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0
  第二二零章 太孙


  瞥到胡潆来了,黑小子也不打招呼,便一个虎跳,朝他面门猛地就是一拳

  “来得好”胡潆笑一声,身不动膀不摇,只挥动衣袖,便将黑小子开碑裂石的拳头带偏,只擦到他的衣角便打空。

  黑小子闷哼一声,稳住身形,曲臂一肘击向胡潆肋下,胡潆这次用手指一点,又把他的胳膊带偏,还是没击中

  黑小子的后劲儿很足,两次不中,拳脚更加凶猛,疾风暴雨般朝胡潆攻来。

  “要神、意、气、劲形神合一,气劲贯通,神不外溢,意不旁驰,劲不妄用,气劲合一。”胡潆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出声指点。说着说着突然转守为攻,一招灵蛇吐信直刺他的面门,迅猛绝伦远超黑小子。

  黑小子招架不迭,忙撤步后退步,胡潆则趁势进击,招式之变,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人防不胜防,气势如狮虎般威猛,勇往直前,所向无敌。若非他点到即止,那黑小子早就被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浮气要聚,本力要勇,虎腕要挺,腰眼要灵,心血要活。天门扛,腰脉提,仓门歉气分阴阳。肚讲阴阳沉,阴聚阳散,八卦为根。总得一身之法”

  饶是如此,凡胡潆点到的地方,黑小子都感到如被马蹄踢了一样,痛彻骨髓,但他性情坚韧,仿若毫无所觉,全神贯注的体味胡潆的拳意。

  “何为一身之法?”直到胡潆打完收工,黑小子才揉着浑身的痛处,喘着粗气问道。

  “劲从足下起,还得丹田足。紧五把,表六节,七节沉,八节挺,九节灵,十节攻,十一节蹬,十二把,十三心肝脾肺肾,十四胀肚入槽,方得周身之理”胡潆说完,掩去武术大师的风范,笑着抱拳道:“太孙殿下,得罪了”

  那黑小子竟然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孙、当今太子的嫡长子朱瞻基,他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道:“胡师傅老不在京城,我这套三皇炮捶想找人指点都找不到。”

  “呵呵,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胡潆笑道:“微臣已经把这套拳法的要诀倾囊相授了,殿下所缺的是切磋琢磨,自行体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先生这老师当得真清心。”朱瞻基笑起来道:“过年的束惰可只给一半了。”

  “实在是不得已。”胡潆苦笑道。

  “哈哈,我跟先生开玩笑的。”朱瞻基放声大笑,请他步入院中的凉亭下吃茶点。坐定后,朱瞻基露出些少年人的心性,抓耳挠腮道:“先生,帮我问王贤了么?到底怎么才能战胜金翅大将军?”他正是那在苏州跟王贤学习《虫经》的黑小子,回京后仗着新学的本事,果然胜多负少,谁知赵王府也不是吃素的,竟然弄出个金翅大将军,把他杀得一败涂地。

  “这……”胡潆歉意道:“殿下恕罪,微臣没问。”

  “……”朱瞻基面露失望之色道:“先生事多,忘了也是正常。”

  “殿下所托,微臣岂敢忘记。”胡潆叹口气道:“只是时机上实在不合适。”

  “怎么?”

  “王贤出事了。”胡潆说完,两眼紧盯着朱瞻基,观察太孙的表情。

  “什么事?”朱瞻基一惊。

  看来太孙对那小子,还真有几分关心,胡潆暗道。便将王贤被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抓住,下了大狱的事情,告诉朱瞻基。

  “啊”朱瞻基的惊讶之色更浓了:“他真弄死了那何常……常在?”

  “这个么……”没有比胡潆更清楚的了,因为当初就是他把这事儿压下的,迟疑片刻,又叹口气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应该是这样的。”

  “好大的胆子”朱瞻基一拳捶在桌面上,激动的站起来来回走动道:“旁人听说锦衣卫的威名,早就吓破胆子,光想着如何保命了。他一个小小的书吏,竟然敢先下手为强,把何常毙掉”说着竟咧嘴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够劲儿”

  “殿下……”胡潆这个汗啊,小声提醒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杀人了”

  “杀得好该杀不得不杀”朱瞻基大声道:“那何常已经是死罪了,锦衣卫李代桃僵把他换出来,还让他成了天子亲军,这样的丑闻要是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所以我说杀得好何常气势汹汹而来,摆明了是要让他家破人亡的,难道不该杀对方又是锦衣卫,凌驾法司之上,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吏能抗衡的,这时候除了先下手为强,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所以是不得不杀”

  “……”见朱瞻基对王贤充满激赏,胡潆脸上都出汗了,这太孙果然跟太子一点都不一样。要是太子知道这事儿,肯定要说,何常纵使该死,也该由朝廷处置,王贤自己动手,也犯了杀人罪……,云云。

  不过太孙发此惊人之语,声音还这么大,胡潆不得不小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哼……”朱瞻基冷哼一声道:“要是连身边人都收拾不好,我这皇太孙真该找块豆腐撞死了”说着目光一扫荷花池,冷冷道:“不瞒你说,年前我借故打死了两个,就再没人敢乱嚼舌根了”顿一下道:“我本也想帮父亲收拾一下,但他就是不许。”

  果然是永乐皇上的圣孙,,胡潆暗暗感叹一声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不要再给太子雪上加霜了。”

  “唉,”朱瞻基郁闷的坐下,他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对于父亲和爷爷之间的事,是从来不予评价的。便把话题转回王贤身上道:“把他救出来,送到京城”

  “实不想瞒,微臣来之前,已经到杭州捞过人了,”胡潆叹气道:“只是人家后台硬得很,根本不给我这个五品钦差的面子。”

  “难道他们真敢彻查此案?”朱瞻基方面阔口、鼻若悬胆,双眉浓密如剑、双目炯炯有神,虽然皮黑,但更显得英武不凡。据说朱棣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年少时,喜欢的不得了。

  “当然不敢,”胡潆道:“不过锦衣卫抓人,何曾需要正当理由?”

  “那就好办了”朱瞻基一拍大腿,沉声道:“我来救他”

  “殿下三思啊。”胡潆忙道:“别惹得皇上不快。”

  “呵呵,还用你提醒?”朱瞻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我当然不会说,他是我玩蟋蟀的朋友。

  “还是慎重些好,就算皇上答应,惹恼了纪纲,您也见不着活的王贤。”胡潆的提醒很有必要,虽然杭州离南京只有六百里,但路上得个急病、或者失足落水,甚至遭遇倭寇,都不是不可能的。

  “我自有主意”朱瞻基冷哼一声,霸气道:“我要让他们知道,王贤是我罩的人,我看谁敢动他”

  见皇太孙主意已定,胡潆只好住口,两人喝了会儿茶,又下场接着开练

  与太孙那里的虎虎生威相反,太子的书房里,却满是凝滞沉重。

  此刻房中,除了太子、杨溥,还有另外两名官员,其中年长一些,穿着五品服色的,是左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讲黄淮,另一个穿七品服色的年轻人,是詹事府主簿金问,都是东宫属官,太子的心腹之臣。

  胡潆的那份奏章,在几人手上传阅,最后回到太子手上,朱高炽问道:“几位师傅怎么看?”

  几名东宫官员中,以黄淮为首,他沉吟良久,答道:“回禀殿下,锦衣卫的罪行耸人听闻,只要陛下看到,必然要发作”

  “难道父皇还不知道?”朱高炽皱眉道。

  “就算知道,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淮道:“毕竟是自家的事情,锦衣卫这耳目,八成会失明失聪的。”

  “依师傅的意思,今天的事情,也不会传到父皇耳朵里?”朱高炽表情稍稍放松松道。

  “应该是这样,”黄淮点头道:“估计纪纲就压下了,如果殿下不提,他肯定也乐得装聋作哑。

  “不能不提”金问年轻气盛,并没有被去年的挫折磨灭掉锐气:“胡潆将二事合一,写在一本奏章上,就是不想让我们压下此事”皇上要看奏章,就会看到杭州的事情。

  “皇上不大可能会看的。”黄淮轻声道。

  “万一要看怎么办?”金问问道。

  “公疏,怎么跟黄师傅说话呢。”太子微微皱眉,问杨溥道:“杨师傅怎么看?”

  “微臣倒也觉着,没什么好怕的,”杨溥道:“就算我们帮纪纲瞒下此事,他也不会心存感念,还是会帮着汉王修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当他的帮凶?殿下还是以百姓为念吧,陛下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啊”

  “还能借此事,让皇上教训纲一番,至少还能提振下士气……”见素来持重的杨溥支持自己,金问大感兴奋道。

  “还是问问士奇兄吧……”谁知杨溥又缓缓道:“这些事情,还是他能看得透彻。”

  “嗯。”太子点点头,对杨溥道:“劳烦先生晚上去问一下,孤明早进宫。”

  “是。”杨溥轻声应道。

TOP

0
  第二二一章 永乐大帝



  大明皇城的正门叫洪武门,门内一条自南而北的宽阔白石板御道,御道东侧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西侧是五军都督府,寓意对持文武二柄。御道的尽头是外五龙桥,过去五龙桥便是宫城,也就是紫禁城。

  宫城的正门叫午门,通常称午朝门,午门内是内五龙桥。过桥是奉天门,奉天门后,便是宏伟的三大殿,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是举行国之大典的地方。三大殿以北是后廷,,居中有乾清宫、坤宁宫,东侧有柔仪殿、奉先殿、春和殿等,西北面有御花园,这是皇帝和后妃们生活居住的地方。

  此时正是春意正浓的大好时节,御花园里更是花开似锦、凤舞蝶闹,好一副千红万紫大明春宫图。然而身居其中的宫人们,却一个个低眉顺目,噤若寒蝉,连咳嗽一声都不敢,因为他们的主人,也是这天下亿万众生之主,大明永乐皇帝,正在御花园中,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人对弈,一旁伺候的那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穿一身宦官服色的中年人,便是当初陪同朱瞻基下江南,在苏州与王贤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内总管郑和。

  那僧人生一个鹰钩鼻、一双三角眼、垂着两道寿眉,看上去活像一只老秃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那个颠覆了建文皇朝的和尚当年袁天师看了他的相貌后,认为他和元朝忽必烈的黑衣宰相刘秉忠有一样的面相,曾经作诗送他曰:

  ‘岸帻风流闪电眸,相形何似相心忧。

  凌烟阁上丹青里,未必人人尽虎头。,

  袁珙不愧是相面大师,一见到这为大明第一奇人,就断言他‘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而当时还法号道衍的姚广孝,也没让袁珙失望,他鼓动并辅佐当时只是个王爷的朱棣靖难成功,创造了古往今来独一份的,藩王造反夺取天下成功的记录。

  朱棣在藩邸时,身边清一水都是武人,唯有道衍一个定策谋臣,后来三年靖难,朱棣转战南北,或决战或转移,战守机事皆决于道衍。是以这和尚虽未尝临战阵,然而朱棣用兵得天下,论功皆以为第一

  靖难成功,燕王身登大宝,成了永乐皇帝,自然要厚赏功臣,头一号就是这个居功至伟的和尚。朱棣复其姓、赐名广孝,又命他蓄发还俗,可是他就是不肯。皇帝又赐他宅邸美女,美女被他退回去,宅邸则被他申请改建成寺庙。每日冠带而朝、退仍缁衣。起先皇帝授予他高官爵位,他都坚持不受,自己只当个六品僧录司僧录,和崇国寺住持……就是他用宅子改的那个庙。

  后来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情绪,才又勉强接受了资善大夫、太子少师的虚衔。但越是这样,皇帝就越尊重,称他为‘少师,,从不直呼其名。

  “少师,寡人的棋艺又进步了吧”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黄色盘领龙袍、坐北朝南的,自然就是大明皇帝朱棣只见他体格魁伟,面庞黝黑、五官深刻、双目炯炯,还有一部长长的美髯。虽然已过天命之年,须发微微斑白,但仍腰杆笔挺,坐在那里大刀金马,举手投足都透着气吞山河的气概:“将军”

  原来两人下的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围棋,而是简单直接够刺激的象棋……姚广孝肯定喜欢下围棋,但朱棣就喜欢这种兵对兵、将对将的玩法,耐不得围棋的磨叽,是以二十年来一直都是下象棋的

  以朱棣超人的智力和心机,下了大半辈子的象棋,自然堪称国手,可惜对手是姚广孝这个神仙,皇帝能不能赢他,不看皇帝的状态,得看皇帝的心情……要是皇帝心情不好,便能堪堪险胜,要是心情好,对不起,基本上就是个秀才搬家。

  今天皇帝心情不错,姚广孝也不打算放水,听皇帝如是说,微微一笑,落相抵挡一计。朱棣穷追猛打,反复将军抽子,眼看着把姚广孝的士象吃残,还于掉他一车一马。

  皇帝大杀四方,自然心情大好,眼见着又将一军,盘算着这次又能抽个相,把姚和尚杀得像他的脑袋一样光光

  正得意呢,却见一旁观战的郑和面色有异,朱棣登时警惕起来,再一细看,发现坏了,自己得意忘形,被姚和尚给算计了

  姚广孝却不理皇帝抓耳挠腮,把相一落,挡住车,道一声:“将军”

  皇帝赶忙防守,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姚和尚一车一炮配合将军,就要将成了死棋。

  眼看着大好局面急转直下,自己不管怎么走,三步之内必然被将死,朱棣摸着一枚棋子,状若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对郑和道:“三保,上月苏门答剌国主向朝廷求援,说有个叫什么苏于剌的伪王窃国,希望天朝能出兵擒拿为王,帮他复国,此事你知道么?”

  郑和暗暗偷笑,皇上又来这招,一接受不了失败,就想转移目标,但表情纹丝不动,轻声应道:“臣有所耳闻,听说那苏于剌也派了他弟弟,来请求册封。”明朝职务高的太监也是自称‘臣,的,而不是奴才。

  “不错。”朱棣点点头,冷哼一声道:“他苏于拉是个什么玩意,也敢来求朕册封?朕要是答应他,岂不让各藩邦国主心寒?”

  “那陛下的意思是?”郑和紧声问道。

  “朕准备派你再下西洋“朱棣轻描淡写,如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不过对这位丰功伟绩无可比拟的永乐皇帝来说,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顿一下,他看一眼郑和道:“为苏门国主出兵讨伐苏于拉”

  郑和眼前一亮,这正是他最期待的,但他不能只考虑自己,还得为皇上考虑。轻声道:“好像诸位大人不是很赞同再下西洋。”

  “哼,无非就是有违祖制、劳民伤财那老一套。”朱棣哼一声道:“朕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说着重重一拍桌案,把棋子震得一跳,棋面登时散乱,这下彻底没法下了。

  “朕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十年来,南洋各国纷沓来朝,皆向我朝贡、奉我为主”朱棣缓缓捋着胡须,顾盼自雄道:“苏门答腊国主,是寡人亲自册封的,现在人家都求上门来了,朕要是不答应出兵,岂不让南海各藩失望?”顿一下,皇帝冷哼一声道:“朝中那班蠢材,只以为下西洋是劳民伤财,却不想想,朕从朝贡贸易中的获利,十倍于出海的费用寡人还指望你赚回钱来填窟窿呢”

  “皇上息怒”郑和按捺住心里的兴奋,沉声道:“臣遵旨就是”

  见君臣奏对开了,姚广孝也不看棋盘了,端起茶盏,就着御花园的风景,细品武夷大红袍。这茶原先默默无闻,后来洪武十八年,马皇后得病,百医无效,新科状元丁显献出家乡茶叶,皇后饮后很快痊愈。太祖皇帝大喜,赐红袍一件,命丁状元亲自前往九龙窠,披在茶树上以示龙恩,大红袍也因此而得名。自此,这茶就成了专供皇家享用的贡茶,寻常部堂大臣都喝不到。姚广孝不喝酒,但嗜茶,这大红袍就是他的最爱。

  见姚和尚光喝茶不吭声,朱棣有些不好意思道:“少师如何看?”

  “回陛下,老臣可是一贯支持下西洋的。可以扬我天朝之威、结四海之心、又能换来比黄金还贵的珍宝,添补国库的窟窿,何乐而不为呢?”姚广孝淡淡道:“上次老臣跟着三保出海两年,回来后还常常魂牵梦萦,求皇上开恩,再让老臣和他同去一次吧。”

  “想都别想”朱棣断然道:“上次朕一时糊涂,竟答应少师跟三保一起出海,结果一去就是两年,朕是日盼夜盼你回来,那滋味太不好受,这次说什么也不放人了。”

  “哎……”姚广孝叹口气道:“遵旨。”

  “哈哈,看来你师父是静极思动了。”朱棣对郑和笑道:“还不扶他起来活动活动?”他这是要彻底结束那盘棋。

  永乐二年,郑和便拜姚广孝为师,受持菩萨戒,法号福吉祥,所以也可以叫他……吉祥三宝。

  “师傅,徒儿扶您起来。”郑和苦笑着上前搀扶,姚广孝淡淡笑道:“是该起来了,太孙殿下来了。”便起身朝从远处走来的朱瞻基行礼。

  朱瞻基忙还礼不迭,永乐五年,他出阁读书,姚广孝就是教他的老师之一,这些年更是一直负责他的学业。朱瞻基对这位传奇老师很是尊敬……

  “这是谁来了?”见是朱瞻基,朱棣心情大好,这下彻底不用理会那盘棋了,转身望着孙儿,捻须笑道:“乖孙,这个时候来,不怕皇爷爷让姚师傅考教你功课?”

  “给皇爷爷请安了,”朱瞻基给朱棣磕了头,一骨碌爬起来,笑道:“孙儿敢来,自然就不怕考校。”

  “哈哈,口气挺大。”隔代亲隔代亲,朱棣看到这个跟自己酷似的黑小子,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但到底是吹牛,还是真有金刚钻,爷爷得试过才知道。”

  “皇爷爷只管考。”朱瞻基一昂首,自信满满道。(未完待续)

TOP

0
  第二二二章 捞人


  “皇爷不考你经义学问,有那帮子学究硕儒教导,有姚少师监督,这方面肯定差不了。”朱棣呵呵一笑道:“但是学问再多,若不能明理、无法经世致用,也只是个两脚书厨,跟目不识丁之人有何异?”

  “善哉善哉。”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姚广孝,突然赞了一声:“皇上一语道破如今科举之弊端。”

  “可惜,父皇何其英明,也不得不重开科考,朕逊太祖多矣,又能有什么办法?”朱棣叹一句,对朱瞻基道:“但是朕的孙子不用考科举,也不用掉书袋,读书就是为了学以致用。皇爷现在就要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被那帮子老儒给弄坏掉……”顿一下道:“朕问你,我派郑和三下西洋,你师傅们怎么看,你又怎么看?”

  朱瞻基不禁暗暗叫苦,这问题可真让人挠头,打永乐三年,郑和第一次率领舰队下西洋,就伴随着争议声。反对的主要是文臣们,第一次还好,大臣们被郑和带回来的奇珍异宝、各国使节震撼了,陶醉在那种威服四海、万邦来朝的荣光中,欲辩已忘言。

  但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到了上次出海,朝臣们的烦言便多了起来,这次察觉皇帝又有四下西洋的意图,劝谏的奏本如雪片一般,言辞也很激烈。让朱瞻基尴尬的是,他的几个老师,也在劝谏之列,自己若是和老师的意见相左,日后相见难免尴尬,但更不敢违逆皇爷。只好把心一横道:

  “回禀皇爷,孙儿的师傅们,也是赞同朝廷远交近攻的国策,只是觉着如今朝廷用兵交趾、营建北京城、重修大运河,鞑子那边也不安生,下面各省又遭了灾,正是雪上加霜,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希望朝廷节省开支,也是可以理解的。”

  “唔。”朱棣不置可否道:“你怎么看?”

  “孙儿的拙见却有不同,”朱瞻基话锋一转道:“孙儿以为,正因为朝廷开支庞大、入不敷出,所以才更应该下西洋”

  “哦?”朱棣神色一动道:“为什么这么说?”

  “师傅们都是口不言利的理学之臣,但朝廷要打仗、要修行在、要挖运河,光有道理于不成,还需要人力物力,而人力物力,都需要真金白银的”朱瞻基道:“人们只看到了马叔叔的舰队每次出征凡数百艘大舰、数万人马,认为必然开支浩繁。却没想过,若是没有进项,如此庞大的舰队,如何能做到,在海外坚持两年,却无需回国补给?”

  “呵呵。”朱棣看看郑和,再看看姚广孝,三人相视而笑,这么简单的道理,那班文臣却看不透,连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都不如

  其实朱瞻基也不是靠猜的,而是去年下江南时,郑和亲口告诉他的。郑和告诉朱瞻基,出海就是烧钱。能让水手、官兵们克服对茫茫大海的恐惧,一去就是两年不能回国,除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舰队在海上漂一天,光开给水手、官兵的粮饷,就要花费白银万两,再加上造船、修船、补给、沿途馈赠,如果全由朝廷来出,下一次西洋的花费,就得将近一千万两白银。当今皇上虽然立志要超越古往今来的君王,做那千古一帝,但绝不是隋炀帝那种不自量力的二世祖。就算要炫耀国威、宣扬正统,下西洋这种烧钱的游戏,玩一次也就罢了,是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下西洋中得到的实际好处,要超过付出的成本,只有这样,人才会有重复的动力

  秘密就在他父皇朱元璋,那道‘片木不下海,的禁海令上。小农出身的太祖皇帝,哪怕能作出‘天边弯月是钓钩、称我江山有几多,、‘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这种豪迈千古的诗句,但在对着那片浩瀚的海洋,还是会产生深深的恐惧,下意识认为自己无法掌握。继而开始担心,要是大明的子民逃到海上去,自己岂不无能为力?

  怎么办?好办颁布禁海令,片板不下海,谁都不准出海,这不就没问题了

  太祖皇帝所定的国策一向如此,自己觉着没问题,那就这么办,根本不鸟别人的意见。禁海令便以对付倭寇的名义颁布下来,谁知骚扰沿海的倭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从海上抢到了陆上,从辽东到广东,都曾遭到倭寇的侵略

  朱元璋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是严加海禁,倭患就越严重呢?

  还是道衍和尚姚广孝解开了这个谜团。当年朱棣在藩邸时,有一次消灭了侵犯北平的一伙倭寇,不可思议的提起这个问题,道衍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那道禁海令。要知道,浙江福建广东一代,有悠久的海上贸易历史。从唐朝开始,海商们便将国内的无数出产,远销到朝鲜、日本、南洋、乃至更远的西洋等地,亦将海外的出产贩运到国内,获利巨万,遂成巨富。

  尤其到了南宋和元朝,海外贸易更是到达巅峰,乃至朝廷的半数岁入,皆来自海上。同时闽浙广东的大海商也富可敌国,发展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比如泉州的蒲家、崇明的朱家、嘉定的张家……这些历史悠久的大海商甚至成了豪门。而太祖皇帝一道禁海令,便禁止他们出海,就算这些海上家族,能金盆洗手,上岸老实过日子,他们麾下的巨舰、水手也能不答应

  好比一条大江,本来滔滔东流,偶尔汛期为害,也能滋润两岸百姓。若你非要把河道堵上,那江水凶猛,逃出河道、泛滥起来便会淹没两岸的田舍村镇,为害百倍。禁海令也是这个道理。

  结果不少海商就这样被逼入大海,成了大海盗,为了不连累国内的亲人,他们往往剃发易服,装扮成倭人来掩盖身份。有了这些对国内了若指掌、又势大财雄、装备精良的假倭寇加入,倭患不愈演愈烈才怪哩。

  在当时姚广孝和朱棣看来,既然找到了症结,解决的办法也有了,只要一面严加清剿倭寇、一面开海禁,赦免上岸的海盗,倭患很快就会消失。但等朱棣当上皇帝,才发现这招行不通——他靖难起兵的理由,就是建文乱改祖宗成法,如今推翻建文,自己当上皇帝,自然处处都要打恢复祖制的旗号,如何能动那太祖颁布的禁海令?

  何况朱棣也没想过要开海禁,道理很简单。海禁禁的是民船,并不禁官船,朝廷的水师仍可以航行四海开了海禁,海商们赚了钱,大头都是他们的,朝廷能分润多少?于嘛不像盐铁一样,垄断起来自己于?

  寻常人念头出来,也许想想就罢了,但一代大帝的念头一经萌发,定然是要变为现实的,于是便有了郑和下西洋之所以要出动三百多艘巨舰,近三万兵力,是因为海上可是无法之地,海盗凶猛嚣张,大的倭寇团伙有上万人,而且不止一家,如果兵力不足以确保万无一失,万一被海寇击败,让永乐皇帝的脸往哪搁?

  而且如此遮天蔽日的超级海军,还还可以向南洋诸国炫耀武力,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他们对朝廷恢复敬畏,更重要的是,拜服他这个皇帝,这也是永乐皇帝梦寐以求的……在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时,朱棣的如意算盘便是,就算这一趟做不成买卖,能让南海诸国知道,大明的皇帝换成自己,能让几个藩国前来朝贡,造成个万国来朝的景象,也是值了

  当然为了减少来自国内的反对声,郑和舰队在海外频繁的贸易被刻意掩盖住,毕竟皇帝从事商业,那是很不光彩的事情,要被御史骂、被史官讽刺的。所以对外只说是宣扬国威,联络南洋各国云云

  其实又让郑和四下西洋的原因,就是皇帝缺钱了这么简单。

  朱瞻基从郑和那里,已经了解到皇爷派人下西洋的目地,自然可以专拣朱棣爱听的说,把个皇爷爷哄得开心极了,拢着胡须道:“还是乖孙知道皇爷的心”说着欣慰笑道:“不错不错,有长进,要赏说吧,想要皇爷赏你点什么?”

  “孙儿别的都不想要,”朱瞻基笑道:“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给我的幼军里加个人?”

  “什么人?”朱棣笑问道。所谓幼军,是他去年下令兵部,从全国各地选拔年龄在十七到二十岁左右、勇武健壮、略有才艺的民间子弟,将他们送到京师来充作皇太孙朱瞻基的随从,并为这并为这支部队起个名字,叫作军,。

  这些人实际上是皇太孙的私人警卫部队,朱瞻基想招个把人进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轻声答道:“是孙儿在苏州时,偶然认识的一个小吏,人很伶俐,又有本事,我想让他来帮我管人。”

  听说是个小吏,朱棣便没兴趣问了,点点头道:“你跟金尚书说一声,他就帮你办了。”

  “谢谢皇爷”朱瞻基大喜道,心说成了

TOP

0
  第二二三章 早朝



  从奉天门出来,朱瞻基便拐到兵部。听说皇太孙来了,兵部尚书金忠一阵头大,按说皇太孙来了,他该好生巴结才对,但汉王又授意他要给朱瞻基使绊子,他虽然是堂堂二品尚书,但夹在二位千岁中间,一样是二妇之间难为姑。

  金忠赶忙迎出去,小心奉承,见他一脸紧张,朱瞻基撇嘴笑道:“甭害怕,爷不是来问你要东要西的。”

  “殿下哪里话……”金忠脸上多了点血色,讪讪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自然尽量满足。”

  “行了,跟我多为难你似的。”朱瞻基白他一眼道:“就跟你要个人。”

  “什么人?”

  “杭州府的一个秀才,把他征到我的军中。”朱瞻基淡淡道。

  “这个,既然是生员,征兵就得浙江提学同意了,”金忠面露为难之色道:“殿下稍等几日,待微臣写信给浙江提学商量此事。”

  见他又要推脱,朱瞻基不悦的哼一声道:“我就是试试你,果然经不住考验,怕了我二叔了吧?

  “不是不是……”金忠忙分辩道。

  “行了,别扯了。”朱瞻基摆摆手,起身便往外走道:“这是我皇爷交代下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啊”金忠登时面色大变,紧追两步道:“殿下,此话当真?”

  朱瞻基理都不理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唉……”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金忠无比郁卒的叹口气,这太孙殿下为啥像爷爷不像老爹呢?年纪轻轻就跟皇上一样喜怒无常……

  翌日四更鼓响,天空依然满是繁星,大明帝国亿万子民仍在沉睡中,他们的皇帝却已经起床。

  与此同时,灯笼和提灯也迅速把乾清宫照得亮如白昼。在洗完一个温水澡后,朱棣穿着一双紫白相间的便鞋,坐在一张有明黄褥垫的罗汉椅上,一名奉御净人用洁白柔软的棉巾,弄于梳理着他的头发,另一名宫人则精心修剪着他那一口漂亮的髭须和长长的胡须。

  朱棣早习惯了这种侍奉,浑无所觉的闭目沉思着,这一天自己要完成什么工作,自打当上皇帝后的十多年来,他都是这样鞭策自己,从不肯浪费一寸光阴。

  梳理完毕,宫人请皇帝用早膳。金陵的早点天下有名,但朱棣不喜欢,他爱吃北方的早点。比如今早的菜单上,便有炒肝、豆腐脑、油条、糖油饼、焦圈、豆汁、糊塌子等十几样北平的早点,当然名字都改得文雅了,比如豆腐脑叫做‘白玉甘脂,,糊塌子叫‘金玉满堂,,但朱棣是不会改称呼的,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饱餐之后,宫人服侍朱棣穿好了复杂的龙袍,皇帝便登上銮舆,穿过乾清门、谨身殿、来到华盖殿中稍歇,等候早朝时间到来。但这段时间,朱棣也不是空等,而是抓紧时间批阅通政司昨天下午送来的奏章。大明朝没有宰相为皇帝分担,朱棣只能像他老子那样日理万机,自然得抓紧一切时间批阅奏章。

  马上皇帝旺盛的精力,让朱棣有能力御览所有的奏章,这在他后世子孙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超人之所以是超人,就是他们有远超常人的能力……

  多年下来,朱棣已经练就了快速浏览奏章的本事,一转眼就能看完一本。但也因为如此,朱棣特别痛恨臣子通篇废话,若是看到这样的奏章,上奏人就要倒霉了。

  朱棣快速的一本本翻看,突然目光凝住了,他看到胡潆的那道奏本——虽然早知道又让建文跑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没办法,他那个阴魂不散的好侄子,实在太牵动他的神经了。

  看完胡潆的奏章,朱棣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之色,因为后面还说了另一件事,“想不到,浙江竟乱成这样子……”自言自语一声,他便将那奏章收入袖中,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下去。

  不知不觉,外头景阳钟响,群臣百官在钟声中排列班次。朱棣也停下批阅,重新整理好衣装后,坐上黄色的銮舆。十二位人高马大、身强体健的太监,便缓缓将銮舆抬起,往南到奉天殿,但早朝并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宫城正门奉天门前。

  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朱棣像他的父亲一样勤政,一年到头只要在京城,只要不是过年,便风雨无阻,升朝不辍。此时,东方刚泛鱼肚白,奉天门正中已经设好了金台御幄。身着飞鱼服、麒麟服的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也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

  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早已经在奉天门外分文东武西列好,一个个满脸肃穆,目不斜视,连咳嗽声都听不到。直到当值的鸿胪寺官员,高唱一声升朝,便鱼贯从两头朝象鼻子搭成的桥下列队而过,在奉天门前列班站定。

  这时候钟声也停了,奉天门内外一片安静,便见两个身穿蟒衣的宦官走到月台前,拉开架势,将长达一丈的鞭子抡圆了,发出如爆竹般的‘啪,地响鞭声。

  这叫鸣鞭,是天子御群臣的意思,三下鞭响后,中和韶乐响起,朱棣出现在金台御幄之上,俯视着他的大臣。群臣叩拜,山呼万岁,待随朝宦官命起身后,皇帝已经在御座前坐定了。

  “有事早奏。”宦官高唱一声,却没有后面一截‘无事退朝,,这是因为朱棣觉着,这话透着懈怠,便给掐了。

  部院大吏便分衙门陆续登东阶向皇上汇报,基本上都是向皇帝独奏,他人并不与闻。不过官员所奏的内容,会由通政司写成邸报,分发给各衙门,四品以上官员若想发表看法,可以写奏章给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由本部门长官代奏,朝堂上一切皆有规矩,并非像开堂会一样集体上前、畅所欲言,那是有大事朝议才会出现的场面。

  各衙门昨日送递的奏章,也是这时取回,或者当面批复,朱棣之前已经看过一遍,此时处理起来自然又快又准,奏事的大臣鱼贯而出,差不多一个时辰,早朝便结束了。

  又是三声响鞭之后,群臣山呼万岁,韶乐再次响起,朱棣的銮舆离开了奉天门,百官各自回衙办公,皇帝稍事休息,又在文华殿单独召见官员。早朝的仪式性其实超过了实用性,一人奏事,千人等待,若是事事详究,到天黑也问不完。为了不耽误时间,那些稍微复杂的事情,都推后到早朝后,由皇帝单独召见官员……退朝时,内监会将皇帝召见官员的名单公布出来,这些人便跟着到文华殿听宣

  而且文华殿奏对的内容,一般是不登邸报的,这更能让皇帝和大臣畅所欲言,是以早朝愈发成了摆设,这才是真正决定军国大事的地方。

  朱棣吃了碗燕窝,便宣太子上殿。太子身体行动不便,但早朝依然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特权,坚持到这会儿,已经十分疲累了。听闻父皇召见,忙强打精神,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进去,缓缓叩首问安。

  “起来吧。”每当朱棣看到这个肥猪般的儿子,心里都一阵起腻,我和皇后怎么会生出这样儿子?且他从不掩饰这种不喜,板着脸一点感情都没有,跟他看到朱瞻基时的满脸笑容截然相反。

  当然太子是有座位的,他是太子,而且腿脚不好,按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就为了这点权利,当初大臣和朱棣拉锯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个言官被打了屁股,皇帝才不情愿的赐他可御前就坐。

  朱高炽缓缓坐在矮墩上,不敢看父皇那张威严冷漠的脸孔,只望着他长长的美髯等皇帝开口。

  “太子,你昨天见过胡潆了?”朱棣开口了。

  “回父皇,见过。”开了口,太子反倒感到没那么压抑了。

  “都跟你说什么了?”朱棣冷冷问道。

  “两件事,一个是那个案子的进展,”太子老老实实答道:“另一个是眼下杭州的情况。”

  “案子什么进展?”皇帝不肯多用一个字,显得咄咄逼人:“杭州什么情形?”

  “据说侦查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几个人身上,但这三人位高权重,而且有两人是清白的,还要请示父皇,下一步如何查下去。”太子早打好了腹稿。

  “什么清白?谁也不无辜!”朱棣冷哼一声道:“调动全省的兵马,把个浦江县围得里外三层,竟还让那人跑了,就算没有通敌,也是天大的失职”

  “父皇说的是。”太子轻声道:“不过浙江境内明教闹得很厉害,儿臣愚见,还当以稳定为要,先把邪教剿灭了再说不迟。”

  “哼……”朱棣怒哼一声道:“说得好听,朕看他们光忙着内斗去了,哪还有功夫理会什么明教,把朕的杭州搅得稀巴烂”

  太子忙扶着杌子慢慢站起来,皇帝说得含混不清,也不知是说明教把杭州搅乱,还是说内斗,或者兼而有之,但总之朱棣不愿看到杭州乱套,这是明白的了。

  “你说,胡潆上这个奏章,是受了谁的指使?”朱棣眯着眼,冷冷打量着太子道。(未完待续)

TOP

0
  第二二四章 狱友


  朱高炽有些结巴的答道:“回……回父皇,胡潆是钦差,有代天巡狩之职,上报地方民瘼是他的职责。”

  “朕是让他去找人的不是让他多管闲事的”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冷冽:“该办的差事搞砸了,竟然还把闲事管到朕的锦衣卫头上来了看来朕是对他太好了,竟然敢为天下先”

  “……”听父皇这么重的评语,朱高炽额头见汗。胡潆当初之所以不情愿沾手此事,就是这个原因,这些年来,在纪纲的淫威下,根本没人敢跟皇上说三道四,敢为天下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见太子吓得不敢说话,朱棣又哼一声道:“既然锦衣卫闹得这么不像话,浙江的臬司、藩司、还有巡按御史,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他们都装聋作哑,还要胡潆越俎代庖?”

  “回父皇,浙江官员自身尚有嫌疑,加之锦衣卫又是天子钦差,是以敢怒不敢言。胡潆也是钦差,若不如实禀报,反倒是欺君了。”朱高炽这才憋出一句。

  但这话说得到位,朱棣沉吟片刻,冷冷道:“依你之见,胡潆没有错,浙省官员也没有错,错的是朕的人?”

  “胡潆是父皇的钦差,浙省官员是父皇的臣子,和锦衣卫一样,都是父皇的人”朱高炽硬着头皮回道。

  这话说得到位,朱棣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说得好听,可惜同殿称臣不假,但饭还是分锅吃的。”说着冷笑一声道:“好比这朝中有多少是你太子的人,你比朕更清楚。”

  这话诛心了,朱高炽赶忙跪下,嗫喏着分辩道:“儿臣不敢结党,亦无需结党,心里只有父皇,没有其他。”

  “哼……”朱棣又哼了一声,方哂笑道:“既然你说无党,那就无党吧。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看来朕是小人了。”

  “儿臣不敢”朱高炽忙叩首道:“肯请父皇收回此言”

  “说了就说了,收回个屁。”朱棣爆了句粗口,便口出旨意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你也不用劳动刑部都察院,就让周新和朱九来办,朕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和朕的十三太保,能联手把这案子办成什么鸟样”

  “儿臣遵命。”朱高炽忙接下旨意。

  “出去吧。”朱棣说完,便不再看他,两个宫人上前,将太子搀扶起来,离开文华殿。

  “浙江,不能乱。”太子下去后,朱棣幽幽一叹,像是对身边的郑和说,又像是对自己道:“不然朕拿什么下西洋?”下西洋的丝绸、茶叶、瓷器,大半出自浙省,要是乱了套、减了产,朝廷大计都会受到影响。

  “皇上让周臬台和朱千户一起查案,”郑和轻声道:“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会的,朱九是朕的老人,他有分寸的。”朱棣摇摇头道:“朕让他一起查,不过是告诉周新,朕在看着他。”说着深深一叹道:“纪纲那里,你回头替朕去打声招呼,让他不要乱来,朕不会委屈了他的人。”

  “是。”郑和应一声,皇上考虑的确实周全,想把浙江的事情查清楚,首先纪纲必须不能捣乱。

  太子府书房中。

  朱高炽回来后,换了便服,稍事休息,便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将与父皇的奏对,讲给几位属官。

  “不管皇上说了什么,最后让周新来查此案,这是个好消息。”黄淮捻须道:“说明皇上还是顾惜浙江百姓,也相信了胡潆的话的。”

  “朝廷不可一日无浙江,浙江一日不可乱。”金问的脸上,写满兴奋之色道:“这次是纪纲自己冲昏头了,他也不想想,朝廷如今缺钱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把手伸进皇上的钱袋子,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呵呵,说的不错,”黄淮笑道:“纪纲如今行事愈加嚣张,他手下人自以为远离京城,更加肆无忌惮的敲诈民财,这下终于引起皇上注意了,我看这是他们气数尽了”说着声音一沉道:“这次要全力支持周新把案子办好,把锦衣卫在浙江于的丑事儿揭开,皇上就会知道,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的,是一群什么人到时候,殿下的处境自然会好很多。”

  朱高炽疲惫的脸上,也渐渐现出了潮红,笑笑道:“能救浙江百姓于水火,还能让父皇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值了。”

  “纪纲不会坐视不理的。”一直没吭声的杨溥开口提醒道:“还是要防备他捣鬼。”

  “确实。”听他提起纪纲,黄淮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还有汉王,他也不会看着殿下重获皇上信任的。”

  “是啊。”金问点头道:“得想想办法,尽量帮帮周新。”

  “原本胡潆是可以帮他的,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了,再多事的话,怕要适得其反。”黄淮道:“京城这边,我们可以帮他顶一顶,但浙江的话,还得靠他自己。”

  “不用太担心,周新怎么说也是一省按察使,又是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只要我们帮他顶住上面,下面他应该能撑得住。”杨溥叹口气道:“我想周新既然敢把这件事捅上来,他就有拼死一搏的决心了。”

  “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他是个大忠臣。”太子缓慢而坚定道。

  “臣等知道了。”几位属官恭声应道。

  杭州,卢园,锦衣卫千户所、后院班房内阴暗潮湿,臭气难闻,还有被折磨成重伤者的呻吟声,真不是个好地方。

  用瓦片在墙上缓缓画下一笔,看着上面的三个‘正,字,进来整整半个月了,王贤叹了口气,便继续给身边一个面色铁青的长身汉子包扎伤口。

  蹲了半个月的班房,他难免蓬头垢面,衣袍肮脏,但精神尚好,身上也没有伤,这一是因为胡潆和朱九的话,二是他老爹努力的结果……王兴业深知牢房的黑暗,估计锦衣卫的牢房就更黑了,因而不惜代价的漫撒银钱,终于买通了看守牢房的锦衣卫,就连杜百户、许千户那里也使了钱,这才让他们打消了修理王贤的念头。

  是以王贤成了这间班房十几个人,唯一身上没伤,行动自如的一个,他看不得那些同号的人重伤在地没人管,便主动帮他们换药,包扎,料理伤口……天下的牢房都一样,只要你肯使钱,狱卒什么都帮你弄到,当然价钱要贵十倍。

  其实王贤想找个大夫来,可杭州城的大夫,哪个也不敢进这活地狱,王贤只好赶鸭子上架亲自动手,好在这帮家伙这会儿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能有人给包扎包扎,就感激涕零,哪还会挑三拣四?

  “我说,你吃点心的次数多了点吧?”半个月下来,王贤的手艺明显见长,熟练的用烧酒给那长身汉子伤口消毒,然后包扎起来。

  那汉子不知是不是受刑太多,没痛感了,烈酒浇在伤口上,竟只皱了皱眉,口中还能说话:“进来四十天,吃了四十次点心。”

  边上或躺或趴的狱友纷纷咋舌,这要换他们,早死了多少回了。

  “说来你也奇怪,人家受刑,都是为了逼问家财,你个穷光蛋,有什么好逼问的?”王贤笑道。

  “他们就想让我求饶,我偏不。”大汉闷声道。

  “就为了争口气?”王贤摇头叹道:“大个子,你再硬气,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他们早晚能把你折腾死的。”

  “进来了,谁还能活着出去?”大汉强撑着坐起来,他背上皮开肉绽,身前也是伤痕密布,但仍能看出这是一副铜皮铁骨,不然根本不可能熬得住这么多刑。“也就剩这口气了……”

  这话引得牢房中一片唏嘘,众人对这位因为打抱不平进来的狱友,都很是敬重,一个乱发苍苍的老者叹道:“大兄弟有古代侠客之风,”说着又看看王贤道:“小兄弟有古代仁者之心。”

  “过奖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王贤笑道:“换了谁,也会这样做的。”

  众人却都摇头,换了别人,是不会管闲事的。

  大个子盯着王贤的酒坛子,抿了抿于裂的嘴唇道:“下次别浪费在我伤口上了,给我喝了多好。

  “去你的,没这个你伤口早就烂了,肯定死翘翘。”王贤白他一眼,但还是把酒坛子递给他,对众人道:“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大个子接过酒坛子,小口小口的抿着,一脸无上的享受。

  “除了这个倒霉蛋,你们已经两天没人被提出去了。”王贤道。

  “那还不好啊……”“别咒我们”这些家伙放出,都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会儿却全都趴在草堆里,跟官府大牢里那些囚犯,没有任何区别。

  说完,他们也奇怪道:“是啊,莫非他们在忙别的。”

  “那他是怎么回事儿?”王贤指着那大个子。

  众人一想也是,大个子一天一顿打,可还照旧。

  “不管怎么,都是好事儿。”那老者缓缓道:“说不定风向要变了。”

  “钱老说真的?”老者显然很有威望,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喜起来。(未完待续)

TOP

0
  第二二五章 反敲竹杠


  正说话间,班房门开了,众人脸色齐变,心说高兴早了……

  几个番役黑着脸进来,目光扫了一圈众人,头目对个姓李的官人道:“李大官人,我们千户大人有请了。”

  那姓李的支撑着爬不起来,小头目瞪一下手下道:“愣着于什么,扶一下”

  两个手下忙上前,将李大官人扶起来,离开了班房。

  番役一走,班房里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个情况?不像是要用刑的样子,莫非真有转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钱老缓缓闭目养神道:“等等看吧。”

  “也只能如此。”众人便继续卧草,但都望着牢门,再没心思说话。

  过了足足顿饭功夫,番役又来提了个人出去,王贤仗着和他们还算熟,小声问道:“张大哥,李大官人呢?”

  向日里趾高气扬的小头目,今日态度大变,客气答道:“千户所已经查明,李大官人是清白的,自然放了。”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

  待番役们出去,众人脸上涌现出兴奋、忐忑、期待、激动之色,现在谁还不明白,在经过一两个月炼狱般的折磨后,他们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虽然都这么想,可没到最终确定,还是难免满心忐忑,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天,只见班房的狱友一个个被提走,直到半夜还不停,一直到只剩下王贤和大个子两个,便突然卡了壳。

  这一宿,王贤彻夜无眠。他身边的大个子倒是呼呼大睡。

  睁眼捱到天亮,王贤刚要迷糊一会儿,蕃役再次出现,终于轮到他了。

  大个子朝他咧嘴笑笑,目光却瞥向了酒坛子。

  “不许偷喝我的酒”王贤瞪他一眼,跟着番役出去,来到千户房中。

  千户房中,许千户和杜百户都在,两人满眼血丝,一脸疲惫,显然也是一宿没睡。

  “你是王贤。”许千户双手搓搓脸,闷声道。

  王贤点下头,也不说什么。

  “来了多久了?”许千户又问道。

  “半个月。”王贤答道。

  “待够了么?”许千户又冷哼道,这样的话,他已经问了好几天、几百遍,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呆够了,,然后他就会再问‘想出去么?,犯人就会答‘想,……这都成套路了。

  “没有。”

  “想出去就……呃……”许千户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对方换词儿了,无比蛋疼道:“怎么,没捞着吃顿点心,心里不舒坦?”

  “我当然想出去,但不是现在。”王贤老调重弹出了新意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进来,已经严重损害了我的名誉,不给个说法,我宁肯不出去。”

  许千户本来就憋了一肚火,登时压不住了,拍案而起道:“**,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我押到点心房”

  外面的番役应声进来,凶神恶煞的要拿王贤

  “王贤,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非得挨顿刑才舒服?”杜百户忙劝道。

  王贤根本不鸟他们,一副任君摆布的滚刀肉模样,几个番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就跟**十的老头儿似的,眼看就能碰到他身上,却迟迟就是不落下。

  “住手。”见王贤不吃晃,无奈,杜百户只好出声:“你们先出去,”

  番役们毫不意外的停下手,闪身出去。

  房间里的气氛变了,许千户的威势烟消云散……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他们是在虚张声势,王贤这二世为人就都活到狗身上了。

  通过老爹藏在酒坛子里送进来的蜡丸,王贤已经知道,胡钦差进京去告状了,看现在这情形,显然是胡潆成功了,锦衣卫在紧急擦屁股,这时候撇清还来不及呢?他们哪敢再动自己一指头?

  搞清楚形势,他骨子里的无赖精神登时发作,你想跟我算完,抱歉,我还不算完呢

  千户房里,许千户面色变幻,一时狰狞一时苦逼,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身边的杜百户只好说话了:“因为你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我们不动你,可你也别太嚣张。关你个三年五载,你一样比死还难受。”

  王贤听了不禁哂笑,自己进来的时候,跟他们提王法,哪个肯放在眼里?现在又拿《大明律》遮羞了。“大不了把牢底坐穿,反正我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王贤,你别太过分”许千户重重拍案道:“你到底想怎样?”

  “大人这话说岔了,是你们想怎样?”王贤两手一摊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刀俎问鱼肉想怎样的?”

  “王大人,王相公,您老行行好,别再逗我们玩了,”杜百户终于确信,对方对如今的形势了若指掌,只好改变计划,像泄了气的皮球,朝王贤作揖道:“请坐请坐,咱们好生说话,成不?”

  “早该如此。”王贤哼一声,一撩衣袍下襟,潇洒的坐下道:“上茶。”

  “上茶上茶。”杜百户都被气笑了,什么人啊这是。见自家大人还拉不下脸来,他忙轻声劝了几句,许千户长出几口浊气,点了点头。

  茶水端上来,王贤呷一口,搁下道:“贡品狮峰龙井,千户大人好口福。”

  “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拿一些。”许千户脸上硬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但并不出乎意外,王贤脸上也没什么欣喜道:“千户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家了?”

  “随时,这次你运气好,有贵人替你说情。”许千户闷声道:“但你得答应,出去后不准胡说八道,也不许跟着瞎掺合,这不是你能掺和的”

  见王贤不吭声,杜百户只好唱红脸道:“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能答应的我们一定答应。”他是聪明人,既然服了软,那就没必要再嘴硬。

  “我进来的案子总要有个说法,”王贤便如数家珍的提要求道:“另外大人如何保证,贵司日后不再找我麻烦?还有,我家里花了那么多冤枉钱,都要倾家荡产了,大人是不是给解决一下。再者,院考有两场,我只参加了初试,没捞着参加复试,这损失怎么算?以及我的名誉和身心健康受到的严重损害,也得有个赔偿吧;而且……”

  听王贤巴拉巴拉一二三四,许千户气得七窍生烟,霍得站起来,大步走到王贤面前,怒目而视道:“而且什么?”

  “没了。”王贤擦擦脸上的唾沫性子,绝无唾面自于的觉悟。

  “好……”许千户深吸口气,平复下汹涌的气血道:“你和明教的案子已经查明了,你是冤枉的,我会给提学道写信说明,你自然就清白了。至于你怕日后算账……我向佛祖保证,只要我在杭州一天,我们锦衣卫就跟你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要是大人不在杭州了呢?”王贤道:“听说是朱六爷下的命令,他老人家什么意思?”

  “你不用担心,六爷何许人也?这次既然放过你,就不会回头再找你麻烦。”许千户挥挥手,杜百户从袖中摸出一张金票……金票是杭州府金器店的提货单,因为价值昂贵,时常被商人大户们用作大额支付的手段。

  杜百户手里这张金票,是杭州最大的‘金源祥,所出,价值黄金百两。

  “这算是给你压惊了,你收下这个钱,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然后就回家吧。”杜百户把金票搁在王贤桌边。

  王贤看一眼那金票,淡淡一笑,不带烟火气的收入袖中,道:“这是退还我家的花销,还得再来一张,好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噗……,许千户险些吐血,他竟然被手里的囚犯敲竹杠了,可惜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闷哼一声,点了点头,杜百户只好再抽出一张。

  王贤接过来,收入袖中,这才站起来,却不抬脚。

  “怎么?”许千户都怕了他了,“还没完?”

  “还有件事,这是最后一件了,你们答应我就走。”

  “讲。”许千户已经麻木了。

  “牢房里关的那个大个子,也把他放了。”

  “他跟你们不一样”杜百户沉声道:“他打死我们七个手下,还有十几个人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王贤也不吭声,又把袖中的金票掏出来,搁在桌上。

  “……”杜百户这个郁闷啊,怎么碰到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小赤佬转头看看许千户,只见千户大人已经被王贤折磨的快要崩溃了,烦躁的摆下手道:“答应他,让他赶紧走”千户大人本想说‘滚,的,可怕这小子再生事儿,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走,。

  “告辞了。”王贤这才拱手笑笑,转身出了千户房,对门口的几个番役道:“都听到了么,赶紧放人啊”

  番役们巴望着千户和百户,杜百户臭着脸挥手道:“都聋了?快去”

  “是,”番役们赶紧打开班房们,对喝得醉醺醺的大个子道:“算你走运,赶紧走吧”

  看看大个子那两条惨不忍睹的大腿,王贤冷声道:“他走得动么?”

  “那怎么办?”

  “抬着”王贤哼一声。

TOP

0
  第二二六章 出狱


  卢园锦衣卫千户所的大门缓缓打开,王贤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便听两个清脆雀跃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

  举目一望,只见银铃和灵霄又蹦又跳、欢天喜地的朝自己奔来,她们身后,是梨花带雨的林清儿,小手捂着嘴,眼里是止不住的泪。

  “离我远点,身上臭。”眼见着两个小丫头扑过来,王贤忙阻止道:“还有虱子嘞。”

  两个丫头却置若罔闻,乳燕投林,一边一个抱住他,又叫又跳,欢喜之情无以复加。

  王贤只好任由她们抱着,深深望了林姐姐一眼,然后对她身后的闲云、吴为、帅辉、二黑几个点头笑笑道:“老子又出来了。”

  几人也大笑着凑上来,和王贤紧紧拥抱。

  “你这憨货没死啊”王贤使劲捶捶二黑的背,看到他又生龙活虎,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人不也没残了。”二黑咧嘴笑道。

  听到他们粗俗的对话,吴为小声咳嗽道:“大人注意点,别让相公们笑话。”

  王贤这才注意到,于谦、周易和二三十个身穿儒衫、头戴皂巾的生员也来了。

  “这些天,于相公和周相公为大人奔走联络,最多召集了上百位生员来千户所门前请愿,大人能免遭毒手,离不开他们给锦衣卫的压力。”吴为轻声解释道。

  “咳咳……”王贤心说,这就是读书人的好处么?见众秀才迎上来,他忙整整衣冠,朝众秀才深深作揖道:“多谢各位仗义营救,在下感激不尽。”

  “仲德兄何出此言。”周易抱拳笑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同道义气、向来如此。”

  众秀才纷纷与他见礼,这其中一半是于谦和周易的朋友,还有一半,则是王贤的同年。

  听闻徐提学并未因为他缺考复试,就取消他的生员资格,还顶住锦衣卫的压力,拒不取消他的学籍,王贤忙一脸感激的朝东面施礼,涕零道:“宗师大恩,请受学生一拜”

  看他这番做作,帅辉二黑几个都目瞪口呆,大人还真是扮人像人,扮鬼像鬼哩。

  在锦衣卫门口开演这种大团圆的戏码,也太刺激人家了。就算王贤乐此不疲,别人却不敢奉陪,众秀才体谅王贤,让他先回家团聚,向爷娘报平安,约定改日重聚楼外楼,便散了。

  待众秀才走光了,王贤回头看一眼***锦衣卫千户所,一口痰吐在那耀武扬威的石狮子上,转身拉起林姐姐的小手,哈哈大笑道:“回家”

  看得闲云几个这个汗啊……果然,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回到家,老爹老娘早就等在大门口了,还让老侯端了个火盆放在门口,让王贤踏过去,再把袍子解下来扔里面烧掉,才让他进家门。

  进去家门,老娘又一脚把他踢去洗澡,让他把晦气彻底洗掉。

  “我有那么晦气么?”王贤这个郁闷啊,嘟囔着脱光了剩下的衣裳,钻进冒着腾腾热气的硕大松木浴桶中。缓缓坐下,热水一泡,浑身舒坦,忍不住想要呻吟一声。

  他享受的靠在桶沿上,突然听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便见个长发齐腰的的倩影,端着木盆进来,款款坐在他身后,打散他的发髻,轻轻舀起温水,柔柔为他洗头。

  嗅到那淡雅的体香,不用看脸,王贤也知道是林清儿,便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心爱女子的服侍,身心都无比熨帖,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听着他轻微的鼾声,轻抚着他消瘦的面颊,林清儿痛惜不已,为他将头发擦于,便伸出纤纤玉手,用心的帮他按摩起来。

  王贤昨晚一宿没合眼,眼下是困极了,睡得天昏地暗,但澡盆里是睡觉的地方么?为了保持澡盆的热度,避免他着凉,林清儿往澡盆里加了好几次水,直到满的不能再满,只好轻轻把他摇醒。

  王贤睁开眼,看到伊人那张吹弹得破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关切,便轻轻吻了她,低声道:“清儿,又让你担心了……”

  林清儿摇摇头,轻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王贤微眯着双眼,透过氤氲的水汽,应了一声。心里却暗叹一声,‘才刚开始呢……,

  王贤说得一点不错,大戏确实才演完了序幕,刚进正场呢

  就在他走出千户所的同时,一匹快马也疾驰到按察司门前,看到骑士背上插着火红的小旗,守门士兵哪敢阻拦,赶忙打开栅门,放对方进来。

  士兵一牵着住缰,马上风尘仆仆的骑士便翻身下来,嘶声道:“有旨意,快带我去见你家臬台

  士兵赶忙领他进衙门、直入后堂签押房。周泰守在签押房外,看到信使不惊反怒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那信使气得直翻白眼,闷声道:“兵部不给堪合,走不了八百里加急,路上还被锦衣卫的人扣住了,我这已经是拼了命才赶到”

  “周泰,别胡说八道了。”周新出现在房门口,瞪一眼自己的侍卫长道:“这位信使已经尽力了

  “周臬台。”信使赶忙单膝跪下,从背上解下个防水的牛皮袋子,掏出里面的铜管,请他验看上面的火漆、封印,然后站起来当面拆封道:“有太子殿下令旨”

  “臣接旨”周新忙跪下,双手接过那片明黄色的帛书,展开一看,上面是太子亲书,言奉皇命任他为主审官,审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不法事,并温言鼓励,要他只管秉公办案,无需有顾虑云云…

  将那道令旨小心收好,周新命人带信使去吃饭歇息,自己则关在签押房里,陷入了沉思。

  从胡潆出发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来,周新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其实三天前,他就接到京里的消息说,朝廷有意让自己和朱九主审此案,但是正式的旨意一直迟迟没到,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动手。

  显然锦衣卫千户所更早知道了消息,先是偃旗息鼓、不再折腾,过了几天,又开始陆续放人,到了今天,已经把所有人都放回去了。

  周新马上亲自去登门拜访这些人,谁知却吃了不知多少闭门羹,还是有个曾经被他洗脱过冤屈的银商,偷偷告诉他,原来锦衣卫给他们自由的条件,是他们不能出来作证,包括任何口供、证词,否则锦衣卫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要知道,浙江千户所只是锦衣卫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就算被砍掉,它还是那个强大无比的暴力机构,所以谁也不怀疑这种威胁的含金量。纵使有人满心愤恨,为了家人、为了不再被残酷折磨,也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根本不敢再开口。

  看着他们遍体鳞伤、噤若寒蝉的样子,周新哪还忍心强迫他们出来指证锦衣卫?只能回头另想办法。想来想去,周新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把此案变成铁案,让纪纲也无从翻案——那就是捉贼见赃

  锦衣卫虽然放了人,但掠夺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可都在卢园里堆着。周新派人日夜蹲守在卢园外,知道许千户等人,还没来得及转移那些不义之财……但是要搜查卢园的话,那可就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再无缓和的道理了。

  想到要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强硬如周新也要好生掂量一下,一掂量自己能不能跟强大的敌人斗到底,二掂量万一自己出事,家人的安危怎么办?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得选了,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根本不能停……打定主意,他便叫来亲信幕僚,反复推敲详细步骤。正在间,周泰禀报说朱九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周新朝众幕僚淡淡一笑,便命人更衣,到前面与朱九相见。

  来到客厅,便见朱九穿一身明黄色的飞鱼服,带着无翅乌纱帽,腰上没有挎绣春刀,大刀金马的坐在那里。

  看到周新进来,朱九起身抱拳。

  “千户请坐,”周新点点头,与他东西昭穆而坐道:“不知千户接到旨意了么?”

  “正为这事儿来的。”朱九其实**天前,就知道这事儿了,但指挥使大人和汉王殿下,帮浙江千户所争取了几天时间。

  朱九虽然被委为钦差,但他也是锦衣卫,自然要给许千户行个方便,让他赶紧把屁股擦于净。许千户起先还不情愿,被他一顿连吓唬带收拾,才乖乖放人……待他感觉能罩得住了,才把朝廷的信使放到杭州来。

  既然信使到了,朱九就不能怠慢了,赶紧过来与周新相见,碰个面奉读一下圣旨,商量一下怎么办案。

  待读完了圣旨,两人便有了正副问案官的身份,周新这次便坐在了正位上,问朱九道:“九爷对这个案子什么看法。”

  “臬台是正官,咱不过是个敲边鼓的。”朱九道:“当然以臬台为主。”

  “查的毕竟是锦衣卫,九爷是锦衣卫的老人了,有些想法可以提前说说。”周新语气客气道:“我会尽力照顾到的。”

TOP

0
  第二二七章 开堂


  朱九爷今天过来与周新碰面,商量查案是幌子,摸摸底才是目的。见周新并无得势不饶人的架势,他心下稍松道:“既然大人如此通情达理,那咱就有啥说啥了。”

  “正当如此。”周新颔首道。

  “本官到杭州,也有些时日了,眼见耳闻,也知道许千户他们做得有些过火。许应先这家伙,初来乍到、立功心切,手段粗暴了点,应该好好责罚。”朱九道:“但要说他强抢民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是不可能的。杭州虽然不是畿内,但离京城也就六百里,他办得又是钦案,皇上以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敢胡作非为?”

  “嗯。”周新点点头道:“所以九爷的意思是,许千户只是差事办得狠了点,但并无私心,对么

  “就是这个道理。”朱九重重点头,大有深意道:“我已经狠狠教训丨过他了,这里也先以锦衣卫的身份,跟臬台表个态,只要大人把案子往这个方向审,第一我们会把许应先打回去,换个厚道的人来当千户;第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座右铭,那个天大的案子,我们也会保大人无事。”

  “……”周新沉吟片刻道:“既然九爷以锦衣卫的身份说了话,那本官也以浙江按察使的身份跟你说话,请问,撤销浙江千户所,并永不复设的可能有多大?”

  “这个么……”朱九眉头紧锁道:“不可能,千户所是奉圣旨设立的,岂能废除?”开什么玩笑,锦衣卫好容易才插足浙江,怎么可能撤出去?

  “那我就明白了。”周新点点头道:“那我们就速战速决,明日请九爷和许千户等人来按察司衙门,我们便开堂问案,许千户有什么委屈,可以当堂说明,咱们尽量弄一个上可以报皇上,下可以安黎庶的结果出来。”

  “好。”虽然周新这话等于没说,但至少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朱九也没指望一次能把冷面寒铁说服,这次能有个好的基调,就觉着不虚此行了。他又说此案牵涉皇差,不宜公开审理,以及当堂所问也当有所避讳云云,周新都很于脆的答应下来。

  见目的都达到了,朱九便于脆利索的起身告辞,返回千户所了。

  进了五月,江南开始能感受到夏日的暑热,使人有点喘不过气来,锦衣卫千户所里一反往常的喧嚣,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回走动。院中一棵大柳树上,已经有蝉鸣声,知了知了的嘶叫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千户许应先穿着神气的飞鱼服,坐在签押房里发呆。衣袍的扣子却解开大半,小半是因为闷热,大半是因为心里的忐忑烦闷。他不是靖难功臣,根本没上过战场,入锦衣卫也不过十年时间,之所以爬的这么快,一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同乡,二是他数年如一日的拍马屁。这次能来浙江,也是因为他知道指挥使大人需要什么,咬牙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年的高价,才抢过一于老人,从个百户一跃成为千户,而且是浙江千户所的千户。

  一年五十万两,十年就是五百万两要是到时候交不出钱,指挥使大人肯定会废掉他。背着沉甸甸的债务来到杭州,许千户开始疯狂的敛财,他手下那群牛鬼蛇神,自然也趁机横行不法、欺男霸女……这些许千户都知道,但他并不在意,他跟在纪纲身边久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得多了去了,这才哪到哪?

  在亲眼目睹指挥使大人,于皇宫中将靖难功臣阳武侯爷用金瓜开瓢后,他就相信这世上天王老子第一,指挥使大人第二,余子皆鹌鹑也

  果然,在他将一名管闲事的官员鞭成重伤后,浙省的官场便全都成了哑巴,甚至还有人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备珠玑,献财帛,叫他又发了一笔大财。但唯有那个按察使周新,一直存心跟他过不去,先是护着他们要抓的人,又暗中搜集证据,委托胡钦差狠狠告了他的御状。

  听说皇上很生气,竟然让周新来审理此案,许千户才有点怕了,但好在还令朱九爷同审,说明皇上还是护着锦衣卫的,这又让他放心。虽然自己和朱九尿不到一壶,但事关锦衣卫的体面,相信他会拎得清的。

  这不,朱九爷就去找周新谈判去了,别看姓周的这会儿闹得欢,但相信只要把朝廷正在密查他的事情一揭开,他自己就会掂量着办的……现在连苦主都表示不追究了,试问世上有谁会这么傻,一定要跟锦衣卫过不去,然后把自己全家都搭上?

  当然,想是一会儿事儿,事到临头该紧张还紧张,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分分秒秒都那么难熬,坐立不安等到现在,才听一声报,九爷回来了。

  许千户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扣纽扣,一边往外迎,见了朱九跟看到亲爹似的,连声问道:“九爷,九爷,怎么样?”

  朱九看到他衣衫不整,纽扣都扣错了,不禁厌恶的蹙蹙眉,沉声道:“你好生准备一下,明天过堂。”

  “周臬台怎么说?”许千户可怜巴巴问道:“能通融则个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朱九瞥他一眼道:“这种事情能一锤定音么?明天过去看看,见机行事就是。反正他已经答应,不公开过堂,这样不到最后上报,总有缓转的余地。”

  听起来似乎比较乐观,但又虚得很,许千户心里的忐忑是一点没少,吃饭时又和朱九商量了几句明日过堂的事宜,回头又跟杜百户合计了一下,才怀着满心的惴惴上床睡了。

  又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天亮爬起来,叫亲兵梳洗一番,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他不禁暗叹一声,真是太禁不住事儿了。再一看衣架上那身黄色的飞鱼服,上面如龙似蟒的飞鱼张牙舞爪,又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闷哼一声道:

  “伺候老爷穿戴起来,咱不能坠了锦衣卫的威风”

  便穿上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帽,脚踏黑皮靴,昂首出了房门,屋外,五十名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早已在杜百户的率领下列队等候,一个个面色如铁,望着他们的千户

  许千户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翻身骑上亲兵牵来的高头大马,喝道:“出发”

  “喏”众手下齐应一声,跟着千户大人出了内院。前院里,朱九早就等在那里,看着他这虚张声势的架势,心中冷笑一声‘色厉内荏,,便也翻身上马,在二十名同样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与他汇成一队,浩浩荡荡出了卢园。

  这近百名耀武扬威的锦衣卫行在杭州城的大街上,老百姓赶忙纷纷避让,闪到路边驻足观看,待其气势汹汹走过了,才小声议论起来:

  “这又要去抓谁?这么大阵势?”

  “官儿肯定不小……”

  “正说反了,我听我在臬司衙门的表哥的三姐夫说,周臬台今天要在臬司衙门,审问锦衣卫……

  “真的假的,这架势哪像是受审?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不懂了吧,这就跟俺们帮派谈判,甭管怎样,都得带齐人马一样,输人不能输阵啊”还是一个混帮派的汉子,一语道破天机。

  不管怎样,都无法浇灭老百姓看好戏的热情,于是人群开始往臬司衙门汇集,然而扫兴的是,臬司衙门栅门紧闭,将百姓远远拦在衙前大坪外,显然是要关门审问。

  隔着栅栏,老百姓眺望衙门里深深的院落,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朱九和许应先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进了臬司大门,周新亲自率众迎接出来,与朱九携手进入大堂,对许千户也很客气,又令官差们将随从人员引到花厅休息。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些随从亲军并不理会,只簇拥在两位千户的周围,不肯离开半步。

  周新无奈,只好挥手令官差们退下,任锦衣卫自便。

  只是这样一来就搞笑了,二堂升堂时,站班的除了三班衙役,还有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衙役站班本就是为了振堂威的,可在天子亲军的威慑下,哪还有半点威风可言?

  周新先和朱九拜读了圣旨,然后坐在大案后,朱九则在一旁设案就坐,许千户立在堂下,脸上写着满不在乎,又隐隐含着忐忑之色。

  周新的视线缓缓扫过堂下,只见二堂内外,几十名锦衣卫对自己虎视眈眈,不禁微微蛋疼,不轻不重的拍一下惊堂木,沉声道:“那就升堂吧”

  威武……,皂隶们的堂呼声,都透着心虚,惹得锦衣卫愈发趾高气扬。

  “奉旨,查问锦衣卫浙江千户所草菅人命、掠夺民财一案。”好在周新这张脸不怒自威,这个人声名赫赫,他坐在那,就是威严,当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开腔后,所有人都不禁肃然。

TOP

0
  第二二八章 调虎离山

  “堂下可是许千户?”周新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正是某家。”许千户不待他发问,便自顾自道:“咱奉了皇命来杭州,几个月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哪里做得过火了点是有的,但要说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抢占民财,那纯属诬告”

  “许千户莫要着急,本官也只是奉旨问话,你把指控的问题讲清楚了,本官和朱千户自会详文上报。”周新道:“所以咱们还是慢慢来,如若轻率定案,恐怕有碍许千户的官声。”说着对手下道:“给许千户搬把椅子。”

  “也罢,大人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许千户一撩官袍下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喇喇道。

  “咱们先说头一起案子,有钱塘县民刘凤元之妻柳氏上告,说今年三月十五,锦衣卫以通匪罪名,将她丈夫和两个儿子抓走,并将她家中金银玉器、古董字画共计八万余两抄查一空。过程中,她的女儿儿媳还惨遭强暴,双双自杀身亡。请问这指控是否属实?”周新沉声问道。

  “当然是污蔑了”许千户大摇其头道:“锦衣卫抓人,是因为她家男人有通匪嫌疑,抄家是为了搜查证据,至于金银玉器、古董字画,那是根本没见过的,更别说她家女人了,光天化日,怎么可能强奸呢……大人可以⊥她家人来认人,看看哪个锦衣卫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只要找出来,老子阉了他”

  “原告确实没来。”周新缓缓道。

  “我说吧,诬告,纯属诬告,臬台大人,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许千户蹬鼻子上脸道。

  周新皱了皱眉头,朱九忙训丨斥道:“大人没问,你就闭嘴”许千户这才讪讪住口。

  周新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请问许千户,仅是有嫌疑,就可以抄家搜查么?”

  “当然,不然如何寻找证据?”许千户一脸理所当然道。

  “原来如此。”周新点点头,打住话头,换一份控状继续发问,结果还是一样,许千户仗着把犯了事儿的人藏在千户所,又威胁苦主不得出来指证,对指控一概矢口否认。周新也不跟他计较,对方否认了这份儿,就问下一份,好像真是例行公事似的。

  只是以前接到的控状实在太多,周新问得又细,一上午连一半都没问完,听得朱九爷昏昏欲睡,一于锦衣卫也都直打盹。

  就在朱九爷盘算着,是不是该暂停吃午饭时,衙门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还有锦衣卫警哨的声音,朱九爷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目一凛,望着外头。一于锦衣卫也清醒过来,马上有人飞奔出去查看。

  周新面上现出一丝忐忑,但旋即又镇定下来,不再和许应先磨磨唧唧,只紧抿着嘴唇,望着大堂外面。

  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吵,似乎有人想往里进,却被按察司的官差拦住了。

  朱九爷霍然起身,却听周新吩咐一声:“放他们进来。”他这才重新坐下,脸上挂满了寒霜。

  堂下,许千户也意识到了变故,紧张的起身望着外头,只见自己留在千户所看家的杜百户,气急败坏的进来,也不行礼,径直朝许千户大叫道:“千户大人,咱们中计了”说着一指周新,双目喷火道:“这厮调虎离山,趁着大人和兄弟们在这里受审,派按察司的兵,抄了咱们千户所”

  “什么”许千户惊呆了,朱九爷也惊呆了,锦衣卫横行几十年,还从没遭过此等奇耻大辱呢

  众锦衣卫登时鼓噪起来,朱九抬手压住众人,转身怒视着周新:“周臬台,你这是于什么?”

  “方才许千户也说了,既然有嫌疑,当然要搜查了,不然如何寻找证据。”周新原话奉还道。

  “你”许千户见自己原来是被愚弄了,不由血灌双瞳,戟指着周新怒火冲天道:“呔,大胆狂徒,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哈哈哈哈”只见周新手捋长髯,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他把一副冷面往下一沉,双目如剑,字句铿锵的大声道:

  “想我周新,执法如山二十多年,触犯的权贵不知几番,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冲着许应先厉声喝道:“你身为皇帝钦差,非但不知替天行道,反倒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犹自不知收敛,如今皇天震怒,下旨严查,你还敢咆哮公堂,威胁钦差,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双方到了这个地步,彻底撕破脸皮,许应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迎着周新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o”

  周新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冷哼道:“这一张张状纸就是凭证,至于证据么,就在你家卢园中”

  许应先倒抽一口冷气,他今日为了壮声色,特意带走了大部分手下,只留一名百户,带着十几名锦衣卫,并一于虾兵蟹将留守。谁能料到周新会来这一手?竟然敢直捣他的老巢

  想到自己藏在千户所里的那些不义之财、不法之徒,许应先就浑身如筛糠一般,继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恼羞成怒的向周新大步走过去,他竟要掀了臬台大案,于翻这鸟臬台

  这一下轮到周新怒发冲冠了,他再度重重一拍惊堂木,“许应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不过是小小的臬司衙门。”许应先冷哼一声道:“不要说你个破按察司衙门,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虽然是这么回答,但许千户也不禁心中一悸,他意识到今日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索性一咬牙,对左右大喝一声道:

  “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勾结建文,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孩儿们”

  他这一呼唤,大堂内外的几十名锦衣卫亲军齐声应道:“有!”几十名锦衣卫都是练家子,齐齐用丹田吼出这一声,虽才几十人,却如千百人,声震屋宇,房梁上都扑扑簌簌落下灰尘来。

  许应先得意的冷笑一声,遂喝令道:“将叛臣周新拿下”

  “喏”堂上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便抽出绣春刀,就向周新扑来。

  “保护大人”一声断喝,周泰率领一班按察司捕快,手持钢刀利刃从屏风后冲出来,将周新团团护住

  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周新目眦欲裂,重重拍案,厉声喝道:“大胆!你们敢冲击臬台衙门、侵犯皇命钦差,是要造反么”

  那些锦衣卫才想起,对方可是皇上钦命的查案钦差啊气势不由一滞。

  而涌入大堂的按察司官差越来越多,就连房梁上也现出手持强弩的弓手,显然周新早就防备他们这一手了。

  眼见今日讨不着便宜,众锦衣卫也没了凶焰,只是仍然大喊大叫、虚张声势而已。

  “都住口”朱九爷暴喝一声,压住满堂嘈杂之声,然后冷冷盯着周新道:“周臬台,你太不地道了吧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我昨天答应你什么了?”周新冷哼一声道:“九爷是皇上委任的钦差,当以秉公查案为要,不要一心总想着锦衣卫的体面”

  被他一语说中要害,朱九爷也有些恼羞成怒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没有旨意就敢搜查锦衣卫的驻地,如此冒犯天子亲军,你不怕我家指挥使震怒”

  “我若什么也搜不出来,自然会向皇上请罪,”周新又哼一声:“但要是能搜出证据来,纪指挥使也说不出别的”

  “你当然要向皇上请罪了你个时日无多的叛贼”许应先走到朱九身边,朝周新狞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锦衣卫已查明你勾结建文余党了,想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吧”

  “狂犬吠日,其心可诛”听他信口颠倒黑白,周新气炸了肺,拿起一根火签往地下一掷,喝道:“把这祸国殃民的狂徒给我拿下!”

  按察司的捕快,是当初周新训练来抓捕建文用的,武功身手还在锦衣卫之上,而且绝对的服从,闻令扑上前,和锦衣卫扭打在一处

  这里是按察司衙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周新这边,他的手下又多,不一会儿便占据了上风。这时候,只听呼地一声,高高的房梁上跳下一人,正落在许千户头上,把他狠狠砸到地下

  原来是埋伏在房顶的周勇,见许千户在正下方,看准时机从天而降,虽然房梁将近三丈高,但有许应先垫背,他一点没伤着。只是苦了被当成肉垫的许千户,直接被砸晕过去。

  “统统不许动,”周勇翻手将匕首架在许千户脖子上,朝众锦衣卫大喝道:“不然我宰了他”

  谁也没料到,这么高的房顶上,也能跳下人来。事发太突然,以至于连朱九都才反应过来,只能目送着他挟持许千户,一步步退到捕快之中,(未完待续)

TOP

0
第二二九章 搜查

      这时候许千户转醒过来,见自己落在按察司的手中,慌忙大声道:“周臬台,你不能拿我。”

      “为何不能拿你?”周新冷声道。

      “因为我有这个……”许千户说着从怀里,猛然掏出一道黄缎子,大声道:“我有圣谕在身各省官员,不经皇上御批不得于涉于我自然更不能缉拿惩处。了”

      周新不禁一愣,许应先这手确实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货还藏着这么个杀手锏,但剑已出鞘,岂能无功而返,而且这时候放了许应先,无异于纵虎归山想到这,周新长声大笑道:“说得好,我这也有一道圣谕”说着也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缎子,高声道:“本官奉旨查问浙江千户所,你身为千户,自然首当其冲。”

      “仅是查问而已,并未允许你缉捕于我”许千户抗声道。

      “荒谬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既然奉旨查问,一旦发现你有罪,自然要替皇上把你看管起来”说着高喝一声道:“左右,将许应先带下去软禁起来。本官这就上书夺去他的恃恩,再下大牢。”

      “喏”捕快们眼看着锦衣卫在杭州横行数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终于能把他拿下,全都斗志昂扬的高声应下。

      众锦衣卫想上前救人,却被朱九爷拦下,朱九是沙场上下来的,看到这些捕快就知道不是寻常货色,而是不亚于他的亲兵的精锐,而且此时士气高昂,箭在弦上,锦衣卫硬要夺人的话,难免踢到铁板。

      眼见许千户被推搡下去,朱九也不能输了阵仗,面色铁青的怒视着周新道:“周臬台好大的威势要不要连我一起拿下。”

      “朱千户说笑了。”既已撕破面皮,周新也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冷言冷面道:“您是查案钦差,我拿你作甚?”

      “哼,”朱九怒哼一声道:“今日着了你的道,日后必有厚报”说着运气重重一捶,竟将那结实的桌案喀嚓一声,一劈两半这手铁砂掌,把堂上人都惊呆了。

      朱九接过披风,狠狠盯周新一眼,喝道:“回千户所”便要转身率众离去。

      “且慢”却被周新叫住。

      朱九以为自己把他唬住了,回头冷冷盯着周新,等他的下文。

      “九爷随便去哪,但在本官没有对千户所进行清查前,”谁知周新却缓缓道:“不能回千户所。

      “你,好好真好”朱九一张黑脸被气成白脸,又转成红脸道:“好一个周新,我看你是离死不远了我们走”

      看着锦衣卫撤走,堂上一众官差军丁,齐齐松了口气,许多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明朝开国四十六年,这还是头一次有衙门,敢跟锦衣卫剑拔弩张呢。

      虽然一阵阵后怕,但众人还是感到很自豪,这辈子都有的吹了……

      周臬台查封千户所、羁押的许千户的消息,立即轰动了全城。饱受蹂躏的杭州百姓,以为自己终于盼到了天亮,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之余,对为民做主的周臬台,自然感激不尽。他们敲锣打鼓、抬着‘解民倒悬,、‘青天明镜,的匾额,来到臬司衙门前,请求见周新一面,以表达感激之情。

      但按察司只出来一名副使,替周新向百姓讲话道:‘为民请命、惩治不法、乃按察司义不容辞之职,众位的盛情臬台大人心领了,但大人已经千户所去清查罪证,不能出来与诸位相见,请诸位回家去吧。安居乐业,少生事端,就是对臬台大人最好的回报了。,百姓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周新自然不会说谎,他此刻就在卢园中,将一于番子白役,悉数关进牢房,命人仔细盘问。同时亲自盯着重头戏——抄查赃物。他特意从布政司衙门借来了十几名计吏,命差人把各处库房中的金银珠宝、玉石锦缎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清点记录,足足清点了一天半。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各种金银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价值的,就高达六百万两,还有那些无法估值的古董字画、玉器明珠……这才不到三个月,就搜刮到如此恐怖的数字,要是任其肆虐下去,还不把杭州城的地皮刮净了。

      抄查清单之外,那些番子白役的口供也出来了……他们本就是些地痞流氓破落户,三木之下,甚至不用打、一吓唬,就全都竹筒倒豆子,招认了一桩桩横行不法之事,与那些控状对照起来,无需许应先的口供,便已经可以给他定罪了。

      按照番子的口供,官差们还从后院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几具尸首,有的还是几天前才沉下去的,面目清晰可辨。经过仵作验尸,每一具尸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这也是他们的死因。

      两天的清查下来,罪证堆积如山,周新愤怒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铁证如山,不容置辩,总算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但周新还想取得许应先的口供,将案子板上钉钉。然而任凭他将如山铁证摆在面前,许应先都如扎嘴葫芦,不发一言。许应先是锦衣卫的高官,又有圣旨护身,在没有旨意之前,周新也不敢对他用刑,双方僵了一天,还是毫无进展。

      这时候身边人提醒他,朱九离开后,一直没有动静,怕是在密谋什么,为免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周新才一下猛醒,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当今之计,时间是关键,而不是力求完美,他赶忙连夜将案情写成奏章,动用钦差关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然后便焦急的等待回复。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周新正在处理返还锦衣卫搜刮的民财,周泰来报,京城八百里加急到。

      “哦?”周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自己奏报才送出去三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回复?压下心头的惊异,他赶忙到前面接信,竟然是圣旨。赶忙又设香案、接旨意,一番忙活,才看到上头的内容。

      很简短,只有一行字‘着周新解许应先进京。,下面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但周新一眼就认出,这是永乐皇帝御笔无误,连忙口称遵旨,将旨意小心收好。又状若不经意的问信使,是何时启程的,路上天气可好云云。

      那信使不疑有他,便如实告知,说是两天前出发,路上因为下大雨,耽搁半日云云。周新听完,说声辛苦,便让周泰带他下去吃饭歇息。

      待那信使一走,周新一下瘫坐在椅上……这信使是两天前出发的,而他派出的信使,两天前还在路上呢所以这道旨意,绝不是因自己的奏报而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朱九恶人先告状。

      “怎么能犯这种低级失误……”周新扼腕不已,他要是不强求许应先的口供,就可以早一天,赶在这道旨意发出前,把奏报送到京城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但事已至此,不管什么局面,都只能去面对了。周新打起精神,默想一遍自己手里的证据,他感觉参倒许应先不成问题,谁也没法替他说情。

      唯一担心的,是朱九之前的威胁——诬陷自己勾结建文,如果皇上相信了,那可就坏事儿了。

      如果自己彻底是清白的,周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就草菅一省臬台。可他偏偏有不能为君王道哉的事情——当时他得知唐云要调动舰队,将郑家人歼灭于海上时,是他让周泰星夜赶回杭州,从臬司大牢里,放出了专门造假的宗师圣手张,命其伪造唐云的调令,把浙江水师调离了钱塘口,使郑家的船队逃出生天。

      等唐云发现中计后,却没有声张,而是依然向皇上禀报任务完成。这本就在周新的意料之中……永乐皇帝治军严厉,堂堂浙江水师,被人一张伪造的手令,便调的团团转,这要是打起仗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旦上报,唐云这个浙江都司就于到头了,所以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唐伯爷想清楚利害,还是会忍下去。何况茫茫海上,无处查证,郑家人又一去不返,何不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将此事一了百了呢。

      唐云的反应不出所料的,果然没有声张,这也是周新敢这么于的原因所在。可是他于了二十多年的法司,最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如果有心人怀疑起唐云来,还是可以从浙江水师那头,问出事情真相的。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郑家数千口命悬一线,他周新虽然号称冷面寒铁,可一颗心仍是肉长的,束发受教半辈子,岂能坐视不理?所以根本别无选择……

      不会是朱九已经知道了真相,周新一摸额头,满是汗水,不禁喟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也有做贼心虚的一天。

      其实做了就做了,本来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又何妨?可现在这节骨眼上,要是被对方用这件事翻盘,前功尽弃不说,恐怕再也没有能治得了锦衣卫的了……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4-27 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