才要二十贯彩礼……”

  “……”王贤这个汗啊,老娘真有一代女皇的风范,“你觉着呢?”

  “那不过是气话。你嫂子人挺好的……”王贵垂首道:“她当闺女的时候,哪吃过那种苦,跟咱家也捱了一年多,最后才受不了的。”说着小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她已经认错了……”

  “嗯。”王贤点头道:“这个忙,我得帮,谁让当初因为我呢。”

  “咋帮?”

  “这个……”王贤叹口气道:“老娘那回是真生气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松口的,除非……”

  “除非什么?”王贵瞪大眼问道。

  “除非有什么可以让她松口的理由。”王贤笑道:“老娘不是说么,在里子面前,面子算个屁……”

  “什么理由?”王贵的眼瞪得更大了。

  “你想老娘最盼什么?”王贤循循善诱道。

  “孙子呗……”王贵道:“看见人家的小孙子,她恨不得抢回家养着。”

  “这不就结了……”王贤夹一筷子笋丝,细嚼慢咽起来。话说在衙门吃了几天饭,他明显不像饿鬼投胎,那么缺肚子了。

  “……”王贵迷茫的看着他,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她抱个孙子回去?”

  “不用等生出来,怀上就行。”王贤道:“要是一般的婆婆,糊弄一下也行,但以老娘的火眼金睛,指定是要露馅的。”

  “唉,要是能生,不早生了……”王贵闻言失望道:“成亲两年了,她就怀上过一次,还小产了……”

  “不要紧。”王贤轻声道:“我授你一套种玉**,回去掐日子一算,最多仨月,保你蓝田种玉!”

  “这么神?”王贵张大嘴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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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如何挤走上司(二)

  翌日点卯时,李司户训话道:“各乡收解秋粮的日子到了,大老爷却下令重新核实黄册,诸位虽然加紧赶工,但已经等不及所有帐册重核完成了,只能核实一部分,收解一部分。大老爷已经点头同意……”

  众书吏闻言面色大变,谁要是担上这差事,那可是曹操遇蒋干——倒了大霉。

  “荀三,你去吧。”李司户目光落在个油头滑脑的书办身上,

  “大人,我手头还一摊活呢,”荀三苦着脸道:“千头万绪的账目,光交接就得好几天,只怕耽误不起。”

  “说得有些道理。”李司户点点头,目光转向站在末位的王贤道:“你算账不中用,在这儿光添乱,滚出去收税吧,也算废物利用了!”

  “……”王贤低声道:“可是大人,属下没学过怎么收税。”

  “又不是让你亲自收。”李晟冷声道:“收解都是粮长的事儿,你只是去监督该收的都收上来罢了,这样简单的差事,你要是再干不了,趁早就滚出衙门吧!”说着不待他答应,便转身进了里间。

  回到公房,王贤见几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虽然只相处了短短数日,但许是同情弱者的心态,许是王贤为人处世周到,总之众人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尽管慑于李司户的压力,不敢和他太近乎,但正常说话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

  “唉,这次你麻烦大了。”众人叹气道:“想办法告个病假吧,不然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言尽于此,说完便摇着头各自做事了。

  “至少告诉我,下面该干什么吧?”王贤苦着脸道。

  “去粮科找王典吏,他会告诉你的。”吴为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大伙的话,你得听。”

  “多谢。”王贤感激的笑笑,离开公房往粮科值房走去。话说户房事务最杂,三个经制吏下,又有三十多名非经制吏,并专设一粮科司夏秋两税,王典吏便是粮科的的头目。

  王贤进去时,王典吏已经准备好白册、签牌、并完税告示,一并交给他道:“放松点,别有压力,我找个人和你一起去。”说着叫个秦守的白役进来,吩咐道:“你跟王书办走一趟,他是头一回当差,有什么事你提醒着点。”

  秦守点头哈腰的应下,又朝王贤行礼。白役是正编差役之外的临时工,各房都有,专供跑腿,地位自然比书办还低。

  王贤让李司户磨成了小豆腐,也很客气的与他见礼,这让秦守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两人先拿着户房的文书,去壮班房要两个民壮,套了辆骡车,出县城往北十五里外的长新乡而去。

  路上,王贤见秦守和两个民壮一脸笑意,似乎很期待这趟差事,不禁奇怪的问道:“有啥好高兴高兴?”

  秦守三十多岁,白白胖胖,一撮狗油胡,七根朝上,八根朝下。两只小眼睛,很是聚光,一看就很精明那种,闻言笑道:“像我们这样的白役和民壮,都是没有钱拿,白给官府干活的。除了上面定时给点‘呆出息’,全指着出这种差事,能有些花头。”

  “哦。”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死人一样呢?”

  “呵呵……”秦守笑笑想含混过去,却被王贤逼问不已,只好说实话,“这不明摆着么,长新乡是头一个复核完的,别的乡都还没出结果呢。他们一看白册,发现不仅比原先的税额多,甚至还比去年要多,肯定要拖下去,等别的乡也复核完了,看看他们什么情况再说。”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跟他猜的一样,便问道:“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没办法。”秦守干脆的摇头道:“粮长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别说王小哥这样的书办,就是咱们李司户也不放在眼里,人家都是跟三衙甚至大老爷直接说话的。咱们能奈若何?”

  “……”王贤想想那何常的嚣张气焰,简直把胡捕头骂成猪头了,自己一个白衫书办,人家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要我说,咱们就去吃点喝点拿点,然后回来交差。”见他满面愁容,秦守为他支招道:“然后明天开点巴豆吃上,跑几天肚子,司户自然会换人。”

  “好主意。”王贤苦笑道:“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李晟可以变着花样整他,这根本不是办法。

  ~~~~~~~~~~~~~~~~~~~~~~~~~~~~

  傍晌时到了长新乡,王贤持着户房文书,找到了此区晁粮长家。果然又是个狗大户,光看台门就跟何员外家不相上下,门房也带着乡绅家丁的优越感,对王贤爱搭不理。

  待王贤亮出的文书,门子才正眼瞧他一眼道:“我家公正去访友了,倒让官人白跑一趟。”

  “啥时候回来?”秦守心咯噔一声,不会连腿脚钱都没了吧。

  “这个没数,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门子不紧不慢的答道。

  “那不什么都耽误了。”秦守急道:“去找找不行么。”

  “这可没法找,我家员外交友广泛,有可能在桥山寺和方丈下棋,也可能去仙霞岭寻幽探胜,每次都是尽兴而归,我们可找不到。”门子说着皮笑肉不笑道:“家里只有夫人小姐,就不请几位爷进去了。”说着从靴页中抽出一摞半新不旧的钞,递给王贤道:“不能让几位爷白跑一趟,小小心意,几位喝茶吧。”

  那种浑不把你当盘菜的表情,让王贤恨得牙根痒痒,奶奶的,李晟瞧不起我,你个门卫也瞧不起我!但是看看左右三人,都被那摞钱馋得口水直流,估计自己发作起来也只是自取其辱……他终是强忍住怒火,转头就走。

  秦守赶紧接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多谢,我们走了。”

  三人跟着王贤离开了庄门口,那门子轻蔑的撇撇嘴,转身进去,来到后院,便见个穿着道袍的老者,正在那里打太极。

  “老爷,已经打发走了。”门子耐心等到他收招,才恭声禀道。

  “嗯。”老者便是据说出游去的长新乡粮长晁天焦,闻言捋着胡须道:“本来听说要咱们乡头先纳粮,我还有点懵。孰料李司户又派人来说,只管搪塞过去,一切有他担待。这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老爷不懂,小的自然也不懂了。”门子笑道:“不过来的是个小后生,带着几个白役,像打秋风的多过来催收税的。”

  “呵呵。”晁天焦接过毛巾擦擦汗道:“管他耍什么花枪,反正今年按之前谈好的解送,多出来的二一添作五,这个就是他李司户也改不了!”

  “那是,咱们大明朝皇权不下乡,官府不能插手税粮收解,收上来多少,给他们多少,还不全是老爷说了算?”门子阿谀奉承道。

  “唔哈哈哈……”晁天焦得意的大笑起来。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晁天焦大笑的时候,王贤正郁闷的走在回城的路上。秦守建议在路上打个尖再说去,也被他置若罔闻了。

  真的是忍无可忍了,再这样下去,自己非被活活玩死不可!姓李的,这是你逼我的!

  想到这,王贤摸摸怀里,那里有他审计出来的九大财务问题,就不信干不死你个老王八!

  回到县城,已经过了饭点,王贤不理他们三个,跳下车就回家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似乎街坊们跟他打招呼,都不如往日热情了。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被姓李的整得死去活来,估计全县都知道了……

  果然,六叔不再给他橘子,七哥没有鱼送,更别提朱大昌的猪蹄子了。大家虽然仍客气的叫他小官人,但他一走过去,便窃窃私语:

  “李大官人真要对付王二?”

  “那还有假,当年王二他娘跟了王兴业,没跟李晟,他记恨一辈子了。现在可逮着机会,能不发落小二么?”

  “那小二可惨了,还不像蚂蚱一样任人捏?”

  “可不,唉,这孩子运气真差……”

  “可惜我那橘子唉……”

  “你闭嘴,我四个猪蹄都没说,你两个烂橘子算个屁!”

  他们以为是背着王贤说,殊不知那些话顺着风,全都飘到他耳朵里了。王贤叹口气,看来还真是没人看好我呢……

  胡思乱想着,他进了巷子,推开家门道:“娘,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被辞了?”老娘正在纳鞋底,冷笑地看着他道。

  “娘……”王贤郁闷的要拿头撞墙,俺在外头就够郁闷了,回来还得受你奚落……

  谁知老娘拿起鞋底,照着他的脑袋就抽,一边抽还一边骂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别个要搞你,你就让他搞?把他搞死不就得了!还回来求安慰,你还没断奶啊你!”

  王贤抱头鼠窜,大叫道:“我没被开,我是正好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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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掌 如何挤走上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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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也正好在家,笑眯眯的喝着茶,看着老婆追打儿子。银铃也在一旁高呼加油,弄得林清儿哭笑不得,只好躲进屋里。

  待老娘终于放过自己,王贤坐到老爹身边,问道:“爹,你啥时候回来的?”

  “傍晌,”老爹笑着打量他道:“这身白衫不好穿吧。”

  “唉。”王贤叹口气道:“我先吃点饭吧……”

  “喏,爹从杭州买回来的麻糍。”银铃献宝似的捧出个荷叶包道。

  “你们吃吧,这玩意儿沾牙。”家里仍旧不宽裕,王贤在衙门里吃得不错,哪好意思跟妹妹抢食,“还有没有剩米饭,泡点水就行。”

  “看你这样下乡去了吧。”老爹眯着眼道:“没人管饭么?”

  “管饭了。”王贤拗不过妹妹,只好拿一个麻糍尝尝道:“不过是闭门羹。”

  “球,出去别说你是我儿子!”老爹闻言大怒:“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见老爹拿起鞋底也要抽自己,王贤一面躲一面郁闷道:“还不都是爹造下的孽。”

  “唉,”老爹一下没话了,收回手道:“姓李的虽然恨我,但他做事向来阴险,这次怎会如此猴急?”顿一下道:“应该是做给姓刁的看的……”

  “甭管给谁看。”王贤苦笑道:“反正儿子要被活活玩死了……”

  “没出息!”老爹瞪他一眼道:“我的儿子要是连富阳县衙都混不下去,我把姓倒着写!”

  “爹,王字倒着写还是王……”银铃小声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跟你姐姐去学绣花去!”老爹把女儿轰走道:“把这些天来的事儿,都跟我说道说道。”

  “好。”王贤早就憋坏了,终于找到机会大倒苦水了。

  王兴业听着儿子的描述,一双眼睛越瞪越圆,硬把那张憨厚的脸,变成了怒目金刚。刚要发作,却听老娘一声怒喝:“欺人太甚了!敢这么整我儿子,老娘不出马,他李狗子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你少掺和!”王兴业一辈子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唯独在李晟这事儿上,保持着高度敏感的自尊。见老娘瞪眼,老爹忙软下来道:“杀鸡不用宰牛刀,愚夫出马就足够了……”

  “哼,先把你的事儿放放,给儿子弄利索了。”老娘发号施令道:“不说还不知道,小二竟被李狗子欺负成这样!”

  “好好好,”王兴业摆手道:“你先进屋去,我跟儿子细说。”

  “一定要让他死得难看!”老娘下了命令,抱着簸箩进了屋。

  看老娘关上门,老爹擦擦汗,尴尬道:“你娘这二年,简直变成女大王了。”

  “不然怎么撑下这个家?”王贤叹口气道:“儿子那时候那么不懂事。”

  “知道知道,要不我这么让着她?”老爹很在意在儿子面前的形象,只是有越描越黑之嫌:“说你的事儿吧,晁天焦那老东西一定不知道你是我儿子,不然他不敢欺负你。”

  “爹要陪我去一趟?”王贤问道。

  “放屁!”老爹一脸‘我怎么有你这样儿子’的表情,怒道:“老子是官,他是民,啥时候都该是他来见我!”说着指着儿子数落道:“小子,你这衙门混的,实在是太丢人了!”

  “我才混了几天,还光被欺负了去了……”王贤郁闷道:“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唉,也是。”王兴业点下头道,“先过去这关,再慢慢教你吧。”说着摸摸下巴道:“晁天焦那你先别去了,这几天就在家里歇着吧,等他上门来求你。”

  “啊……”王贤瞪大眼道:“怎么可能?粮长都牛哄哄的……”

  “哼哼,”王老爹冷笑道:“你且看着吧……”

  见老爹这样信心满满,王贤也放心了,心说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真多啊。

  “不过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除不了根。”却听老爹一边抠脚一边叹气道:“李狗子办事儿汤水不漏,从来不落把柄,要不我早把他整死了。”这都是在盐场养成的毛病,也不知买麻糍之前扣没扣脚……

  “说起来,爹先看看这个吧。”王贤从怀里,掏出个纸袋,递给老爹道,“就看第一页就行。”

  老爹拍拍手接过来,掏出里面的一摞纸打眼一看,就再也拔不出来,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起头道:“这是哪来的?”

  “我自己弄的。他把陈年老账拿出来让我算,我从里面查出来的。”王贤道。

  “你还有这本事?”老爹不信道。

  “也不看我是谁的儿子。”王贤讨好笑道。

  “那倒是……”老爹点点头,还是不信:“这是谁给你的吧?”

  “唉,甭管哪来的了。”王贤不禁暗叹,怎么说实话就是没人信呢,“总之这上面的结论,都是以永乐五年的账册为依据,绝对错不了。”

  “要是这东西流出去……”老爹面色凝重道:“从县太爷到书办,没一个逃得了,都得掉脑袋!”

  “所以让老爹拿主意。”王贤叹口气道:“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这富阳县里上下勾结,营私舞弊,实在是无法无天!”

  “唉,其实哪个衙门不是这样?”老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叹口气道:“大明朝的官俸低、吏禄更低,就靠那点工食银,哪能养家糊口?何况大老爷还得养师爷、养门房、讲排场,这些钱从哪来?朝廷不给发,大家就要想办法,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衙门里的人自然要吃手里的权了……当年太祖皇帝多狠呐,贪污二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充草。知道县衙的土地祠,为啥又叫皮场庙么?那是因为几任知县的皮囊,还在里头挂着呢,可这还挡不住上下其手,所以这里头,也不光是我们的错……”

  王贤听得不寒而栗,小声道:“爹,你不用急着辩白,我没说要把这些捅出去,我让你看看,有没有能拿来整治李晟的。”

  “你不早说!”老爹这才大松了口气,端起茶壶一饮而尽,骂道:“小兔崽子吓死我了!”

  于是再次仔细看了一遍,琢磨道:“衙门的钱粮进出,九成九要经过户房,是以户房司吏其实是在给大家擦屁股,你要是随便拿笔假账告他,他定能够一推二五六,说我就是大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主。衙门里的县太爷、二尹三衙四老典都拿过钱,自然要帮他遮掩……”

  “但其实,官老爷们拿的是小头,大头都让他揣怀里了。”王贤冷声道。

  “这是肯定的,李晟这厮看着小心,其实贼胆包天!”老爹恨恨道:“这是让老爷们担恶名,他来捞好处做好人,老爷们知道了,肯定恨死他!”顿一下又摇头道:“老爷们还是得保他,这么些年来,谁从公中捞了多少好处,从库里拿了多少东西,他全都一清二楚,老爷们要是不保他,难保他会说出什么来!”

  “这真是……”王贤叹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总之,这个大管家不是这么好整的。”老爹也叹道:“也幸亏就是你爹,干了一辈子刑房,才能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噗……”王贤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到老爹脸上,苦笑道:“爹,你能不能不自夸?”

  “嘿嘿。”老爹笑笑道:“想不想听?”

  “想!”王贤立刻谄媚的凑过去,给老爹端茶道:“洗耳恭听您老的高招。”

  “唔。其实也是他自找的。”老爹接过茶,摇头晃脑,就差拿把扇子装孔明了:“这二年,因为那个案子,县里上下懒散惯了,上下哪个把公务放在心上?光想着怎么捞钱去了。我听说,魏知县上任后,因为想要做一番政绩出来,颇有刷新之意,无奈那帮人懒惯了的,不愿配合,更不愿吐出到口的肥肉,于是处处跟他作对,给他使绊子。李晟因为是大管家,很多恶人最后都是他当了。是以县老爷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是啊,所以司马求才让我到户房搜集证据。”王贤点头道。

  “哦,是么?”老爹瞪大眼道:“你咋不早说?”

  “现在说晚么。”王贤奇怪道。

  “早说我还用费脑筋?”老爹怒道:“你个头一天进衙门的新丁,人家能指望你搜集到什么要命的证据?无非就是想寻他个小错,好借故撤了他!人家不是让你整出这种大杀器来的,人家只要你找出他一点小毛病!”顿一下,强调道:“没听你说之前,我就判断出来了,你话只是印证了我的判断,你爹十几年的老刑房……”

  “多小的错?”打断老爹的自吹自擂,王贤问道。

  “那种他瞒着大家,自己独吞,但数额不大,不至于身败名裂的。”老爹想一想道:“有没有?”

  “有!”王贤指指纸上的某处道。

  “唔,极好。”老爹一看,点点头道:“再就是,让谁把这事儿捅出来了。”

  “我觉得张典吏不错。”王贤小声道。

  “不愧是我儿子,果然有天分!”老爹闻言大喜,比知道王贤有查账的本事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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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如何挤走上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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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毕竟二世为人,深谙职场斗争之道,知道职场如战场,初入这方战场的新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比如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上司。被欺压的狠了,自然会想到反击,但这样的反击十次有九次以失败告终,剩下一次是同归于尽。

  直接斗争胜利者,从来没有新人。因为你一个新人,就敢于挑战上司,必然会给人‘以下犯上’的好斗印象,谁还敢和你共事,关键时刻,又有谁为你说话?

  所以要么先做好媳妇,等着熬成婆再说,要么学会更高级的斗争手段——借势。在一个职场、一个衙门里,因为资源有限,利益相关,不可能没有矛盾存在。尤其是正职和副职,往往都是面上亲密如夫妻,心里却恨不得对方出门就摔死。

  借势还有个好处是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可避免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亦能保全自己的名声。不管是职场还是衙门,能力并不太重要,至少远不如口碑重要……

  只是借势是一门艺术活,既要保护好自己,又要提供足够的弹药,使被借势者有信心、有能力赢得这场战争。哪怕你有必胜的把握时,还要时刻牢记,不能伤害自己的人品。因为人品一旦坏了,你就算赢了眼前,也必定输了将来……

  所以王贤这些日子,一直摆出一副‘司吏虐我千百遍,我待司吏如初恋’的小受面孔,就是在给自己攒人品,没办法,谁让他是新人,没有人品积累呢?只能靠这种方法,来唤起人们的同情心。

  因为无论他如何小心,都不可能瞒天过海,衙门里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群人精所在,一切鬼蜮伎俩都无所遁形之处。所以只能用阳谋,让大家知道他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候,就算是以下犯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而要赞一声,应该的、有血性!

  其间分寸的把握,运用的精妙,非得像王兴业这样的积年老吏,或者王贤这种二世为人者方能把握,我辈没有此等阅历者,还是老老实实做媳妇,等着多年熬成婆吧。

  见儿子竟然无师自通这样高深的学问,王兴业乐不可支,“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

  王贤这个汗,啥时候不自夸,就不是老爹……

  “不过似乎还少点什么……”王兴业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摸着腮帮子道:“周公瑾草船借箭之前,先用了一招什么计?”老爹平生最爱三国,大多数智慧,也是从三国学到的。

  “苦肉计呗。”王贤说着看看老爹道:“爹,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虽然已经够惨了,但还不够惨,”王兴业又换只脚丫子道:“得更惨点,才好用这一计。张华这小子,虽然是我的老部下,但这些年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你不能指望他来护着你,得自己保护好自己。”

  “怎么讲?”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兴业双手一拍,咬牙道:“只有这样,才没有后患!”

  “……”王贤苦着脸道:“不过是个饭碗,要牺牲这么大么?”

  “错,不是饭碗,是人生!”王兴业瞪他一眼道:“你得在衙门里干一辈子,要是起步就走偏了,这辈子就完了!”

  ~~~~~~~~~~~~~~~~~~~~~~~~

  于是老爹料理晁天焦的计划推后,让王贤先演他的苦肉计。

  所有计策里,苦肉计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因为你只要够蠢,就总有吃板子的机会。

  但凡衙门里派的公差,不是派了就算完,而是要限期完成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上司就会打板子以示警惩,叫做追比……

  李晟要料理王贤,自然用最严苛的三日一追、五日一比要求他!王贤每天一趟往上新乡跑,每次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五天时间很快过去。

  见王贤仍旧空手而归,李晟勃然大怒道:“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却一无所获,分明偷懒耍滑,虚应差事!”说着立马签票发往刑科。

  上午时,上次那个典吏又过来,将王贤带走,来到刑房后,李观道:“二郎,上次我饶了你,结果被李晟告到大老爷那,好吃了一顿骂。这次不能再徇私了,你忍着点吧。”

  “啊……”王贤不禁紧张道:“意思意思还不行?”

  “不行。”李观让人往地上铺了个毯子,命王贤趴上,又让四个书吏按住他的手脚,然后朝两个皂隶点点头。

  两个皂隶一呲大黄牙,咧嘴笑道:“二郎,得罪了。”说完操起板子,朝王贤雪白的屁股打去。

  伴着啪啪的打板声,王贤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六房书吏听得清清楚楚,全都面面相觑,这是谁挨打了?

  不一会儿,十二大板打完了,俩皂隶用块门板,把王贤抬出刑房,正赶上吃饭的点儿,六房大小书吏百多人,都看见王贤被打得满腚是血,雪白的吏衫都打破了,一条条血布条,触目惊心。

  “这太狠了吧。”见王贤已经被打晕过去,众书吏纷纷摇头道:“李晟还是不是人!”“就是,太过分了,王二挺不错的小伙子,就要被他活活整死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明天求求大人,把王贤调到礼房来吧……”

  风言风语传到李晟耳朵里,他的脸色更阴沉了。本以为刑房的人,就算不像上次一样庇护王贤,顶多也就意思意思,哪想到他们真打啊!

  ‘把他打成这样,被动的紧……’李司户想一想,暗暗咬牙道:‘横竖再比一次,就可以开除他了,让他们说去吧……’于是装作没听见的,径往食堂吃饭去了。

  饭后,同屋的几个书吏,打了份饭给王贤送过去。还没进吏舍,便听他在不断呻吟,口里还在骂人,说什么:‘人家都是坑爹,我却老让爹坑……’

  众书吏都以为,他说的是他爹和李司户的恩怨,都暗暗摇头,进去后看见吴大夫把王贤的腚包成了个粽子,白纱布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来……

  “爹,他没事儿吧?”吴为看着面色苍白的王贤道。

  “唉,太狠了。”吴大夫摇头道:“腚都打烂了,好在没伤到骨头……”

  “啊……”众书吏不少吃过板子,但大都是意思意思,当天就能走道,哪被打得这么狠过?不禁都怀疑,是不是李司户买通了打板子的皂隶?

  王贤的伤情并书吏的猜测,很快便传遍了六房,又引起一阵对李司户阴险狠毒的讨论……

  下午时分张典吏到王贤的吏舍探望他,还给他带了点红糖鸡蛋。看着老上司儿子的这副惨样,张典吏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未曾开口,王贤先哭起来:“呜呜,张叔,司户大人是要整死我么?”

  “说什么呢……”张典吏尴尬道:“李大人不过严苛了点,他对谁都是这样,不是单纯整你。”

  “可是为啥只有我被打成这样?”王贤哭道:“他们都说,是李司户给行刑的塞钱了。”

  “别瞎说。”张典吏严厉道:“这话传到司户耳朵里,你少不了又要挨一顿!”

  “呜呜,我不管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王贤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从进衙门头天起,他就一直整我,我把他当成上司,发现了问题都不吭声,他却要整死我……”

  “什么问题?”张典吏眉头一皱。

  “他让我核查永乐五年的账本时,结果我发现县里每个月拨给吏员食堂、胥役食堂的粮食,杂七杂八加起来,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是九百斤。而每月的伙食尾子,平摊到每人也不过三十斤。所以每个人每天能吃二十九斤大米。”

  “还有,仓库里拨给吏员胥役作衣裳的布,春天足足每人一百尺。秋天更达百五十尺!”王贤竹筒倒豆子道:“还有笔墨纸砚、蜡烛菜油之类都是这样,一个人能分到十个人的量!”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张典吏瞪大眼睛道。

  “我把所有的开支从账簿中单列出来,结果自然就出来了。”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大人让我核算,又不告诉我方法,我只能这么瞎弄,也不知对不对。”

  “……”张典吏这个汗啊,老刘啊老刘,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你做了一辈子假账,竟让个门外汉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就识破了。他仔细打量着王贤道:“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那账簿是李司户编造的……”王贤小声道。

  “是么?”张典吏闻言眼前一亮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哦,我听张叔的……”王贤老实的点点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张典吏说着离开了吏舍,却没有马上回衙,而是在花池子周围踱起步来。他也干了几年户房,自然明白王贤所说的情况,是当时任典吏的李晟虚增费用、套取收入的手段。但问题是,这件事自己竟不知道!也就是说,李晟是瞒着所有人,在偷偷的中饱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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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如何挤走上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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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口声声说,我在为大家谋福利,却暗中饱了自己的私囊,这就很招人恨了。

  当然也可能是前任司吏捣的鬼,但无论如何,李晟是账目编造人。按照规定,他对每一笔账目都要经过核实后才能确认,还要加盖朱色戳记来明确结果。

  比如收受清楚便加盖‘收讫’字样,支付完毕加盖‘付讫’字样,过账加盖‘过入’二字,账目对应结清则加盖‘结清’戳记。而且凡收入事项,突出说明该笔收入的来源;凡支出事项,首先突出说明其去向,然后附带说明该笔支出之来源。尽管不能完全弥补单式记账法的不足,但这种方法至少让事后倒查时,可以明确找到责任人。

  所以李晟至少也是伙同者,其罪难逃!

  而且这件事发生在四年前,当时的司吏已经得急病死了,李晟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上司身上,再活动活动,避重就轻,只背个失察之罪。

  失察的话,最多就是开革,甚至只是降职,这样就算自己举报他,也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是的,张典吏十分想干掉李司户,一是更进一步的**。典吏和司吏虽然都是经制吏,但地位和权力差的太远。且不说一房事务由司吏大权独揽,典吏不过是个带着书办们干活的,谁吃肉谁喝汤不言而喻。单说在堂官面前,非正式场合下,司吏是可以看座的,典吏只能站着,司吏还能得到免呼其名的待遇,典吏就只能被直呼其名了。

  种种差距,不一而足,你让张典吏如何不动心?

  加上李晟是个媚上欺下的主,对顶头上司刁主簿,那是百般逢迎,唯恐不周。对自己这个下属,则向来不放在眼里,连起码的尊重都欠奉。你让张典吏如何不怀恨在心?

  但张典吏叫张华,不叫张飞,不是想干就干的主,他得考虑后果。毕竟李晟也算根深蒂固,上面还有刁主簿保他,要是自己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那就不划算了。

  是以琢磨了一下午,他也没拿定主意。过晌散衙后,他离开衙门准备家吃饭,恰巧碰上司马师爷。向来抠门的司马求,一反常态拉他到酒楼喝酒。张典吏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不敢得罪司马师爷,不仅欣然愿往,还表示一定要自己请。

  两人来到临县衙的周家酒楼,见司马师爷和户房二爷来了,酒楼老板周礼忙亲自迎进去,安排在二楼雅间,又亲自布菜,烫了壶好酒。见两人有话要说,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寒暄之后,张典吏便等着司马求交底,谁知这厮扯东扯西拉家常,就是不说正事儿。张典吏终于憋不住道:“先生向来都是从后门出入,这次在前门碰见,想必不是偶遇吧。”

  “呵呵,随便你怎么想吧,”司马求呷一口小酒,翘着老鼠胡子笑道:“张令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是么?”张华摸摸脸,干笑道:“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已经到了收秋粮的日子,本房却还忙着重核黄册,能不着急么?”

  “这也是自找的。”司马求淡淡道:“本县这三年来风调雨顺,亦无水旱蝗灾,为何人口会连年锐减?有些人做的太过了吧!”

  “这种事……”张华心一紧,又一颤,暗道司马求这话里有话啊!分明是冲着李晟去的!想到对方莫名其妙请自己喝酒,他似乎一下有了答案……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啊,张典吏暗暗道,遂谨慎试探道:“在下也觉着不太正常,但是先生知道,黄册登记都是由本房司吏独揽,我这个典吏也无法知情……”

  “哼,李晟太张狂了……”司马求似乎也很生气,怒哼道:“大老爷早就想换了他,可惜找不到理由!”说完好像自知失言,不再提李晟,转而没口子夸奖起张典吏道:“张令史真不错,大老爷很欣赏你,只是吏班论资排辈的厉害,没什么机会提拔你,一直深以为憾呢。”

  张华被司马求忽悠的晕晕乎乎,当晚回家就失眠了。既然睡不着,索性拿出偷带回家的账册,开始按照王贤的法子,将那些异常零散、十分分散的购买记录,从账册上一条条提取出来,然后汇总起来……

  等他完成统计,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张华却不累也不困,反而兴奋的浑身颤栗,因为经过他亲手验证,证明王贤所说完全属实!

  再想想昨晚司马求的那些话,他终于一咬牙,拍案道:“干了!”便胡乱抹把脸,穿好青衫,抱着账册冲出家门,直奔县衙!

  进了县衙,张华过六房而不入,径入后衙签押房!

  签押房里,魏知县正和司马求枯等,虽然感觉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但今日排衙没见张华出现,让魏知县的心提得老高……

  听到户房张典吏求见的消息,魏知县长长松了口气,对司马求笑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算计的一丝不差!”

  其实,这又是人家王贤的主意……司马求接受奉承的同时,又有些悲哀,他发现自己快要离不开那小子了。

  待张华进来,魏知县十分客气的看座,让张典吏受宠若惊。

  “子华所来何事啊?”知县大老爷和气的问道。

  “回答老爷的话,”张典吏咬咬牙道:“卑职近日无意听属下说起,四年前本县的胥吏可都是巨人,一天能吃二十九斤米,还不算菜和肉。一年能穿二百五十尺的布,还不算日常便装……”

  “开什么玩笑?”魏知县失笑道:“我以为宋朝宰相赵温叔,一喝酒就是三斗,下酒的猪羊则要各五斤,已经是史上之冠了。感情来我县食堂的话,还算个食欲不振的呢……”

  “虽然听着是玩笑,但卑职呵斥了那属下,谁知他竟说,不信你去查永乐五年的账簿,”张典吏一本正经道:“卑职被他这一说,觉着事关官府钱粮,不能马虎,于是调阅账簿、仔细核查,结果发现……”说着将自己所列清单,双手奉上。

  司马师爷接过来,呈给魏知县,知县大人一看,勃然变色道:“果有此事?”

  “每一条都可在账簿上查证!”张华又呈上一摞厚厚的账簿道。

  “……”魏知县随手翻开一本,看到记账人是李晟,阴下脸道:“叫刁主簿来!”

  刁主簿片刻便至,这时张典吏已经回避了,外签押房里只有魏知县和司马求。

  刁主簿进来,便见魏知县在生闷气,他询问的望一眼司马求,司马师爷便努努嘴,让他看桌案上的清单与账簿。

  “这……”刁主簿是专管县里文书账册的,打眼一看,变色道:“这是谁干的!”

  “李晟。”魏知县冷声道答。

  其实刁主簿的意思是,这种翻旧账的缺德事儿是谁干的?但见魏知县脸阴得滴水,他只好压住怒气,低声道:“眼下正是收秋粮的关口,却有人拿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找李司户麻烦,我看这是存心破坏大局!要彻查,彻查!”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不错!”魏知县本来是想让刁主簿别管闲事的,现在却见他气焰嚣张,存心要压住自己。登时也来了火气,大声道:“要彻查!查查这些年来,他到底做了多少假账!”

  “大人……”刁主簿神情一滞,接着摆出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道:“谁在他那个位子上,都免不了这个。要是他来真格的,县里从上到下,五百多口,只能喝西北风了,大人哪有钱给司马师爷开束脩?”

  见他又来了那套‘贪污有理’的理论,虽然魏知县承认这是事实,但他实在听不惯,堂堂朝廷命官,也公然挂在嘴上说事儿!

  “不如本官这就下令,让这五百多口集合起来,咱们一起说道说道!”魏知县现在是身怀利刃,根本不惧这老油条。

  “这……”刁主簿登时没了火气,气焰低了好多。

  他哪敢答应,因为县里根本没有五百多胥吏!

  富阳县府衙六房三班,正式工加临时工,共有二百五十三人。此外还在县境设有县学、铺房、巡检司、驿站、河泊所、课税局、批验所这样的管理机构,都有正式官吏编制。还有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这样的官办公益机构,亦有州县衙门委任的管理者,自然也要县里开工钱……林林总总、各种机构加起来,人员竟比县衙里的人数还多。

  实际上,三班六房还好些,那些派出机构全都缺编严重,本来该胥吏干的活,皆用不花钱的役夫顶替。然而每个月,县里都是按照五百三十人发放俸禄。自然,多出来的差额,便进了经手人的腰包……

  这个,李晟跑不掉,刁主簿更是首当其冲!要是魏知县踢爆的话,他非得掉脑袋!

  豆大的汗珠从刁主簿额头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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