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0
  第六十一章 雏凤清声(二)  

  “这是沈家四房嫡出二少爷?”公鸭嗓的声音尖锐刺耳:“怎连马车都没有,要蹭姑母家马车?”

  沈瑞与沈全还没进族学,郭胜已经扬着下巴走了过来,轻蔑地看了沈瑞一眼。沈全见他如此,不由皱眉道:“好声说话,作甚阴阳怪气?”

  郭胜撇嘴道:“我实话实说,又没扯谎,怎不对?他既比我小,从三表哥这里论起,不是还当叫我声表哥,与我见礼?难道还要我巴结他?这就是沈家子弟做派,没得让人瞧不起。”

  沈全轻哼道:“我还是你嫡亲表哥,也没见与我见礼。表弟真是乌鸦落到猪身上,看不到自己什么色儿哩。”

  郭胜不服气,道:“不过昨日请了一日假没见三表哥,还要我与三表哥行大礼?三表哥好大面皮,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

  沈全扬眉道:“这族学里,不是族亲,就是表亲,要是真讲起礼来,不是要成了虾子,起不来身,可没意思。”

  后头又有马车过来,沈全不搭理郭胜,招呼沈瑞跟上。

  郭胜皱着眉头,瞪了沈全的背影一眼,呵斥那两个双生童子:“金奴、玉奴还不跟上!要是耽搁哥迟了,你们可要小心板子!”

  沈瑞跟在沈全身边,有些无奈。这公鸭嗓的声音真是伤不起,同窗里的少年,好几个都在变声期,只是多是有所顾忌,鲜少开口。只有昨日见过的沈琴与刚才见的郭胜,这两人都是絮絮叨叨的性子,声音跟刮铁皮似的,真心受不住。

  不过这郭胜也奇怪,既是沈全嫡亲表弟,丝毫不亲近不说,这表兄弟两个反而不对付的模样。

  说话功夫,到了学堂,里面已经散坐着七、八个学生,董双也到了,坐在座位上,手中拿着一本《大学》,正在那里默念。其他的学生,三三两两坐了,窃窃私语。见沈瑞过来,董双微微颔首致意,便继续将视线落在书卷上,身上已没有昨日拘谨,多了几分淡定从容。

  沈瑞微微一笑,也拿了书卷出来。有董双这样立志科举的同桌不是坏事,不会扰了自己,说不定在课业上也可以共勉。沈珏昨日说了,除了六房两个木子辈侄儿外,“夏耕”班里董双年纪最小,与自己同庚,月份小些。或许在他身上,自己可以观察一下,真正十二岁的大明学子如何行事。

  柳成将文房四宝摆好,就随着沈全的书童执笔去了小屋。众人的书童,都坐在那边,可以旁听夫子讲课。沈家族学是义学,族中子弟,不拘嫡支旁枝到了启蒙年纪都可以送子弟入学,并不用交束惰,族里甚至还会贴补些笔墨银钱。姻亲故交家的子弟,则由各房头出面。这些人则不是免费的,要交束惰到族学。这部分费用不是固定的,量力而行。家贫的学生,两车木材也用的;家资富冇足的,直接捐给族学银两绢帛的不乏其人。

  因入学界限卡的不严,所以也就没有伴读这么一说,只有各人带进来服侍笔墨的书童,虽为奴仆之流,却可以在旁边小屋旁听。

  沈瑞刚看进去半页,面前就多了阴影,不用抬头,只看着簇新的宝蓝色衣裳,金晃晃小孩拳头大的金锁片,就晓得是沈全那位表弟。沈瑞抬起头来,就见郭胜皱着眉毛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怎坐这哩?我可是同沈琇约好,哪个月考第一就与董小弟同坐。”郭胜疑惑中带了几分恼意道。

  沈瑞听了,看了董双一眼,有些不耐烦。

  这一个、两个的烦不烦,这郭胜与沈琇年纪相仿,都是十四、五岁,按理来说,也不算小,怎么如此幼稚?这个年纪,在学业能下场应童子试,在家事上可以定亲,眼看就要成丁,难道还要来一出,你跟我好不跟他好的争朋友的幼稚游戏?三年前沈瑾与沈全也是这个年纪,可那两个少年多乖巧懂事,眼前这一个两个中二少年,却是欠揍。

  董双“腾”的一下子起身,满脸涨红,不是羞的,而是恼的:“郭兄,我早就与你说过我要专心读书,无暇与郭兄交际玩耍。沈兄与我同坐,是董先生安排,郭胜若有不满,尽管与董先生说去!”

  他还没有到变音的时候,声音清脆中带了几分糯糯的,即便口气不佳,可也不惹人生厌。

  郭胜讪讪,不甘心地嘟囔道:“我又不会扰了董小弟用功,一起读书、一起备考不好么?”

  董双面带寒色,坐了下来,不在搭理郭胜。郭胜又站了站,不服气地冲着沈瑞翻了个白眼,方回到自己座位上。沈瑞扫了一眼,也算找到这沈琇、郭胜两个都盯着董双身边空座的原因。以董双一心读书的架势,显然没有那个功夫与心情,去与那两位培养同窗之谊。而那两位巴巴地贴上来,原因无他,就是同桌太讨厌。

  沈琇与郭胜两个是同桌,一个即便带了傲气可实际是不被家族认可的寒门学子,一个是摆着排场大族嫡房的天子娇子,这两人能对盘才怪。

  看着那两人对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斗鸡模样,沈瑞的心情莫名就好了。

  身边董双小声道:“沈兄放心,我不会让人因我的缘故再扰了沈兄,也不会再给二哥添麻烦!”

  少年的声音不高,却格外坚定。沈瑞看了他一眼,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董小弟勿要想的太多,都是同窗,闲话几句无碍什么。’

  董双体会了沈瑞的善意,嘴角挑了挑,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等到上课钟声想起,沈琰进来,一堂课开始。

  董双拿起笔来,开始记笔记,写满一页换纸时,便看到沈瑞也是同样动作,忍不住眼睛往沈瑞面前的书桌上瞄了眼。明明是速记,沈瑞一笔行草,端得是行云流水,丝毫不显潦乱。

  虽说昨日已经做了半日同桌,董双也晓得什么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也没想到沈瑞的字会写得这么端庄大气。这沈瑞明明是个少年老成、稳重敦厚,认真向学且写了一笔好字,怎么传言那么不堪?

  是守孝三年脱胎换骨,还是那“顽劣骄纵”的恶名另有隐情?董双心中,不知不觉生出几分好奇。

  沈瑞专心致志听课,受益匪浅。不管这沈琰在科举仕途上能走多远,可确实是个好夫子,讲起四书来通俗易懂,搁后世的说法,就是“引导式”教学,而不是“灌输式”,让人理解的更加深刻。

  一堂课下来,有一个时辰,感觉眨眼而过。

  直到下课钟声响起,沈琰抱着书卷出去,沈瑞方放下笔。眼前的笔记,已经记了二十多页。他揉了揉手腕,脑子里将方才课堂上的功课又过了一遍。他虽活了两辈子,可从不觉得什么可以不劳而获,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

  功名之路,他不曾畏惧,可也没有自大到可以唾手可得

  只是他学习的时间太短,沈理即便教导过他四书五经,可站在沈理那个高度,让他讲诉最基础的东西,未必有沈琰这么清晰。沈瑞过去不怛童子试,可也不觉得自己会取得什么好成绩,就是因为晓得自己学习古文的时间短,根基不足。原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县试冇、府试成绩即便差些,后年的院试时努力就好,中间有一年多的时间,自己的成绩会提高许多。

  如今听了沈琰两堂课.沈瑞不这么想了,因为他有机会将根基扎得更严实。

  想到这里,沈瑞对的董双道:“董小弟,我这几年没来族学,在家里学的葫芦吞枣,多有不解之处。不知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笔记?”

  董双闻言,面露为难,小声道:“我的笔记……”

  沈瑞见他面色不作伪,是真为难犹豫,忙道:“若是不便,就算了,我慢慢与夫子请教。”

  董双摇摇头,道:“不是不借给沈兄,而是……那笔记有几箱子,我又时常温习,倒是不方便一下子拿给沈兄。若是沈兄不怪,我以后就分着拿来给沈兄?只是不知道沈兄看书的速度快否,要是慢了,恐我这里也要用。”

  沈瑞闻言,松了一口气道:“我抄一遍便还给董小弟,一本笔记,有两、三日功夫就可,不会耽搁你用。。”

  董双还没说话,就见沈珏凑过来道:“瑞哥在说甚?摆了好几下手,你也瞧不见。”

  沈瑞抬头道:“问了两句功课,珏哥找我?”

  “今日下午是琴课,不耐烦那个哩,我们去街里?”沈珏眼睛放光道:“府前街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是南京行宫里出来的御厨掌勺,一道去见识见识?”

  下午的“六艺课”,学子可以选修,所以沈珏才有这个打算。

  沈瑞想想自己这三年,除了外出那半年,就避居在西林禅院,还真的没有在城里逛过,便点头道:“珏哥既说了,自是奉陪。”

  见旁边董双面上露出几分期待,沈瑞犹豫了一下,想想沈珏的脾气,还是没有多事。

  宗房,太爷屋里。

  大老爷看完手中的信,面上露出几分震惊:“这……这珞哥怎说没就没?”太爷叹气道:“这可怎生好,二房你虽有三个从堂兄弟,却只有珞哥这一根苗……”

TOP

0
  第六十二章 雏凤清音(三)  

  太爷惋惜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珞哥十六岁就中了举人,这族中子弟谁人能比得?若不是沈沧怕风头太盛,让他压一科,去年没有参加会试,我沈家就能多出一个少年进士。”

  宗房大老爷道:“二房嫡支子嗣也太单薄,兄弟三人就只守着这一根独苗,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知道会如何?”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道:“头些年,二房那些庶支听说沈沧无子时,便有人传过选嗣的话,后来却不了了之。就是沈清家的,将两个儿子带回松江,未尝不是打着认祖归宗,过继嫡长房的意思。”

  听了这话,族长太爷皱眉道:“那些混账东西,白日梦做的倒美!说到底,还是邵氏当年造的孽。你昌三叔小时关在酒窖三日,天气湿寒损了肾源。当时年幼还不显,等大了去了京城娶妻纳妾,十来年没有生出一儿半女,后来还是寻了民间神医,吃了几年苦药汤,才让妻妾开怀,生下三子三女,三子都站住,三女只长成一个。沈沧、沈洲还罢,老三沈润却是病罐子,因身体缘故,当年连会试都没能参加,要不然又是一个两榜进士。”

  想到二房三兄弟两个进士、一个举人,宗房大老爷亦佩服不已。

  只是不孝有三,无后无大。既然这三兄弟都子嗣困难,唯一的骨血又没了,那即便再不愿,选嗣之事也不远。

  宗房大老爷想了想道:“那些庶支还罢,子弟都不成样子,这两代连举人都没出来一个;倒是沈清留下的两个儿子沈琰、沈琇,读书资质倒是不错,又是已故二房老太爷血脉  ”

  他是宗子,未来的族长,对于族中的后进子弟向来留意。沈琰与沈琇兄弟两个虽没有写进族谱,可到底是沈家血脉,又是两个读书种子。

  族长太爷冷哼道:“那又如何?他们不仅仅是二房老太爷血脉,还是邵氏血脉。对于京城那支来说,与仇人无异,难道还要叙亲不成?更不要说连族谱都没入,论起来不过等同于‘外室子’。”

  宗房大老爷听了,不由心中一动:“庶支不成器,沈琰、沈琇两个也不行,那二房岂不是要从别房择嗣?”

  族长太爷点头道:“多半是如此。内四房子孙本是一个祖宗,传到我是第四代,水字辈是第五代,玉字辈已经是第六代,等到外五房,除了五房之外,多是无服亲,血脉早远。不过立嗣有‘立亲’、 ‘立爱’, ‘立亲’无需说,从血脉远近论起,首先就是仇人子孙,次后是当年曾对二房嫡脉落井下石那些旁枝庶房,沈沧他们兄弟几个不会选的;若是‘立爱’,内四房虽亲近些,可从外五房选也未必不可能。”

  宗房大老爷露出几分期待道:“宗房、二房、四房祖上可是一母同胞,论起来方最亲近。四房这几代都是一脉相传,如今小一辈虽兄弟两个,可真正嫡血只有瑞哥一个,自没有过继他房的道理。那岂不是?”

  族长太爷瞪眼道:“这叫什么话,难道你这当老子的要将九斤过继出去?莫要打这个主意,你舍得儿子,我可舍不得孙子!”

  宗房大老爷兄弟两人,小一辈叔伯兄弟五人,其中行一、行二、行五的三个,是宗房大老爷所出嫡子,其中长子、次子都已经娶亲生子,长子阖家在京城,次子一家在松江奉养父母,只有幼子沈珏还未成丁。宗房二老爷虽也有两子,可一嫡一庶,没有合适人选。这过继也没有拖家带口的道理,如此一来,要是从宗房择嗣子,就只有沈珏一个人选。

  族长太爷口中的“九斤”就是沈珏小名,他现下看着与同龄人无二,当年落地却有九斤重,是个大胖小子。

  宗房大老爷忙道:“儿子不过这么一想,您莫要气恼。好好的儿子,我哪里就舍得与人,宗房在官场上虽比不得二房运势强,可也没有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境地。不过是儿子的一点私心,想着二房几位从堂弟与族中关系向来疏远,即便过嗣了别房子弟,说不得还是与族里不冷不热。珏哥是宗房血脉,即便名义上与了二房做儿子,可骨肉难断,还是会同宗房亲近……”说到这里,哭笑道:“您也晓得,当年因生九斤时难产,贺氏待他就不如前两个精心……”

  族长太爷吁了口气道:“大媳妇素也贤惠,可十几年劝也劝过、骂也骂过,独这件事想不开,这也没法子。五个手指头还有长短,未必就是不疼九斤,怕就是早年疏离的狠,如今想要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当年宗房大太太怀沈珏时,已经年过四旬,算是“老蚌生珠”。原本是喜事,可因补的太过,婴儿过大,即便挣命生出孩子,可产后大出血也差点要了大太太的命,当时已经是数着日子度日,大夫都不给下方子,只叫准备后事。大太太自己心里也有数,开始从族妹中选继室人选,为了照顾留下的三个儿子,辖制后来人,又将身边两个通房抬了妾。

  因宗房大老爷是沈族宗子,他的妻子就是沈家宗妇,即便是继室也不能马虎。沈家为了三个嫡孙默许大太太从贺家选继室,可最终敲定前还是要相看一二。当年太夫人已故,二太太是小婶子,没有代大伯相看的道理的。无奈从权,两家商议后,便安排继室人选、贺氏旁枝出身的小贺氏过来给族姐侍疾。

  等到大老爷见了继室人选,并无异议,这件事就算定下来。

  大太太将身后事都安排妥当,本已经认命,可看着娇花一般的族妹,开始不甘心起来,一口气憋着,竟然转危为安

  大太太既身子渐好,之前选继室的事也就成一闹剧。那个小贺氏后来悄无声息地嫁到外地,这件事本当风过无痕,可大太太却因丈夫曾相看过小贺氏也有了心结,对于连累自己差点送了性命的幼子也疼爱不起来。大老爷心疼幼子,劝了妻子好几回,可大太太始终对孩子亲近不起来,连带着养娘、婢子都开始疏忽起来。大老爷看不过去,等沈珏过了周岁,就送到族长太爷跟前,沈珏跟着族长太爷长大。

  族长太爷与大老爷怜惜沈珏不得生母喜欢,不免偏疼几分。如今因二房断嗣,大老爷生出私心,也是因真心为幼子打算。

  想着小孙子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族长太爷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将小孙子留在长房,固然是骨肉不离散,可上面有两个哥哥,底下侄儿侄女也渐长成,即便自己多看顾两眼,可自己已经是古稀之年。

  要是能去京城承继,固然有别理之苦,可却能多了侍郎父亲、翰林叔父,身份显贵……想到这里,族长太爷摇摇头,自己真是昏聩,得知二房不幸,不为二房悲伤,反倒有自己的小算盘。

  当年沈昌是个极有主意之人,对待松江族人不留余地,未免不是因轻鄙族亲贪婪。他的儿子,岂是好算计的?不管过不过继,如何过继,那边自有决断,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等到族学第二堂课下课,就到了中午时分,沈珏已经迫不及待过来招呼沈瑞出去:“咱们过去用午饭,我已经打发人过去订位!”

  沈瑞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看了一眼董双的食盒。半新不旧的黑漆双层食盒,里面破显空旷,只有一碟米糕,还有一个水壶。

  因同沈珏出去是上午才决定,长寿没得到消息,中午还是送了食盒过来。沈瑞虽没打开,可是既是冬喜预备的,指定错不了。

  从董双的穿戴吃食看,实不是富裕人家出身。

  看着少年揪着温茶吞已经没有热乎气的米糕,沈瑞便将食盒放在董双面前道:“劳烦董小弟帮我一个忙,帮我将这个解决一下,省的回到家里,让长辈们晓得我外食之事。”

  董双闻言,抬头看着沈瑞,便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下一颤,忙移开眼睛:“我带了茶点,沈兄与旁人吃吧。”

  “大家都带了食盒……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你我既是同桌,以后也会常在一处午食。”沈瑞道。

  沈珏在旁,已经等得不耐烦,直接提溜起沈瑞的食盒,撂在董双桌子上:“多大点事,瑞哥既开口一回,你应了便是,唧唧歪歪地不爽快!”

  董双本还要说话,也因沈珏一番话憋了回去,看着沈瑞无奈道:“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可是谢谢了。”沈瑞拱了拱手,同沈全打了一声招呼,便同沈珏从族学出来,柳成与沈珏的书童七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宗房的马车就在外头,应该是沈瑞提前吩咐过。

  沈瑞同沈珏上了马车,道:“你这般大喇喇地出来,也不怕长辈们晓得?”

  沈珏挺了挺胸脯,瞥了沈瑞一眼,道:“我又不是小娘子,作甚不能上街?倒是瑞哥,真是个小孩子,连上个街都这般欢喜。” 这是被鄙视了?

  沈瑞摸了摸鼻子,不解道:“我明明比珏哥大,珏哥怎不唤我哥哥?”

  沈珏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早落地几个时辰,就想做哥哥?我可是听说,源大婶子当年是早产生下的你,我可是足月。真要论起来,说不得我比你大两月哩。”

  说起来也是两人缘分,这族兄弟两个竟然是同年同月出生,只是一个是前一日夜里,一个是次日凌晨,相差不到一日。

  见沈珏理直气壮的模样,沈瑞无语,难道这大小,还能从娘胎里开始算……

TOP

0
  第六十三章 雏凤清音(四)  

  “八方楼”沈瑞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白墙灰瓦的三层高楼,不由点头道:“名好字亦佳!”

  与北方建筑的大气郎阔不同,江南建筑婉约,即便是市井之中的酒楼,看着也非常清雅。沈珏撇了撇嘴道:“瑞哥好好的,怎学起那些腐儒品起匾额来?这是吃饭的地界,又不是书斋画坊!”

  门口站着一个小二,见两人下了马车,忙上前迎了一步,热乎地招呼:“二位小哥快请进。”

  沈珏没有说话,他的长随王安上前一步道:“小二,我头午过来与我家五哥订了三楼雅间!”

  小二认出王安,脸上殷勤越盛,引了众人上三楼雅间。

  看着跟上来的几个长随、书童,沈珏将手一挥,豪爽地说道:“既来了八方楼,你们也去一楼叫几个菜打打牙祭。”又对七星道:“看顾些柳成,看他老实巴交的,莫叫人欺负。”

  一干长随小厮随小二下楼,雅间里只剩下沈瑞与沈珏两个。

  这里虽是三楼,可街面上的叫卖声还是听得十分清晰。只是同北方扯着嗓子响亮的叫卖声不同,南面的叫卖声,音量不高,可卖词一套一套,都带了几分雅致。

  沈瑞走到窗前,眺望眼前街景,只觉得处处都好,看的津津有味。他虽曾随王守仁北上,对于这些市井风情也见过些,可当时在旅途中,每日课业功课又重,心境不同;现下心情悠闲,将那些科举仕途之类的想法都撂到一边,再看这些市井画卷,则是另一种惬意。

  沈珏见他如此,挤到他旁边,四处眺望一遍,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不免纳罕道:“瑞哥瞧什么,舍不得移眼?”

  沈瑞指了指街角的卖糯米糕的小车,道:“珏哥瞧那里?”

  沈珏顺着沈瑞的手指望过去,便见街角停着一辆小车,旁边一老妪卖糕,小车前头排了好长的队伍。

  “那是白阿婆年糕,在这街上颇有名气,她家的芝麻粘糕最是劲道,每天只卖几帘子,稍晚些就没了。”沈珏以为沈瑞想吃,说完话,便出去招呼小二,从荷包里抓了半把铜钱与他:“我弟弟要吃粘糕,你出去买一份来。”

  一份年糕又能几个钱,剩下的自然是打赏。小二乐呵呵地应了,殷勤地下了楼。

  沈瑞讪笑两声,道:“珏哥,我没想吃糕,我看那边是见没人维持秩序,大家秩序井然,无人插队……”

  沈珏好奇道:“这买东西自然有个先来后到,排队不是应当的?不排队乱糟糟,反而要耽搁功夫。”

  看着行人如织的街市,沈瑞总觉得缺点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方想起来,道:“怎不见乞丐?是有人驱逐?”

  沈珏摇头道:“松江本就富裕,又不是灾年,哪里就有那么多乞丐。就算有外头串流过来的,也多进了惠民院。”说到这里,像个小大人似的,道:“蒋府尊确实是个好官,可惜明年就要到任,还不知后边接任的如何。”

  松江知府蒋升到明年任满,因已经在知府位上连任一次,这次多半会升转。除了知县、知州这样的亲民官会连续三任外,知府以上主官为防盘踞地方,则少有连任三任的,除非是道路偏远之处的边省薄缺,主官又没关系将自己调动出来。像松江府这样的肥缺,蒋知府能连任一次,已经不易,不过是看在他胞弟是翰林学士,要不然早就被人挤下来。

  沈珏只是这么一说,倒不是怕后边的知府会来刮地皮。松江几个大姓人家,联络有亲不说,多有子弟在官场上。除非是愣头青,否则谁会去开罪这些地头蛇。愣头青哪里就那么容易做,当年到任半年就被免官那一位知府,就是被松江的富庶迷了眼,将松江当成自己碗里的肥肉,最后落得问罪罢官的下场。

  听沈珏提及蒋知府,沈瑞想起蒋三公子蒋荣。

  蒋三公子弘治十一年进京,参加弘治十二年春闱,可惜榜上无名。不过此后并没有回松江,而是留在京城预备下一科。经过他叔父蒋学士引荐,拜在礼部侍郎王华门下做了关门弟子。等沈瑞再见到他时,得称师叔。

  庄恭人与孙氏本是利益之交,曾为沈瑞张目,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多护着一二,是因身为人母,怜惜无辜稚子而已,比面子情重不了几分。王守仁避居松江半年,并且受沈理请托收下沈瑞这个学生,外人知晓的不对,可庄恭人却是几个知情者之一。

  等蒋三公子拜师,庄恭人在松江得了消息,也叹缘分,对沈瑞却是多了几分真心与重视。天地君亲师,对于士人来说,师生关系仅次于亲族关系,甚至有的时候被亲族关系更有助益。蒋三公子是王华的关门弟子,沈瑞是王守仁的首徒,两人生母又有渊源,在王门弟子中也可以守望相助。

  因席面是预定好的,两人进了包厢没一会儿,等小二买回芝麻糯米糕,这边也开始上菜。

  沈瑞见凉菜就上了四道,就晓得后头的热菜碟子数更是少不了,道:“是不是太多了?”

  沈珏道:“我就是觉得人少,只使人预定了三等混八珍席面,要是二等席面要二十四道,一等席面三十二道。”

  四道凉菜,四道炒碟,四道碗蒸,一品甜品、一品羹、两道点心,总共十六道美味。

  为了方便沈瑞与沈珏取食,这些菜都集中在两人座位这一侧,六尺直径大圆桌空了半拉。因带了“八珍”字样,这些菜品所有食材都是“海八珍”、“草八珍”、“禽八珍”、“陆八珍”里的,看着精致,可菜量并不多。

  在见过后世八大菜系的沈瑞眼中,这些菜样式并不算什么,不过是淮扬菜夹杂鲁菜而已。不过对比沈家四房这几日的伙食,沈瑞看着这些美食佳肴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沈珏也是头一回来八方楼,已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鱼肚放在碗中。两人都是打小养成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自也不会做出风卷残云的架势,可吃饭的速度委实不慢,夹菜次数也明显增多。

  沈瑞用了两碗饭,又喝了半碗羹,才撂下筷子。

  沈瑞已经揉肚子,道:“怪不得这一席要四两二钱银子,可是用了我两个月月例。同样的鱼翅,不知他们怎么炮制的,家里厨房做的与这个一比就成了粉丝。”

  “这么贵?”沈瑞听到这个价格,不由诧异。

  当年他随王守仁北上时,一餐饭不过几十文到几钱银子,这里却是翻了几十倍。眼前这席面虽为“混八珍席”,可主菜不过是鱼翅、海参之类,剩下的配菜是禽肉、菌类,并不算稀缺的东西,不过是菜式精致新奇些。

  沈珏挑了挑眉道:“这可是行宫里下来的御厨掌勺,能跟外头酒楼的价格一样?要知道松江府里,可不是谁都敢在三楼订席面!”说话问,露出几分得意。

  沈瑞听了,不由莞尔。这是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搁在后世,就是仿膳而已,只是这个时候的教育,使得士人百姓对于皇权畏惧到了骨子里,即便这酒楼打着仿膳的招牌,也没有人敢说出口,众人只能掌勺师父曾经是御厨的身份说嘴。

  只是不晓得这酒楼的东家是哪个,请退休御厨做掌勺师父的,并不算什么;敢将价格定的这么贵,就有几分魄力。不管这菜肴味道如何,只这价格,就将食客的身份做了限定。

  像沈珏这样,觉得能用两个月零花钱吃上一顿的,绝对不会是少数。

  正想着,就见七星进来道:“五哥,二堂舅老爷在隔壁雅间,听说五哥与瑞少爷在,打发人来相请。”

  沈瑞听了这亲戚关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沈珏已经皱眉,低声嘀咕道:“怎这么倒霉,碰上他了……”

  七星禀告完,侧过身,露出身后一青衣小厮躬身道:“表少爷,沈家二少爷,我家二老爷听说两位在此,打发小人来请。”

  沈瑞已经反应过来,沈珏的外家是贺家,被沈珏称为堂舅老爷的就是宗房大太太贺氏堂弟,那岂不就是贺家长房二老爷贺南盛?不过据他所知,沈珏与外家向来不亲近,这个贺二老爷怎么想起叫他们过去?

  隔壁雅间,贺南盛赫然在座,对面坐着两一人年将五旬,一人二十出头,容貌有几分相似。从穿戴看,两人只是寻常人家出身。

  “七叔,康生,隔壁与我堂姐家老五一道吃饭的,就是沈家四房嫡子瑞哥,这也是赶巧,你们也见见。”贺南盛端着酒壶,给老者斟满酒盅道。

  那老者面上有些不自在,踌躇道:“可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

  贺南盛笑道:“有我作保,七叔还信不过侄儿?”

  老者笑得勉强,旁边的青年“啪”一声撂下酒盅,冷笑:“二哥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是多好的亲事,怎么想起我们家?我妹妹只有十八,难道非要上杆子给一个老头子做填房?二哥还是谨慎些好,莫要再闹一出笑话,万一出了变故,伤不到你们宗房身上,我们可挨不住。我大姐已经远嫁他乡,难道我三妹妹也要落得远嫁的下场……”

TOP

0
  第六十四章 雏风清音(五)  

  这青年口气如此不客气,贺南盛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是嫡宗次子,上面有个任九卿的胞兄,这些年掌管家族事务,别说是平辈的族兄弟,就是父辈、祖辈的族老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

  那老者见了,忙呵斥青年道: “闭嘴,我还没死,轮不到你说话!”

  青年面上犹带不平,可到底没有再开口。

  贺南盛神色稍缓,要不是同辈中只有这房有辈分相当又适龄未嫁女,他也不愿与这家打交道。可除了这家三姐,其他适龄未嫁女都是晚辈,两家毕竟是姻亲,到底不好乱了辈分。

  气氛有些压抑,老者有些黯然。他并不愿将小女儿与人做填房,唯一的儿子资质平庸,二十几岁方勉强过了院试,乡试更是没指望,又没有兄弟扶持,他这一房越显颓势,唯

  一能指望的就是方启蒙的长孙。沈举人虽年纪大些,到底是举人门第,两个儿子一个是廪生,一个纵然没有下场,背后却有个状元公。贺南盛说的对,只要女儿嫁过去,孙家早已

  无人,自家就成了沈瑾兄弟的外家,长孙就成了那兄弟两个的表弟。只要女儿恪守本分,好生服侍丈夫,看顾继子,那兄弟两个即便是面子情,待外家也不会太冷淡。

  因十二年前的事,他这一房本就与嫡支有嫌隙,十来年越见疏远;如今嫡支主动示好,他又怎么能回绝此事?

  沈瑞与沈珏进来时,便见到这神色各异的三人。

  沈珏面上不甚亲近,可依旧按照礼数先见了礼。

  贺南盛已经站起身,托住沈珏胳膊,脸上满是笑意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个子又高些,已经是大人模样,怎这个时候在外头?”说着,望向沈瑞:“这是瑞小哥?要不然同珏哥在一处,我还真不敢认。”

  被贺南盛这样目光烁烁地看着,沈瑞只得也躬身道:“见过贺二老爷。”

  贺南盛眼睛闪了闪道: “这称呼太外道,从珏哥论,你也当唤我一声舅舅。”

  沈瑞只做路人状,没有接贺南盛的话茬。

  贺南盛“呵呵”笑了两声,从沈瑞身上移开视线,拉着沈珏对那老者与青年道:“七叔,康生,这是我大姐姐家的老三珏哥。”又对沈珏道:“珏哥,这是你七外祖与七外祖家大舅舅。”

  虽与外家不亲,这两位贺家长辈也是初见,沈珏还是老实见了礼。

  那老者神色有些冷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递给沈珏道:“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不值什么,拿去赏人吧。”

  这话虽是套话,可添了这不冷不热的口气,委实让人不舒服。沈珏虽不被生母所喜,却是被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娇惯大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即便是姻亲长辈又如何?难道就可以给他脸色瞧?而且这荷包里硬邦邦的,即便不用打开,也能猜到你们装的是金银之类。是有长辈第一次见晚辈给这样的表礼,可那是对童子,自己已经十二岁,还是小孩子么?

  沈珏捏着荷包,抬起头来看着这劳什子“七外祖”一眼,就想要发作,便见这老者面带沧然、眼角水润、似有哀意,嘴边不逊的话就咽了下去,反而添了疑惑。

  七外祖?外祖家嫡宗兄弟三房,这行七的定是旁枝,只是为甚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一家?

  沈瑞在旁,看的更是清楚。这老者见到沈珏的时候,神色变幻,似惆怅、又似透过沈珏看什么;旁边那个青年却是七情上色,望向沈珏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满是怨愤。沈珏才十二岁,与这父子二人又是初见,难道这父子二人与沈家宗房有怨?

  沈瑞正看着,正好那青年也望过来,两人视线对个正着,皆是一怔。

  青年神色略有扭捏,立时转过脸去,可还是忍不住用眼睛余光望向沈瑞,打量着沈瑞。  沈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沈瑞这些年见过的读书人不少,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青年一样单纯直白。人心似海,简单的人总能令人放下戒备,沈瑞微微点头致意。

  青年眼神一跳,也跟着颔了颔首,面上正常许多。

  贺南盛介绍沈珏不过是抛砖引玉,沈瑞才是正主,便指着沈瑞对那父子道:“这是沈家四房的瑞小哥。”又对沈瑞道:“瑞小哥,这是鄙人堂叔与堂弟。”

  他既正经八百的介绍,沈瑞总不好失礼,便进前一步,规规矩矩道:“小子沈瑞,见过贺世翁,见过贺世叔。”

  松江各大姓联络有亲,这样的称呼总不会大错。

  贺七太爷面上露出几分慈爱,看着沈瑞,仔细打量一番,点头道:“都说龙生龙风生风,我虽没有见过你母亲,可听过她的善心与贤名,你既是她骨血,也定是个好孩子。”

  这番夸奖很是直白,沈瑞却能听到老人家话中的示好与善意,虽有些不解,还是难以生厌,躬身谦逊道:“小子愚钝,不敢当老人家襄赞。”

  旁边的贺南盛面上虽依旧挂着笑,可眼神开始发冷。

  好好的提孙氏作甚?

  当年骗卖孙氏名下两家织厂成功时有多欢喜,过后贺南盛就有多后悔,就是京城胞兄当年也写了信狠骂了他一顿。他后知后觉知晓自己错处,吃相太难看,而沈家四房比想象中的有地位。

  若是没有沈理与庄恭人,这便宜占就占了;有了那两位,占了便宜就失了名声。虽说织厂成了烫手山药,可贺家在松江既与沈家比肩,也没有低头退还的道理。贺家老太太早与大老爷早写信过来,让他想法子与沈家四房早日和解,可沈南盛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沈理起复,回了翰林院;蒋知府任期将满,沈南盛并未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越发急迫。蒋知府这些年在松江政通人和,成绩卓越,有高升布政司的风声;沈理虽依旧是五品学士,可却有个兼任吏部尚书的阁老泰山。明年是六年有一次的“京察”,自己胞兄在九卿上的任期将满。要是因沈家之事,耽搁了大哥前程,他可是没地方哭去。

  沈珏在旁,看着贺南盛的神态,心中偷笑。什么东西?做了婊子还立牌坊。对于自己这位二堂舅,沈珏心中很鄙视。本是士人却行商贾事,这也不是罪过,可行事下作,连做人的根本都忘了,又敢做不敢当,实让人生不出尊重。

  沈瑞是四房元妻嫡子,幼时又有恶名在外,贺七太爷本担心他骄横难缠,不好相处,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斯文有礼的小少年。觉得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有孙氏那样的生母,孩子的教养能差到哪里去;要是真是跋扈顽童,即便是恩亲,沈家状元公也不会亲自教导三年。

  至于沈瑞方才对贺南盛的冷淡,贺七太爷没觉得他失礼,反而觉得这孩子好僧分明有血性,不是那种口蜜腹剑之人。好感一生,贺七太爷对这门亲事倒是生出几分期待。

  旁边的青年,也就是贺康生,康生是字,名为贺平盛。他本是无心机之人,见老父待沈瑞亲近,便也觉得沈瑞顺眼,想起曾听过的闲话,便直言道:“听说令兄高才,更得令尊高看,那不是宠庶灭嫡?”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贺七老爷瞪着儿子,真想踹死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沈瑞的神色,也淡了下来。不管沈举人到底有如何不是,这都是沈家家事,轮不到外姓人说话,更不要说在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前贬低老子。

  贺平盛话说出口,便晓得自己失言,立时涨红了脸,脱口而出道:“我别无他意,就是不放心……”

  话没说完,就听贺七太爷喝道:“胡吣甚?还不闭嘴!”

  贺平盛立时闭嘴,望向沈瑞,面上带了忐忑不安。

  贺七太爷叹了一口气,起身对沈瑞道:“犬子口无遮拦,冒犯了瑞小哥,老朽这里代子请罪,还请瑞小哥恕罪!”说罢,便躬身作揖。

  沈瑞哪里好受,忙侧身避开,道:“老世翁无需如此,折煞小子……”

  虽没有受贺七太爷的礼,可沈瑞也没有说原谅贺平盛的话,而是看着他道:“虽不知贺老爷到底不放心何事,可有些事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家兄十四岁应童子试,中廪生,在读书上确实有天分,家父也对家兄寄予厚望。至与嫡庶之说……尊下消息怕是不够灵通,家兄与三年前遵照先慈遗命记在先慈名下,为我嫡出长兄。宠庶灭嫡之类人云亦云的话,自然是无稽之谈。”

  自己不是“小白菜”,不需要外人来可怜。

  沈瑞虽不是多话之人,可依旧为沈举人做这一番辩解,却是说给贺南盛听。不管贺南盛亲近自己目的如何,想要从父子关系、兄弟关系上挑拨,怕是不能。他固然对沈举人与沈瑾没甚感情,可也晓得远近亲疏,无心亲近贺家。

  贺平盛红着脸站起身,对着沈瑞满脸羞愧道: “是我不该轻信人言,搬弄口舌,冒犯小哥,这里给小哥赔不是,还请小哥原谅则个。”

  这般虽有些呆气却是知错认错的性子,倒是并不找人厌恶,连沈珏都看了贺平盛一眼。

  沈瑞好不容易出来,无心再应付贺家人,寻了个托词,便与沈珏告辞。

  等下了楼,沈珏方后知后觉道: “四房家务,与他们什么事,那书呆子到底不放心甚?”

TOP

0
  第六十五章 蜚短流长(一)

  虽说“八方楼”菜肴确实美味,可到底被贺南盛给扰了兴致,沈瑞与沈珏两个在街上溜达一会儿,逛了两个古董字画店就意兴阑珊。

  不过走到西街的时候,沈瑞随着沈珏的脚步放缓。

  同东街相比,西街行人更密集,道路两侧商铺林立,只是同西街的酒楼、银楼、古董店、绸缎庄这些贵客临门的地方不同,这里集中的是客栈、布庄、茶楼、米行这些面向寻常百姓的大众铺子。

  沈珏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处二层楼道: “那店面本是源大婶子名下产业,如今在沈瑾名下。”

  沈瑞抬头望去,便叫牌匾上写着“惠来客栈”,门前有小二迎来送来,生意看起来不错的模样。

  沈瑞不由诧异,沈举人现下虽不像三年前那样不通世事,可也不像是能打理生意产业的。待在仔细看两眼,他瞧出不对来,那匾额簇新,可也不像是有年份的。

  “这客栈租出去了?”沈瑞道。

  这几年沈瑞在外头,能得到的消息,不是从沈全处听说,就是从沈珏这里听说,还真没人有提及沈瑾那半拉产业的后续。沈瑞只晓得当年分完产后,好像这些产业就由沈举人接手,后续也没有过问。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他舍不得分出那一半。

  沈珏点点头,道:“听说源大叔硬撑了两年半,直到今年夏天才撑不下去,就循着鸿大婶子的法子,结束了几处生意,将那几处铺面都租了出去。接手这客栈的,就是三房的人。”

  三年前在四房墓地阳宅,沈瑞与沈瑾两个遵孙氏遗命,用抓阉的法子分了孙氏名下产业,沈瑞名下田庄一处二十顷,棉田两处十八顷,绸缎坊一处,杂货铺一处,三进宅子一处;沈瑾名下是田庄一处四十顷,客栈一处,米店一处,布庄一处,二进宅子一处。

  沈珏不是平白说起这个,实是昨天见四房连马车都没有给沈瑞预备,心中不平,回家后便跟族长太爷抱怨了几句张老安人不慈。结果才知道,四房现下的状况不佳,这几年沈举人帮沈瑾打理那份产业,没有赚银子不说,还亏空了许多。族中的人多有看不惯沈举人的,都等着看他笑话。

  不知道三房怎么说的,沈举人竟与他们“一笑泯恩仇”,将沈瑾名下的几处店面都租给三房。三房还是开客栈、米铺等营生,只换了招牌,给四房房租。

  “我仔细问过祖父,源大叔不只这几年铺面亏空,就是三年前也被三房、九房追了不少银钱过去,他手中已无银钱,你却在五房大婶子处存了钱,仔细他找由头从你这里要银子。真要开了口,你这做儿子的还能不给?”沈珏正色道。

  哪里用找由头,这就张罗要续娶,不就是件需要花银钱的大事。

  这向儿子要娶后老婆的银子名头是不好听,可沈举人名声已经烂大街,还在乎这个?

  沈瑞有些疑惑道:“你能想到这个,鸿大婶子怎么想不到?为甚不与我说?”

  沈珏轻哼一声道:“大人做事,就是想的多。鸿大婶子帮你打理产业,多有避嫌。要是她对你提及沈瑾名下那半拉产业,倒像是挑拨你们父子兄弟。五房上下行事素来谨慎,哪里会落这样口舌?不过鸿大婶子是个明白人,又真心关爱你,应会有所防备。不予你说,多半是怕万一猜错,影响你们父子之情。”

  听沈珏这么一说,沈瑞想起一件事。

  沈理十月里上京前,曾同五房大老爷、大太太一道到西林禅院见沈瑞,只说是起复上京,需要在京置产,又要官场孝敬,手中银钱不足,想要借用沈瑞名下的银钱,三年之内就还上。

  沈瑞名下的产业,两处铺面与宅子的租金有限,一年不过三、四百两,棉田与庄子是大头,风调雨顺一年有两千多两银子收益。三年下来,郭氏手中已经攒下八千多两银子。

  沈理要用银子,沈瑞自是无二话。沈理认真地写了借条,由沈鸿与洪善禅师为中人,从沈瑞借银八千两。

  沈瑞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沈理是翰林官,清水衙门,又出身九房旁枝,没有什么祖产。即便谢氏有嫁妆,可一个大男人遇到买宅置产的大事,也不好用媳妇嫁妆。沈理这

  几年护他颇多,亦师亦兄,能与他开口,他反而很高兴。

  京城居,大不易,正当准备周全。否则大人能受的,几个孩子可怎么好。即便有个阁老府,沈家子弟也没有依附岳家的道理。

  郭氏手中归于沈瑞名下的银钱,当时就只剩下五百来两。沈瑞便又使人从郭氏哪里取了三百两,等沈理走之前,送了做路仪。等到沈瑞守孝期满回家,郭氏打发人送来的碎银子散钱,也有二百两,账面上差不多空了。

  棉田与庄子的收益,都是重阳节前送来,只有铺面租金,年底交明年的。如此一来,在明年重阳节前,郭氏处的账面上最多也不过是房租的那几百两银子。

  沈瑞恍然大悟,一时竟痴了。沈理是真的借银子,还是与郭氏一起为了提防沈举人讨要银子方如此行事?

  沈瑞与沈举人是父子,他们能提防沈举人,沈瑞身为人子,却不当想这些。否则让人晓得,不会有人挑剔沈举人贪婪,只会说沈瑞不孝吝啬。

  *

  沈宅,老安人院,厢房。

  张四姐站在门口,从门缝中往上房望去。张三姐见了,皱眉道:“作甚哩,仔细叫人瞧见?”

  “阿姊,姑祖母同表叔吵架,婢子都打发出来,也不知为个甚?”张四姐带了几分兴奋,压低音量道。

  张三姐放下手中棚子,揉了揉手腕道:“为甚也不干我们事,何苦操心这个?”

  张四姐眼珠子一转,道:“不能就这么白等着,我还是去听一听。”

  张三姐皱眉道:“莫要去,叫人晓得又是官司!”

  张四姐笑道: “阿姊放心,我不过是去屋后寻猫,又不是故意要听甚哩。”

  上房里,婆子婢子都打发出去,只有张老安人与沈举人母子二人在。

  张举人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沉的,能拧下水来。

  张老安人喘着粗气,瞪眼道: “瑞哥混账东西不懂事,瑾哥也跟着有样学样,你这当老子的,不说唾一口骂回去,还大喇喇地将人收下,眼里可还有我这老婆子?”

  “都是我家婢子,怎就服侍不了我这主人,非要往瑾哥瑞哥身边送?”沈举人冷哼道:“我还当娘只‘看重’瑞哥,方调教婢子过去服侍,没想到连瑾哥也没落下。儿子倒是糊涂了,安人到底作甚想?非要见瑾哥沉迷女色、乡试落第才安心?”

  张老安人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怒道:“难道你们父子兄弟都是亲近的,独老婆子心黑?瑾哥是我的心肝肉,老婆子怎会害他。他转年就十八,就要往南京背备考。南京是甚地界?他一个小孩子在外头,谁晓得身边有没有放荡子勾他不学好。为了给孙氏守孝,他这几年连个屋里人都没有,我如何能不操心?好容易调教两个乖巧董事的要与他做房里人,也不过防着他被引得吃外食儿。又怕被人挑老婆子偏心,方也予了瑞哥两个。那个冬月你昨晚既收用,想留便留,剩下三个,还是赶紧打发到偏院去!”

  沈举人冷笑道:“只是关心孙子,就没有旁的?都说母子连心,安人如今行事连儿子都要瞒?不是特意吩咐这四婢,让她们就算到了前院也别忘了与张家二位姐儿亲近?儿子现下就将话放在这里,不管是张三姐、还是张四姐,想要进我沈家,门也没有,就是做妾也不行!安人到底是张家人,还是沈家妇,作甚要毁我沈家前程?且不说瑞哥如何,他年纪还小,说亲尚早;只说瑾哥,要是有了一个表妹做贵妾,那还有什么好人家会将女儿许他?安人想要拉扯张家,儿子管不着,想要坏我儿前程,我定不许!”

  张老安人算计被揭破,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唬着脸犹自嘴硬道: “听贱婢嚼舌,烂心肝的东西,勾搭爷们不说,还将两个清白姐儿扯进来,你不说教训,倒信了这些鬼话,成甚样子?你又不是毛头小子,上了年岁,当爱惜身体,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委实荒唐,儿子都到了说亲的时候,也顾及些体面。”说到最后,语重心长的模样,也添了底气  沈举人已过不惑之年,被生母直面斥责“好色”,不由恼羞成怒,“腾”的一下起身:“我怎不顾及体面?家业败尽,也没地方说理,不过收用几个婢子解闷,倒叫安人说嘴!等我甚时收用东厢那两个,安人再说荒唐也不迟!”说罢,袖子一甩,挟怒而去。

  张老安人气得浑身直哆嗦,等着沈举人的背影:“这混账东西,这混账东西,当我是死的,甚都敢说……”

  北窗下,张四姐手中抱着一只猫,粉面挂霜,站了好一会儿,方长吁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转到前院来,瞥了眼院门口侍立的婢子,转回东厢房……

TOP

0
  第六十六章 蜚短流长(二)  

  见张四姐面色有些苍白地进来,张三姐面带担忧道:“怎哩?” 

  张四姐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猫往地上一摔。“瞄!”那猫惨叫一声,摔倒地上,翻身起来,抖了抖毛,一瘸一拐地沿着墙根窜到柜子后不见。 

  张三姐看了,皱眉道:“好好地磋磨它作甚?仔细惹恼了抓你手!” 

  张四姐喘着粗气,坐在桌子前,倒了一杯茶,也不闲凉,仰脖子灌进嘴里,方粉面带煞道:“不过一个小畜生,阿姊倒哕嗦我?” 

  张三姐见她模样,不由心惊:“怎就气成这个模样?可是姑父……又说了张家不好?” 

  “张家算甚哩,人家举人老爷压根不稀罕提!”张三姐拧眉道:“举人老爷可是说了,姐姐与我别指望进沈家门,就是做妾也不行!又说那老家伙要坏他儿子前程,有了表妹贵妾就说不到好亲。” 

  张三姐手中的绣篷一下子落在地上,面上雪白一片。她被张老安人哄了几年,心里虽晓得两家如今并不匹配,可还是存那么一点点念头,想着老安人会怜惜她,为她做主。没想到张老安人真是打算让她做妾,而如今沈举人更是开口绝了这条路。 

  张三姐身子摇摇欲坠,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既被厌嫌至此,你我姐妹还是家去……” 

  张四姐忙抓了她的手,道:“阿姊可莫要糊涂!回家去吃糠咽菜,还是看着一家人唧唧歪歪?你我这样年纪,还能在家做老姑娘?就算你我姊妹甘于贫寒,乐意嫁与小门小户,爷爷可乐意给你我准备嫁妆?别说指望嫁妆,怕是巴不得用你我去换聘银。到时候不是给瘸子傻子做媳妇,就是给老头子做妾,阿姊就愿意?” 

  张三姐蹙眉,流泪道“可不回家,又能如何……” 

  张四姐眼睛转了转,嘴角多了讥讽之意,喃喃道:“举人老爷可是当你我是淫娃,他这个老色鬼反而成了正人君子,还真想要揭开了那老色鬼的皮!”最后一句,已低不可闻。 

  张三姐没听真切,问道:“妹妹说甚?” 

  张四姐莞尔一笑,道:“我说大表哥是正人君子,听说好像有一句话叫‘君子欺甚么方’的,只要他真心喜爱阿姊,又有姑祖母做主,姑父也未必真会拦着……” 

  * 

  因没有在外头待多久,沈瑞申正(下午四点)就回了家。 

  走到偏院门口,沈瑞便见那柳芽与一个小婢在那里踢毽子,另一个圆脸小婢在旁边拍手。见沈瑞回来,那两个小婢都老实站了,柳芽则是盯着沈瑞手中的点心包眼睛发亮:“二哥带点心回来了?” 

  “一包芸豆糕,一包炸果子。”沈瑞随手将纸包子给她:“拿去当零嘴,或做茶点。” 

  柳芽笑嘻嘻地接了,领着两个小丫鬟去茶房。 

  冬喜听到动静,挑帘子出来:“二哥怎在院子里说话?仔细肚子里灌了风。” 

  毕竟是初冬时节,松江虽地处江南,到底是进了冬月,中午尚好,早晚阴寒。 

  沈瑞进了屋子,就觉得热气迎面而来,看到角落中烧的红彤彤的炭盆,丝毫不闻烟火气,不由笑道:“长寿这小子去买了炭?” 

  冬喜有些为难,犹豫一下,道:“下午送来时旁边有人跟着,婢子也没好多问。老爷那里怕是不好看哩,这么两袋子,又哪里瞒得住人。” 

  主仆正说着话,便见柳芽进来道:“二哥,长寿小哥来了,在外头候着。” 

  “让他进来。”沈瑞道。 

  柳芽转身出去,随即领了长寿进来。 

  “怎这么着急就买了炭?”沈瑞直接问道。 

  虽说这炭不值几个银钱,可这家里还有两个长辈,长寿如此行事略急促莽撞。 

  长寿听了,忙道:“二哥,这炭不是小人买的,是赵管家白日叫小人送来的。” 

  “赵管家?赵庆?”沈瑞有些犹疑:“他怎想起送这个?” 

  长寿道:“早起二哥上学后,小人便在门房与几个小哥磨牙,正好赵管家过来,便问小人二哥这两日起居如何,可有不顺心之处。小人瞧他问得真,想起二哥屋里的炭,便提了两句。谁想过了没一会儿,赵管家便叫人带小的去库房领炭,领得就是这银霜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四房这位管家,沈瑞印象并不好。 

  “不是这几年各院用的都是松木炭?怎库房还有银霜炭?”沈瑞皱眉道:“可问了,槿院哪里用的是甚?” 

  长寿道:“小人都打听清楚,各院如今用的都是松木炭,只老爷书房重地,书籍禁不住烟熏,依旧用的是银霜炭。听说是前些年剩下的,不过库房应该不少,赵管家说二哥这里要是用完了再寻他取。” 

  沈瑞听了,真心无语。 

  不管这木炭是不是三年前剩下的,赵管家能这般“慷慨”,那存量定然不少。 

  这家里拢共才几个人?两个儿子还罢,用的次一等就次一等,连张老安人处都“减等”? 

  书房是什么重地?不过是孙氏去世后,沈举人常住书房,他的起居坐卧之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用好炭,给张老安人次一等? 

  沈瑞自不会想着为张老安人抱“不平”,而是沈举人这行止太不妥当,传到外头就是“不孝”,影响的可不是一人名声,整个四房都会受牵连。 

  沈瑞皱眉不语,就听长寿道:“对了,二哥,听说今儿下午老爷与老安人吵了一架,过后那边就有个小婢挨了板子......” 

  沈瑞叫长寿打听家里的事,本是防患于未然,可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也影响心情。一时之间,他竟有些羡慕不在家的沈瑾。 

  张老安人待下人越来越暴虐,沈举人也丝毫不给张老安人面子,这母子两个嫌隙已深。 

  在这个家里,沈瑞最少要待将近两年,实是担心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他揉了揉额头,想着是不是劝劝沈举人,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能量。虽接触不多,可是他也瞧出来,沈举人性格偏执,不是能听见劝的,自己又何必自讨苦吃。 

  遇到这样的麻烦,当如何? 

  沈瑞心下一动,想起一人,不过想起昨晚“换婢”举动,又摇了摇头。罢了,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想着,就见冬喜欲言又止,沈瑞看了她一眼,道:“还是甚闹心事,一并说了吧。” 

  冬喜递上一个小账本,上面簇新,只记录两笔收银,一笔是沈瑞的月钱二两,一笔是这院子里两个婢子的月钱四百文。三等婢子月钱两百文,这是新拨过来小桃与小杏的月钱  沈瑞眼睛半眯,这沈举人还真是脑抽到底,无差别攻击。 

  赵总管既有心示好,连银霜炭都送了过来,那就不会多事来为难这边。能做主不给柳芽、冬喜月钱的,便只有沈举人。 

  这两婢即便按照二等的例给月钱,每月每人六百文,一年一个人不过七千两百文,两人加起来不过折银二十来两。 

  沈举人即便再吝啬,并没有削减家中下人,不会只为了剩下这二十来两银子,而是为了打她们身后沈理、郭氏的脸。张老安人还只是将这两人“贬”为三等婢子待遇,沈举人这里则压根连月钱都给省了。 

  沈理已经进京,会留意你给不给一个小婢发月例?郭氏除了代管沈瑞产业,对于四房其他事情都很避嫌,也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摊开来讲,最后闹心的只有沈瑞一个。 

  可真要找到沈举人跟前,沈瑞这做儿子的,为了婢子月钱去与父亲争议,有理也成了没理。 

  不能轻易就这样过去,否则谁晓得沈举人会不会得寸进尺。 

  沈瑞稍加思量,便对长寿道:“去请赵管家来!” 

  不一会儿,长寿将赵管家请了过来。 

  同记忆中向光鲜的装扮不同,如今的赵管家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衫,头上也只是别着檀木簪,朴实许多。 

  沈瑞见了,心中不以为然。 

  做了四房二、三十年的管家,孙氏生前又向来大方,赵管家哪里就没有家底?不过如今沈举人“节俭”,上行下效,四房管事仆人也开始打扮朴素。 

  “老奴见过二哥。”赵管家的态度很恭敬。 

  沈瑞看着管家,微微一笑,道:“我请大管家过来,就是问问家里旧例!” 

  赵管家既是管家,账房放月钱之事自然也晓得,面上讪讪,强笑道:“不知二哥问甚旧例?” 

  沈瑞也不与他磨牙,指了指冬喜与柳芽:“这两个来了家里,到底算几等,小哥身边到底安排几人服侍?厨房安排三等饭食,账房上连月钱都省下。我记得大哥身边婢子,琴、棋两位姐姐是二等,书、画两位姐姐三等例。难道我这弟弟,用人就要减等,名下只能有两个三等婢子?亲戚家长辈打发来照看我的姐姐们,不说一等供奉,连二等的例也轮不着?还是说她们两个身契不在四房,就吃不得四房月例?如今这月例算甚?依照大管家安排,四房没有她们两个月钱,那我是不是要去隔壁与大婶娘说一声,从那边取银钱;还有京中六哥那里,也要将柳芽的月钱讨回来?还请大管家教我” 

  赵管家活了半辈子,哪里不晓得沈举人此举不妥当,要得罪族亲,可他是下人,想拦也拦不住,便将这件事早早捅出来,盼着沈瑞解决,没想到沈瑞将皮球又踢了回来…… 

TOP

0
  第六十七章 蜚短流长(三)

  赵管家只觉得额头的汗都要出来,有心想要将沈举人说出来,又顾忌柳芽、冬喜两个在旁,便只有硬着头皮道:“账房那边分派月钱,是按照家中花名册,这两位小大姐到底不在册子上。”

  沈瑞道:“那我院子里二等婢子就一直空着?还是赵管家已经选了人手,只是一时没送过来过来?”

  赵管家额头的汗涌的更厉害,要是一直空着,那传到族中,就是四房又刻薄沈瑞,待他不如沈瑾,如今沈瑞刚出孝,回到家里,多少族亲盯着;要是说已经选好人手,那他又要去哪里找人。

  这三年为了“节俭”,沈举人虽没有削减人口,可却也没有再选人进来。即便是长成的家生子,也只能在家嚼爹娘,得不到月钱。后宅的婢子本集中在老安人与先头大娘子院子里,只孙氏病故前,将院子里的婢子都放了出去,剩下不入等的粗使过后多入了老安人那边。

  之前那春月、夏月四婢,是小丫头中拔尖的,全部都入了书斋,如今想要再找到两个合适的,谈何容易。

  赵管家有示好在前,沈瑞也无心难为他:“既是我这里没有二等,大婶子同六哥与我两个姐姐使,怎就充不得二等?”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愿为难你,既然账房上要按花名册发月钱,那以后就将我名下的二两月例一人一两,分拨给两位姐姐。只是月钱还能含糊,吃食用度这些却不能马虎。赵管家也不用抬出老安人与老爷搪塞我,他们两个也许会看账,也许会有吩咐,却不会使人看着大厨房怎么装食盒!”

  赵管家本焦头烂额,见沈瑞主动退了一步,如何肯不依,忙点头道:“这些琐事,既是不敢叫二哥再费心。但有什么纰漏,二哥尽管使人吩咐老奴。”

  沈瑞微微一笑,道:“赵管家向来细心,如此我就谢过赵管家。”

  随着他这一笑,屋子里原本肃穆的气氛立时松快几分。

  赵管家听出沈瑞话中未尽之意,这是领了自己那银霜炭的人情,不由心中松了一口气。

  管家也不易做,三年前沈瑞在内宅,身边有怠慢纰漏,老爷便将郑姨娘推出来顶缸;如今沈瑞在前院,要是再闹出什么事,那背黑锅的指定是他这个管家。

  郑姨娘生了一个好儿子,既便与老爷感情日稀,也站的稳当;自己不过是下仆,阖家身契在老爷手中,生死不由自身。

  不过他放心的太早些,就听沈瑞接着道:“大哥既入府学,少不得与同窗交际往来,难道每月只从账上领二两月钱?没有其他花销?”

  赵管家一愣,随即回道:“还有五两银子,算是哥上学的笔墨银子。”

  公中自有笔墨银子发放,这五两一笔,自然是沈瑾的零花钱。

  沈瑞点点头道:“我虽没有甚花钱的用处,只为了老爷与大哥的名声,这笔银钱我这里也不好略过。还有我之前在西林禅院为母守孝,一直没有使人去账上领月钱,三年下来也有几十两,如今既家来,账房那边也没个说辞,这到底是怎回事?这账房上的人事可稳当?还是有那黑心肠的敢贪了我的月钱?”

  赵管家一听,立时头大了。

  沈瑞的月钱一年二十四两,三年七十二两,银钱并不算多,可账房也不是傻子,怎么敢贪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不过是沈举人这三年并未往西林禅院拨供养,也没有提及给沈瑞月钱之事,这才没人记得这一茬。

  沈瑞“忧心忡忡”道:“我倒不是在乎那几个银钱,若是账房上养着一个大蛀虫,那可真是容不得。不只是月钱,还有四季衣服供给,都有定例。我虽住在外头,可依旧是老爷亲生子,这些黑心肠的都敢算计,要是算计到老安人与老爷头上,岂不是乱家之源?赵管家还是快去禀告老爷,早日查个清楚方好。”

  赵管家哭笑不得,这才掩了一桩小事,又牵出后头这一桩。本以为孙氏已经病故,老安人又不喜,沈瑞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自己想要结份善缘,方伸出援手,不想他真是转了脾气,半点亏都不肯吃。

  两婢月钱之事,还能有账房人口册子做借口;那三年不给西林禅院供养,用什么借口?

  不管沈瑞是有心提及此事,还是无心提及,这都不是他一个做管家能应答的,还真需去回禀老爷。赵管家这样想着,便躬身道:“二哥说的正是,老奴这就去回了老爷!”

  沈瑞摆摆手,道:“赵管家快去,我等你回信。老爷为人高洁,最是不喜这些琐事,莫让人糊弄了!”

  赵管家匆匆而去,柳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二哥真坏,老爷不过是想要省一两多银子,二哥就要从老爷那里讨回几十两来,怕是老爷要肉疼哩。”

  她性子天真,自然不会想到沈举人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当沈举人真是为了“节俭”才故意拿下人名册说事,省下她与冬喜的月钱。

  冬喜忙推了她一把:“作死!老爷也是能说嘴的?”

  柳芽冲冬喜欢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去给二哥泡茶!”说罢,一溜烟避了出去。

  冬喜无奈道:“这丫头,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二哥也说说她,这么惯着也不行。”

  沈瑞道:“她本就质朴的性子,当年因我连累吃了大苦头,难得她心无怨由,还保持天真烂漫,何必再拘了她!”

  二十板子听着不多,可也足以要了当年的柳芽半条命。听说当时沈理从行商手中接回来,柳芽已经病入膏肓。要不是沈瑞与沈理提过柳芽对自己的相帮,那边也不会花了不少银子请医延药将她救回来。饶是如此,柳芽身上也落了后患,一条腿微跛,走路慢了还好,走路快了就能瞧出来。

  冬喜知晓这段旧事,心中亦叹息,只能开解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二哥护着她,又肯抬举她兄弟,往后这丫头只有享福的。”说到这里,犹豫道:“到是老爷那边,二哥怎想起牵扯旧事?要是老爷恼怒可怎好?”

  沈瑞笑道:“总要有人提醒他要顾忌些脸面,至于恼不恼的,又有甚怕,左右他也不喜我。”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句话果然说的有道理。想要让沈举人安分些不要打自己的主意,就将将他心虚的事情摆一摆。

  书斋里,沈举人果然恼羞成怒。

  三年不给西林禅院供给的事,他并不是故意的。即便家中“节俭”,也不会舍不得那几个银钱。实在当年家中的事情乱糟糟,一时无人想到此处。等到想起西林禅院的供给时,听说郭氏与沈理往那边送东西之事,沈举人觉得,自己要是随后行事,倒好像是那两个提醒的一般,就让人缓缓,左右有那两家供给,沈瑞也冻不着、饿不着。

  后来……则是真忘了此事……

  沈举人自觉坦荡,可这件事还真的不能细说。否则无心成了有心,倒显得他这当老子的不慈。

  沈举人顾不得去计较沈瑞身边侍婢的月钱几何,先是怒气冲冲,差点就要提了沈瑞来骂;随即想到此事影响,到底有些心虚,就坐在椅子上闷想。

  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举人有了决断,面上的怒气也散尽,对赵管家道:“账房上的人是死的?竟敢贪墨二哥这几年供养,真是好大狗胆!赶紧将二哥的月钱给补上,省的

  传出去叫人说嘴。至于账房这样的人,家里可不敢留,使人唤了人牙子,远远地卖了他一家子去!”

  赵管事听了,只觉得心里发凉,能做到账房管位置,自然是主家心腹之人,老爷却为了抹平前事,直接给扣了帽子阖家发卖。老爷推人背黑锅,已经是第二回,倒是越来越顺溜。

  就听沈举人接着说道:“使人查好了,除了一身衣裳,一文一缕不许带出去!”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查抄出来的东西,另行登记入册。”

  赵管事应了,从书斋退出来,后背已经湿透。

  主仆几十年,他白是没有漏看沈举人眼中隐隐兴奋之色。这叫什么老爷?有了事情推给下头人背黑锅不说,还惦记下人家的私财?

  固然从律法上来说,写了委身文书,入了主人家户籍,连自身都是主家的,不当有私产。沈举人此举,也说得过去,可却令人寒心。

  不管心中做如何想,赵管家还是按照沈举人的吩咐处置了账房一家。只从账房家查抄出来的几百两现银、还有写在他女婿名下的地契、房契看,这账房挨处置也不冤枉。

  晚饭过后,尘埃落定,赵管家从新账房处领了七十二两银子,亲自送到偏院来。

  等他开来,长寿随后而至,讲了账房一家被查抄发卖之事。

  这账房未必无辜,可沈举人能这般迅速抹平前事,沈瑞也得佩服一声。以后再有人想要拿这三年未供给之事说嘴,也是不能,沈举人顶多是“失察”。

  能从万千读书人中考出个举人,沈举人即便有些迂,也不是笨人。只是有的时候,因偏执行事有些不谨。

  聪明就好,能计较得失,行事就会有规矩;真要稀里糊涂下去,那乱拳打死老师傅,才叫人头疼。

  这晚,沈瑞睡了回沈宅后的第一个好觉……

TOP

0
  第六十八章 人心不足(一)  

  次日,沈瑞用了早饭,便吩咐冬喜道:“上午去看看大婶子,就说我今儿下了学去给她请安。若是大婶子问这边的情形,也无需瞒着,省的遮遮掩掩的,反倒让婶子忧心。”

  虽说在回到四房前,沈瑞曾见过郭氏,可如今安顿下来,总要再去请个安。

  同所谓的祖母、父亲相比,郭氏这三年对他无微不至,就是对待亲生子,也就如此了。虽说这其中有孙氏余荫,郭氏也有内疚情分,可沈瑞还是领这份情。

  不说别的,只说着马车之事,沈瑞并不觉得是个事,可在郭氏看来,估计就该心疼他了。

  冬喜应了,沈瑞便从偏院出来。

  柳成已经在门口候着,主仆两人往大门口走,沈瑞便问道:“旁听了两日,听的如何,能跟上学堂里进度么?”

  柳成虽名为书童,可沈瑞是希望他做个“旁听生”,等到成丁后考个秀才功名支撑门户,柳芽往后也算有了依靠。

  柳成微涨红了脸,喃喃道:“正想与二哥说哩……小的很是听不大懂……”

  沈瑞听了,有些奇怪,沈琰讲的已经浅显易懂,怎么还听不明白?

  沈瑞停下脚步,皱眉道:“这两年你没有自学?”

  “小人本以为再没有机会读书。”柳成点点头,面带羞愧道:“是小人不争气,不仅没有自学,连早先启蒙的也忘得精光,只字还记得真,见了大半能识得。”

  这哪里能怪柳成不争气,明明是沈瑞自己疏忽。因对柳成第一印象不错,看出他是个爱学习的性子,沈瑞就以为他这几年即便从村塾退学私下里也会坚持学习,却忘了眼下是大明朝,不是五百年后。农户家的儿子,家里因父亲重伤卧床失了顶梁柱,柳成即便年岁小,也要开始操持家务,哪里还有心情与时间自学。

  “是我疏忽,待我想个法子,让你去‘春耕’班旁听。”沈瑞想了想道。

  柳成忙道:“那怎服侍二哥?小的不碍的,先这样听着,听多了就好了。”

  沈瑞摇头,学习需循序渐进,基础最是重要,尤其是童子试,考的就是基本功。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需要人盯着服侍?都在一个院子,你若不放心,课歇、午歇时过来。”沈瑞说道。

  说话问,主仆两个到了门口。

  沈全已经坐在马车里,在大门外等着,沈瑞不好意思道:“又让三哥等我,明儿我早些出来。”

  沈全笑着举起手中的书卷,道:“我出来早了,不过是车里看书;你要出来早了,就要在风里熬着。要是我娘晓得,挨教训的还是哥哥我。只当心疼哥哥,还是如今日这样就好,莫要折腾。”

  沈瑞上了马车,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族学。

  学堂里学子来的不多,沈全因压力大,倒是没了早年跳脱,学习非常刻苦,半刻功夫也不耽搁,进了学堂就翻出书卷来读书。

  董双不在,沈珏也还没到,沈瑞有心想要问问“春耕”班那边的情形,也找不到说话人,便出了学堂,踱步进了盈园。

  早晨空气清新,园子里草木虽多凋零,可也有松木藤萝等还带了绿意。远处朝霞漫天,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使得冬日清冷世界一下添了鲜活。

  沈瑞仰着头,闭上眼睛,吐出胸中浊气,觉得耳边有风声吹过。

  怪不得古人园林景致常有“流风阁”、“听雨轩”之类以声入景的名字,这样静静聆听自然声响,也是一种感悟与享受。

  几丈外,董双停下脚步,握着书卷,站在那里,有些呆住。同窗两日,还是头一回见沈瑞露出这样惬意自在的表情

  沈瑞这几年形意拳与罗汉拳都没落下,还练习着从王守仁那里学来的一套道家吐纳功夫,耳聪目明,早已听到有人过来。

  只是对方知趣驻足,他正聆听冬日松风声,便不急着睁开眼。

  等睁开眼,见是董双,沈瑞扫了一眼他手中书本,道:“怪不得方才在学堂不见董小弟,原来在这里用功。”

  董双腼腆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绢包,双手递过来道:“昨日用了沈兄午饭,这是小弟回礼,还请沈兄勿要嫌弃粗鄙。”

  不过是自己不用的便当,哪里就需要回礼?沈瑞想要说不用,不过见董双巴掌大的小脸满是坚决,便接了过来,道:“那我可是占便宜了。”

  当着送礼的人,拆开礼物开也不礼貌,沈瑞便也学董双的样子,将绢包抄进袖子里。

  上辈子看书,时常看到往袖子里取东西、放东西这样的说法,这也不知哪朝哪代开始的习俗,在袖子里缝口袋,装东西。

  许是因古时衣裳长袍大袖的缘故,身上要是缝口袋,装了东西鼓鼓囊囊的显得不利索,装在肥大的袖子里却是不显。  

  大明衣冠虽不似唐朝那样广袖,可也不像宋朝那样窄袖,属于中间,这袖袋也就依旧传承了下来。

  董双见沈瑞没打开,面上忍不住有些失望。

  沈瑞见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便问道:“那里头装的甚?摸起来有点硬。”

  董双面上果然带了欢喜,眉眼弯弯道:“是薄荷松子糖。读书精神乏的时候含上一粒,最是醒神。”

  沈瑞并不嗜甜,可还是笑道:“冬日读书最易困乏,又不敢多吃茶,得了这个倒是正好,谢谢董小弟。”

  董双忙道:“无需谢,等沈兄用完,再寻我要……”说到这里,又觉不妥,道:“这个是自制的,并不是外头买的,要不我写了方子给沈兄?”

  沈瑞见他自说自话就带了拘谨,霞飞双额,雌雄莫辩,不由心中一动,暗自打量董双周身两眼。

  董双年方十二,还没到发育的时候,除非脱了衣服,否则还真的辩不出男女。

  在这礼教森严的大明朝,董举人本身就是礼教子弟,应该不会开放到将侄女扮作侄儿来同一堆外姓少年做同窗。

  自己是狗血故事看多了,哪里有那么多祝英台。

  等两人回了学堂,沈珏见两人结伴进来,眉头就拧了起来,刚想上前说话,上课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课歇,沈珏就窜了过来,寻了由子将沈瑞拉倒外头:“瑞哥怎同董双好上了?还是远着方好。郭胜与沈绣两个可都当他是禁脔,仔细发疯咬人。咱们固然不怕他们,可落个为男人‘争风吃醋’也不是好名声!”

  沈瑞只觉得风中凌乱,几个毛孩子口角,怎么就连“争风吃醋”的话都出来。

  见沈瑞如此,沈珏只当他懵懂,故作老成道:“瑞哥还没开窍,自是不晓得这个。董双虽没答应同沈琇与郭胜两个好,可那两个早将他当成碗里的菜,前日昨日连番到你跟前说嘴,也是嫉妒你挨董双近。董双这家伙倒没露轻浮,只是谁让他长的像小娘子,性子也唧唧歪歪。”

  沈瑞刚收了董双的礼,白不会跟着说董双不是,只道:“他也冤枉,蜂蝶轻狂,总赖不到花身上。”

  见沈瑞为董双说好话,沈珏的面色古怪起来,盯着沈瑞好一会儿,方恶狠狠道:“我不管董双到底是香是臭,也不管沈琇与郭胜如何,只是你是我兄弟,可不许去弄甚断袖!”

  沈瑞翻了个白眼道:“珏哥将心放在肚子里,我既准备明年下场,读书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想旁的。”

  沈珏轻哼了一声道:“知道读书是好事,可也别学全三哥。全三哥早年也是爱玩性子,这两年都成了书呆子……昨日出去,让人扫了兴,咱们玩的也不痛快,等到本月十七,是阿弥陀佛圣诞,城里几处寺庙都有庙会,咱们再去瞧热闹。”

  松江富庶,士绅百姓多崇佛崇道,地方上各种盛典也多有佛道相关。

  沈瑞笑道:“那感情好。不过这次轮到我做东,珏哥可不许与我抢,我到底是做哥哥的。”

  沈珏花钱素来大手大脚,族长太爷与大老爷虽心疼他,可到底想不周全,他手头还真不如沈瑞方便。

  沈珏“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精穷了,就等着吃你这个大户。”

  宗房嫡支子孙不少,旁枝也繁茂,沈瑞便提了想要打发柳成去“春耕”班书童处“旁听”之事。

  沈珏道:“这哪里算事?我家小桐哥就在‘春耕’班,打发柳成过去与他的书童一道就行……”

  *

  沈家五房,内院正房。

  郭氏歪在罗汉榻上,看福姐儿与冬喜说话。冬喜去四房前,一直在郭氏身边服侍,也是看着福姐儿长大的,福姐儿也爱粘着她。

  福姐三岁半,拉着冬喜的袖子说个没完,一会是“姐姐哪里去了,怎么才家来”,一会又是“姐姐陪我翻绳耍”。

  郭氏正惦记沈瑞在四房如何,见福姐儿粘着冬喜没完,便开口哄了她两句,吩咐养娘抱了下去。

  又将屋子里其他人也打发了,郭氏方肃容道:“瑞哥这几日过的如何?那几位可又出甚幺蛾子?”

  不管是张老安人授意,还是沈举人疏忽,连上学的马车都不预备,让沈瑞小小的人顶着冷风上下学,这也太苦了沈瑞,郭氏心里如何能不担心。

  就算冬喜今日不来,郭氏都要打发人过去探问了……

TOP

0
  第六十九章 人心不足(二)

  因沈瑞早就交代过,冬喜自没什么隐瞒的,将这三天遭遇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郭氏皱眉听了,对于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的行为,并无意外之色,若是四房有明白人,好好的日子也不会过成现下这样。

  不过,待听到沈瑞对秋月、冬月两婢的处置,郭氏眉头微蹙;待听到沈瑞为了冬喜、柳芽的月例,去向管家讨要前几年的月例,则是摇头不已。

  冬喜见状,不免担忧:“可是二哥应对的不当?”

  这其中还有她的主意,要是真有不当之处,冬喜也难安心。

  郭氏叹了一口气,道:“不管秋月、冬月过来到底有何目的,到底是娇花一般的年纪,瑞哥丝毫不怜香惜玉,倒是个心硬的。”

  冬喜这次虽才到沈瑞身边几天,可三年前就在沈瑞身边服侍过一个多月,自然是偏着沈瑞,忙道:“二哥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是婢子的提议。二哥正是紧着读书的时候,一刻都不敢分心,婢子实是担心。明知道那那两个心里不安分,后头还牵扯个张四姐,稍有不慎,那边老安人就能将张四姐赖给二哥,妻妾名分且不说,只后头有张家一大家子人,就不是能消受了的。”

  听到冬喜提及张家,想想张老安人的性情,确实有这个可能,郭氏神色稍缓:“真是不知瑞哥像谁,他娘是个‘走路恐伤蝼蚁命’的心肠,平生只有对人好的,但凡心肠狠一下,也不会让自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连儿子都跟着吃苦;他老子素来端着君子架子,可这两年露出好色的苗头来,家中通房婢子且不说,外头也有些牵扯,还真是令人开了眼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瑞哥有自己的主意也好,就算对旁人狠些,对自己好就行,善人哪里就容易做?虽还没到知人事的年纪,可瞧他这做派,长大也不会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也不用担心他在女色上吃亏。”

  冬喜附和道:“娘子说的正是,要是二哥性子绵软,那甚时候才能挺起来?不得娘子操心一辈子?二哥真不是个心狠的,婢子与柳芽的身契都在二哥这里,只要二哥与管家知会一声,即便不交了身契去,也不会有人上来讨要。不过是他白日不在家里,怕婢子与柳芽吃亏,方不嫌麻烦地做了这般安排。婢子还罢,看在娘子面上,二哥待婢子极敬重信赖,账面银钱这些都是婢子收着……就是婢子与柳芽的身契也在婢子这里……柳芽那丫头三年前挨了苦头,二哥如今就抬举了她弟弟,以后定也会一直护着……”

  郭氏神色越发柔和,点头道:“瑞哥确实是个感恩知义的好孩子,就是行事直白鲁莽……如今他十二岁,年纪尚幼,不会有人挑剔什么,要是再大些可都是不是。祖母给孙子安排婢子常见,这儿子给老子送婢子算甚哩?倒是沈瑾,能知道护着瑞哥,倒是令人意外。这件事罢了,从管家那里讨要银钱的事,却是极不妥当,就算想要提此事,也不当他来说。嫡出的哥儿,去与下人计较几十两银子的去往,这说出去难听。那边老爷是为了遮掩自己过错方处置了账房,可其他下人不知道,只当是瑞哥缘故,难免有人兔死狐悲,将怨愤集在瑞哥身上。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出面,不要让瑞哥陷在家事中。不要计较银钱,手头上松些,莫要为了小事惹得瑞哥不自在。”

  郭氏不仅这样交代冬喜一番,等到沈瑞放学过来请安,也对沈瑞这般交代了一番。话说的婉转,可到底有训诫之意,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他年纪虽小,也是个爷们,没必要看重后宅的事,应该将心思都放在读书上。

  沈瑞涨红了脸,老实地听了,并没有抬出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之类的话。他之所以关注后宅事,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可确实是分了心,行事也不够坦荡。郭氏忠言逆耳,却是为了他好,他当然晓得好歹。

  见沈瑞这般模样,郭氏生怕自己说的重,柔声道:“你吃过他们的苦头,心中不安如惊弓之鸟,这不是你的错。可你娘生前做了诸多安排,沈理与我这般为你费心,难道就是让你惶惶不安地过活?你年岁还小,只要松松快快地过活,安心自在读书就好,并不需要你自己撑着。即便一时挨了算计,有我们给你做主,难道还能让你亏了去?”

  沈瑞耷拉着脑袋,无法辩白。

  现代人的自私与多疑的刻在他的骨子里,“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更是铭记。他虽感激沈理与郭氏的照顾,可也没有想过真正去依赖两人。

  他觉得自己看的清楚,对郭氏与沈理有恩的是孙氏,不是自己。如今这两人的回报颇多,自己要是再任意索取,就有挟恩图报之嫌,怕就要惹人生厌。

  沈瑞的行事准则,不屑去讨人欢喜,但也绝对不让自己惹人厌。

  可郭氏说的不无道理,张老安人与沈举人能算计他什么?他年纪在这里放着,不管是娶妻纳妾,还是银钱产业,都不用自己出头,自有人为他做主,还真不必怕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的算计。而且他辈分在这里摆着,去与那两个计较,本身就是不对。郭氏这么疼他,对此事都有异议,何况旁人?礼教社会,礼教不仅是旁人的绳索,也能锁到自己身上。即便自己觉得寻了由头,可以为自己辩白,可有的时候,只要出来事,别人自有想法,谁会去听所谓辩白理由。

  “婶子,侄儿受教!”沈瑞想明白这一点,满心感激地郭氏躬身道。

  郭氏扶了他胳膊,满脸欣慰:“你能想明白就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抬头往前看。那些烦心事能不理会就不理会,实是避不开,便使冬喜过来与我说。那两位有劣迹在前,你的事并不单单是四房家务,即便我这隔房的婶子为你出头,族里也说不出错来。”

  沈瑞点头应了,看着郭氏的慈容,想到自己上辈子的父母。父亲还罢,沉迷书画,对于其他都看的淡,血脉家人看的也不重,他与姐姐算是被母亲独自抚养大,这才养成他与姐姐独立的性子。偏生祖父这边的情况复杂,堂兄弟众多,而他家这一支因移居港城,父亲不从政,已经退到家族边缘。

  父亲那一代还罢,手足兄弟,还算相亲;等到下一辈堂兄弟,则只是面子情。

  他曾因得祖父看重,有一阵子很是到堂兄们的拉拢与排挤,正经看过一场大热闹,也因年纪小的缘故吃了暗亏。当时母亲似战士一般,从港城飞到京城,虽没有指着祖父鼻子骂,可对于几位伯父却是丝毫不客气。原本温柔敦厚的贵妇人,立时成了母老虎。

  在与恳谈一番,确定自己并无从政的心思后,母亲便代自己做了决断,在阖家人面前将此事摊开。不管伯母、堂兄们眼神多么复杂,母亲的话很是坚定:“我不管你们争什么,只要有人敢伤害我儿子,我就要让他永远难如愿!”

  宗老桃李满天下,又如此高寿,其关系影响并不只在文化界,否则沈家诸堂兄也不会如此忌惮堂弟。正因为遭遇这样的事,沈瑞才清晰的明白,有血缘的未必是亲人,待沈举人、张老安人等也从来没有抱过指望。

  郭氏是个严肃略显刻板的妇人,同母亲温柔敦厚性子不同,可此刻她的呵护像极了上辈子的母亲。

  “你这孩子……”郭氏见他红了眼圈,叹气道:“心事也恁重了……”

  沈瑞因想到前世亲人,只觉得心里揪痛,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全在旁,在气氛沉重,打岔道:“瑞二弟也是,发生了这多事,你怎不与三哥说?我虽不能做甚,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不愿扰了三哥读书。”说到这里,看了郭氏一眼,毫不客气地告状:“婶子,三哥读书的劲头有些过了,日渐清减,要是继续下去,不是熬坏了眼睛,就是熬坏了身子,还是适当劳逸结合的好。”

  郭氏听了,便望向沈全。沈全十七岁,正是身子抽条的时候,个子与大人差不多高,但是衣服挂在身上松垮垮的,眼底也是黑青一片。

  郭氏看了,暗暗心惊。

  沈全已经捶了沈瑞一下,低声埋怨道:“我想着帮你,你倒是来告哥哥的状了……谁读书不是这样过来的,我前些年就是静不下来,不能专心方才耽搁至今,如今再不努力,连你们这些小的都要不如……”  这几日沈瑞看的清楚,沈全的状态很不好。

  今年院试二次落榜对沈全的打击很大,精神绷得太紧。下次院试在后年,还有一年半的时候,他继续这个精神状态下去,不是身子熬垮了,就是精神崩溃彻底厌学。

  对于书香门第子弟来说,五、六岁启蒙,十几岁开始下场,童子试实算不得什么。从十几岁考下去,总有过的时候,可为甚不是人人都有功名?就是各人的承受力有限,选择不同。有的人落第三、两回,就彻底灰心,不走科举这条路;有的人则是百折不饶,终于过了这个坎……

TOP

0
  第七十章 人心不足(三)

  沈瑞能想到沈全继续这样状态不妙,郭氏如何想不到?先前没察觉,不过是以为儿子年纪大了变得稳重,并没有觉得二次院试失败是多大的事。

  沈全的年纪在这里摆着,十四岁就过了县试、府试,成为童生,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不说府试,只单说县试,虽然每年都有,可是每科录取人数只有二十来人。考过几次才过的大有人在。

  到了府试,是一府之地的学子,又有一定的录取比例,到了院试,则是全省童生都应试,五十人中取一人,落第真不算什么。白首老童生,这句话不是说笑。就是沈氏各房中,读了一辈子书,四、五十岁才熬上生员的大有人在。

  沈全要是真的立志科举,也不用担会卡在院试这个坎上,只要纳粮入监,取得监生资格,同样可以参加乡试。

  之所以沈全这样焦躁,除了前面有两个进士、举人胞兄外,就是隔壁沈瑾带来的压力。两人同庚同窗,一个已经入了府学成为廪生,一个还在族学与族弟们混童生班,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郭氏与沈瑞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沈瑾身上,明白沈瑞结症所在。

  郭氏并没有当面教子,而是从儿子想到沈瑞。沈全只是沈瑾隔房族兄弟,都被他影响至此;沈瑞这个亲兄弟的压力,肯定有过之无不及。

  因此,郭氏便道: “你三哥我会看着,瑞哥也当爱惜自己。我会叫冬喜盯着,可不许你苦熬。就算后年下场,你也不过十四,正经不用着急。”

  “婶子放心,侄儿好容易调理好身体,才不会因小失大。一副好身体是根本,要是将身体熬坏了,什么都是空的。”沈瑞看了一眼沈全,回道。

  沈全讪讪,嘟囔道:“何至巴巴地说这个,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沈瑞道:“三哥再这样下去,离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远了……”

  因冬喜白日就过来说过沈瑞晚上过来,郭氏早吩咐厨房预备了上席,留沈瑞用了晚饭。

  五房老太爷虽故去,可长子成了庶吉士,次子中举,这一房兴旺在即,原本身体病弱的大老爷沈鸿精神头也好了许多。虽说妻子帮忙打理沈瑞名下产业有些辛苦,也容易生是非,与五房的低调谨慎不相符,可有孙氏恩情在前,又有沈瑞对几位族兄的友爱在后,沈鸿对沈瑞也视为子侄一般关爱,加上性子活泼的福姐,一顿饭其乐融融。

  待沈瑞临告辞前,郭氏吩咐道:“明日开始瑞哥自己乘马车上学,我会打发人去学堂帮你三哥请假,年前家中有事他不去族学了。”

  沈全听了,面露急色,想要开口,被郭氏哼了一声止住。沈鸿也有些意外,不过向来倚重妻子,即便心存疑问,也没有打岔。

  沈瑞却是赞成郭氏的安排,以沈全目前状态正当好生歇一歇,便点头应了。

  回到家里,冬喜仔细禀了今日见郭氏时的话。沈瑞晓得自己之前不足,实是过于白以为是,自己这个身份,在这个家里只能做孙子、做儿子,而不是能开口讲什么道理。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依赖旁人,起码在人前与张老安人、沈举人对峙的不能是他,否则对了也是错了。

  “不用再计较,往后咱们过自己的。有了难处,就去求婶娘。”沈瑞将手一挥道。

  婶娘也是娘,有人护着的感觉,心里还真是踏实。

  五房,内院上房。

  沈全并不在,他方才跟郭氏求情,想要明日接着上学,被郭氏呵斥了一顿,撵回自己院子。郭氏将婆子婢子都打发出去,只夫妻两个说话。

  郭氏叹了一口气,面露侥幸道:“幸好瑞哥提醒,要不三哥这样苦读下去,怕真要熬坏了身子。也是我疏忽,只当他大了不用人催促就爱读书,没想到三哥心里苦。他是幼子,老爷与我又宠惯,养成好强性子。如今不说他两个兄长,还有个同庚的沈瑾比着,怪不得他着急。只是这读书哪里是能急的了的,这才多大点,就是安下心来等个三年五载再下场年岁也不晚。”说到这里,顿了顿道: “我寻思着,年前就让他歇一歇,年后寻个由子打发他进京走走,也正好散散心,老爷说可好?”

  沈鸿吃过科举的苦,二十余岁中秀才,乡试落第三次,三十余岁才中了举人,只比长子早两科,因身体不好,没有进京参加会试。

  听了妻子的提议,沈鸿点头道:“娘子说的正是,这学问不是憋出来的。学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出去见见世面正好。”

  年后的安排有了,至今年前这小两个月,郭氏也有安排  于是,在院子里烦躁不安的沈全,便等到了郭氏,后边跟着好些抬了箱子的婆子、婢子。

  郭氏晓得自己儿子的秉性,嘴上应答的好听,可心里主意正着,便吩咐婆子道: “将三哥的书房清理了,一本书、一张纸都不许落下!都装箱抬走!”

  沈全闻言大惊,道:“娘,这是作甚哩?”

  郭氏板着脸道: “除夕之前,不许你再读书。年前这五十来天,你就好好养养精神,补补身体。”

  婆子婢子们已经听从郭氏吩咐,开始将书本装箱。

  沈全不敢去拦,只能苦着脸,拉着郭氏的胳膊道:“娘,瑞哥不过一说,哪里就如此哩?往后娘给儿子熬补汤还不行么?这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里好耽搁这些久?”

  郭氏抹了把沈全手腕,直觉得骨头支棱着膈手,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我儿向来聪明,怎就钻了牛角尖?你作甚要同沈瑾比?要是真好那个强,就同沈理比!我儿若奔着状元去,纵熬坏了身子,娘也能赞一声我儿心气高;一个生员,就将我儿急成这个模样?那以后还是乡试、还有会试,可怎么办?天下的读书人,一路考过来,谁没有落第时?这点挫败都受不得,那我儿还是趁早歇了科举的心思,早早地捐个监生,老实地做个乡绅老爷。”

  沈全眼圈泛红,耷拉着脑袋,半响方道:“娘,儿子从没觉得自己比旁人差甚哩……纵然小时调皮些,在读书上也踏踏实实,不曾偷过半点懒……瑾哥还罢,连珠哥都考中,偏儿子落榜……”

  沈家玉字辈子孙多,成才的也多,进士就出了三个,举人五人,生员十来人。沈家各房族人底气越发足,也是因子孙成才,家族呈兴旺之势。

  郭氏道:“不过是院试,又算甚哩?听你大哥说,如今乡试百取六,到了会试百取八,即便过了院试,又有几个能过了乡试、会试?就是你大哥,读书向来出色,当年也是案首、亚元地过来,可会试还了落第一科。只是你这一辈出色的人才多,这下场考试好似成了容易事。就是你父那一辈族兄弟,书香子弟,读了半辈子中,可一辈子童生身份的大有人在。你若是有心举业,就将心思松一松。院试怕甚?想要参加乡试直接纳监一样。到时候是举人老爷体面,还是落第的生员体面?若是你无心举业,更无须争这个早晚!”

  郭氏连训斥带开解,沈全的心思总算是转过来,面带通红道:“是儿子浮躁,倒累的娘操心。”

  他心里压力这么大,除了觉得在族兄弟面前丢脸外,主要原因还是担心让父母失望。如今听了这番开解,晓得自己想左了,羞愧不已。

  郭氏见儿子听进去,面上也露出笑容,却没有叫人停止装箱。

  母子两个转到北屋说话,郭氏道: “院试在后年,不管你想不想参加都不急。我同你父亲说了,明年就让你上京去探望你两个兄长,也能见一番市面。你大嫂又有了身孕,希望这次生个囡囡。”

  沈全闻言,不由有些兴奋:“真的让儿子去京城?”

  “哄你作甚?亲家那边到时候会打发人上京送催生礼,你正好与他们作伴。”郭氏道。

  沈全生出几分期盼,对于书房的书籍都被拿走之事也没那么大抵触。

  郭氏微微一笑,将身后侍立的两婢叫到跟前,对沈全道:“按照你大哥、二哥的规矩,都是在成亲前才给屋里人,这次倒是便宜了你。可不许淘气,要晓得爱惜身体,我会叫你院里的妈妈盯着,莫叫我说你!”

  五房家规,小哥身边的侍婢都要放出去,并不留做屋里人,就是怕主仆旧谊影响了未来主人与主母的感情。都是等到婚前,由长辈给安排两个婢子教导房事,等到成亲前就一副妆卤发嫁,以后的妾室、通房都有妻子抬举。

  因有这一条规矩在,五房内宅十分清静,鲜少有妻庶之争,就是婆媳之间也比一般人家亲近。

  沈全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只是前几年为祖父守孝,等孝满又为院试失利低沉,想不到这些。现下听到郭氏提及,立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可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两俏丽婢子望去。

  是夜,沈瑞放下心中的忌惮,身心放送地酣然入梦,梦中景致如亲历一般,有母亲的微笑……隔壁沈全,则是在女体的温柔中沉沦,将落第之痛彻底丢到脑后……。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4-29 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