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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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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单兵来袭

  程宗扬一边揉着酸麻的手臂,一边丝丝吸着凉气。吴战威和敖润一个瞪大眼
睛,一个张大嘴巴,半晌吴战威才道:「程头儿,你啥时候变这么强了?」

  敖润也道:「老程,你吃啥玩意了?这修为一日千里啊!」

  兽蛮武士如小山般的身体伏在城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躯干下散着一片青
铜护心镜的碎片。

  刚才一番恶战,程宗扬的双刀几乎被兽蛮武士的重斧砍成麻花。他弃刀用掌,
一连六掌将兽蛮武士的护心镜拍得粉碎,硬把这个豹子头生生打倒。

  程宗扬也不轻松,这兽蛮武士天赋异禀,自己出掌时用上九阳神功,就是一
头野猪也能打趴,这厮居然只断了一根肋骨!

  幸好兽蛮人的身体结构和人类差不太多,自己用手法封了他几处大穴,如果
只拼力气,不一定能斗得过它。

  这么丑恶的家伙居然叫豹子头,跟它一比,武二那糙爷都帅得掉渣了。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一边吩咐道:「把它锁起来,弄个笼子,别让它逃了!」

  他好奇的是兽蛮人为什么会听从秦翰的命令?如果秦翰再有几个营的兽蛮武
士,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敖润应了一声,叫来几名雇佣兵,把兽蛮武士连它的大斧一并拖下城去。

  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然后扬声道:「程少校连克两敌!我星月湖!不
败!」

  远近城墙上的星月湖军士连声应道:「不败!不败!」

  夏用和与秦翰交换一个眼神。

  「星月湖八骏何时多了一个姓程的?」

  秦翰与他交过手,折断的指骨仍然没有痊愈,对那个年轻人记忆犹新,开口
道:「这贼寇修为尚可。」

  李宪道:「莫非是只闻其号、不见其人的玄骐?」

  夏用和思索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想必就是他了。」

  众将恍然大悟。难怪选锋营两次挑战都输了个干净,只可惜离得太远,城上
又没有灯火,无法看清八骏中最神秘的玄骐真面目如何。

  宋军挑战失利,但一个秉义郎孤身登城,又从贼酋手中脱身,士气并没有受
到多少影响。

  刚才沉寂的投石机再次发威,数百团火球接连飞去,将城楼和堡垒砸成一片
火海。但火光不久即灭,水泥抹过的城堞仍然坚不可摧。

  过量投掷的投石机在重负下开始损坏,攻势渐缓。不久之后,最后一团火球
投出,投石机突然沉寂下来。

  程宗扬恢复一些力气。「八成是冲车过来了。」

  冲车以冲撞城门而得名,最大特征就是车上巨大的攻城槌。普通冲车都是固
定结构,依靠人力推动车身去撞击城门。宋军的冲车则是悬挂式,不仅省力,撞
击速度也比固定式快出数倍。程宗扬愈发肯定宋营调集大批工匠参战,战争还将
延续下去。

  从三川口开始,星月湖大营在劣势下屡次主动出击,就是想打痛宋军,迫使
宋军撤兵。

  可是宋国不屈不挠,在军费飙升的状况下仍然不惜增加兵力,这让程宗扬大
感头痛。毕竟宋军耗得起,星月湖大营可耗不起。

  「程少校!」

  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萧五带着云家刚送到的弓、盾赶来。程宗扬一边让人交
接弓盾,一边道:「那些少爷呢?」

  萧五道:「听到动静都要来,就是服了散,来不了那么快,这会儿正在整顿
人马,顺便解解酒。有萧少校在,出不了乱子。」

  「乱子倒不怕,只要他们别伤着就行。」

  程宗扬拿起一张龙雕弓,「老敖!瞧瞧这个!」

  敖润已经有龙鳞盾,看到龙雕弓顿时眼睛发亮,一把抄起来展臂拉开,接着
怪叫道:「这是什么弓!」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这弓有些邪门啊,拉着不沉,劲道却不小。」

  旁边伸出一只手却是孟非卿,他径直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枝,接着松开手
指将二百步外一名拔刀督战的指挥使射杀。

  「好弓!三石的弓却有四石的力道!」

  这些龙雕弓都是程宗扬订制的,大都是两石左右,只有几张是三石的强弓。

  弓身的力道一般都是在弓弦上悬挂秤砣,根据弓弦拉满的负重进行计算。平
常人用的大都是一石弓,能开两石弓的都是好汉。

  龙雕弓射出的力道比别的弓高出三成,三石弓能射出四石弓的力道,而且龙
筋耐用,不用频繁换弦,射程和准度更加稳定,因此张少煌才把他那张一石半的
龙雕弓视若珍宝。

  敖润拿着龙雕弓爱不释手,程宗扬一笑:「给你了。」

  敖润大喜过望,「啥都不说了!看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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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非卿屈指弹了弹龙鳞盾。「好东西!有了这个,跟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也不
怕;具体怎么分,你看着办。」

  「行!」

  程宗扬也不推让,先拿出一百套弓盾让人分送给堡垒上的守军,其他按各城
兵力分发下去,保证一线战斗的每个连都有十张龙雕弓和五十面龙鳞盾。

  「不错。」

  孟非卿等他有板有眼地吩咐完,说道:「下面由你来指挥。」

  程宗扬叫道:「不是吧!老大!」

  孟非卿挑起浓眉。「不敢吗?」

  「干!我是说守城的活儿大家都挺熟,用不着谁来指挥,我看这会儿就守得
挺好。」

  「守得再好也是各自为战。如何补住缺口、振作士气都要看你了。」

  「老大,你还真信得过我!」

  程宗扬一把夺过令旗,先问道:「那两辆冲车呢?」

  敖润道:「已经到了城下。」

  「好!放它进来!」

  最前面一辆冲车绕开堡垒,首先进入江州城门高大的门洞。冲车附近一个都
的步卒一直举盾防护,等头顶有穹顶防护,立刻放下盾牌一涌而入,抽刀奋力劈
砍城门。

  城门一般都是木制,最多在外面包上一层铁皮。出乎他们的意料,江州的城
门竟然是石制的,钢刀砍在上面火星四溅,效果远不如鹤嘴锄之类的工具来得实
在。

  「让开!让开!」

  后面传来一阵叫声。沉重的冲车推入门洞,一路洒下满地泥浆。这辆冲车高
达丈许,用铁链悬着一根重逾数千斤的攻城槌。

  众人喊着口号拉起攻城槌,然后用力朝城门撞去,巨大的冲击声几乎让整座
城墙都为之震动。

  等另一辆冲车也进入门洞,程宗扬朝孟非卿看去。孟非卿抱着肩膀,一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

  程宗扬叹口气:「如果他们知道城门其实是一道足足五尺厚的水泥墙,不知
道会不会哭死……老敖!关门打狗!」

  敖润抡起刀,用刀背往脚边的一根木桩上一敲。木桩歪到一边,卡在桩上的
铁链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向面前一道尺许宽的裂缝中滑去。

  「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内厚达尺许、高及两丈的水泥门闸坠落下去,几名
幸运的宋军正好站在门闹下方,当场被碰得尸骨无存。更多不幸的宋军则被困在
门洞内,进退不得。

  「石头的!又是石头的!」

  后面的宋军叫道:「江州这鬼地方,连石头都这么古怪!」

  后面一辆冲车的都头立刻下令将冲车后移,攻击门闸,但敌寇的动作更快。

  一道炽热的液体顺着门闸泼下,不小心沾到的宋军顿时发出惨叫。「滚油!

  是滚油!「

  「不用怕!」

  都头大声道:「这是城门!贼寇不敢放火!」

  话音刚落,一道火光便从头顶的缝隙射入,顷刻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门洞
就变成一片火海。

  一般的城门最怕火攻,用来投放门闸的缝隙通常是用来灌水,防止攻城方用
火烧毁门洞。但江州的城门除了水泥还是水泥,一根木料都没有。>程宗扬并没
有灌入太多的油,攻城战刚刚开始,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他只是让人用水泥板压
住门闸的缝隙,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钟表,「三分钟之后打开。」

  吴战威瞧着钟表的秒针走了一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是不是太
急了?」

  「现在门洞里面是密封空间,火势一起,空气中的氧立刻就会耗光。三分钟
已经很保守了。我估计在高温密封情况下,一分钟半差不多就够了。」

  门洞内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巨石般浑然一体的门闹不时传来闷响,似乎里面
的宋军正拼命想撞开一条生路。

  城外的宋军试图救援被困的同伴,但里面的惨叫声很快沉寂下来。接着那道
门闸在铁链的带动下升起,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尸臭使门外的宋军险些崩溃。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刚才还衣甲鲜明的禁军精锐已经无一幸存。数百具面目
全非的尸体在门闹处挤成一堆,似乎所有人临死前都冲向这条唯一的生路。

  两辆冲车这时才开始燃烧,因为缺氧而被抑制的火焰一团团升起,将巨大的
车身包裹在熊熊烈火中,刺目的景象连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揉了揉跳动的额角,然后一挥令旗。一根带着骨哨的鸣镝呼啸着飞向
天际,六座堡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现身,箭矢如雨点般朝宋军的背后射去。

  连张少煌那种纨绔子弟都能用龙雕弓百发百中,这六十张龙雕弓落在星月湖
军士手中,更是发挥出几乎堪比神臂弓的巨大威力。

  冲车在城门内燃烧,被火焰照亮的宋军成为最好的靶子。神臂弓虽然还在攻
击堡垒,但星月湖军士全部聚集在堡垒背面,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连目标都没有
的利箭。

  短短一炷香之后,城门前方二百步的距离内已经没有一具活动的物体。

  石元孙用马鞭狠狠敲在靴子上,爆出一句粗话。夏用和哼了一声,这名仅存
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立刻闭上嘴,挺起腰背。

  夏用和前些天坐守城下不思进取的样子,石元孙没少腹诽过,但这会儿他已
经心服口服,不敢再乱说乱动。

  夏帅暗中调集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明后寨造出大批攻城器械;不动则
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虽然暂时小挫,但这样大规模的攻城战,石元孙有九成
信心,江州将一战而定。

  「秦翰,你看如何?」

  能够直呼秦翰名字的除了宋主陛下,也许只有从军数十年的夏用和。

  秦翰道:「逆贼防守得当,城坚士锐,此战不易。」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夏用和也不介意。

  李宪忽然叫道:「那位小将是谁?居然已经攻上城头了!」

  石元孙也叫道:「折继闵!好小子!真有他的!」

  众将一片喝彩,士气略振。

  折继闵出身将门折家,与杨家为世交。杨家这一代的家主杨延昭之生母折太
君就是他的姑婆,算起来折继闵与杨宗保平辈。

  折家多子多孙,武将比杨家出得也多。他是世袭的武职,一从军职位就比同
辈高出一截,年纪轻轻就当上捧日军左厢第二军的都指挥使。

  石元孙原本把他当成靠父荫混职位的轨裤子弟,没想到他竟然以军都指挥使
的身份第一个登城。

  夏用和脸色却十分难看。「胡闹!一军主将却冒险登城,匹夫之勇何以成大
事!」

  李宪低咳一声。「折继闻原是刘平将军的部下,刘将军遇害,捧日军与这些
贼寇仇深似海。他年少气盛,此番登城也是勇气可嘉。」

  秦翰没有做声,只抬头看了看夜色,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折继闵以一杆银枪在城头打下一个缺口,身后的宋军欢声一片,数十名勇士
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准备随主将破城。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一名浑身散发淡金色的大汉挥舞战刀,攻向折继闵
的枪网,刀上的光芒使折继闵的银枪也黯然失色。

  李宪讶道:「雷霆刀臧修?这厮居然还活着?不好!」

  在众人惊呼声中,折继闵已经被臧修逼到城墙边,接着雷霆战刀重重劈在枪
锋上。折继闻立足不稳,身体向后一仰,从城头栽下。

  夏用和冷哼道:「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好。」

  折继闻摔个七荤八素,好歹没要了性命,但他打开的缺口已经被蜂涌而来的
贼寇堵上,云梯也被砸毁。

  一军主帅真不是好当的。程宗扬盯着城头的激战,一边留心看着宋军的调动,
一边估算己方的损失,还要不停地询问其他几处的战况,分析宋军是不是声东击
西?己方的伤亡是不是可以承受?需不需要动用城中的预备队?

  那名银枪白袍的小将抢先登城,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己方最大的弱点是兵力不足,一旦被宋军登城打开缺口,己方从守城变成敌
我共险,兵力的劣势就暴露无遗。程宗扬立即派出臧修增援。

  臧和尚不愧是谢艺手下的第一虎将,不到一刻钟就将登城的宋军尽数逼退。

  宋军攻势屡屡受挫,诸将都绷着脸,气氛越来越凝重。不少人悄悄向秦翰看
去,石元孙壮着胆子道:「久闻选锋营兵卒之强,甲于天下……」

  夏用和眼锋一扫,石元孙讪讪闭嘴。

  秦翰心下暗叹,正要开口,李宪骇斥道:「方才秦帅麾下与贼酋交手,全身
而退,已经大涨士气。选锋营虽强,终究是骑兵,岂可用来攻城?」

  石元孙一膝屈地,抱拳道:「末将无知,请秦帅责罚。」

  秦翰沉默片刻,然后缓缓道:「夏帅兵强器精,秦某的骑兵在此间并无用武
之地。但国事为重,岂能坐视……兽蛮营!」

  阵后传来一阵猛兽般的低吼,一名身披铁甲、身材雄壮的兽蛮武士走过来,
单膝跪在秦翰身前。

  秦翰一手摩住它的头顶,过了会儿道:「东城。」

  那兽蛮武士站起身,对着五名兽蛮营的裨将发出一声长嗥。五名裨将用低沉
的咆哮声回应,紧接着一个营的兽蛮军立即出动,宛如兽群朝江州城东奔去。

  兽蛮营的冲锋,即使同一阵营的宋军也不敢靠近;沿途的宋军纷纷避开,骑
兵的战马发出惊惧的嘶鸣声,只有选锋营的人马像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夏用和与秦翰对视一眼,虽然不动声色,但看出彼此眼底隐藏的苦笑。有贾
师宪的眼睛盯着,明知徒劳无功也不得不让将士流够鲜血。

  「篷」的一声,刘宜孙重重摔在地上。他咬着牙单刀拄地,翻身跃起,靠在
一辆砸毁的轒辒车后避开贼寇的弓箭。

  刘宜孙的案子还没有结清,但刚刚得到消息,大绍档秦宪亲自递上劄子为刘
平通匪辩诬。据说枢密院已经派人查访,并且释放被拘禁的刘平家眷。

  他在牢中听说龙卫军在好水川遭遇伏击,任福、任怀亮父子同日战死。顾不
得为好友伤悼,刘宜孙从牢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捧日军将领,要求攻城。

  捧日军左厢第一军主将曹琮不好阻拦,便把他编入军中,作为预备队。没想
到战事一起,刘宜孙就到了第一线抢先攻城。

  三支攻城的宋军先后受挫,进攻北门的龙卫军接连遭遇好水川、定川寨两场
惨败,虽然选锋营救援及时,没有被贼寇全歼,但军中士气一直不振,这次勉强
出兵只是用来牵制贼寇。

  进攻东城的是刘平旧部,士气最为高昂。刘平极得军心,三川口兵败身死,
众将士都念着替主将报仇雪恨。但夏用和把捧日左厢军的主力,包括折继闵的第
二军都放在南城,东城只动用三个军。

  江州东城没有城门,捧日军左厢三个军避开城外的两座堡垒,集中在城墙南。

  段强行攻城。

  刘宜孙第一批攀上云梯,结果刚杀伤两名贼寇就被一名女匪从城头打下来。

  幸好他在中间被云梯挡了一下,没有直接跌落,不然这会儿和大多坠城的同
袍一样,早已伏地不起。

  本来那些凸出城外的悬楼已经让刘宜孙惊疑不定,城上贼寇使用的各种稀奇
古怪的器具更是层出不穷。

  他看到敌寇用来砸毁轒辒车的巨石竟然都是四棱形状,宛如放大数十倍的铁
蒺藜,无论怎样扔下来都是三个棱面着地,一个棱面高高尖起。每一个棱面都长
达三尺,重达数百斤。

  随着攻城的赖轻车被陆续砸毁,城墙下方也多了一片石制森林。攻城的宋军
不得不冒着被弓箭射中的风险,费尽力气把石蒺藜搬开,好给云梯腾出空间,靠
近墙体。

  守城用的滚石檑木,刘宜孙见过不少,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把石头做成蒺藜
的形状。并不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守城的最佳器具,但谁也不可能费尽力气把石头
刻成蒺藜状。

  而且那些石蒺藜都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让刘宜孙不禁
想起江州水泥的传闻:如果江州贼寇真有把水和泥混在一起做成任意形状石头的
法门,只怕真应了张亢的话——江州之战,杀人盈野。

  接着刘宜孙又看到更多奇形怪状的石制器械。

  如长达丈许,檑木形状,两边刻槽,通体布满石刺的石磙:贼寇把这种石檑
木架上云梯,重逾千斤的石头顺着梯身滚下来,将梯身压得格格作响,一路碾碎
所有来不及躲避的宋军,最后还将云梯的车厢击得粉碎。

  又如用长绳串起,形如铁流星的石球:悬楼中的贼寇居高临下,将成串的石
球投掷下来。那些石球投入人群,几乎每击必中。刘宜孙不只一次看到宋军将士
被绳索绞住,两端飞舞的石球将旁边的军士击得筋断骨折。

  再如宽达丈许,镶满铁钩的石制拒马,木制的轒辒车、云梯,甚至巢车和望
楼,一旦被这种拒马钩住就寸步难移,成为战场上的活靶子。

  贼寇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巨石,宋军一接近就开始不停地往下投掷。第一波攻
击还未结束,城墙下方十几步范围内已经堆满一层各式各样的巨石。大批攻城器
械被,卡在其中,动弹不得。奋勇登城的宋军将士也被早有准备的贼寇轻易击倒。

  「刘都头!」

  一名士卒靠近刘宜孙,「这些石头真邪门!兄弟们好不容易砸开一块,竹签
和铁钩都是长在里面的!莫不是这些贼寇有妖术?」

  「不是。张亢打听过,这是江州特产的水泥,跟妖术没关系。」

  「水泥……水泥……」

  那士卒嘀咕着,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道:「老大,这边算守住了吧?」

  孟非卿交出指挥权后,所有军情都直接向程宗扬汇报,如果不是孟非卿亲自
指点,再加上孟老大的亲信郭盛在旁协助,自己真有些应付不来。

  此时围攻南城的宋军屡屡受挫,虽然攻势未减,但士气已衰。

  攻城用的器械大半受损,而守城一方的布置仍然有条不紊,堡垒、悬楼、城
墙构成立体防御网坚不可摧,城上的八牛弯到现在还没有动用。如果宋军再没有
出奇的手段,这一轮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早,」

  孟非卿道:「选锋营的兽蛮军出动了。」

  程宗扬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宋军阵后有些骚动。「看样子是朝东边去
了。不好!宋军是声东击西,不对!是声南击东!干!宋军又增兵了!」

  宋军在南门放了四个军,这时又有两个军的旗号出现在战场中,即使守城方
看出宋军的调动,也无法支援东城的守军。

  孟非卿道:「南门交给我,你再带些人去。」

  「成!」

  程宗扬立刻道:「老敖、吴大刀、臧和尚!跟我去东城!郭盛!通知崔中校
的四营和六营的苏饶,准备登城!」

  就在这时,一朵烟花突然在东方天际绽开,璀璨的光芒映亮夜空。

              第六章兽蛮之威

  东城的守军刚打退宋军一轮进攻,便看到一片黑色军队迅速逼近。

  几匹战马来不及避开,四蹄发软地踣倒在地,转眼被黑潮吞没。与此同时,
耳边传来一片野兽般的嚎叫声。

  一名戴着上尉军衔的星月湖军士托起龙雕弓,将一枝火箭搭在弦上,然后抬
手射出。

  第一轮守城战,星月湖大营没有动用法师,但那支箭由匡仲玉亲手施过法,
箭上的火光初时极小,飞到中途却猛然变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飞过,映出
那支军队的面目。

  城上发出一阵惊叫,一名佣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兽蛮人!上次雪隼团就是跟它们撞上了。」

  这些佣兵还好些,虽然心惊却还有一股血勇之气,大不了把命拼上;参战的
民夫却有不少人双股栗栗。

  兽群中的一名兽蛮武士昂首发出一声巨吼,它的额头生着拳头大的金钱巨斑,
雪亮的獠牙犹如弯刀,将那支火箭绞成数段。

  火焰熄灭的刹那,几乎每个人都看到那名兽蛮武士张开血盆大口,将燃烧的
火箭一口吞下,狰狞的面孔足以令成年人做噩梦。

  几名民夫被兽蛮人吓得失魂落魄,忽然丢下长矛,撒腿就跑。那名上尉面冷
如冰,正要下令诛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临阵脱逃者!斩!」

  程宗扬匆匆带人赶来,正遇到这几名被兽蛮人吓跑的民夫。

  两军交锋,士气第一。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还好些,毕竟是职业军士;那些
民夫虽然受过几个月的训练,终究是民间招募的丁壮,如果不立刻处理,只怕等
兽蛮人攻上来,剩下的人已经一哄而散,逃得干干净净。

  程宗扬一边下令,一边给吴战威使个眼色。吴战威会意,挥起大刀,一刀一
个,干净例落地将几名民夫砍倒。

  旁边有心逃跑的民夫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却没有注意到他出刀时声威骇人,
落刀时用的却是刀背。

  程宗扬快步走来,那名上尉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个军礼。

  「二营一连上尉王子雄!」

  程宗扬回了一礼:「这里的指挥官是你吗?」

  「不是!」

  王子雄朗声道:「是团部的月上尉!」

  程宗扬一怔,接着看到王子雄身后那个俏丽的身影。

  孟非卿将星月湖大营改组成三个团,斯明信的二营、卢景的三营和他的直属
营归属于三团,分别防守东、西、南三面。至于月霜为什么不在孟非卿身边,而
要下到斯明信的营里防守东城,程宗扬用脚后跟都能想出原因。

  孟非卿把自己叫来是为了给自己在星月湖大营树立威信;月丫头才不管那么
多,一听说自己在南门就立刻到东城。

  「原来是月上尉。」

  程宗扬干笑着打个招呼,不等月丫头给自己脸色看就立刻道:「斯中校?」

  王子雄的回答差点儿把程宗扬吓住:「报告程少校,斯中校出城了!」

  「这时候出什么城啊!」

  王子雄露出一丝苦笑。斯明信独来独往惯了,营中的琐碎事务一向都由他来
负责,他解决不了的再报告给斯明信。

  宋军攻了半天城,只竖起几架云梯,不等他出手,守城的军士就把宋军打垮。

  斯明信看到守城无忧便把月霜交给他,自己无声无息地出城去刺杀宋军的将
领。

  程宗扬不再多问,刚才自己虽然摆足架子,当场诛杀几名逃兵、吓阻民夫逃
跑的势头。

  但普通人初次遇上兽蛮人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都不免心惊胆颤,即使真杀了
逃兵,也化解不了他们的惧意。

  程宗扬开口道:「敖润!」

  敖润举臂张开龙雕弓。他们雪隼团就是因为与兽蛮营交手才伤亡惨重,此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弓弦一震,发出龙吟般的弦鸣。三石的龙雕弓几乎能比得上神臂弓的射程,
箭矢脱弦而出,如流星般射向那名生着金钱斑的兽蛮武士。

  那名兽蛮武士挥斧劈开箭矢,忽然发出一声长嚎。

  敖润只开弦一次,射的却是连珠箭,两箭前后相接,在夜色中犹如一箭。兽
蛮武士劈开一箭,后箭却透过斧影正射在它额角的金钱巨斑上。

  箭镞穿透坚韧的皮毛,重重射在颅骨上。龙雕弓强劲的力道使它头颅向后一
仰,颅骨几乎穿透。

  那名兽蛮武士拔下箭矢,咆哮着将巨斧负在背后,然后扑在地上,四肢着地
朝江州城狂奔而来。

  程宗扬提高声音:「这些兽蛮人也是活物!不过生着一颗狗头,面目可憎!

  宋军都能把它们擒来驱使,宋军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必怕这些手下败将
的败将!它们来江州撒野是来错地方!王子雄!带兄弟们御敌,让大伙儿见识见
识咱们的手段!「

  众人见这年轻人胸有成竹,惧意稍去。月霜却冷冰冰道:「这是我们三团的
防区,哪里要你来插手!」

  这会儿跟月霜斗嘴,绝不是好主意,程宗扬连忙道:「月姑娘说得对,我们
是来帮忙的。怎么打,全由月姑娘指挥。」

  「那好,」

  月霜直接命令道:「你去传讯。」

  月丫头是看自己碍眼,想把自己支开吧?这大小姐自己伺候不起,还是让孟
老大来头痛好了。程宗扬双手抱拳,凛然道:「请月姑娘示下!」

  月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去向斯中校传个口讯,说有兽蛮人攻城。」

  程宗扬看看城下如潮水般的兽蛮人。月丫头真不客气,头一个命令就是让自
己去送死。向斯明信捎个口信说得容易,哪个白痴敢去,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臧修大声道:「报告!北门救援!」

  臧和尚真会为自己解围,程宗扬立刻道:「好!我们去——」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一晃,传来一声沉闷巨响,将战场上响彻四野的喊杀声
尽数压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道裂缝忽然从远处伸来,犹如一条扭曲的毒蛇迅速
向城墙蔓延,越来越宽。

  裂缝从一座堡垒下方穿过,连投机石也无法撼动的水泥堡垒仿佛被一双无形
的大手拧住,「卡」的一声从中裂开一道缝隙。

  那条裂缝一瞬间越过六十步的距离,接着攀上城墙。用条石、砖块垒砌的墙
身被无形巨力强行撕开,露出一道尺许宽窄,犬牙交错的裂口。

  城墙内部的夯土从裂缝中滚落出来,旁边的悬楼摇摇欲坠;城上的民夫站立
不稳,纷纷跌倒,乱成一片。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面对面站着,地震一来都是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抱在一
起。

  等回过神来,月霜立刻一个耳光抽来;程宗扬也不含糊,在她圆翘的小屁股
狠摸一把,然后跳开,叫道:「是地震!大家小心!」

  一名民夫发狂一样叫道:「城裂了!城裂了!」

  惊慌失措下,旁边几名民夫也跟着喊起来。吴战威「砰」的一拳把一个乱叫
的打晕过去。「不就是地震吗?鬼叫个屁啊!」

  敖润是玩弓的,目力过人,叫道:「老程!不对啊!那是什么东西?」

  兽群中有一个戴着骨牙项链的兽蛮老者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在它面前插着
一柄用猛兽腿骨制成的白骨法杖。

  它对着法杖俯首叩拜,每次叩拜,天际的残月光芒便是一黯。法杖下方的地
面上,一道缝隙一直伸向二百步外的城墙。法杖仿佛正在吸收月光的力量,将缝
隙不断扩大。

  「裂地术!」

  臧修与王子雄同时开口。臧修做了个手势,王子雄一点头,继续道:「传说
兽蛮人有一种苍狼术者,天生就具有法力,能裂地断河,那个兽蛮人想必就是苍
狼大巫。」

  臧修补充道:「苍狼术者的裂地术消耗极大,它用过裂地术,恐怕活不了多
久。」

  「用不了太久,只要活过今晚,它就值了。」

  程宗扬喝道:「吴大刀!补住裂缝!敖润!二百步有没有把握?」

  敖润举弓瞄向那名苍狼术者,但大地不断震颤,一连三箭都没射中那名施法
的大巫。

  兽蛮人的奔势毫无停顿,最前方几名兽蛮武士已经攀住城墙的裂缝直冲上来。

  月霜顾不得找程宗扬的麻烦,手向后一伸,喝道:「戟来!」

  秋少君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双手捧着一杆长兵递到月霜手中。

  那杆长及丈许,顶端是一个银亮的枪头,两侧各有一个尺许大小的半月形戟
牙,却是一柄方天画戟。

  百忙中,秋少君还向程宗扬打个招呼:「你刚才连胜两场,很威风啊。」

  月霜握住方天画戟,戟尾一摆,险些把秋少君撞了个跟头。秋少君苦着脸指
了指月霜,然后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意思不言自明。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喝道:「带弓的都过来!一起射!」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龙雕弓才能射到,十余张刚分下来的龙雕弓同时举起,朝
那名兽蛮大巫射去。

  几枝利箭射中目标,但离大巫还有尺许,它的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掌心
放出几点磷火般的微光将箭矢撞开。

  「墨枫林!」

  程宗扬一眼认出那名选锋营的专职法师。

  兽蛮老者施术已经到了极限,城墙的裂缝虽然还在摇撼却不再加宽。就在这
时,墨枫林手掌一翻,几枚银针刺进兽蛮老者颅内。

  那名老者口鼻、双眼、耳孔同时滴出乌黑的血迹,它的双手握住白骨法杖,
低吼一声,法力爆涨。

  墨枫林昂起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忽然怪叫一声,身形像流水一样扭曲起
来。

  黑暗中泛起一抹寒光,一柄带翼的弯钩破开墨枫林的残影,接着悄无声息地
伸到大巫颈下。

  那名苍狼术者被墨枫林用邪术封住七窍,逼尽法力,对外界毫无所觉;翼钩
毫不迟疑地一挑,钩断它的脖颈。

  墨枫林已经遁影无痕,斯明信挥钩斩杀兽蛮术者,一脚踏出将白骨法杖踩得
粉碎,然后在兽蛮武士合围之前,如轻烟般没入黑暗,追杀那名瑶池宗的法师。

  苍狼术者临死前凝聚所有法力的裂地术被斯明信破去,还未施放就消散无踪。

  兽蛮武士传来一阵波动,接着响起发狂的嚎叫,整个队伍顿时陷入混乱。

  被秦翰摩过顶的兽蛮首领张开大口,咬死一名狂叫的兽蛮武士,然后发出巨
大的咆哮声。一小队兽蛮武士散入黑暗追杀凶手,其余的陡然加速攻向江州城。

  数十名兽蛮武士沿着裂缝一路纵跃,就像擅长攀援的野兽一样冲上城墙。几
乎是一瞬间,双方同时陷入血战。

  那些兽蛮武士的攻击力不逊于星月湖大营的好手,在选锋营又接受基本的配
合训练,一个照面就将几名聚在一起的雇佣兵打垮,只看到一片血肉横飞,再也
没有一具完好的尸首。

  星月湖军士已经严阵以待,但兽蛮人的攻击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它们不顾
生死,用巨斧、重锤、长刀、甚至利爪、獠牙……与城上每一个活人搏杀,付出
十几具尸体之后,强行登上城头。

  大地的震动已经停止,城上却留下一道宽及一人的裂缝。那些兽蛮武士不断
从裂缝中涌来,将星月湖军士的防线撕开。

  臧修、王子雄、吴战威、敖润一交手都用上压箱底的功夫,臧修的雷霆战刀
电光四射,王子雄用的是一杆短枪,左臂的龙鳞盾奋力抵住兽蛮武士的狂攻,右
手的短枪寻机击刺。

  吴战威的大刀翻飞,他在建康与易彪、吴三桂没事就一起讨论拳脚刀法,修
为大进,这会儿看起来也颇为不弱。敖润则跳上城堞对着城上、城下的兽蛮武士
猛射。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待在正面,首当其冲遭到兽蛮武士的攻击。最先登城的几
名兽蛮武士悍勇至极,用血肉之躯扑向两人的刀戟,强行将他们与众人分开。

  好在秋少君这会儿又钻出来,一柄少阳剑接下兽蛮武士的大半攻势,两人才
没有一个照面就送掉性命。

  三人退到一座悬楼附近,秋少君在前,程宗扬与月霜在后。周围是十几名使
用重兵刃的兽蛮武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野兽气息,让人几乎作呕。

  月霜这会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和程宗扬一道并肩作战。她挥起方天画戟
挡住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咬牙道:「滚开!」

  程宗扬被一名兽蛮武士劳得后退,背与月霜撞到一处,与月霜的纤腰翘臀碰
个结结实实。

  自己本来是过来指挥,结果被月霜抢白,误了战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
里正在窝火,刚才是无意碰到,这会儿索性在她屁股上蹭了蹭,压低声音道:
「摸都摸过了,碰碰又怎么了?」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方天画戟绞住一名兽蛮武士的长刀,戟牙一拧,将长刀
硬夺下来,接着戟锋刺在它的护心铜镜上,将那名兽蛮武士挑下城去。

  程宗扬算准月丫头要紧关头不会跟自己拼命,一边抡起双刀将月霜的侧面守
得水漏不通,一边防着秋少君听到,小声叽歪道:「月丫头,修为见涨啊。要不
要再给你补补?这次大家换个姿势怎么样?」

  月霜几乎喷出火来,「无耻!」

  「能不能换个词?你都说一万多遍了,烦不烦啊?小心!」

  程宗扬忽然一声大喝,冲着月霜的戟锋闯过去。

  月霜刚放倒一名对手,转身怒对着程宗扬就听到耳边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程宗扬双刀交叉,死命架住一轮斧刃。

  他冲势太快,月霜来不及撤回方天画戟,一侧的戟牙刺进程宗扬肩头,鲜血
瞬间染红他的军服。

  月霜急忙转身,只见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兽蛮武士。它的獠牙咬紧,额头
一片手掌大小的金钱斑创口外翻,鲜血淋漓。

  这名兽蛮武士没有从裂缝上来,而是徒手攀上城墙,月霜愤怒之下没有察觉,
险些被它的巨斧劈中。

  「啵」的一声,戟牙从程宗扬肩头绷紧的肌肉拔出。程宗扬这会儿连痛都叫
不出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架住兽蛮武士的巨斧。

  月霜咬了咬牙,不再看程宗扬肩上的伤口,回戟朝兽蛮武士的腹下刺去。

  秋少君也听到动静,回剑削来,那名兽蛮武士狂吼一声,一足猛然抬起,踏
住秋少君的剑身。

  月霜的方天画戟却像是早有准备,轻易避开兽蛮武士蓦然扬起的脚爪,戟锋
刺进它腹内。

  秋少君大叫道:「怎么回事!」

  他自幼练剑,对自己的剑法颇具信心,怎么也想不到这名兽蛮人的脚爪会抬
起匪夷所思的角度。

  月霜戟锋一绞,将那名兽蛮武士推开,寒声道:「兽蛮人的腿部都是反关节
的。」

  秋少君一拍自己的大脑门,这才意识到猛兽后腿与人类的差别。后方几名兽
蛮武士再次攻来,秋少君挥剑而起,叫道:「你照顾小程子!我去挡住它们!」

  月霜沉着脸过来,程宗扬正坐在悬楼门洞处裹扎伤口,咬牙道:「干!每次
打仗都给你擦屁股!」

  月霜瞪着他,一双俏目充满怒火,半晌恨恨道:「大不了让你干好了!」

  程宗扬愣住了,过了会儿突然叫道:「我干!」

  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袭来,他身后的悬楼已在苍狼术者的裂地术中受创,这
时被巨槌一击,顿时坠落。

  程宗扬正坐在悬楼边裹伤,身下一动,立刻飞身跃起,结果脑门「砰」的撞
在门洞上方,任他有五级修为,这一下也不禁眼冒金星,跟着坠落的悬楼一起撞
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攻城宋军中。

  月霜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秋少君却一把抓她的手臂,大
叫道:「快走!有大家伙!」

  一柄足有一般人腰身粗的巨槌轰向城头,水泥抹过的城堞顿时粉碎。

  石屑纷飞中,一名兽蛮武士腾身跃上城墙,正是那名兽蛮首领。它在城下看
起来就体形巨硕,这会儿站在面前,更显巨大。

  看它的体格,不用云梯,有四、五个这种大小的兽蛮武士垒起来,足够攀上
江州城。

  镶满钢刺的巨槌如奔雷般轰来,秋少君一手挽着月霜飞退,一手将少阳剑收
进袖中,接着抬掌在胸前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无光无象!」

  一面水镜倏忽张开,迎向兽蛮首领的巨槌。那柄巨槌轰向水镜,镜面立刻破
裂。

  秋少君中指挑起,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
虚,无形无名!」

  水镜「砰」的一声碎开,化成水雾在槌上缭绕,聚而不散。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水雾应声凝结,将兽蛮首领满是钢刺的巨槌冻成一块大冰块砣子。秋少君一
掌伸出,按住冻结的冰槌,身体如轻风般向后飘出,化解兽蛮首领的攻势。

  「哎哟……」

  秋少君刚施展先天五太保住性命就一手扭曲着捂住背后,露出痛楚的表情。

  月霜擂了他一拳,喝道:「救他!」

  「不行啊。」

  秋少君苦着脸道:「下面那些兽蛮人正在吃人,有个狼头人拿着一条大腿在
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间悬楼翻滚着从城下飞起,一直越过城墙,然后「光」的
一下扣在那名兽蛮首领的头上。

  兽蛮首领身体再庞大,比一间水泥房子还是小了些,门洞套下直接扣住它的
双臂。兽蛮首领在城头摇晃几下,终于经不住几吨水泥的分量,从城头倒栽下去,
却是落到城内一侧。

  程宗扬的脸都白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悬楼落下,不知道撞在什么东
西上,咯咯喳喳一阵乱响,然后突然间飞起来。

  水泥好歹也比自己结实点,程宗扬死撑紧悬楼,护住身体。

  谁知道今晚这事一点都不消停,莫名其妙由门洞里忽然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兽
头。程宗扬立刻怪叫一声,一阵拳打脚踢。

  那兽蛮人双臂被困,活活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兽头刚翻白眼,悬楼又动了起
来,于是自己跟一颗兽头、一间悬楼同时掉落,摔个七荤八素。

  城楼下,几名幸存的宋军士卒像中风一样张大嘴巴。江州城墙被裂地术震开
裂缝,他们就接到命令,用冲车撞击损坏的城墙。

  好不容易在刘都头的指挥下移开障碍物,把冲车推来,谁都没想到一间房子
会从天而降,将几辆冲车全部砸毁,然后一头撞上绞盘。

  那个绞盘专门是用来为冲车蓄力,近距离冲击城墙用的,已用几百根拧在一
起的兽筋、皮条绷紧。结果冲车没用上,那间破碎的悬楼把绞盘撞个粉碎,然后
直飞上去,就此不见踪影。

  那间悬楼在城里、城外一通折腾,终于裂开。程宗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这
才看清自己在城内。

  月霜冷冰冰的俏脸从内墙伸出,程宗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竖起中指叫
道:「月丫头!想整死我啊!信不信我干翻你!」

  月霜哼了一声,收回脑袋。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发,脚边一声怪响,那兽蛮
武士似乎要睁开眼醒来。

  程宗扬二话不说,一通暴踢把它踢晕过去。「谁叫你咬!长个獠牙了不起啊!」

  乱七八糟发了通火,程宗扬猛然抬头才发现周围站了一堆人。

  臧修、吴战威和敖润都赶过来,这会儿正制住那个昏迷的兽蛮人。

  再往外则是一群乌衣大袖的翩翩公子,谢无奕脸色发白,还强撑着名士风度。

  张少煌瞠目结舌,看着他脚边的兽蛮武士。

  阮家和袁家几位少爷更干脆,看到兽蛮武士的模样,直接就晕了过去。

  至于石胖子这会儿浑身肥肉哆嗦得像凉粉似的,裤子也湿了一片,不知道是
出了酒,还是吓得尿了。

  萧遥逸在人群中扮了个鬼脸,然后鼓掌高呼道:「程兄好样的!」

  「好样的!」

  这群人要论胆大,除了萧遥逸就数桓歆,他们两家又素来交好,这会儿桓歆
第一个踢了踢那名兽蛮武士,然后抱拳深揖一礼,由衷说道:「赤手空拳打翻这
名兽蛮人,程兄的胆气身手,我桓歆服了!」

  张少煌也回过神,过来狠拍程宗扬的肩膀。「真人不露相啊!程兄!」

  谢无奕缓缓点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有风骨!」

  萧遥逸得意洋洋地攀住程宗扬的肩,「我说过吧,程哥就比我差一点儿,比
你们可强多了。」

  「得了,萧哥儿!咱们晋国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挺着脖子道:「我说实话你们都不信!真是……」

  一群人对萧遥逸奚落几句,又纷纷向程宗扬大表赞佩。如果不是这些爷涂脂
抹粉、香气逼人,也算得上豪情大发。

  程宗扬干笑着抱了抱拳。「惭愧、惭愧,让弟兄们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哥儿几个来江州帮忙,这会儿先开了眼吧?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小,谁上?」

  说话间,一具兽蛮武士的尸体「篷」的从城上摔落,翻滚着撞入人群。

  谢无奕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接着人群中爆出一阵惨叫,那些来时还豪气干
云的公子哥儿顿时炸锅了。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接着变了脸色;程宗扬配合地一把扶住他:「小
侯爷,是不是有酒了?」

  萧遥逸干笑几声:「就喝了一坛玉泉酿,哪里醉了?」

  一边说,一边身体往下溜。

  程宗扬暗地里擂了他一拳,一边道:「几位公子都喝多了,上不得城,这样
吧,先回去解解酒。打仗这种粗活有几位的手下就够了。」

  谢无奕和张少煌求之不得,连声称是。

  桓歆本来有意上城,但胆气最壮的萧遥逸这会儿都打退堂鼓,他心里也有点
没底。正迟疑间,程宗扬笑道:「大伙儿若信得过小弟,各位的部曲就由我来指
挥。咱们十家在鹰愁峪结义,有功劳自然都是大家的。」

  桓歆一咬牙:「我和程兄一起上城看看!」

  程宗扬没想到他还有这胆色。「好!臧修,你带桓公子先上城,我跟这些部
曲说几句话就上去。」

  石超抖得像筛糠一样,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也去。」

  程宗扬低笑道:「石胖子,你行啊。」

  石超惨笑道:「跟着程哥,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也跟着臧和尚。别看你比他胖,论打架,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够他一
拳打的。」

              第七章临城掘穴

  桓歆和石超硬着头皮随臧修上城,剩下那群公子哥儿被奴仆、婢女们搀扶着
回水香楼压惊。众人的家丁和部曲都留下来,一千多人倒也黑压压的一片。

  崔茂的四营和自己的六营已经赶来助战,将兽蛮武士阻截在数丈宽的一段城
墙上,吴战威和敖润捆走那名兽蛮武士,这会儿早已过来,一左一右护着程宗扬。

  等那些世家子弟离开,敖润低声道:「老程,你是商人还是世家出身?这些
公子爷对你可服气得很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想不想跟着我混个世家出来?」

  敖润咧了咧嘴。「我儿孙要是这熊样,直接掐死。嘿,那几个少爷涂的粉加
起来有几斤吧。」

  程宗扬大笑几声,然后走到那些部曲面前,收起笑容。

  「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前面就是战场。贵主人希望立下军功,你们可以不
在乎。但我程宗扬在这里告诉各位,斩敌一首,赏钱铢一贯。斩敌三首,我亲自
向贵主人叙功,为立功者脱去奴籍。斩敌五首,不但脱去奴籍,只要你愿意就可
以加入我盘江程氏;不是奴籍,而是我盘江程氏的职工。」

  有人道:「是匠户吗?」

  「不是。我盘江程氏会给所有职工按月发薪,对待遇不满者可随时离开,来
去自由。」

  程宗扬笑了笑,「关于职工的待遇,你们可以问这位吴爷,叫吴大刀就成。

  不过现在不是问待遇的时候,守住江州便有的是时间向大伙细说。「

  有人叫道:「一贯钱是不是真的?」

  程宗扬道:「敖润!」

  敖润拍了拍胸膛,声如洪钟地说道:「我是雪隼团的雇佣兵!别说你们是部
曲,就是招募的民夫,赏钱也是直接发到手上。战场上刀枪无眼,真要送了命,
该发的赏钱,程头儿会直接送到你们家里!一个铜子儿也少不了!」

  一众家丁、部曲顿时沸腾起来。「干了!」

  「一颗人头就是一贯钱,三颗就够换一亩地!值!」

  程宗扬负手等了片刻,然后开口道:「这仗不是你们想打就打的。」

  他这一声用上真气,音量虽然不高,却把千余人的骚动都压下去;等那些部
曲安静下来,程宗扬道:「苏骁。」

  这名六营的骁将挺身出来。「喝过酒的,退开一步。」

  「打过仗的,上前一步。」

  「拔刀!」

  拔刀声刚一响起,苏骁便叫道:「停!没有拔出刀的,退开一步!」

  「杀过人的,上前两步。」

  苏骁从那些部曲身前走过,迅速挑选出能战之士,每十人派出一名星月湖军
士指挥。

  程宗扬不敢久留,立即带着吴战威和敖润回到城上。

  三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合力,终于挡住兽蛮营的攻势。这会儿兽蛮营已经退出
城墙,一群胆壮的民夫不停挑着水泥、粗沙、碎石上来,混合后灌进裂缝。

  桓歆和石胖子已经在城上待了一阵子,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兽恶战、血肉横
飞的场面,两人都松口气,脸色也回过来。

  桓歆早把大氅和外袍丢了,带着几名护卫,自己一身劲装、背弓带矢,收拾
得像打鸟的一样。

  石胖子还是老脾气不改,也改不了,虽然护卫比桓歆还多,但上座城都得由
几名婢女扶着。

  臧修寸步不离地跟两人,偶尔有失去准头的冷箭飞上城头,都被他抢先一步
拨开。

  程宗扬发现臧和尚确实很吸引女人的注意,那些美婢频频偷眼看他,臧和尚
也摆出气宇轩昂的架势,有意无意显露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搞得一群美婢眼睛直
亮。

  若论长相帅气,苏骁能甩臧和尚两条街,可论起泡妞的本事,臧和尚能甩出
苏骁两光年,难怪这花和尚会有一妻一妾。

  桓歆和石胖子先是对着城墙上水一样乱洒的血迹一惊一诧,看到一条断肢都
要嘀咕半天;随着尸体越来越多,两人的一惊一诧都不够用了。

  这会儿又换了新鲜的,围着那些民夫看他们用水泥灌浆瞧稀奇。桓歆甚至还
蹲下来摸了摸那些泥浆。

  看到程宗扬上来,桓饮「嘿嘿」笑了两声,抬起手让石超的美婢擦干净,一
边笑道:「江州这破城没想到修得够结实的。从哪儿弄的石料?我瞧有几根足足
一丈来长,里面还有竹片,看着就稀罕。还有,灌泥浆能干么?」

  程宗扬指了指泥浆,笑道:「你看的就是这个,水泥。」

  「你跟云执事打赌,盖临江楼的也是这个?」

  「没错。这城堞、悬楼,还有前面的堡垒都是水泥做的。你看那些堡垒,前
后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建成,如果不是兽蛮人用了妖法,连投石机都砸不动。」

  石超道:「程哥,这水泥是哪儿来的?」

  「不瞒你说,这是我商行的货物。」

  程宗扬拿了把水泥,「就是这样,做出来。就像碎粉,拿水一浇就成,晾干
比石头还结实。你看这条裂缝,今天灌上拌好的混凝土,明天就凝固,补得严严
实实。」

  桓歆呼了口气。「这倒是好东西!」

  石超眼巴巴地道:「程哥,这水泥怎么卖?」

  程宗扬笑道:「正想跟你说这事,不过今天来不及,改天再谈。」

  臧修忽然叫道:「敌人上来了!」

  程宗扬瞥了一眼,来的不过是小股宋军,为首的一个似乎有点眼熟。这点兵
力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臧和尚喊这么响不过是给两位公子一个吹嘘的机会。

  「桓兄、石兄,退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还要去北门看看。」

  桓歆也看到宋军不多,拍着胸膛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小的们!都跟我
来!」

  整座江州城周长不过十一、二里,程宗扬用了半个时辰便环绕一圈。说是巡
视,其实是借机多吸收些死气。

  但北城和西城的战况远不及东、南两处惨烈。北门有侯玄坐镇,防守最为轻
松。

  龙卫军几乎连城墙都没摸到就被击溃。

  西城的水门只有宋军的轻骑游弋,一开始还对着城头叫骂两声,等城上的军
士换上龙雕弓之后,那些骑兵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南门的战事仍在持续,宋军的攻城器械大半被击毁,城下火光四起,都是燃
烧的辏轚和云梯。

  那些巢车本来就不是专门攻城的器具,只能隔着百余步与城上对射。但随着
星月湖军士都用上龙雕弓,宋军的射手已经落了下风。

  天色微微发亮,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宋军仍然没有退却,仿佛酝酿着更强
烈的攻势。

  宋军众将已经没有最初的踌躇满志,看着己方攻势一波一波被化解,轒辒车、
云梯、冲车、巢车、投石机……这些攻城的利器二折戟沉沙,此时都鸦雀无声。

  夏用和头也不回地说道:「张亢,你看如何?」

  张亢自从说过江州水泥,就默不做声,这会儿道:「将不胜其忿而嬉附之,
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众将人人色变,李宪也是通兵法的,一听张亢引用这段话就暗自跌脚。

  这个张亢,自己好不容易把他一个小小的都头拉到身边,与众将待在一处,
他一开口就公然打主帅的脸。夏用和睚眦必报,岂是好惹的?

  夏用和却没有生气。「你是说打不下来?」

  「贼寇久备,上下同心,坚城如铁,蚁附攻城必定无功。」

  「那你说说看怎么打合适?」

  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临、穴。」

  这两个字是军事术语,「临」是堆土为山,一直高过城墙,利用宋军擅长远
射的威力,克敌制胜。「穴」是地道,在一般情况下,并非靠地道渗透到城内,
而是挖到城墙下方为止,用木桩支撑坑道,完工后烧毁木桩,使城墙下陷,用来
摧毁城墙。

  夏用和紧逼着问道:「贼寇弓矢劲利,如何堆成土山?」

  「幔。」

  夏用和倏然回头,鹰目盯着张充,片刻后忽然大笑起来。「王信!你手下有
这等人才,还等什么!」

  王信在三川口一战负伤,一直在军中赋闲,此时待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
落里,对众将的讨论也不插话,好象没他这个人似的。

  听到主帅的命令,王信挺身跨出一步,单膝跪地,「请大帅令!」

  夏用和丢下一枝令箭。

  王信捧起令箭,大声道:「得令!」

  然后回身喝道:「儿郎们!抄家伙!」

  程宗扬走了一圈又赶到南门,这会儿不但城下的宋军,城上的守军也伤亡惨
重。城上备的水泥石料已经耗尽,受伤的民夫不时发出惨叫。

  孟非卿一指下面的宋军。

  「若是岳帅还在,此时便精兵尽出,直攻敌军中军大营。」

  「岳鸟……岳帅够猛的啊。老大,岳帅的修为跟你比怎么样?」

  孟非卿道:「岳帅不败的威名岂是白来的?人力有时而穷,岳帅却是万军丛
中越战越勇;敌军越多、厮杀越惨烈,他出手的威力越大。我孟非卿自负豪杰,
但这种大战要不了一、两个时辰便真元耗尽,岳帅却从来没有力竭难支的时候!」

  程宗扬心里一动:孟老大描述的岳鸟人越杀越猛,该不会和自己一样……

  宋军的攻势忽然一顿,接着阵后那支一直没有动静的军队开始动作。

  他们没有携带武器,这会儿掀开大车,里面都是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接
着十几名军士将掩车的皮革、布幔张开,形成一道高近丈许、宽数十步的屏障,
将扩带工具的军士掩护起来,然后一层一层向城墙逼近。

  这种皮、布制成的软幔是弓箭的克星,大多数箭枝射过去就钉在上面,即使
能够穿透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对付这种布幔的利器是投石机,但江州城没有一
具。

  宋军逼近到城前百余步的位置就停下来开始掘土。数千人挥起锄镐,远处只
能看到布幔后泥土纷飞,就像工地,还是环保型的。

  此起彼落,一时间泥土纷飞,江州城前仿佛变成一处大工地。

  程宗扬讶道:「这是在干什么?」

  「堆土山。」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讲过,一时没想起来。看着宋军热
火朝天地干活,程宗扬牙痛似的吸口凉气。

  这是最笨拙、最低效的攻城战术,但也是对付江州最稳妥、最有效的战术。

  宋军虽然屡挫,兵力仍远远超过江州,只要他们守在城外,城中就难以出击,
只能看着土堆越来越高。

  孟非卿道:「他们多半还在挖地道,掘出的土用来堆山。」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不是铁丝网用完了,我们这会儿通过地道,从堡垒杀
出去,就要他们好看。」

  说话间,东城传来军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刚才宋军攻击
东城,己方伤亡十五人只留下对手五具尸体,这是双方交战以来比例最悬殊的一
次。

  「怎么回事?」

  「是桓公子和石公子的护卫。」

  宋军攻城的人数不多,桓歆有意露脸,把守城的星月湖军士和佣兵支开,自
己亲自带着护卫防守。

  谁知这股宋军在星月湖军士手下走不了几招,对付这些豪门的看家护院却是
一打一个准?首一名都头一上来就挑翻两名护卫,那些护卫刚退后重整旗鼓,后
面十几名宋军就一窝蜂上来,当场有超过十名护卫被宋军击杀。

  他们不知道这些宋军都是刘宜孙振臂一呼找来的勇悍之士,即使在捧日军也
算得上精锐。

  如果不是臧修见势不妙,怕宋军大部队抓住机会破城,故而出手救援,这些
护卫只怕在两名少爷的眼皮底下被全歼了。

  护卫中不是没有好手,但这些世家子弟平时靠名头都能压死人,护卫武功高
点、低点的差别不大,倒是一些嘴上会来事的容易混成贴身护卫;是不是花拳绣
腿无关紧要,反正欺负良民够用了。

  程宗扬哭笑不得,桓歆和石超的这把米亏得有点大了,只盼他们带来的部曲
不是这种水货。

  随着宋军改变策略,战事陷入僵持。天色渐渐发亮,城墙下烧毁的攻城器械
冒出滚滚浓烟。宋军派出几支没有携带武器的小队将死伤的同伴运回金明寨大营。

  城上的守军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弓放箭。

  一夜鏖战,交战双方都成为疲兵。宋军换上生力军防护堆积土山的军队,城
上的守军也换了一遍;昨晚参战的星月湖军士、佣兵和民夫都撤下城休息,不多
时城中便鼾声处处。

  昨晚一战,虽然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战况的惨烈比起六朝任何一场攻城
战都不逊色。

  惨重的伤亡使双方不约而同的采取守势。宋军埋头堆土山挖地道,星月湖大
营也暂时没有力量出击。

  守城战最怕的就是这种闷围闷守,毕竟再强悍的军士也是人,不可能每天十
二时辰都保持警觉。

  相比之下,防守一方的状况要好得多,星月湖军士为信念而战,士气不用鼓
励。

  佣兵的士气与赏金成正比,只要有足够的金铢,士气就能维持在一个夸张的
水准。

  至于民夫,他们的士气大多建立在星月湖主力的基础上。星月湖军士一胜就
士气大振,一旦受挫就成了惊弓之鸟。

  程宗扬也支撑不住,被崔茂替换下来之后便回到客栈。他解开衣服,肩头的
伤口扎进去寸许深浅;昨晚恶战时没有留意,这会儿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

  「星月湖大营有做饭的,有搞情报的,还有跳大神的,居然没有医生,还得
从?州请。真是邪门儿……」

  程宗扬龇牙咧嘴地解开包扎的布条,一边抱怨。

  小紫一手支着下巴,笑道:「萧五说,以前营里有医生的。」

  「是吗?」

  程宗扬随口应了一声,忽然醒悟过来,「光明观堂!」

  光明观堂以前与岳帅的星月湖大营交好,星月湖大营的医生都是光明观堂门
下弟子,双方翻脸之后,光明观堂撤走全部的弟子,星月湖大营也不再有随军的
医生。

  「光明观堂为什么和星月湖大营决裂?总该有个原因吧?」

  「姓岳的要造反啊,光明观堂当然不肯跟着他们干了。」

  程宗扬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瞎扯。岳鸟人在宋国大权独揽,进宫就和回
家一样,还要造反?再说了,真要造反,用的罪名还会是莫须有?」

  「大笨瓜。若等到姓岳的举旗造反,谁能制得住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罗。」

  程宗扬琢磨一会儿,这还真有点可能。但岳鸟人那么嚣张,搞得满世界都是
仇人,怎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被就地正法了?

  这个问题别说自己,恐怕孟老大他们也回答不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想。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道:「我去打坐,不许人打扰。」

  小紫没说什么,只唤雁儿去烧水,准备汤浴,等他打坐出来清洗伤口。

  程宗扬盘膝静坐,将吸收的死气一一化解,一个时辰之后才睁开眼睛。手臂
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已经不影响用力。

  丹田的真气又多了不少,但距离第六级还差得远。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城上的
疑惑:岳鸟人是天生晕血的菜鸟,偏偏还组建星月湖大营四处打仗,而且越打越
猛;不会是和自己一样,也有生死根在身,靠战争来吸收死气吧?

  很有可能。但即使有也是他最大的秘密。除非那鸟人复活,否则任何人也没
有答案。

  程宗扬抛开思虑,从静室出来,一边道:「死丫头!」

  小紫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大笨瓜。」

  程宗扬推门进去,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紫白了他一眼,「想找雁儿吧?」

  程宗扬干笑两声,自己刚化解死气,正有这个心思,没想到被死丫头一口道
破。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程头儿,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卓美人儿,你难道不想
她吗?」

  「对啊,有好几天没见她了。你不会刚解了焚血诀就把她分尸了吧?」

  「切开能当两个玩呢。」

  小紫笑吟吟道:「一个大美人儿、一个小美人儿,你选哪个?」

  小美人儿是雁儿,自己这时候给她开苞,恐怕这个小美人儿承受不住。卓贱
人这些天不知道被死丫头搞什么名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倒有些好奇。

  「那就大美人儿吧。」

  小紫扬声道:「阿梦。」

  「你叫梦娘干嘛?」

  「你不是选了大美人儿吗?」

  「我是要卓贱人好不好?」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死丫头,你明知道梦娘不能用,还叫她来干嘛?」

  小紫哂道:「怪不得你那么大方说不碰她,原来早就摸过了。」

  程宗扬板着脸道:「她跟着我混饭吃,我多少对她一下,有问题吗?」

  程宗扬说得正气凛然,肚子里却在叹气。自己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梦娘不
仅仪态万方,美艳迷人,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更重要的是她什么都忘掉
了,就像一张白纸任自己书写,那种熟艳贵妇与幼稚的混合体对自己极具杀伤力。

  在筠州的时候,自己摸也摸过、搂也搂过,可就差临门一脚,没有享受到她
的美肉。不是自己品德高尚,而是无能为力。

  天知道梦娘身上被下了什么禁制,除了一张妙趣横生的嘴巴,下面两个美穴
都是中看不中用。后庭还好一些,臀白如雪,肛嫩如菊,但后庭只能勉强伸进一
根小指,再粗就像肛肉里有个铁箍一样,无法扩开分毫。前面的美穴更是连插也
插不去,根本是件纯粹的观赏品。

  程宗扬打定主意:再撞上黑魔海的家伙,无论如何也要抓个活口,问清楚梦
娘身上的禁制怎么解?不然光是只能看不能吃,想起来心里就像长了毛似的。

  「死丫头,梦娘身上的禁制真不能解?死老头……殇侯行不行?」

  「殇侯是毒宗,他们是巫宗,你说?」

  程宗扬唉声叹气,「这死老头也太没用了!」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给他使个眼色。程宗扬心下会意,起身打着呵欠伸个
懒腰,忽然身形一晃,一把将雁儿抱进来。

  雁儿准备汤水沐浴,芳心忐忑地在房内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不禁又是委屈、
又是疑惑,大着胆子过来。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主人一把抱住,一张玉脸顿时红
透了。「公子……」

  「真香。」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品,然后抬起头一脸坏笑地看着小紫,想让死丫头知
趣点,免得耽误自己给雁儿开苞。

  没想到小紫露出一丝坏笑,慢悠悠道:「刚才萧五来,请你去大营开会。你
正在打坐,我就让他走了。」

  程宗扬满腔欲火都被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气急败坏地匆忙束上衣带,叫
道:「死丫头!你明知道有事,还跟我废这么多话!」

  程宗扬飞也似的赶到中军大帐,会议已经结束,只有孟非卿还在等他。

  「宋军增兵了。西部六州的厢兵大概三五万人。」

  孟非卿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

  「三万人还是五万人?」

  孟非卿挑了挑眉头。「恐怕夏用和都不知道。」

  厢兵吃空额比禁军严重得多,准确数字只有天晓得。

  看到孟非卿沉着从容,程宗扬也安下心来,笑道:「贾师宪帮了我们大忙,
来得越多、败得越快。如果都像选锋营那种的,来个七、八千人,咱们就该去?

  州了。「

  孟非卿微微摇头。「我上次去?州与萧侯约定,星月湖大营绝不过江。」

  程宗扬怔了一下。难怪这边打得天翻地覆,萧侯出自石头城水师大营的两万
精锐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用多想。如果不是萧侯,星月湖大营根本没有起兵的机会,萧侯拿出江
州已经仁至义尽。」

  孟非卿微微一笑,「总不能让萧侯替我们打这一仗吧。」

  「那就是一点援军都没有了?」

  「师帅的左武一军覆师塞外,左武二军虽然挂着师帅的名字,实权却在吕氏
手中。」

  孟非卿忽然停住,「你在想什么?」

  程宗扬一手揉着太阳穴,一边闭上眼睛,在脑中飞快地将线索一点一点拼接
起来:王哲兵败身死、萧道凌玄武湖之战、星月湖大营割据江州、宋国禁军出兵
讨伐……

  片刻后程宗扬睁开眼睛,目光闪动异样的光彩。

  孟非卿道:「如何?」

  程宗扬呼口气。「我在想,如果这是有人一步一步逼星月湖大营起事,筹划
着借汉、晋、宋三国之力,将聚集在江州的星月湖余部一网打尽……这个人是不
是太神了?」

  程宗扬虽然是猜测的口吻,孟非卿表情却严肃起来。

  从汉国到晋国,再到宋国,六朝有一半都被操弄在掌股之间,这个势力未免
强大得匪夷所思,想一想就不太可能。但程宗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良久,孟非卿道:「星月湖大营不是那么好啃的。」

  程宗扬却有另外的疑惑。筠州常平仓数十万石粮食被大火一焚而空,前线已
经缺粮,宋军昨晚连夜攻城,也许正是掩饰他们所处的困境。

  贾师宪调集厢兵增援最让自己捉摸不透。宋国的粮价已经超过一贯,难道宋
国朝廷还有足够的物力、财力继续消耗下去?

  宋国如果能撑下去就轮到星月湖大营麻烦了。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伤亡过半,
即使大部分伤员还能再上战场,也无法与宋国的倾国之力对耗。像昨晚的攻城战
再来上七、八次,星月湖大营也被耗干净了。

  「说说守城战吧。」

  程宗扬道:「我看这样守下去恐怕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让宋军在二月之内退
兵!」

  「三天之后,我安排了一场劫营。」

  「土山?」

  「金明后寨。」

  孟非卿在沙盘上点了点,「到时由你领军。」

  程宗扬却道:「我不去。」

  孟非卿抬起眼。

  「老大,我知道你想让我多立点功。不过江州这一战不是战场上就能解决的。」

  程宗扬道:「即使劫营大胜,宋军还能不断调集军队。战场争锋,杀敌一万,
我们就算只损一百也损不掉二十万宋军。而宋军禁军、厢军、乡兵不下二百万,
至少能调动五十万。」

  孟非卿目光微动。「你说经济战?」

  「没错。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断定宋军昨晚的进攻是因为缺粮。只要宋国粮价
持续高涨,贾师宪终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孟非卿道:「你说的经济战,我还没有全明白,但我信得过你。究竟要怎么
打,我们全听你的。」

  「好!」

  程宗扬意气风发地说道:「战场上的事交给你们,战场外的事我来办!老大,
来谈谈入股的事吧!」

              第八章默契无间

  从营帐出来,程宗扬步履轻松。这一趟算得上满载而归,孟非卿全盘接受他
的入股计划,把鹏翼社以及星月湖大营暗中操控的产业全部交给自己打理。

  他把秦桧、吴三桂等人全部放在筠州做粮食生意,未免屈才;鹏翼社的分支
遍及六朝,这一下死奸臣就有了用武之地。

  程宗扬忽然生出一丝奇特的感觉。他猛然扭过头,只见远处一间营帐前有一
个人正冷冷盯着自己,却是月霜。

  月霜没有开口,只冷冰冰看着他。两人四目交投,并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情
愫。

  月丫头的目光就像神臂弓射出的利箭,锋利无情,好在自己的脸皮堪比龙鳞
盾,可以支撑得住,甚至还有余暇打量她的纤腰美腿。

  月霜目光越来越冷,忽然一手伸进腰侧皮囊。

  程宗扬脸上挂着近乎无赖的笑容,却暗中戒备起来,一手握住刀柄。她想跟
自己玩命,也得看看自己的修为到了哪个境界!

  月霜雪白的手掌从囊中取出一副墨镜,然后戴在脸上遮住冰冷的目光,接着
转身离开。

  程宗扬心里的古怪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秋少君那小子
的身影,索性心一横,远远跟在后面。

  月霜在星月湖大营有一处专属的营帐,但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朝营外
走去。程宗扬衔尾追去,却见她越走越远,位置也越来越偏僻。

  反正自己现在的修为比她高出一截,月霜真翻脸也不用担心小命。程宗扬壮
起胆子,保持十几丈的距离。

  江州的居民已经尽数迁走,两侧的房舍都落了锁,街市中空荡荡的没有丝毫
声息。月霜头也不回地在前走着,忽然转身消失在一条小巷内。

  程宗扬跟过去,巷内却有一扇小门。这里似乎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但房
主早已搬迁,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小门通往后院的柴房,一进去便看到月霜的背影。柴房没有窗户,只在墙上
开了一个透光的小孔。月霜站在角落里,背影冷硬得仿佛一尊冰雕。

  程宗扬过去一把抱住她的纤腰,月霜身体猛然一僵,本能地抬手撑住他的双
臂。

  单论实力,他这么抱住,肯定不会被她撑开。但程宗扬没有用力,只运功护
住自己的要害。果然,月霜放下手没有再挣扎。

  程宗扬先解下她的真武剑扔到一边,然后飞快地检查一遍她身上可能藏武器
的几个位置。片刻后才松口气,放下心来。

  月霜一动也不动,但握紧的拳头和僵直的身体显示她的愤怒。从后方看不到
她的表情,她的玉颈犹如象牙,隐约能嗅到一丝冷幽的淡香。

  程宗扬动作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将月霜的长裤一褪到底,然后搂着她的身
子倒在草堆上。

  「新铺的稻草,还挺整齐嘛。」

  程宗扬嘻笑着说道。

  月霜直直躺在草堆上,红唇漠然闭着,没有一丝表情。烟茶水晶制成的墨镜
遮住她的目光,看不到眼神流转。

  程宗扬伸手去解她的上衣。月霜手一动,握住襟领。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
把她的上衣推到腰上,然后抓住她薄绢裁制的亵裤用力扒下来。

  柴房昏暗的光线仿佛被白玉般的肤光映亮,显露月霜下身一丝不挂地裸露着,
她的肌肤有些像缺乏血液滋养一样的洁白,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勾勒出胴体
美好的曲线,仿佛一双玉璧,放在还带着阳光气息的金黄色稻草上。

  「喂,知道你是来道歉的,给个笑容好不好?」

  月霜冷漠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才不管她,握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双腿拉开。

  月霜没有反抗,光洁的双腿仿佛一柄玉扇,带着白滑的光泽在程宗扬眼前张
开。玉股间柔美的玉户仿佛一朵晶莹润泽的冰花,在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绽放出
来,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露。虽然已经开过苞,月霜的秘处仍像处子一样娇嫩。

  往日的交合似乎没有在她肉体留下丝毫痕迹。

  程宗扬欣赏她的美穴,然后抬起眼带着一丝坏坏的笑容道:「喂,月丫头,
高兴一点。你瞧,大家还是很有默契嘛,一看到你戴上墨镜,我就知道你想做什
么,这该算是知己了吧?」

  月霜仍然冷冰冰没有反应,那副墨镜映出自己的面孔,看起来有点像小丑一
样可笑。

  程宗扬心头火起,用双膝顶住她赤裸的双腿,痛痛快快地脱下衣物,然后赤
条条地趴在月霜身上,身体一挺,将怒胀的阳具捅进她柔软的蜜穴。

  肌肤相接时能明显感觉到月霜身体的紧绷,也不知道这丫头压抑多么强烈的
愤怒,才容忍自己这么一个无耻之徒进入她的身体。

  月霜的下体不但紧密,而且没有多少淫液,触体冰凉。程宗扬放慢动作,一
边用炽热的阳具慢慢开发她的蜜穴,一边道:「这会儿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干么
还绷着脸?」

  月霜手指抓住衣襟,纤手捏得发白,明显只允许他进入自己体内,却不肯与
他有更多的亲密接触。

  程宗扬越发不爽。自己虽然对小紫说过,自己身为一个宽容的男人,从来不
在乎女人是不是只爱自己的肉体;但月丫头被自己开苞,女上位之类的体位也做
过,这会儿都躺在自己身下,还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搞得自己象强
奸犯似的,这是来道歉,还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程宗扬俯身去亲她的小嘴,月霜立刻侧过脸不让自己接触。程宗扬心里大骂
一声:好你个月丫头,今天不把你干翻,老子就不姓程!

  火热的阳具在少女温凉的蜜穴挺动,程宗扬耐着性子,等月霜下体不那么干
涩,然后突然挺身,阳具猛地全根而入,重重干在她的花心上。

  月霜身体颤抖一下,咬紧牙关。

  卓贱人对房中术只是理论派,倒是这些天两人一起交流,多次实践之下,让
程宗扬学到不少东西。

  太乙真宗的房中术内容庞杂,但对于程宗扬来说,真正的精华只有两点:一
是阴阳融合,以平息自己的戻气,修身进益;二是对双方交合中身体反应的描述。

  真正精于此道的高手透过对方细微的反应,就能对其心理和肉体了如指掌。

  到了那个境界真可谓要女方死就死,要女方活就活。

  程宗扬房中术的修为还差得远,但对付月霜这样的少女已经足够。从见面到
现在,这丫头一个字都没说过。

  程宗扬也不再废话,他把九浅一深的基本口诀扔到一边,一来就是一番狂抽
猛送,阳具每次都是尽根而入,一口气连干百余下,次次都干到她的花心。

  月霜死死咬住牙关,任由他在自己体内大肆挺动,就像一具冰做的美人儿一
样,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程宗扬一点都不担心,他紧贴着月霜的胴体,感受她肉体细微的反应,包括
蜜穴在阳具摩擦下轻微的悸动。忽然他肉棒一挺,对着左侧一轮猛攻,那张蜜穴
立刻哆嗦着收紧。

  月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红唇抿紧。

  不等月霜一口气松开,程宗扬又换方向,阳具对着她蜜穴右侧狂插猛送。

  程宗扬怪笑道:「月丫头,你的小嫩穴都被我操热了,又紧又暖,就像一张
又乖又甜的小嘴,给大爷舔鸡巴。」

  月霜侧到一旁的面孔愤怒地扭过来,即使隔着墨镜仍能感受到她眼中喷薄而
出的怒火。

  程宗扬趁机用力一压,小腹顶住她柔润的玉阜,用力一磨。月霜的身体像触
电般颤抖起来,原本的唾骂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声无法抑制的尖叫。

  程宗扬早就感觉到自己左右交攻之下,月霜的花蒂渐渐充血胀起,却在抽送
时有意避开。这时突然合身压住,将她花蒂紧紧挤住,用下腹研磨,顿时打破月
霜强忍多时的欲望。

  即使月霜再不情愿,蜜穴也不由得春潮涌动,湿腻的穴口不住收紧。程宗扬
的挺动愈发迅猛,月霜只觉得他硕大而坚硬的阳具密集地捣在自己花心上,节奏
密不透雨。

  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向上抬起,硬邦邦的龟头带着强烈热量,顶住蜜穴上方
的肉壁,用力捣入体内。

  在月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肉体的反应之前,身体猛地绷紧,下体仿佛被粗大
的阳物塞满,剧烈的刺激让自己无法呼吸。

  再这样下去,月霜预感到自己将无法控制自己肉体,不知道会表露出怎样的
羞态。她松开衣领,勉强抬起手推开身上那个无耻的男人。

  程宗扬一手握住纤细的双腕,推到月霜头顶上方,然后伸出右手连解带扯地
将她上衣拉开。一对坚挺的雪乳暴露出来,在月霜的胸前微微战栗。

  程宗扬没有张手把玩,任由那对雪乳暴露在空气中,然后发出一声令任何女
人听到都会面红耳赤的淫笑。

  「月丫头,你的奶头硬起来了啊!」

  月霜的玉脸一下子胀得通红,雪乳上两颗红嫩的乳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
硬,绷紧的乳晕让乳头翘得更高。

  趁月霜心神被发胀的乳头引开,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臀下,抓住她冰玉般的臀
肉向上托起,阳具笔直贯入。

  月霜只觉自己蜜穴像要胀开一样,火热的龟头顶住花心,接着开始旋转。她
窒息似的张开红唇,头颈向上昂起,片刻后她发出一声悲鸣,蜜穴剧烈地收缩起
来。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吧,」

  程宗扬坏笑道:「月丫头,是不是很爽啊?你的小妹妹流了很多水呢。」

  月霜吃力地屈起膝向他腰侧顶去。程宗扬哈哈一笑,阳具用力一挺,月霜的
膝击到了中途便失去力道,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腰间。

  「月丫头,你下面比以前更好玩了,不但够紧够暖,而且水也多。一会儿工
夫就高潮了……」

  程宗扬在她高潮的蜜穴中用力抽送,一边道:「哦,就是发浪……看,泄得
到处都是……」

  月霜的两手被程宗扬按住,她上身的衣衫散乱,下身一丝不挂,光洁的玉体
赤条条在草堆上挣扎着。下体被阳具插入的部位淫液四溢,雪白的臀肉被那个混
蛋抓在手中,不断地向上抬起。

  她的玉户像鲜花一样绽放,红腻的穴口在肉棒进出下不住翻卷,吐出一波波
淫水,将臀沟间流得水汪汪一片。

  程宗扬的动作忽然一停,小心推开月霜的墨镜。墨镜下,月霜美目微红,眼
角不住滚出泪珠。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地说道:「不至于吧?」

  「混蛋!」

  月霜道:「你要干就干好了!为什么要羞辱我!」

  说到后来,声音禁不住哽咽。

  「你这个傻丫头,这么HAPPY的事,你哭什么?太乙真宗那个教御,姓
卓的贱人,前几天撅着屁股被我干得魂都快丢了——」

  程宗扬的声音戛然而止。

  柴房的气温似乎一下子降至冰点,寒意十足。月霜泪眼模糊地瞪着他,一字
一字道:「卓教御?」

  卓云君在自己手中的事只有小紫和自己知道,这会儿一时嘴快泄漏出来,只
怕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程宗扬把心一横。「不知道吧?那位卓教御平常看来仙姿绰约,上了床可淫
贱得很。其实男女之事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施出手段,阳具犹如怒龙在她蜜穴内一通翻江倒海。

  月霜顾不得质问,随着阳具的进出,雪白的胴体在稻草上不停战栗,白嫩的
肌肤上渗出纽密汗珠,再也没有半点冰冷寒意。

  她的发丝散励,夹杂着稻草的碎屑微微波动,小巧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发
出短促的呼吸声。

  墨镜被推到眉毛上,无法遮挡她的眼神。月霜闭上眼睛,那张嫣红的小嘴张
开,唇瓣变得温暖而柔润。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吻住她的红唇。月霜受惊似的挣动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
咬住他的下唇。程宗扬没有退缩,锲而不舍地用舌尖挤进她的牙齿,挑弄她的香
舌。

  月霜噬咬的力度越来越轻,泪水却越来越多。忽然,那根肆虐的阳具变得温
柔,狂风暴雨般的激烈变成一波波雄浑的涌动。身下的稻草仿佛化为海洋,自己
像躺在浪潮上,身体在快感的波动下一起一浮,随波逐流。

  程宗扬松开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射了。」

  月霜没有回答,她侧过脸任由他深深楔入自己体内,将火热的精液一滴不剩
地射入自己的花心。

  「不要动。」

  程宗扬伏在月霜身上,阳具插在她柔嫩的蜜穴内,享受着射精后的慵懒感。

  月霜的玉颊升起异样的红色,体内纠缠的寒毒像烈日下的积雪一点一点融化,
退入经脉更深处。

  良久,月霜束好衣带,将沾了泪水的墨镜收入囊中,冷冰冰道:「卓教御在
哪里?」

  「你不要问了。」

  程宗扬道:「秋小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太乙真宗因为争夺掌教的位子,闹
得不可开交。这些事跟你没关系,知道得越少越好。」

  「师帅出自太乙真宗,太乙真宗的事我也要担一部分责任。你不告诉我,我
自有办法知道。」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会是去问小紫吧?」

  忽然人影一闪,月霜如闪电般掠到他身侧,接着颈中一凉,寒意森然的真武
剑架在自己颈旁。

  「姓程的,不许欺负小紫。」

  「月丫头,是她整天欺负我好不好?你还讲不讲道理?」

  「我不管,她是我妹妹,无论她怎么做,我都要帮她。」

  「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娘,说不定你娘跟她娘以前还争风吃醋……干!你玩真
的啊!」

  程宗扬急忙一挣,颈中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你敢欺负她,即使你逃到天边,我也要杀了你!」

  月霜说完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想走!」

  程宗扬一声转笑,双刀连鞘向月霜追去。

  柴房内一阵金铁交鸣声,接着一声闷响,接着程宗扬的声音响起,「打完就
想走,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换个姿势再干一次!」

  「无耻!」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月丫头,你的屁股很滑嘛……」

  「呀……」

  「别乱动!免得我不小心爆了你的后庭花。」

  「滚!」

  「晚了!嘿嘿,梅开二度的感觉不坏吧!」

  程宗扬一身轻松,施施然走向水香楼。吴战威挎刀牵马,跟在他身后。

  和月丫头搞搞花样确实能愉悦身心,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扩股计划。盘江程
氏这个名为世家、实为公司的组织以前是十股,现在星月湖大营加入之后变成十
五股,但程宗扬想把它扩成二十股。

  吴大刀身为股东,程宗扬也没有瞒他。对于星月湖大营入股,吴战威没有半
点意见,倒是觉得能和星月湖八骏同列股东,面上大有光彩。

  程宗扬笑道:「这就是原始股的好处了。吴大刀,咱们若现在才遇上,你想
入股可没那么容易。」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

  「股东阴的,我也不懂,就是跟着程头儿觉得踏实,眼下我老吴婆娘、娃都
有了,以前哪曾想过。不过程头儿,你想让那些公子哥儿入股,我想不通。」

  「吴股东,我再向你解释一遍。」

  程宗扬道:「按我以前的想法,水泥、拉链、霓龙丝衣都是能赚大钱的东西,
自己拿着发财,管别人呢。但现在看来,吃独食恐怕吃没一半就被人砸饭碗;想
把发财的饭碗捧得牢就要多拉一些靠得住的人,就算分出一些利益,但能省不少
事,也多了不少方便。」

  「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
柳氏、金谷石氏……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绔了些,但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如果
能把他们拉为股东,至少在晋国,我们盘江程氏就稳如泰山——喂,泰山是在汉
国吧?」

  「没错。」

  吴战威抓了抓后脑勺,「程头儿,我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孟老大没得说,我
吴大刀跟那些公子哥儿可尿不到一个尽里。」

  程宗扬笑骂一句,「得了,我来办吧。反正我股份比你多,你说了不算。」

  两人说笑着进了水香楼,刚上楼,旁边的一扇格子门忽然推开。兰姑掩着半
裸的娇躯从房内出来,满脸红晕,一看就是刚和人欢好过。

  程宗扬停住脚步,「兰姑跑到这儿来偷吃了。谁在里面?」

  兰姑笑啐一口:「你自己看好了。」

  程宗扬好奇心起,往门里看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秋小子!是你!我才
在想你怎么没跟着月丫头?」

  「是啊。」

  秋少君大大方方道:「我来找兰姑,没想到楼里这么多人,还好这间房没人
用。」

  程宗扬看着兰姑走远,挤眉弄眼地说道:「秋小子,好玩吗?」

  秋少君认真点了点头。「很好玩啊。我不知道怎么做,都是兰姑教我的。哎
呀,我知道你那天和月姑娘做什么了!」

  程宗扬连忙道:「虫小子,你别乱说啊!」

  「放心吧。我才不会乱说。」

  秋少君道:「下次你再和月姑娘做那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好躲远一点。」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好好好!只要你不乱说就行。」

  秋少君拍了拍衣袖,一脸坦然自若地说道:「好了,我跟兰姑做完了,该回
去保护月姑娘。」

  秋少君走到一半,忽然又掠回来小声道:「我问一件事。」

  「什么事?」

  「兰姑和月姑娘的身子谁更软?我猜测是兰姑,对不对?」

  程宗扬虎着脸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兰姑做过!」

  「咦?你为什么没有和兰姑做过?她不好吗?」

  「秋爷……你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好了好了,不想说就算了。」

  秋少君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走了。

  吴战威看着稀奇:「呵,这小道士看着也不笨啊,这事儿怎么就不懂?」

  程宗扬笑眯眯道:「兰姑给他封过红包,没给你封过吧?」

  吴战威琢磨半晌。「还真没有。」

  程宗扬笑过之后,带着一丝感叹道:「兰姑也算奇女子了,这楼里大半的爷
儿们都跟她有一腿。兰姑若是男人,这战绩拿出去任谁都会羡慕吧?可是一样的
事,女人来做怎么感觉就吃亏了?」

  吴战威大剌剌地道:「本来就是吃亏嘛。男人爽完拍拍屁股走人,女人还得
生孩子。」

  「吴大刀,我发现你说的是真理啊。」

  程宗扬停下脚步,笑道:「这些日子憋惨了吧?今晚给你放个假,明天一早
再回去。」

  吴战威的头摇得像泼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来是办事的。可惜彪子和老
四都不在,我还想着今晚跟他们睡一房,好好聊一晚。」

  「原来你跑几千里就是找彪子和老四睡觉的?吴大刀,我可认清你了!」

  「程头儿!你别坏我名声啊!」

  程宗扬哈哈一笑,推开厅门,抱拳道:「诸位兄弟,我来迟了。」

  萧遥逸叫道:「先罚一杯!」

  「成!」

  程宗扬屈膝坐下,举起酒觞。

  周围贵族满座,美姬如云。灯红酒绿间,他忽然有一种迷离的感觉,分不出
是真是幻。

  「干了!」

  程宗扬仰首饮尽,一股莫名的强大信心从心底升起。这个世界,终将有我的
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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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集

  内容简介:

  江州前方打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后方大本营却遭到各路刺客侵入,恼得
程宗扬满腹怒火!偏生还有太乙真宗的人来捣乱!岂料,来人竟是暌违已久的帮
手!

  宋军无粮,急迫出战。宋军各领将存了考量己身在朝堂的利益之心,星月湖
则是齐心协同、步步进逼。程宗扬的粮战尚未大获全胜,陡出变数──这场「和」

  谈是不谈?

              第一章渐趋末路

  江州。

  金明寨、定川寨都是宋国军方标准的制式营寨,最前方是一道垒墙时掘出的
濠沟,接着是一片十步宽的缓冲区,里面密布鹿角、蒺藜,然后是坚实的寨墙。

  寨内中央建有望楼,四面各立角楼,寨内营帐井然。一入夜,寨中除了敲击
刁斗巡逻的兵卒以外,严禁任何人走动喧哗。

  相比之下,位于后方一里外的金明后寨就显得一片散乱。这里收拢宋军数次
战斗败退的几千溃兵,还有数目相近的伤员。

  与贼寇三次交锋导致宋军伤员剧增,一部分伤员被送往后方的州县,遗留下
来的除了可以痊愈的轻伤员,还有一部分没有救治价值的重伤员。

  显然宋军没有想到军中会出现如此多的伤兵,不得不临时扩大规模,寨内营
帐大多是军中淘汰的旧货,也没有濠沟和寨墙。

  偌大的营地内,伤员的痛呼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哀声遍野,半夜听来令人毛
骨悚然。

  然而位于边缘的一处营帐内,气氛却热火朝天。十余名卸了盔甲的宋军聚集
在狭小的帐篷内,他们围成一圈,紧张地盯着中间的一张桌子。

  张亢的衣服解开半边,袖子捋到肘上,头发、胡须乱篷篷的,看起来像一个
不修边幅的兵痞。他的手中扣着一只陶碗,在桌上摇得哗哗作响;众人都瞪大眼
睛,屏住呼吸。

  片刻后,张亢大喝一声:「开!」

  看着露出的骰子,众人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一名军士笑逐颜开,连忙把桌
上的铢钱收起来。

  张亢骂了句粗话,一边把所余无几的钱袋拍在桌上,粗声道:「再来!」

  骰子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帐内气氛愈发热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掀帘
进来。

  刚巡营回来的刘宜孙看到眼前一幕,不禁皱起眉头。昨晚一战他数度登城血
战,最后带着十余名军士安然返回。

  斩首十五级的战果堪称攻城战中第一功。夏用和亲自颁令,任命刘宜孙为代
指挥使,张亢作为副手,主管一个营的兵力。

  营级指挥使是宋军序列中的核心单位,到军一级的都指挥使就脱离平时的训
练,成为军方高级将领。

  夏用和虽然是一军主帅,却没有正式任命的权力,只能暂时加一个「代」字。

  金明后寨都是溃兵,前段日子刘宜孙被关押,张亢作为王信实际上的副手,
已经收拢不少军士。主帅军令一下,没费多少事就凑满五个都,任命都头和副都
头。

  让刘宜孙没想到的是,张亢召够人手,第一件事是拉着手下聚赌。军中一入
夜连说话、走动都不允许,聚赌更是死罪,如果被人捅出去,麻烦不小。

  刘宜孙咳了一声,众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赌局,对咳声充耳不闻。

  张亢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一把揭开陶碗,接着大骂一声,
却是五点,这一把连最后的赌注也输个干净。

  刘宜孙提高声音,又重重咳了一声。众人听到声音急忙扔下骰子,跳起来站
得笔直,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张亢拿着输空的钱袋起身,不等刘宜孙开口把得罪人的话说出来,便大笑两
声:「刘指挥!你不是说为大家拿酒吗?怎么才来?我陪你出去看看!」

  张亢搭住刘宜孙的肩,笑呵呵把他推到帐外。寒风一吹,两人都收起笑容。

  沉默片刻,张亢首先开口:「刚巡过营,情形怎么样?」

  刘宜孙重重吐口气。「濠沟、寨墙都没有建。明天一早我带人去挖濠沟,再
申请一批铁蒺藜。」

  张亢道:「用不着。」

  刘宜孙压住火气。「这周围都是平原,无险可守。伤兵加上溃兵有一万多人
聚在这里,要濠沟没濠沟、要寨墙没寨墙,贼寇一个冲锋,这些人就成了他乡之
鬼。」

  「铁蒺藜申请不到的,中军不会给任何一颗。」

  张亢道:「你放心,贼寇不会偷袭这里。」

  「为什么?」

  「单是伤员,每天消耗粮就将近一千石,他们怎么会轻易消灭掉这些白吃饭
的嘴?」

  刘宜孙脸色慢慢变化。「你是说中军是故意不设濠……」

  「我什么都没说。」

  张亢打断他,「只不过今天开始,金明后寨所有溃兵的口粮已经减半。」

  刘宜孙一下胀红脸。「他们都是禁军精锐!虽然乱了编制,但补到军中还能
打!」

  「他们已经被贼寇吓破胆,」

  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神臂弓再锋锐也要人来拉,军中士气全无,纵然上
战阵也只会一哄而散。」

  刘宜孙道:「为何聚赌?」

  「若不如此,哪里还有士气?」

  张亢道:「只要能振作士气,别说是聚赌,我还告诉他们,攻下江州可以大
掠三日。」

  「张兄,我们是官兵,不是——」

  「他们便是匪吗?」

  张亢打断他,压低声音道:「岳逆大营的军纪你恐怕比我更清楚。两军相争,
争的是道义吗?那还打什么,大家选个圣人出来不就完了?刀枪之间、生死之际,
道义能替你挡箭,还是能替你多砍对手一刀?」

  刘宜孙沉默下来。宋军接连三场惨败,大批军官被贼寇击杀,这些溃兵有的
整个军都被打散,军都指挥使、营指挥使,直到都头、副都头这些低级指挥官都
尽数战殁。

  幸存的军士虽然大多没有受伤,但士气全无,随时准备拔腿逃跑。张亢把这
些都头召来聚赌,刘宜孙才从他们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看到神采。

  张亢踢开一堆杂物,用手在土中挖了片刻,摸出一口酒瓮。刘宜孙怔住了:
「真的有酒?」

  「这是过年时我从犒赏的大车上偷的,足足五斤。」

  说着张亢揭开泥封,饮了一口,然后递过去。刘宜孙的脑中乱纷纷的,捧着
这瓮偷来的酒不知所措。

  「你是指挥使,上了战场要靠他们冲锋陷阵,撤退的时候要靠他们拼性命为
你断后。」

  张亢道:「想用这些军士,军规军纪都是屁,能让他们觉得你够义气,信得
过你才是真的。有功你替他们记着,有事你给他们罩着。一口酒两个人喝,一口
肉大家分着吃,还能带着他们吃香喝辣,他们才会为你卖命。」

  刘宜孙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用力一抹嘴,捧着酒瓮回到帐内。

  张亢堆起笑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粗声大气地说道:「哥儿几个!刘指
挥给大伙送酒来了!」

  看到刘宜孙真的抱着酒瓮进来,那些军士眼里都放出光来。

  张亢把掷骰子的陶碗拿来,用袖子一抹,「哗哗」的倒上酒,一边道:「这
趟来江州,大伙流血流汗、担惊受怕,一点好处没都捞着。来!一人一碗,都解
解乏!」

  转眼那只陶碗在几十只手里传过,张亢也不在乎,接过来一碗酒下肚,抹着
嘴巴道:「等打下江州,好歹也不能让兄弟们空着手回去。」

  说到攻下江州可以大掠三天,众人都有些兴奋。有军士道:「张指挥,江州
水泥到底是啥东西?」

  「管它什么水啊泥的!」

  张亢一边斟酒,一边道:「就是铁城,咱们这么多人也把它踩扁了!嘿,你
们听说了吗?江州单是商户就有几百家,有的是钱粮!只要进城,多的不敢说,
一人几百银铢的财,我这会儿敢给大伙写保票!」

  众人都抽口凉气,营里的都头每月军饷不过十个银铢,打下江州就能发几年
的财,不由得都为之心动。

  「钱算什么,」

  张亢露出一丝淫笑,「江州的女匪,咱们刘指挥亲眼见过的。只要落到咱们
手里,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军士们一碗酒下肚,这会儿听了张亢的话,脸都胀得通红。有军士道:「刘
指挥,真有女匪?」

  一名军士道:「昨晚我跟着刘指挥登城,亲眼见的!嘿,活生生一个大美人
儿!」

  「有多好看?」

  「比你见过的女人加起来都好看!」

  军士们哄笑中,忽然有人道:「张指挥,咱们还见过一个女匪,在烈山的时
候……」

  「可不是!」

  有人接口道:「说是新娶的媳妇,脸蛋那么标致,跟仙女一样。」

  「是妖女吧?从匪的都是妖女。」

  张亢狞笑一声。「从逆女匪,抓住了不是杀头就是发配教坊司,咱们就是玩
了,谁能说个' 不' 字!」

  帐中的气氛顿时炽热起来,刘宜孙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张亢暗中踩了他一脚,刘宜孙一咬牙,拿过酒碗喝个干净,粗着嗓子道:
「当兵打仗,求的就是立功受赏!跟着我!不会让兄弟们吃亏!干了!」

  帐内众人兴致不减,这些都头有的昨晚跟着刘宜孙登过城,还有在烈山见过
那队可疑的车马;这会儿不知详情的人拉着打听,见过的兴致高昂,三三两两说
得热闹非凡。

  「啊啾!」

  江州城中,小紫小小打个喷嚏,浑然不知有人正在谈论自己。她穿着一袭紫
色暖袍,席地坐在熊皮脚踏上,手臂依着一口描金彩绘的木箱,白净的手指轻轻
敲着箱面。烛光下,精美绝伦的五官如珠如玉。

  雁儿坐在她的脚旁,正穿针引线地缝着一只布娃娃,一边小声道:「拉芝修
黎是异族,不知道生辰八字;芝娘姐姐又不肯告诉我,说不能问女人的年龄,这
只巫毒娃娃怎么也做不好……」

  小紫在箱上叩了几下。箱盖轻轻打开一条细缝,递出一张黄纸,上面鲜红的
字迹犹如朱砂,写着一组干支。

  「缝在里面吧。小心些,别让上面的东西掉了。」

  朱砂般的红色都是鲜血,上面黏着几根细细的毛发。雁儿将黄纸卷起来,缝
进娃娃,然后小声念段咒语,又用针在指尖刺了一下,挤出一滴鲜血,点在布娃
娃眉心。

  「好了。」

  小紫道:「试一下吧。」

  雁儿拿起针,在布娃娃上轻轻刺了一下,箱内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叫。雁
儿张大眼睛。「真的呢!」

  小紫拿过娃娃摆弄几下,忽然抬起眼望向紧闭的窗户,唇角露出一丝甜美的
笑意,笑吟吟道:「有人来了呢。」

  院中传来一声如树叶飘落般的轻响,一道黑影宛如一缕轻烟,从对面的檐角
飘落,接着朝窗口掠去。

  电光石火间,耳边传来空气压缩般的轻微爆响,一只拳头从黑暗中伸出,带
着凌厉无匹的气势打在黑影的胸口。

  黑影诡异地一扭,身体像面条一般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避开这一拳,接着
手腕一翻,亮出指根套的钢环,握拳与拳头硬拼一记。

  双拳相接,黑影指上的钢环寸寸断裂。他浑身剧震,踉跄着退开,失声叫道:
「太乙真宗!」

  话音未落,便看到那只拳头抬起,如蒲扇般的大手一张,抓住他的面门。

  黑影被抓得悬在空中叫不出声来,只见他双足乱踢,接着「格」的一声,脖
颈被那只大手拧断。

  这几下兔起鹘落,雁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听到外面的异响想推窗去看,
一回首却不见小紫,只有那只布娃娃放在案上。雁儿诧异一下,然后慢慢推开窗
户。

  刚才出手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院中只剩下一具尸体,如软泥般匍匐在地,脖
颈不自然地扭到一边,两眼大张,充满惊讶和恐惧。

  雁儿打个冷颤,接着看到小紫。

  小紫披着轻柔的暖袍,长发散开,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微微抬起,掌心放着一
只血迹斑斑的玉瓶。

  冥冥中仿佛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铃声,夜风掠过,卷起庭中飘落的枯叶。忽
然间,那具尸首似乎动了一下。

  雁儿捂住嘴巴,在她惊恐的目光下,那具脖颈被折断的尸首慢慢站起身,步
履僵硬地走进旁边的一间房间。

  小紫回过头,竖起手指放在红润的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露出一
个狡猾的笑容。

  水香楼高朋满座,烛影摇红,席列八珍,奢华的场面丝毫看不出正处在兵临
城下的险境。

  「南荒的商路?」

  张少煌端详手中一颗龙眼大的湖珠,忽然转过头,「石胖子,你们金谷石家
当初发财就是靠这条商路吧?」

  石超面露尴尬,含糊道:「那……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金谷石家是自石超的祖父一代才开始发迹,石超的祖父曾任竞州刺史,十余
年间便富可敌国。

  但知情人都知道,他靠的并不是经营,而是暗中指使自己州中的军卒截杀路
过的商人。这种不光彩的事,石超当然不肯多提。

  阮宣子握着酒樽,不屑道:「商贾之辈,皆是逐利的小人!」

  程宗扬脸上淡然,心里却在苦笑。以前云如瑶就对自家的商贾身份十分敏感,
刚才他提出入股,这些世家子弟有几个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骨子里仍看不
起商人。

  但如果没有拉他们入股的把握,程宗扬也不会开口自取其辱。

  萧遥逸道:「阮老二,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商人怎么了?没商人你能用上宋
国的丝绸、昭南的象牙、唐国的玉佩吗?还有这酒,都是从商人手里买的。」

  阮宣子道:「商贾不事生产,尽是些买低卖高的刁猾之徒,世称之为' 五蠹
' ,岂是吾辈所为?」

  自己开口只会越描越黑,程宗扬索性不说话,只拿着酒觞把玩。

  桓歆道:「阮二,你不想发财是你的事,你哥还在这儿呢。」

  阮宣子披头散发,喝得醉醺醺的,搭在婢女肩上的手指晃了晃。「张侯、谢
兄,你们商量好,我听你们的。」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要紧的是有酒、有美女,」

  谢无奕道:「程老板,你的生意若带一家金钱豹,算我一份!」

  张少煌将那颗明珠往酒中一丢,张口服下,洒然道:「这样的好事少不得要
占你五股,咱们十家,一家半股。钱也不说多的,每家两千金铢。」

  桓歆第一个叫好。十家之中,程宗扬不用说,兰陵萧家、陈郡谢家、清河张
家、谯国桓家表态支持,已经占了一半,石超虽然没有开口,但他入股的心思只
怕比程宗扬自己还热切,剩下几家向来以谢无奕、张少煌、萧遥逸马首是瞻,见
状也纷纷附和。

  程宗扬笑道:「哪能要兄弟们的钱?诸位都是干股,一文钱也不用出!等临
江楼建好,兄弟们每月聚饮一次,年底只拿分红就行。」

  张少煌笑道:「这不好吧?整日白吃白喝,我张某无所谓,小侯爷的面子怎
么过得去?」

  萧遥逸道:「得了吧,我脸皮比你还厚。程兄,这股我们就白拿了,不过兄
弟们,丑话说在前头,既然入股,盘江程氏的生意就是咱们自家的生意,谁若胳
膊肘往外拐,当场打折!」

  谢无奕沉着地点点头。「此言甚是有理。」

  众人哄笑道:「小侯爷说得不错!」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句,拱手道:「那就多谢各位了。」

  谢无奕道:「谢什么谢?给我找两个绝色是正经的。」

  程宗扬一口应承下来。众人都出自士族,家资豪富,也没把这当回事,转头
放在一边,又重新欢饮。

  石超倒是存着心事,趁着劝酒的机会悄悄道:「程哥,入股的钱我先拿出来,
总不能让你吃亏。」

  「石胖子,你够有钱啊,那可是两万金铢。」

  程宗扬笑道:「说吧,你看中什么了?」

  石超讪讪道:「水泥的生意……」

  程宗扬笑道:「这你得和小侯爷商量了。」

  石超立刻闭上嘴,虎口夺食这种事,打死他也不敢干。

  「水泥在小侯爷手里,分出来一些让你经营也不难。你们石家在哪儿生意做
得顺手?到时用你的人,利润归你,不过要挂盘江程氏的牌子。」

  「这个好说!」

  石超立刻答应下来,「除了晋国,我们石家在唐国也有不少生意。」

  两人在席间三言两语便定下交易,程宗扬把江州水泥在唐国的经营权交给石
家,石超则负责在唐国设立六家商号,全部挂上程氏的招牌,垄断水泥的经营,
利润的八成全归石家。这样程宗扬凭空得了六间商号,石超也得了一份丰厚的收
入。

  石超毕竟是商人底子,只在江州城头看了一圈就知道水泥一旦投入市面,需
求量几乎是无穷无尽,单是唐国的生意,换一个金谷石家也不是难事。

  宴饮到了子时才渐入佳境,众人怀香抱玉、竞相豪饮。程宗扬无意久坐,寒
暄几句便要离席。

  萧遥逸重伤未愈,跟他们胡混两天也有些吃不消,正和程宗扬打着眼色准备
一道走,却被张少煌看见,死活拉住不放,要和他掷骰比酒。

  萧遥逸只好坐下来,咬牙切齿地握住骰子,发狠要让张少煌喝得把肠子吐出
来。

  石超起来要送,兰姑挽住程宗扬的手臂,笑道:「奴家来吧。」

  从脂香粉浓、酒肉杂陈的宴席出来,程宗扬吸了几口清洌空气,压下翻滚的
酒意,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现在股份已经扩充到二十股,除了当初在南荒的几个人,又加入星月湖和建
康世家两股势力。

  也许星月湖和那些世家都没当回事,但此事程宗扬已经盘算许久,并不打算
含糊过去,每年拿几个钱作为分红就算完了。

  包括云氏和各世家在内,他准备让每位股东都出一个人参与监督帐目。如果
单是分红倒像是变相的贿赂,借助那些世家子弟的势力缴纳保护费,反而让他们
看轻了。只有让他们参与进来,才会把这真正当成自己的生意。

  不过各家参与的生意仅限于水泥,织坊是死丫头的,珠宝生意是死老头的,
都不会让他们插手。

  水泥的生产和晋国境内的销售都归星月湖,唐国的销售由金谷石家的人打理,
其他四朝,自己准备如法炮制,从朝中寻找合作伙伴。

  程宗扬相信,只要江州不陷落,一年之后水泥生意的巨大利润足以令王茂弘
这样的老狐狸都为之惊叹。

  自己可不希望到了那时朝廷一道旨意下来,把生意收归官营。这种事在六朝
屡见不鲜,也是晴州商会极力抨击的做法,但一般商家,谁又能扛住官府的势力?

  程宗扬让各家白得干股,同时监督帐目并不是大发慷慨,而是留下扩股的余
地。各家既然没出股金,自己要再扩几股也没话说。

  如果能把六朝的当权者都拉入其中,众人的利益透过生意捆绑在一起,盘江
程氏才能稳如泰山。

  有所失方有所得,这样的大生意如果斤斤计较,想独占利润,历史上石超祖
父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教训。

  吴战威在外面等候,见到程宗扬便迎上来。程宗扬玩笑道:「两个时辰你就
这么干等着?兰姑也太不晓事了!」

  兰姑笑道:「公子可冤枉奴家了,是吴执事不肯,非要在外面等着。」

  「吴大刀,你现在眼界高了啊,楼里的姑娘你都看不上了?」

  吴战威「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

  兰姑抿嘴笑道:「楼里刚得了几个姑娘,不比往常,依奴家看吴执事非是看
不上,多半是出门时柳姐有交代,不敢不听。」

  程宗扬大笑道:「让你说中了,吴大刀脸红了!」

  吴战威嘴硬地说道:「程头儿,你别听兰姑瞎说,我那是让着她!」

  三人打趣几句,程宗扬随口道:「城都被围了,楼里怎么又新来了姑娘?」

  「那几位爷带的家姬有不合心意的,随手卖到楼里来。」

  兰姑道:「反正江州城就我们一家院子,我们不买也没人会买。」

  「这有点不合适吧?」

  兰姑笑道:「公子可看错了,那些姑娘能到楼里都高兴呢。比起来,我比她
们原来的主子好多了。」

  程宗扬露出苦笑。兰姑的话或许有些夸大,但对于那些不受宠的普通家姬来
说,平常都是充当宴客的娱乐品,在府里和在楼里也差不了太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好。兰姑,你问一下,她们有愿意回家的就给
她们路费,让她们回家。咱们又不缺这几个钱。」

  「公子听奴家说一句如何?」

  兰姑道:「当日公子打发那些姐妹回家,却是害了她们。这些日子我听说,
那些姊妹有些刚到家又被父母兄舅卖掉,有些回家找不到落脚处,又折回来。」

  「哪有这样的父母?」

  「也不能全怪父母,有些姑娘用过锦衣玉食,吃不惯家里的粗茶淡饭,自愿
卖到大户人家为妾也不是没有的。况且那些人家甘卖儿女,往好里说也是养不起
的。」

  程宗扬想起碧姬。即使在自己来时的世界里,女性地位早已不再低下,为一
个手提包卖淫的也不在少数。

  所谓的「被逼」、「无奈」往往是自甘堕落的幌子。对有些女人而言,布衣
粗食的良家妇女还不如锦衣美食的娼妓来得合意。

  兰姑道:「话又说回来,公子若把她们送走,那些公子爷的面上也不好看。」

  程宗扬心下自嘲:人家自己都愿意,自己还充什么圣人?

  「这样吧,告诉她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的也别勉强。愿意留在楼里的给
她们支一份钱,等她们赚够身价,愿意自己赎身的就让她们赎身。能找到合适人
嫁的,楼里再补一份礼金。」

  程宗扬想的是:既然她们愿意当娼妓,自己也不用再自作多情。兰姑听到却
揽衣跪下,诚心诚意地给他磕个头:「我可代姐妹们谢谢公子了。」

  程宗扬笑着把她扶起来,「用得着这么大礼吗?」

  「公子不知,楼里的姑娘没有拿钱的规矩。每日不打不骂,好茶、好饭养着
就是了,到了年老色衰,被楼里开恩打发出去便算好的,哪里还能拿钱?有公子
这番心意,咱们楼里的姑娘都该给公子立长生牌位。」

  程宗扬无言以对,良久才道:「好好待她们,别让她们受委屈。」

  程宗扬走出几步,忽然又转过身笑道:「还有,服侍咱们自家兄弟的时候,
让她们用心些。」

  兰姑笑道:「奴家省得。」

  夜色如墨,东城的方向隐隐传来喊杀声。宋军大规模的攻城战虽然停止,小
股袭扰仍持续不断。

  星月湖大营的反击针锋相对,派出十人左右的小股队伍从堡垒背面跃下,趁
夜色偷袭宋军的营地。

  自从铁壁相公李士彬被诈降的贼寇刺杀,宋军不再收留任何俘虏。星月湖大
营的反击多是以击伤为主,留着伤员消耗宋军的粮食。

  双方都在想尽办法扰乱对手,看谁先坚持不住。

  靠近南门一带的房屋有些被投石机砸毁,东城因为兽蛮人突破城墙,也有地
方受损。

  相比之下,临江的西市始终风平浪静,小狐狸为自己挑住处的时候,多半连
这点也想到了。

  程宗扬一路想着心事,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忽然人影一闪,一直跟在后面
的吴战威跨前一步挡在他前方,反手握住刀柄。

  程宗扬的修为比吴大刀高出一截,但论起江湖经验,拍马也赶不上。吴战威
已经擎出他的厚背大刀,程宗扬才反应过来。

  客栈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息,空气中也没有任何异常,不过程宗扬有一项本
领是吴战威做梦都想不到的,他太阳穴上的伤疤微微一动,捕捉到一丝淡而又淡
的死气。

  出事了!程宗扬心头一紧。

  吴战威如猛虎般纵起身,用肩头一扛;门闩断裂,大门洞开,「篷」的一声
撞在墙上。接着大刀挥出,已经与里面的刺客交上手。

  躲在暗处的刺客从头到脚都蒙着黑色皮革,只在头罩上挖了两个洞,露出一
双眼睛;嘴部开着一个小孔,夜色下分外诡异。他用的长刀以染料涂黑,身上湿
湿的不住滴下水来,显然是从水中进入江州。

  江州的城墙上现在每隔几步就有一名星月湖军士把守,说句「连苍蝇也飞不
进来」并不算夸张。想不被察觉地进入城中,只有水下这一条路。

  那人出手凌厉,修为在四级以上,已经超过一般的江湖好手,但吴战威毫不
示弱,竟和他斗个难解难分。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程宗扬一直担心组建直属营,凭吴战威的身手不足以服
众。

  虽然指挥官不一定是必须冲锋陷阵的猛将,但星月湖大营的水准放在那儿,
无形中提高修为的标准。昨晚的攻城战,吴战威显露的身手相当不错,但当时城
头混战,没有此时单对单来得直观。

  看样子吴大刀和易彪、吴三桂交流多时,修为已经突破第四级,进入入微的
境界,放在星月湖大营也不算太差。

  刺客不只一人,这边刚交上手就有两道人影从客栈里悄然掠出。他们一言不
发便亮出兵刃,准备合攻吴战威,却见一个年轻人排门而入。

  程宗扬笑眯眯道:「大半夜的,三位是走错门了吗?江州衙门我可认识人,
只要我一句话,一会儿就把你们扔牢里,挨个一顿板子,信不信?」

  其中一人阴森森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两人同时向程宗扬攻去。程宗扬笑容不改,等两人到了身前,双臂一振,从
背后擎出一对钢刀,接着一招「虎战八方」顷刻间劈出十余刀。

  两名刺客都是四级上下的修为,一交手才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好惹的。刚才
发声那人突然呼哨一声,接着攻势大涨。

  程宗扬脸色微变。这帮刺客不只三人!死丫头的焚血诀虽然已经解除,但气
血消耗过多,万一遇袭,凭她自己怎么也护不住梦娘和雁儿两个弱女子,何况还
有卓云君这个心怀叵测的贱人。

  客栈原本有星月湖军士守护,但连日来星月湖大营多次出击,伤亡不小,程
宗扬早已把守卫的军士调走,补充一线的战斗力。一旦刺客闯入后院,死丫头就
危险了。

  「吴大刀!」

  吴战威应了一声,转身过来将三人的攻势尽数接下。

  程宗扬压力一轻,立刻脱身掠往后院。客栈后的小院房门紧闭,程宗扬顾不
得破门,直接纵身攀住墙头,翻身而入。

              第二章辰星流变

  刚掠入院内,程宗扬便听到侧边风声一紧,一柄涂黑的长剑从旁递来。

  百忙中程宗扬先往楼内看了一眼,见小紫的房中灯火无恙,顿时放下心来,
一边横刀挡住偷袭的剑锋,一边叫道:「死丫头!小心刺客!」

  话音刚落,小紫房中的灯火突然一暗,被劲风扑灭。程宗扬的眼睛险些瞪出
来,那刺客涂黑的长剑构织成绵密剑网,将程宗扬截下。

  程宗扬一招「猛虎插翅」双刀连斩,硬生生破开剑网,接着耸身跃起,甩开
刺客。

  程宗扬飞身掠过庭院,脚步刚踏上台阶,楼内突然弹出一枚利刺。程宗扬刀
柄一错,用柄尾磕中刺尖。却见那枚利刺旋转了一下,并没有飞出,接着有一股
尖锐的真气透入体内,在经脉间狠狠扎了一下。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化去侵入的真气,一边凝神看去,才发现那枝娥眉刺
是被人拿着,只不过那人戴着黑色的皮手套,猛然看去,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功法又诡异出奇,程宗扬攻势受挫,只差了一步没
有登上台阶,一面退开半步,一面放声叫道:「死丫头!」

  随着他的叫喊,楼中浮现出一个黑色身影。那人也穿着全副的皮制水靠,黑
色皮革紧贴着肌肤,胴体丰乳翘臀,凸凹有致,却是一名女子。

  身后发出青砖碎裂的声响。吴战威一脚将青砖踹得粉碎,功力全出,破开三
人的合击硬闯进来。

  三名刺客并没有追击,而是三面散开,把两人围在当中。另一名使剑的刺客
则跃上墙头,截断两人的退路。

  加上使娥眉刺的女子,现身的刺客已经有五人。外面四名刺客都是四级上下
的好手,那名女刺客的修为只怕在第五级中阶,比程宗扬还高出半筹。这样的实
力,只凭程宗扬和吴大刀两个要自保都难。

  更让程宗扬提心吊胆的是,楼里至少还有一名对手!死丫头一声不出就被制
住,那人的修为不知道高明到什么程度。

  吴战威倒没想那么多,只要程头儿没事就够了。他横刀护在程宗扬背后,忽
然「咦」了一声,低声道:「程头儿,他们穿的好像是咱们家的东西。」

  可不是吗?这些刺客的水靠浑然一体,没有任何钮扣和系带,如果不是用了
拉链,除非他们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家出的水靠却被刺客用来潜水入城刺杀
自己,到哪儿说理?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然后舌锭春雷:「楼内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

  江州城并不大,程宗扬这一嗓子用足真气,估计半座城都能听到,可一声吼
出却如泥牛入海,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那女子冷冷道:「别妄费心力了,这院子已经被我们布下禁音术,你叫得再
响十倍,外面也听不见。」

  禁音术不算什么高明的法术,好水川一战,星月湖大营的法师把整个战场的
声音尽数隔绝,比这个强上何止十倍?在禁音术的范围内,别说大喊大叫,就是
天崩地裂,外面也未必能听见。

  看来想喊来援兵是指望不上,程宗扬沉声道:「在下与各位素不相识,不知
今晚有何指教?」

  初时说话的刺客阴森森道:「听说江州是星月湖的人占据,果然有些门道。

  九眼虫、鬼道人、赛无常、白骨罂粟……这几日间就有四、五起人陷身江州,
星月湖好本事。「

  吴战威知道程宗扬对江湖上的事情不熟,低声解释道:「他说的几个都是杀
手。九眼虫和赛无常名声不响,鬼道人是五级坐照境的高手,要请动他至少要几
百金铢。白骨罂粟是两个人——白骨先生和罂粟女,两人倒不是夫妻,只不过时
常联手杀人,性情残忍,论名头比其他几个都大。」

  自己在外面和宋军打生打死,天知道后方还有这么多事,各路杀手刺客像赶
集一样往江州凑。

  令程宗扬不解的是,自己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算自己没听到,孟老大
他们也该听说吧?

  满城都是星月湖的人,一群刺客在城里待这么多天,那帮星月湖的猛人就算
全是瞎的,也能闻出味来。

  程宗扬一边思索,一边打着哈哈道:「这几天事忙,没想到家里来这么多客
人,有失招待,莫怪莫怪!哈哈!」

  死丫头还在他们手中,程宗扬不想一张嘴就放出「敢动她一根头发杀你全家」

  之类让人家不动手都不好意思的狠话,打着哈哈道:「诸位身手不凡,一看
就是江湖知名的高人!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多半是误会,既然到了江州,
只要在下能帮上的,诸位尽管开口!只不知诸位高姓大名?所来江州何事?」

  男子哼了一声,「好教你知道!我们便是——」

  「何必啰嗦,」

  那女子打断他,冷冰冰道:「反正不留活口,让他死了也做个糊涂鬼。」

  好狠的贱人!程宗扬肚子里大骂,脸上却收起嘻笑,疾言厉色地说道:「明
人不说暗话!诸位来江州不就是为了那处绝世宝藏吗?只要你们放人,宝藏在下
立刻——」

  听到这年轻人说到宝藏,众人都露出惊奇的目光,凝神听他的话语,没想到
那年轻人话只说了一半,突然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向后掠出,左刀劈中一名刺客
的长刀,右刀刀背同时砸在他的腕骨上,接着身形一转,展臂揽住那名刺客的脖
颈,提刀架在他颈中。

  刺客的长刀这时才「锵」的一声落地。程宗扬左刀架在刺客颈下,右刀提起,
指向众人,「现在大家可以谈谈了,你们放人,我保证你们安全离开江州,此事
就此揭过。」

  「好个狡猾的小子。」

  那女子寒声道:「杀了他!」

  男子轻轻一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他说的宝藏……」

  「蠢货!」

  女刺客道:「连诳你的话也听不出来吗?」

  隔着面罩还能感觉到那男子脸上一红,讪讪地松开手,接着场中传来一声惨
叫。

  程宗扬也不含糊,那女子一开口便一刀挑断那名刺客右臂的筋腱,接着右刀
一顿,狠狠斩断他的小腿。既然没得换,先废掉他们一名好手是正事。

  那刺客发出凄厉惨叫,左手抱住鲜血狂涌的右腿,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程
宗扬抬脚把他踩在地上:「鬼叫个屁啊。她是不是借过你的钱没还?这么急着要
把你灭口?」

  「小子好辣手!」

  刚才说话的男子飞身而起,还隔着丈许,凌厉刀风便直劈过来。

  「我来!」

  吴战威大吼一声,扑向对手。

  紧接着另一名刺客从后袭来,单刀斜挑,刺向程宗扬的腰侧,想从他手中救
出受伤的同伴。

  四人同时动手,那女子也从阶上掠出,两枚娥眉刺在掌心转如光球,攻向吴
战威。

  吴战威的身手和那名被程宗扬砍伤的刺客在伯仲之间,这会儿刺客用的是上
驷对下驷的手法,两名身手最高明的先联手解决吴战威,便可以一起对付那个年
轻人。

  程宗扬明知道他们的打算,可分身无术。来袭的刺客身手比自己脚下那个还
强上几分,自己刚才用上太一经,靠着鬼魅般的身法偷袭得手,这会儿正面交锋,
虽然有九成把握能赢,但等自己干掉对手,足够吴大刀死两次。

  程宗扬脚下用力,将受伤刺客的一排肋骨踩断,借势跃出,没有解救吴战威,
而是直接冲进楼内。擒贼先擒王,跟他们缠斗才是下策。

  一股冰寒的真气迎面袭来,自己的五虎断门刀刚一劈出,仿佛被一团寒风冻
住,威势陡降。程宗扬挽出两团刀花,奋力从寒风中挣脱,接着身形后挫,又被
逼到阶下。

  一个瘦长人影从楼中跨出。水靠本来就是贴身而制,可穿在他身上仍显得空
荡荡的,似乎能再塞进去一个人。接着后面又出来一人,他一手一个拖着两名女
子,面罩间露出的眼睛仿佛摇曳的鬼火。

  程宗扬的心直沉下去。这两人的修为都不在那名女子之下,六人联手,别说
救人,连自己恐怕都逃不出去。

  这时提剑的刺客也从墙头跃下,加入战团,程宗扬与吴战威各自以一敌二,
顿时陷入苦战。

  那个瘦子似乎是刺客的首领,他抓住一名女子的头发,瞧了瞧她的面孔。雁
儿脸色雪白,手中还抱着一只刚做好的布娃娃。

  瘦刺客只看了一眼便把她丢在一旁,然后拽起另一名女子的头发。昏暗的光
线下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她的眼神惶恐而迷惘,身体倚在地上,软绵绵没
有一丝力气。

  即使在恶斗中,程宗扬仍忍不住想大笑。早知道死丫头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擒
住,这些刺客也好本事,居然找到数日不见的卓贱人。

  瘦刺客没有理会庭中的激战,问道:「是她吗?」

  鬼眼刺客托着卓云君的脸颊道:「年纪有些像。」

  瘦刺客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挑起卓云君的下巴,刺骨的寒意使卓云君身体一阵
战栗。

  瘦刺客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入耳内:「你是不是姓韦?」

  卓云君颤抖着摇了摇头。

  鬼眼刺客道:「不是你,何必躲在箱子里?」

  卓云君哑口无言。

  瘦刺客阴声道:「太尉府拿出两千金铢的赏金,我还以为这逃奴是什么天姿
国色,原来就是个娼妇的模样。」

  雁儿被刺客拖出来,一双妙目望着程宗扬。眼见主人在两名刺客合击下接连
遇险,她忽然抓住布娃娃,用尽全身力气一拧。旁边的卓云君在凄叫声中,身体
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抬掌拍出。

  鬼眼刺客正去扯她的衣服,手臂被她拍中,皮制的水靠立刻多了无数细小孔
隙,鲜血随即喷出。

  「斩蛟沙!」

  痛号声中,鬼眼刺客一把拧断自己的小臂。

  这个下贱的娼妓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记斩蛟沙却精纯无比,轻易破开自
己的护体真气,透骨而入。如果不断臂求生,斩蛟沙循着血脉进入心脏,就是大
罗神仙也无力救治。

  卓云君一掌拍出,身体像透支完所有力气一样,软伏下来。瘦刺客面罩间的
双眼露出阴狠目光,撮指为掌,斩在卓云君肩头。

  雁儿的巫毒娃娃本来能操控卓云君迎敌,但她只跟小紫学了一点皮毛;卓云
君一击之下便失去所有力气,随即被瘦刺客一掌拍飞。

  这时檐下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道娇嫩的声音笑道:「打狗,别忘了看主人
呢。」

  轻笑声中,一个少女从对面的房中走出,施施然走下台阶。她声音清丽,一
字一句都仿佛晶莹珠玉在舌尖齿间跳动,说不出的柔美动听。

  此时那少女轻袍缓带,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娇美的五官精致无匹,一路迤逦
行来,就像一株夜色下行走的玉盏铃花,风姿摇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缠斗的六人蓦然分开,程宗扬肋下多了两道伤口,都不深,但吴战威左臂挨
了一刀,几乎露出骨头。

  四名刺客也没占多少便宜,两人身上带伤,虽然不重,但再打下去也不免吃
力。

  程宗扬虽然痛得直咬牙,心情却愉悦至极。他按住伤口,禁不住大笑起来:
「死丫头!都是你干的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

  瘦刺客一摆手:「男的杀了,女娃留着。」

  鬼眼刺客已经止住血,咬牙道:「这两个贱人也留着!我要活剥她们!」

  「太好了!先从你旁边那个老女人开始剥吧。」

  小紫拍手笑道:「我正好想做一面人皮鼓呢。卓美人儿的皮不够用,再用你
的好了。」

  「小贱人!」

  断臂的鬼眼刺客嘶声说着,突然「呸」了一口,一道乌光从他的口中射出,
直射小紫面门。

  小紫抬起白嫩的手指笑吟吟一点,空中仿佛传来一声凄厉鬼哭,一只恶鬼从
虚空中探出头来,一口吞掉乌光,然后消失不见。

  几名刺客都戴着面罩,看不出脸色,但每个人的目光都跳了一下,最开始说
话的男子忍不住叫道:「幽冥宗!」

  瘦刺客身上的皮衣猛然收紧,紧贴着身体,接着像一根竹竿般直纵起来,一
手指天,开口道:「玄!」

  庭院中寒意大作,空气仿佛结出层层玄冰,连地上铺的青砖都凝出霜花。

  吴战威忽然叫道:「辰星流变,化为七妖!他们是辰星七妖!」

  「还有点眼力。」

  女刺客声如寒冰,「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还不受死?」

  「我知道了,」

  小紫拍手笑道:「那个瘦子是辰星流变中七颗妖星的第三星拂枢,擅长玄冰
指。鬼眼的是第四星灭宝,擅长暗器,你是第六星惊理,辰星七妖一下来了三个
呢。」

  惊理冷冷道:「你知道的不少。」

  小紫笑道:「我还知道辰星流变的七妖以外,还有岁星流变、荧惑流变、填
星流变和太白流变,共三十六颗妖星,都属于龙宸外围。我还知道姐姐出自瑶池
宗,因为杀了自己的师妹才加入龙宸。姐姐原来用的是剑,为了掩饰以前的身份
才换成娥眉刺,武功也因此下降一成。」

  女刺客的脸上戴着皮罩,看不出神情变化,手中的娥眉刺忽然光芒大作,接
着她飞身掠出。

  小紫抬手娇叱一声,绕在臂上的珊瑚臂钏犹如一条赤红的小蛇倏然飞出。臂
钏上多了环状排列的五个凹孔,此时相邻的两个凹孔中嵌着一红一黄两颗宝石。

  随着小紫的娇叱,两颗宝石各自发出一道淡淡光芒,彼此间不住流动。

  娥眉刺与臂钏一触即分,臂钏飞回小紫臂上,女刺客也退回原处,这一击却
是不分胜负。

  女刺客的胸部微微起伏,眼神愈发寒冷。「黄泉玉!昭旦、昭明原来是在你
手里吃了亏。」

  程宗扬一头雾水,「昭旦、昭明是谁?」

  「虞氏姊妹啦,隶属于龙宸五行流变的荧惑那一组。」

  程宗扬上下打量她。「死丫头,你对龙宸还知道多少?」

  小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只比你多一点。」

  「冰!」

  瘦刺客拂枢冷喝声中,庭内温度再降。

  程宗扬体内真气仿佛感应到他的一喝,原本顺畅自如的运转立刻变得艰涩起
来。

  吴战威的眉毛、发梢都结出冰渣,龇牙咧嘴地说道:「玄冰真诀!专克内家
真气!娘的,这次我吴大刀可开眼了!」

  程宗扬一提双刀,「干他!」

  小紫忽然扬声道:「喂,该你了!」

  程宗扬一怔,接着听到屋檐下一声傲慢而蛮横的冷哼,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狂
喜:竟然是这鸟人来了!

  那声冷哼之后却没有人出来。眼看庭院中阴风刺骨,拂枢玄冰指的威力不住
攀升,小紫双手叉腰、抬起下巴:「武二。再摆架子,我让你一辈子见不到花苗
的女人。」

  随着这声娇叱,屋檐下探出一个长大的身影,无论手臂、腰腿都比常人长出
一截,雄壮无比。

  接着那人头颈一伸,露出猛虎般的头颅和颈后斑驳的虎纹,神情凶悍,正是
南荒一别后就消失不见的武二郎。

  「花苗的女人跟二爷有个鸟关系!」

  武二郎先凶狠地朝小紫吼了一声,找足面子,然后大喝一声:「滚!」

  暴喝声中,一颗足有西瓜大小的光球轰然飞出,吞噬那名瘦刺客的身影。庭
中密布的寒意像被滚水泼上一般瞬间消失。

  片刻后,光芒散去,拂枢半边身体仿佛被烈焰烧化,变得干枯而扭曲。他发
出一声非人的嗥叫:「九阳神功!九阳神功!」

  嚎叫声中,拂枢身形立生变化,半边干枯的躯体迅速缩小。他一边施术封住
伤势,一边拖着受伤的躯体朝屋顶飞去。

  武二郎迈开大步,凌空跨出,然后大手一挥,拽住拂枢的小腿,接着往地上
一抡。

  「篷」的一声巨响,被人影砸中的青砖尽数粉碎,周围方圆丈许的青砖同时
跳起,被武二郎这一摔尽数震飞。

  即使是铁人,被武二郎这一摔也要散架,何况是个活人?拂枢身为龙宸三十
六颗妖星的顶尖杀手,一身修为不比武二郎逊色太多。

  但九阳神功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功,他的玄冰真诀威力远远不及,一交手就被
纯阳的九阳神功完全克制,如同积雪遇火,一败涂地。

  武二郎扔下只剩一截的小腿,牛气哄哄地抱着肩走来,劈头盖脸朝程宗扬一
通痛骂:「小子!你玩的什么刀?二爷的刀法是这么练的吗?二爷的脸都被你丢
尽了!」

  「一个破五虎断门刀换我一门九阳神功,你还有脸说!」

  提起这事,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笔生意我算是赔大了,五虎断门刀
就那几招,你还教得七零八落,那个虎踞空山怎么使的?我这半年都没练顺过!」

  「废物!」

  武二郎一把抢过双刀,「瞧仔细了!」

  武二郎双臂一展,双刀还未出手,气势如猛虎出谷,奔腾而起。周围几名刺
客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这时纷纷守住门户。

  武二郎人随刀走,双刀犹如猛虎咆哮的牙齿,一口便将一名刺客连人带刀撕
得粉碎,接着旋身将那名使剑的刺客砍翻。

  另一名刺客怪叫一声,转身就逃,武二一步跨出就有丈许,轻易追上,把他
砍倒。程宗扬正看得高兴,忽然「咦」了一声。

  自己的生死根对死气极为敏感,死者修为越高,死气也更浓郁,这些好手都
是提升自己修为的大好材料,奇怪的是庭中死者不少,额角的生死根只是微微一
动,吸收到的死气比常人还少。

  程宗扬愕然间已经有四名刺客死在武二郎手下,剩下的鬼眼刺客灭宝和女刺
客惊理分头掠出,却被吴战威和小紫分别截住。

  程宗扬顾不上这些,他眉头紧锁蹲下来翻检那几具尸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
在寻找什么线索,其实他只是想找出自己生死根失效的缘由。

              第三章猛虎出柙

  鬼眼刺客灭宝失去右臂,吴战威也伤了左臂,原本实力悬殊的两人一时间斗
了个难解难分。

  另一边小紫与女刺客的交手更像是话家常。小紫笑道:「姐姐的身材真好呢,
虞家姊妹的身子人家也见过,好像还及不上姐姐呢。」

  「小贱人,知道我们是龙宸的人,还敢下手?」

  惊理森然道:「知道龙宸的报复手段吗?」

  「知道哦。」

  小紫眨了眨眼睛,天真地说:「姐姐知道人家的手段吗?」

  「贱丫头!」

  惊理一指按住娥眉刺,朝小紫眉心刺去。

  小紫笑吟吟地抬起手掌,掌中多了一只血迹斑斓的玉瓶,正是程宗扬一直带
在身边的都卢难旦妖铃。

  这只瓶子,程宗扬琢磨过不少次,怎么看都是个实心瓶,跟铃铛扯不上半点
关系。然而小紫玉掌轻轻一摇,一串铃声从瓶中传出。铃声带着奇特韵律,仿佛
来自九幽之下的异界。

  那声音鬼气森然,以惊理的修为,心神也为之一滞。紧接着一只鬼手破空而
出,如幻影般穿过她掌中的娥眉刺,重重击在她的胸前。

  惊理的身形蓦然后退,高耸的胸部不停起伏,胸前的皮革已经多了一道爪痕,
她目如寒冰,恨声道:「幽冥爪!」

  小紫笑道:「很好玩吧。」

  妖铃声响,又是一只鬼爪飞出。幽冥爪一经施展便阴魂附骨,不死不休,根
本无法闪避,只有硬拼一途。惊理全力封格,她如针刺般尖锐的真气对阴魂毫无
作用,只能靠本身修为硬挡,接着体内剧痛,经脉已经受伤。

  惊理修为稳在小紫之上,却被冥幽爪打得狼狈不堪,她咬牙道:「好歹毒的
小贱人!」

  幽冥爪是幽冥宗绝学,透过抽取阴魂的力量凝成鬼爪,威力相当于阴魂生前
的全力一击。

  幽冥爪的诀法并不艰难,有第四级入微境的修为就可以施展,但幽冥爪每出
一招都要耗费一条阴魂。如果阴魂生前修为平平,全力一击也没什么效果;如果
是高手,世间哪来那么多高手让人抽取阴魂?

  因此幽冥爪只能算是一种鸡肋绝学,幽冥宗内也没有几个人修炼。这个小贱
人小小年纪就两次使出幽冥爪,手上至少已经有两条性命。

  小紫笑道:「别冤枉人家,人家是刚捡的,还有两个一起给你好了。」

  惊理略一思忖,才知道她抽取的是自己四名同伴的阴魂。妖铃连声响起,两
记幽冥爪接连攻出。这四记幽冥爪相当于四名刺客各自全力一击,而且在妖铃催
发之下,根本不必凝气换招,攻势迅猛至极,以惊理第五级坐照境的修为也难以
承受。

  勉强封住最后一记幽冥爪,她也口吐鲜血,从墙上跌落。

  程宗扬也明白过来,难怪自己吸收不到死气,原来都被小紫用都卢难旦妖铃
抢走了。

  那只妖铃原本是幽冥宗的圣物,建康之战,古冥隐落在小紫手中,毕生所学
都被小紫毫不客气地搜刮干净。那只妖铃在自己手中顶多让月丫头听话点,在死
丫头手中却成了杀人夺魄的利器。

  鬼眼刺客与吴战威拼得两败俱伤,武二郎从后赶来,双刀带着无数鲜血朝鬼
眼刺客斩去;程宗扬来不及阻拦,灭宝就被武二那厮分尸了。

  「停!」

  程宗扬连忙拦住杀起凶性的武二郎,免得他顺手把那名折肩断腿的刺客也干
掉。怎么也得留个活口,问问龙宸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吧?

  武二郎一拳把受伤的刺客打晕,然后扯起吴战威。

  吴战威哈哈大笑:「二爷!咱们又见面了!」

  武二郎摸着颈后的虎斑,一直牛气哄哄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吴大
刀,听说你娶婆娘了?你可欠了我一顿酒啊!」

  「好说!等回建康,我给你补上!到时候让我婆娘出来给你倒酒!」

  「拉倒吧!嫂子倒酒,按规矩我得跪着喝,这事儿我武二不干!」

  「哟,二爷长学问了,还知道规矩。」

  程宗扬揶揄道:「谁不知道二爷是天生大爷,见人大一辈,竟然把吴大刀当
哥,这也太给我们面子吧?」

  武二郎眼一瞪:「二爷佩服的是好汉!吴大刀身上这伤放你身上,早就哭爹
喊娘了。」

  「武二。你哪只眼睛见过我哭爹喊娘了?」

  吴大刀压住伤口,哈哈笑道:「吵!接着吵!这么吵着才热闹!」

  两人却不吵了,程宗扬打量武二郎,武二郎也打量他,半晌后两人同时露出
笑容,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

  当日在南荒,武二郎身负重伤、修为大退,接着又和苏荔分手,整个人像死
狗一样,蔫得不成样子。

  数月不见,武二郎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倒像是在哪儿过了个肥年,吃得红光
满面,这会儿又是一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牛气冲天。

  「伤好了?」

  武二郎一摊巴掌,气势十足地说道:「六重!正宗的九阳神功!」

  「干!你说六的时候不要伸五根手指头好不好?」

  武二虎目一翻:「二爷乐意!你看不顺眼,二爷这就拍屁股走人。江州这破
事,二爷就不管了!」

  程宗扬道:「二爷来江州给我助拳的?」

  「呔!平白给你助拳?二爷才没那么闲。」

  武二郎道:「无利不起早,二爷听说江州招雇佣兵,正好手头缺钱,想赚两
个钱花花。」

  程宗扬笑道:「这个好说,两个银铢一个月,干不干?」

  武二郎扭头道:「紫丫头!二爷急着赶路,咱们回头见!」

  说着拔腿就走。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二爷慢走,见着苏荔族长对她说一声,她那一成
股份恐怕没了。」

  武二郎停下来,「啥股份?」

  「当初在南荒,大伙分股,说好由我打理,二爷和花苗各有半成股份。二爷
充当大方,把自己的半成给了苏荔族长。如今我把全部资金都投到江州,里面有
苏荔族长那一成。二爷若愿意,就在江州帮苏荔族长照看生意;要是不乐意,就
当我没说过。」

  程宗扬接着哈哈一笑。「二爷,我随便说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就算江州
失守,苏荔族长的钱血本无归,赔得底儿掉也跟你没半点关系,责任全由我来负!」

  「你算老几!负得起吗?」

  武二郎瞪着眼吼道:「她的钱就是二爷的钱!谁敢动二爷一文钱试试!」

  「二爷的意思是,苏荔族长的股份你看着?」

  「废话!」

  武二郎吼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那是我们的钱……」

  程宗扬笑眯眯道:「不合适吧?」

  「哪儿不合适!」

  「合适!合适!不过工钱的事……二爷是不是直接跟苏荔族长算?」

  「啥钱?」

  武二郎恨铁不成钢地朝他脑袋上一拍,「自家的生意还要工钱?你傻吧你!」

  龙宸七名刺客或死或擒,庭中的禁音术已经失效,城上的喊杀声隐隐传来。

  武二郎在江州已经待了几日,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外面打得天翻地
覆也跟他老人家没半文钱关系。

  这会儿得知城里的生意有苏荔的份,武二郎的眉头立刻皱得老高。「不成,
二爷得去看看!免得那些废物被人打进来,动了二爷的生意!」

  程宗扬朝吴战威竖了竖拇指。看不出武二这粗胚还是个居家好男人,对自家
的生意够上心的。只不过武二这厮也太护食,就这么躐到城上,恐怕臧修他们先
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死丫头!」

  小紫朝他摆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程宗扬也不废话,把吴战威背到肩上,
一边去追武二。

  卓云君被雁儿扶着仍站不起身,她跪坐在地上,望着武二的背影,眼中流露
种种惊愕、不甘、羡慕和懊恼。

  镇教的九阳神功被一个全无关系的外人学去,她身为太乙真宗的教御却沦落
人手。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六朝各派宗门多如牛毛,论起最危险的组织,黑魔海当仁不让坐头把交椅。

  若论最神秘的组织则莫过于龙宸。作为一个纯粹的杀手组织,龙宸刺客团始
终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

  若非小紫揭破,绝少有人知道凶名昭着的妖星都隶属于龙宸,更没人知道妖
星中的昭旦、昭明双星就是虞氏姊妹。

  妖星者,五行之气、五星之变,如见其方,以为灾殃。天道有常,不在群星
之中的流星、彗星则称为妖星,分别是太白、岁星、辰星、荧惑、填星这金木水
火土五星精华流散变化。

  三十六妖星大都是其他门派的弃徒,抛弃原来的姓名,以妖星为名,本身来
历足够神秘,但他们只属于龙宸外围,龙宸内部真正的核心,连他们也未曾真正
接触过。

  但谁也没想到辰星一组的拂枢、灭宝会在短短几个照面间被斩杀殆尽,此时
连仅剩的惊理也到绝境。

  惊理竭力施展身法在楼内疾掠,她的动作迅捷而隐蔽,皮制水靠紧贴在身上,
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那具凸凹有致的身躯在楼梯上一掠而过,下一个瞬间侧身闪
入一间空房,然后往桌侧一伏,使出遁术,借助光线和室内的器具隐住身形。

  她的面罩仍在,身上的连体水靠却破开一条裂缝,露出腰侧雪白肌肤和一道
溢血的鞭痕。

  那个小贱人阴损至极,方才交手时突然挥出一条紫色长鞭,险些将自己腰椎
打断。如果不是自己打出最后一枚防身的娥眉刺,只怕刚才便束手就擒。

  她屏住呼吸,真气在受创的经络间行走,缓慢积蓄力气。她知道那个可怕的
大汉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小贱人。她的修为在自己之下,只要自己的真元恢复
少许就能轻易脱身。等一个月后自己的功力尽复,这个小贱人就该后悔她为什么
要生出来。

  忽然颈后一凉,一个悦耳的声音轻笑道:「原来在这里啊。」

  女刺客顾不得思索自己为何会露了行藏,立即出掌,向后拍出。突然腰后一
痛,一丝尖锐痛楚钻入腰椎,接着经脉间微微一震,刚才积蓄的些许真气顿时消
散。

  一只纤纤玉手晃亮火折。

  「姐姐跑得好快,人家差一点就抓不到你呢。」

  惊理冷冷看着她,没有开口。每一名龙宸的刺客都接受过审讯训练。在审讯
中最有力的抗拒不是激烈的反抗或者巧妙的谎言,而是沉默。

  激烈的反抗会大量消耗体力,使自己过早崩溃。再巧妙的谎言也会暴露过多
的讯息,只有沉默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小紫笑了起来。「你以为不开口就可以了吗?」

  尖细的娥眉刺穿透皮革,在女刺客高耸的乳房上微微一挑,准确地挑住她的
乳头,然后刺进去。

  戴着面罩的女刺客眼神冰冷,看着自己的娥眉刺从黑色皮革上穿过,将她高
耸的乳房与皮革连在一起,仍旧一声不吭,连呼吸都保持平静的节奏。

  少女轻笑一声,把她翻转过来。穿着娥眉刺的双乳撞在地上,乳头传来撕裂
般的痛意,接着背后一凉,水靠上那条隐蔽的拉链被人拉开。

  布帛撕裂声起,那少女没有剥下她的水靠,而是把手掌伸到里面,直接把她
的贴身衣物扯碎,只剩下一具赤裸胴体包裹在冰凉的皮革中。

  「雁儿,把蜡烛拿来。」

  烛光摇动着移到自己背后,接着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皮肤
好白呢,腰这么细呀!我刚才问吴大刀,他说这个女刺客最少有三、四十岁,为
什么一点都不老?」

  「这就是修真养气的好处。像她这样的修为,再过二十年、三十年,身子也
不会显老呢。」

  「这么好啊。」

  雁儿忽然嘻嘻笑了两声,「她的水靠好像有点小,贴这么紧,身子都被人看
光了。」

  「她的身子好不好看?」

  「还好啦。奶子大,屁股也大,奴婢听说男人就喜欢这一种的,就是不知道
脸长得漂亮不漂亮。」

  小紫笑道:「让她做婊子好吗?」

  「好啊!兰姑正发愁楼里的姑娘太少,不够用,就让她当婊子好了,谁让她
那么坏,想害我们。」

  两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着,谁也没有理睬女刺客的反应,好像
她已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体。

  惊理神情冷漠地闭着眼,透过言语使被审讯者产生不被重视的卑微感,进而
恐慌,以此打破被审讯者的心防,这种伎俩,龙宸要多少有多少。

  「要不要测试一下?」

  「好啊。」

  惊理的眼皮一动,被一双柔软的手指撑开,接着看到一名美貌少女俯身望着
自己。「坏女人,你被我们抓到就要乖乖听我们的话,明白了吗?」

  惊理的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前天我们也抓到一个女贼,叫……」

  看到雁儿求助的眼神,小紫笑道:「罂粟女啦。」

  「对了,是罂粟女。」

  雁儿努力装出凶巴巴的表情,「她像你们一样偷偷进来做坏事,也被小姐抓
到了。本来她也好骄傲的,小姐在她两颗奶头上都开了洞,还挂了两只铃铛,她
就听话了。」

  「笨丫头,你的口气好假啊,真事都让你说得没有了。」

  雁儿懊恼地说:「奴婢是不是还不够凶?」

  「凶巴巴有什么用?她们又不怕的。好了,把小花放进去吧。」

  背上忽然一凉,一条蛇般的物体进入皮衣内,在自己赤裸的胴体上游动起来。

  惊理的皮肤猛然绷紧,一声惊叫已经到喉头,又被她强忍下去。

  那条蛇在她皮衣拉链间游动一圈,然后一头钻到衣内。她能感觉到蛇身冰凉
的鳞片在肌肤上摩擦,从她的背部缓缓游到腰间。即使被人用刀切开皮肤,她也
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对蛇类的恐惧却是女性的本能。

  惊理紧紧闭着眼睛,感受着蛇身游过自己的臀部,接着挤入臀缝。那只妖异
的蛇头在臀间蠕动着,能清楚感觉到蛇头包裹在鳞片下的骨骼。蛇头一点一点接
近,忽然蛇口张开,一条冰凉蛇信闪电般的从自己的肛蕾掠过。

  正当惊理接近崩溃的时候,那只试图挤进自己肛中的蛇头突然消失,紧接着
又在下体出现。它狰狞地张开蛇口,尖锐的毒牙猛然合拢,咬住自己秘处最柔嫩
的部位。

  在女刺客的尖叫声中,雁儿正对着闹钟认真做纪录。「反应时间,十七秒。

  敏感度,乙级。反应强度,丙……「

  惊理惊魂甫定,才发现身上根本没有蛇的踪迹,两个女孩只用幻术就蒙蔽了
自己的感官。

  被戏弄的愤怒使女刺客失去冷静,「小贱人!要杀便杀!」

  小紫笑道:「人家才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听话、用心做事,就会活得好好
的。」

  惊理用嘲讽的口气道:「听你的?用心做事?」

  「事情也不是太多。」

  小紫没有理会她的讽刺,煞有其事地扳着手指说道:「第一桩,你既然被人
家抓到就是我们的奴隶。别的奴隶怎样做,你也要怎样做。第二桩,人家有个奴
婢开了一间妓院,现在缺人,你就去里面接客,替我挣钱好了。听明白了吗。」

  「做梦!」

  「那个罂粟女一开始也这样说呢。」

  雁儿道:「我听人家说她很厉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小姐只用了
一个时辰,她就变得比小猫还乖,自愿废掉武功到妓院里接客。听说很多男人喜
欢她呢。」

  女刺客发出一阵冷笑。「当婊子很可怕吗?被人肏又不会少块肉,我只当被
狗舔了一口!这种伎俩就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你们看错人了!」

  小紫笑道:「你也看错了哦,人家才不想要什么口供呢……」

  雁儿抬起小手,亮出一柄小巧的银剪。两女将女刺客的水靠胸部部分贴着乳
根剪开,露出她白生生的双乳。她们笑闹着一边把玩,一边品评她的乳房够不够
大、乳头够不够翘。两支娥眉刺还留在乳头,雁儿将皮革剪得剩拇指大小,挂在
她乳尖。

  然后两女把她翻过来,将她的水靠从腰间剪开,在皮革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心
形缺口,使她整个臀部裸露出来。

  接着又拿出皮尺测量她臀部的大小、臀肉的弹性,甚至阴门和屁眼儿的位置、
形状,还有色泽。唯一没有理会的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惊理这才知道两女根本没有审讯的兴趣,只是把她当成一件好玩的玩具。她
决心用性命保守的秘密对她们没有任何用处。她们在意的只是她的身体。

  忽然一个淡淡的影子飘入体内,惊理身不由己地站起来,伸手接过蜡烛,然
后蹒跚着走出房间。

  烛光在楼道里映出浓黑的影子,女刺客的面容被面罩遮住,唯一露出的双眼
和嘴部的圆孔,看起来阴森又诡异。

  皮革上的水迹已干,在烛光下散发出黑亮的光泽,往下则是一具活色生香的
肉体。白光光的双乳高高耸起,沉甸甸的乳房随着她的步伐不时抖动。

  在她身后,浑圆雪臀完全裸露出来,从后看去,那张丰满白晰的屁股嵌在皮
革心形的缺口间,愈发醒目。

  两女没有跟来,就这样把她独自放到外面。惊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
么会失去控制,更不知道这两个少女要做什么。她虽然意识尚存,肉体却仿佛被
人操弄的傀儡,一步一步走向楼外未知的夜色。

  小院三面环楼,邻着院门的一处房间门窗紧闭。他们潜入客栈时已经检查过,
这处房间没有任何可疑的气息。然而惊理跨入房内却仿佛突然踏入一座兽栏,鼻
中满是呛人的野兽气息。

  惊理的身体被无形意志操控着朝房内走去。烛光映出地上纷乱的杂物、零星
的血迹……在她面前赫然是一口巨大的铁笼,两个猛兽般的巨人被铁链锁在笼中,
彼此相距丈许。它们胸部浓密的鬃毛微微起伏,喉中发出低沉咆哮,笼内到处是
斑驳的血迹,还有被撕咬过的动物骨骼。

  在两个兽人之间倒着一具尸体,两名兽人彼此低吼,似乎在商谈怎么把尸体
撕碎分食。烛光映入室内,两名兽人同时向她看来,非人的目光中充满兽性的残
忍和嗜血。

  惊理本能地想要逃离,可她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却一步一步走近兽笼。

  与她心里的恐惧不同,她的脚步变得轻盈而充满诱惑,那对傲人双乳抖动着,
白花花的肉光吸引兽蛮人的注意力。

  她忽然意识到那两名少女说的并不是谎言,即使和她一样的女杀手也会像猫
咪一样顺从。

  然而她无法停住脚步,裸露着臀乳走进笼中,一直走到两名恐怖的兽蛮人之
间,然后侧过身让两名兽人一前一后把自己夹在中间。

  她看到兽人身上锁着巨大的铁链,自己所处的位置正好两名兽人都无法够到
她的肉体,但偏移半步,自己就可能成为兽蛮人的食物……甚至比成为食物更可
怕。

  她想拔腿逃开却无法移动半步,她想大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两个半兽人咆哮着伸出巨大兽爪,她像走在钢丝上,随时都可能被兽人撕碎,
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做出抚臀摸乳的挑逗动作,犹如玩火的飞蛾。

  惊理感觉自己像一只脆弱的蛹,被无法言喻的恐惧一层层包裹着,巨大压力
使她无法呼吸。

  就在惊理被压力击溃的时候,一只冰冷手掌忽然抓住自己的臀肉。

  她颤抖着回过头,看到那具尸体拖着折断的脖颈从地上爬起,变形的脸上露
出一个诡异笑容。它张开嘴,腐烂的牙床发出恶臭气息……

  程宗扬把受伤的吴战威交给城中巡逻的星月湖军士,立刻赶去追武二郎。刚
登上城头还没看到武二,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城外密布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夜色下犹如繁星。远处的一座土山已经成形,
大批宋军士卒在土山上川流不息,肩扛手提运送掘出的泥土。

  看土山的规模,宋军挖掘的地道绝不是仅仅一、两条那么简单。土山的位置
远在龙雕弓射程之外,正面还张着数层布幔用来阻挡流矢。布幔之后隐约可以看
到几个步兵方阵正严阵以待,数量不下三个军。

  程宗扬的心里格登一声。调集三个军用来守卫土山完全是多余,宋军半夜大
规模集结,唯一的可能就是进攻。

  江州平原是大江多年冲积而成,土壤肥沃,挖掘地道事半功倍,以宋军的人
力,只怕地道已经掘到自己脚下。

  想到这一点,程宗扬立刻拦住一名军士。「现在城上是谁在指挥?」

  那军士三十多岁,眼神中带着百战之余的锋锐,他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然
后道:「报告程少校!目前指挥官是萧少校!」

  程宗扬认出他是自己手下的一营军士:「你是一连的?臧修呢?」

  军士指了指旁边的悬楼。城上的民夫和雇佣兵都觉察到危险,一个个握着兵
刃,紧张地盯着城外。悬楼内却鼾声大作,臧修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这会儿睡
得正熟。

  「臧和尚!」

  程宗扬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宋军都快摸到城上了,还在睡!」

  臧修鼾声一停,接着跃起身,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他走到悬楼射孔处看
了一眼,然后道:「我们作过推演,宋军想破城至少要调动五个军。三个军的兵
力很可能是佯攻,以摇鼓远射为主,目的是掩护正在挖掘的地道。」

  说着他咧嘴一笑,「前面有老鲁守着,误不了事。」

  南门正前方的堡垒中,鲁子印盘膝坐在一个半人深的土坑内,坑上覆盖一口
大缸。他双目微闭、敛息凝神,在黑暗中仔细倾听地下的动静。

  挖掘泥土的沙沙声从远处不断逼近,一点一点到达脚下。鲁子印没有动,只
闭着眼,等着地下挖掘的范围越来越大。

  连日来的战斗让星月湖上下都对程少校拿出的水泥深具信心。宋国的军队在
六朝中算不上一流,但器械之精甲于六朝,论起攻城的手段,宋国自认第二,六
朝没有谁敢自认第一。

  饶是如此,宋军器械对江州的水泥坚城仍然束手无策,用尽手段也没攻下哪
怕一座堡垒。

  在萧遥逸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六座通体由水泥浇铸的堡垒犹如六枚铁钉,成
为宋军无法攻克的噩梦。水泥的便捷性、可塑性、坚固程度……远远不是岩石城
堡所能抗衡的。宋军摧城拔寨的利器,在江州的水泥坚城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要对付这些水泥堡垒,最好的办法便是穴攻。采取挖掘地道的方式将堡垒下
方全部掏空,用木柱支撑,然后烧毁木柱,利用堡垒自身重量造成地层塌陷,使
堡垒倒塌,将其拔除。

  针对宋军的穴攻,鲁子印已经准备给宋军一个惊喜。

  鼓声隆隆响起,宋军的三个步兵方阵缓缓向江州进发。他们每迈出一步都用
刀剑敲击盾牌,发出巨大声响。踏入守城方的射程之后,宋军本就不快的速度愈
发缓慢,鼓声却越来越响。

  程宗扬松了口气。臧修所料不差,宋军这次的进攻是佯攻,虽然声势震天,
军中却连云梯也没有几架。

  「外强中干。」

  程宗扬丢下一句评语,然后笑道:「臧和尚,让你说中了,宋军连演戏都舍
不得下本,看来真是穷了。」

  说笑间,一行人远远行来,正是在城上巡视的萧遥逸。小狐狸锦衣玉冠,腰
里挂着一串香囊,衣领、鞋子都镶着龙眼大小的珍珠;架子更是摆到十二分,周
围单是提灯笼的就有七、八个人,程宗扬估计城外的宋军隔着两里都能看到他拉
风的模样。

  「照这么亮,给神臂弓当靶子吗?」

  萧遥逸道:「我就是怕他们看不清,不小心给我一箭,那可冤枉死了!有这
么多灯笼照着才安全。」

  从秦翰手中捡回一条命,萧遥逸把自己江州刺史的身份当作护身符,除非宋
国准备和晋国撕破脸,否则他越拉风,活命的机会越大。

  程宗扬笑道:「你干脆学着袁成子他们,脸上敷点脂抹点粉,找几个美婢扶
着,走两步吟首诗,再吐半口血,这才像晋国的贵族。」

  萧遥逸翻了翻白眼,「你掐死我得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问起武二,萧遥逸却是一愣。他在城上巡视一圈也没
见着半个外人,何况是武二郎那样的大块头。

  程宗扬听得纳闷。从客栈到城墙并不太远,武二郎即使属乌龟的,这会儿也
该爬到,难道是迷路了?

  萧遥逸听说又来一个高手助阵,不由心花怒放;至于武二的脾气,他一点都
没放在心上。

  「高手嘛,有脾气、有性格,那叫有本事!我喜欢!」

  说着他有些不放心地说道:「真的不要钱?」

  「放心吧,武二爷向来一口唾沫一个坑,说不要钱就不要钱。」

  程宗扬忽然停下来,扭头朝城下看去。

  城下一处民居轰然一声巨响,一条人影直射出来。看到那个大脑门,程宗扬
不由一愣。「秋小子?」

  秋少君像狂风中的树叶般被卷起数丈,接着身子一翻,头下脚上,朝那处民
居疾掠过去,人在半空便喝道:「先天五太!太素第四!咄!」

  房舍仿佛被一个无形巨人踏过,满檐屋瓦同时破碎,溅起一片灰土。房中传
来一声暴喝:「臭小子!给二爷滚开!」

  接着灰土之间有一团光球冲天而起,破开秋少君的太素诀,击向他的胸口。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鲜血,一头撞进尘雾弥漫的瓦砾间,摔得灰头土脸。

  他袖中的少阳剑如影而出,绕身游走,忽然一手伸来,抓住他的肩膀。秋少
君弹指低啸,少阳剑如游龙般刺去。

  程宗扬竭力避开剑锋,一边叫道:「秋小子!是我!」

  「小心!」

  秋少君急忙挥袖,那柄少阳剑刚生变化就被他收入袖中,让程宗扬躲过一劫。

  秋少君顾不得抹去嘴边的血迹,便叫道:「有奸细!还记得我说过城中有太
乙真宗的气息吗?原来就躲在这里!」

  程宗扬朝另一边嚷道:「二爷,省点力气吧!误会!是自己人!」

  「自己人?」

  秋少君叫道:「自己人他会一见面就动手打我?」

  武二郎踏着瓦砾出来,横着眼道:「二爷找你问路,那是打你吗?没长眼啊
你?」

  秋少君哇哇叫道:「小子!过来!二爷有事问你——有你这样问路的吗?我
二爷早就死了,你算老几啊?」

  「嘿,小鸡崽子,越说越来劲是吧!」

  「哇,你还骂我!」

  「停!」

  程宗扬拍了拍脑门,告诫自己冷静,然后一指武二,对秋少君道:「这是武
二郎,和我一道在南荒出生入死的兄弟。人呢,算不上什么好人,脾气更臭。」

  没等武二发飙,程宗扬又补了一句,「花苗苏荔族长的未婚夫。」

  一听到这话,武二郎顿时没脾气,整个人都美得冒泡,他一边咧着大嘴傻笑,
一边拍拍程宗扬的肩,一副大家知根知底、交情十足的表情。

  「这是秋少君。武二,你不是佩服师帅吗?这是王真人最小的师弟。」

  「我说呢,年纪不大,修为不差。」

  武二大咧咧道:「不打不相识,往后跟着二爷混吧。」

  秋少君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他盯着武二郎。「你为什么会九阳神功?」

  武二郎立刻翻脸:「二爷会九阳神功,招谁惹谁了?」

  程宗扬干咳一声,拉住气冲冲的秋少君。「这事说来话长……回头有机会再
跟你说吧。」

  「不成!你得给我说个清楚!」

  「小鸡崽子!给脸不要脸是吧!」

  「哇!你又骂我!你以为我很怕你吗?」

  「都闭嘴!宋军打过来了!武二,你到城上去!秋小子,你还不去保护月姑
娘!」

  两人恶狠狠互瞪一眼,这才罢手。好不容易分开两人,程宗扬只觉脑袋有两
个大。这两个活宝,真够伤脑筋的。

  鼓声越来越近,鲁子印忽然双目一开,抄起手边的长矛朝地上刺去。矛身穿
过泥土,猛然一沉,似乎刺到空处。鲁子印随即掀开大缸,从坑中跃出,一边发
出低啸。旁边早已等候多时的军士立刻扑灭灯火,拿起准备好的锄铲朝下挖去。

  整座堡垒都沉浸在黑暗中,只有挖掘声不断响起。

  几名星月湖军士一起动手,不多时往下挖了三、四尺深。堡垒灯火全无,反
而是地下的空隙隐约透出火把的光芒。下面挖掘的宋军士卒也听到头顶异动,知
道被敌寇发现;这里离土山入口已远,士兵们都没有带武器,只能一边拼命填土,
一边匆忙撤退。

  泥土一阵涌动,忽然伸进一个巨大的铁筒口,接着轰然一声,众人困在狭小
的空间里,耳膜几乎被巨大轰鸣声震碎。

  星月湖等人拔出那门用来吓人的火炮,鲁子印提着短刀当先钻进地道。堡垒
下方的地道刚挖掘出来,极为狭窄,十几名宋军一个没跑,全被震晕。鲁子印毫
不手软地一路杀过去,将地道里的宋军清理得干干净净。

  堡垒下方已经被掏空三分之一,形成一个月牙状的空洞,用几根刚打上的木
桩支撑。再给宋军一会儿时间,挖到足够的深度,一旦纵火焚烧,失去支撑的堡
垒立刻会整个倾覆。

  但现在宋军连日的辛苦都便宜堡垒的守军,几个水泥制成的蒺藜状障碍物被
运送下来。交叉堵住地道入口,将堡垒下方地穴隔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接着鲁子印等人一起动手,也不用费什么事,直接将搅拌好的水泥灌进去,
用不了多久便灌满整个地穴。

  「这等于宋军出人出力替咱们挖好堡垒的地基,」

  臧修嘿嘿笑道:「咱们只要把水泥灌进去就把堡垒加固一遍。嘿嘿,大伙儿
都盼着宋军在每个堡垒下方挖地穴,省得咱们再费力加固。」

  「这主意太损了,谁想的?」

  萧遥逸眉飞色舞。「打死你都想不出来——月姑娘!」

  程宗扬一脸不可思议……那个大脑一根筋的傻妞还有这主意?

  萧遥逸佩服地说道:「月姑娘聪明天授,一看到水泥就意识到这是军国利器,
这段日子对水泥下了不少力气。当初月姑娘就断言,要对付水泥坚城,除非用铁
制的撞车,但江州土地松软,铁制的撞车难以移动。强攻之外只有穴攻一途,早
在过年前,月姑娘针对宋军可能采取的穴攻制订各种计划,眼下终于用上了。」

  军国利器?只有月丫头这种战争狂才会只看到水泥的军事用途吧。

  「这主意是不错,就是太费水泥了。」

  江州的水泥窑沿江而设,大都布在城外,战事一起就停止运作。用灌浆方式
对付穴攻可谓巧妙,唯一的弱点在于水泥的耗费量会大得惊人。

  说话间,宋军方阵越来越近,忽然城上一声暴喝:「来啊!孙子们!敢动二
爷的钱!让你们尝尝二爷的刀!」

  夜色间,武二郎这声大吼仿佛地面都为之震颤,阵后几匹战马嘶鸣一声,就
像听到虎啸一样踣倒在地。

  萧遥逸笑得合不拢嘴。「好汉!好汉!武二爷真够猛的!」

  武二郎哼了一声,下巴几乎扬到天上去。

  就在这时,土山上的宋军忽然一阵慌乱,一群浑身泥土的士卒从地下钻出,
仿佛被敌人追杀一样四散奔逃。正在前进的宋军方阵停下脚步,片刻后迅速撤退。

  武二郎正准备大杀一场,看到这一幕,鼻子差点气歪了。「啥意思?不打了?

  二爷辛辛苦苦跑来,他们竟然敢不打了?孙子!有种别跑!「

  程宗扬赶紧拦住他,武二郎也就是做做样子,被他一拉顺势停住,又叫骂几
声,找足面子,这才拍拍屁股走人。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厮脾气臭了点,心眼儿一点也不缺。秋少君
和他一比就成了个缺心眼的傻小子。

  萧遥逸笑道:「够气魄!有武二爷援手,着实是个得力的臂助。」

  「在南荒,他和艺哥帮了我不少忙。」

  程宗扬回到守城的正题上,「水泥这么用能供得上吗?现在还剩多少?」

  萧遥逸在程宗扬耳边道:「这几个月坐吃山空,已经没剩多少,还好宋军不
知道。嘿嘿,这水泥果然好用,现在谣言满天飞,保证宋军摸不着底细……」

  「什么谣言?」

  「当然是水泥的谣言。你的望江楼还没建成,外面知道的人不多;江州战事
之后,水泥肯定一战成名。这是咱们的摇钱树,你总不想让人知道这东西谁都能
烧出来吧?」

  这种低投入、高产出的产品,技术上没有什么复杂之处,想靠垄断技术赚钱,
最要紧的是保密,程宗扬把它交给星月湖也是考虑到星月湖大营不仅有充足的人
力,更有严格的军纪。否则只靠祁远一个人,累死也做不出多少。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编的?」

  萧遥逸一脸得意地说道:「水泥水泥,当然是水底的泥沙……」

  「不是吧?」

  「江州水泥名满天下,其物盖出自江州之滨,大江之内。每至晦朔,江州之
民入江中取沙土,入于窑中,以烈火焙热七日,其法秘不知闻,传言每石得灰数
斤,即为水泥。大江流经数千里,出水泥者,仅两里有余。江州之能富甲天下,
皆源于此。」——《江州琐记》江州一战使水泥的名声不胫而走,多年以后甚至
有人声称,江州之战的真相其实是盘江程氏为了推销水泥所做的一次大规模广告。

  随着江州水泥风靡一时,关于水泥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就是《江州琐记》的说法。受此启发,许多人对自己身
边的河流进行试验,但没有一例能烧制出水泥。

  甚至还有人借着行船为掩护,费尽力气从江州附近的水底取来泥沙,多方烧
炼也未得到产品。

  这些都是后话。但江州之战,宋军折戟沉沙,水泥在守城战中的出色作用可
以说是最重要的因素。

  否则即使程宗扬在后世被商人津津乐道的「临安粮战」中取胜,没有坚城抵
御宋军的兵锋,江州早已易主。

              第四章香拂梦谜

  雁儿跪在榻上,两手抱着主人的腰,用生涩动作吞吐主人的阳具。她红唇圆
张,小嘴被阳具塞得满满的,浓郁的雄性气息使她的粉颊胀红,眉眼间满是旖旎
的春情。

  程宗扬一手扶在她脑后,享受少女娇柔细致的唇舌,目光渐渐变得沉静。

  宋军穴攻失利后,随即退走,武二郎在客栈窝了几天早就不耐烦,他倒是一
点不见外,打听水香楼的位置,自己晃过去寻乐子了。

  程宗扬把这些事都抛在脑后。人生百年,欢乐几何?何况春宵苦短,玉人难
得。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了。

  「啵」的一声,阳具从雁儿的小嘴中脱出,程宗扬赞许道:「做得不错。」

  雁儿用指尖抹去唇瓣上的唾液,轻声道:「多谢公子。」

  程宗扬心旌摇曳。当主人的感觉真是好啊,难怪岳鸟人乐不思蜀……

  程宗扬张手摸住她的面孔,「累不累?」

  雁儿红着脸道:「奴婢的嘴巴都酸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抱起雁儿的身子放在榻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过了今
晚,你想嫁人当正妻就没机会了。」

  雁儿的身子微微发颤,一边毅然决然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程宗扬一手挽住雁儿的腰肢,将她纤
腰微微抬起,然后拉开她的衣带。

  雁儿刚沐浴过,上身穿着一件翠绿锦衣,下身是一条石榴色的绫罗裙。衣服
一件一件剥开,里面是一条红绸肚兜。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程宗扬才发现肚兜也可以很性感。那件薄薄的肚兜贴在
少女赤裸的胴体上,鲜红丝绸裁成心形,上面掩住双乳,下面一角垂在腹下,胴
体柔美的曲线若隐若现。

  肚兜上绣着一只栖息的雪雁,隔着丝绸能看到少女乳头微微凸起,宛如两颗
小巧的珍珠。

  雁儿是石超用一斛珍珠换来的美婢,虽然及不上小紫和乐明珠的绝色,也是
一等一的美人儿。

  灯光下,少女白腻肌肤与鲜红而明亮的丝绸交相辉映,泛起玫瑰般的嫣红,
犹如一株含苞欲放的玉兰。

  雁儿的肌肤雪白而粉嫩,带着洗浴后的清香。程宗扬拥住她香软的身子,一
手托起她的双腿。

  雁儿身段柔美,光洁双腿犹如上等的羊脂白玉,纤足柔滑细润。程宗扬爱不
释手的把玩片刻,然后将她双腿分开,轻轻扯起她的肚兜下摆。

  两条白美的大腿尽头,少女蜜穴仿佛娇嫩的花苞微微绽开一条细缝。程宗扬
轻轻剥开少女羞处,露出里面迷人的色泽。

  他在雁儿耳朵说了几句,少女玉颊红起来,含羞伸出双手捧住主人的阳具,
然后微微抬起身,将火热龟头顶在自己的嫩穴上。

  程宗扬俯在雁儿白滑胴体上,然后腰身向下一挺,阳具用力贯入。雁儿咬住
红唇、眉头颦紧,睫毛微微闪动着,痛楚地沁出一丝泪花。

  处子的蜜穴分外狭紧,程宗扬一边呵哄,一边慢慢抽动阳具,尽量减轻雁儿
的疼痛。

  雁儿玉腿绷紧,柔腻蜜穴被主人粗硬的阳具一点一点贯入,忽然她身子一颤,
那层韧膜已经被龟头撕裂。剧烈的痛楚掠过全身,雁儿不由得发出一声哀鸣。

  长短不如短痛,程宗扬不再怜香惜玉,肉棒重重一捣,干入蜜穴深处,在雁
儿痛楚的战栗中,宣告对少女禁地的占有。

  处子元红新破,程宗扬没有用太多的技巧手段。他轻舔雁儿的耳珠,一边在
她耳边轻声道:「雁儿的身子真美,像樱桃一样,好柔嫩的感觉……」

  雁儿吃痛地说道:「主人阳物好大……奴婢受不住了……哎呀!」

  「别怕,第一次都是这样,往后就好了。」

  雁儿点点头,那种楚楚可怜的神情让程宗扬欲念大发,阳具愈发胀硬。

  少女白美的玉体被主人压在身下。雁儿低声哀叫着,娇嫩的蜜穴被粗大棒身
完全塞满,处子的元红不断从花瓣间渗出,点点滴滴溅在臀下的白布上。程宗扬
轻抽缓送,耐心地一点一点开发少女鲜嫩的肉体。

  最初的痛楚过后,雁儿的下体渐渐适应阳具的抽送。虽然龟头进出时仍带来
一波一波的疼痛,但主人柔和的动作使她体内逐渐生出一丝异样快感。

  拥着雁儿粉嫩的玉体,程宗扬几乎有种犯罪感。虽然六朝的一般女子在十五
岁就该嫁人,但想到这年纪还是念国中的小妹妹,程宗扬不由得感叹:这丫头实
在太小、太嫩,自己生怕用点力就把她如艺术品般精致的玉体压碎。

  不过雁儿的肉体果然美妙,蜜穴紧狭而富有弹性,随着阳具进入,穴口不由
自主地收紧;痛楚间,蜜穴仍不时传来颤抖和战栗……

  这一切都说明雁儿的肉体有很棒的潜力,假以时日定是一个不逊色于丽娘的
尤物。

  云收雨散,已经是黎明时分。雁儿的肚兜已经被揉成一团,那幅白布上星星
点点,沾满元红精斑。她将揉乱的长发挽起,面孔上带着破体的羞怯与痛意,更
多的则是开心。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里,「还痛吗?」

  雁儿摇了摇头,忽然低下头在程宗扬手上啄了一口。程宗扬笑着摸了摸她的
下巴,「流了这么多血,还不痛?」

  「奴婢在金谷园的时候,见过那些公子给园里的姐妹开苞,」

  雁儿轻声道:「他们都好用力……那些姐妹越疼,他们越开心,哪里像公子
这样爱护人家。」

  看到雁儿眼中的水雾,程宗扬坏笑着拉开话题:「往后不会了,下一次你的
小嫩穴要当心了。」

  雁儿轻声道:「只要公子开心,奴婢再痛也乐意的。」

  程宗扬搂着雁儿,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把少女摸得娇喘息息,身子像融
化的蜜糖一样软下来。

  良久,程宗扬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宋军在调动人马,明天可能要攻城。

  我让吴大刀在码头备船,形势不好,你就和兰姑她们去宁州。「

  雁儿怯生生道:「雁儿想跟着公子。」

  「傻丫头,你跟着我,我还得分心照顾你。」

  雁儿眼眶微红,小声道:「奴婢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

  程宗扬安慰道:「我只是给你们安排一条后路。」

  「可是梦娘还会绘图,人家只会做针线……」

  程宗扬坏笑道:「不是还有这里吗?」

  雁儿害羞地垂下头,过了会儿小声道:「奴婢那里好小,怕主人的大肉棒插
起来不舒服……」

  「傻丫头,小一点插起来才舒服。」

  安抚了雁儿,程宗扬心里不免有些奇怪:死丫头一夜都没来骚扰自己,太不
符合死丫头的风格。

  打开房门,程宗扬意外地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却是兰姑。她打扮得花枝招
展,手里捧着一套银首饰,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这是干嘛?」

  兰姑笑道:「给公子道喜。公子新收了雁儿,按规矩要给新人备上一副银头
面。料想公子未必记得,奴家就忝劳了。」

  这规矩别说自己不懂,就是懂也未必记得。程宗扬打了个哈哈,留兰姑和雁
儿说话,自己去找小紫。

  推开门,一股淫靡气息扑面而来。房内帘幕低垂,宛如暗夜。

  小紫靠在榻边,怀里抱一只柔软枕头,精致的面孔像小仙女一样天真纯美,
璀璨星眸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房内没有看到卓云君,却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地上铺着巨大的黑熊皮,那女
子正仰着身屈膝跪卧在黑熊头上。

  她容貌秀美,眉眼间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漠和阴狠,不过此时她眉眼间的
狠辣都被身体的战栗冲淡。如果不是她身上的黑色皮衣,程宗扬几乎认不出来这
是昨晚与自己玩命的女刺客。

  程宗扬曾经想过把三点式泳衣照搬过来,但认为六朝的女性不太容易接受。

  这会儿女刺客的衣着与三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身上的鹿皮水靠经历过一
番改制,与三点式泳衣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反过来。

  她的皮衣在胸前剪出两个圆洞,两团丰满乳房从皮衣间耸翘出来,裆部也被
剪开。秘处和浑圆的大白屁股完全裸露在外,雪白肉体仿佛嵌在冰冷的黑色皮革
中,愈发显得活色生香。

  女刺客双腿蜷曲着分开,那只巨大熊头垫在臀下,白生生的玉股间,湿淋淋
的蜜穴像鲜花一样绽开。

  她戴着手套的右手在秘处揉弄着,黑色皮革不时没入红腻的穴口,带出一波
波淫水。她显然已经自渎不短的时间,穴口上方那粒柔嫩花蒂被揉弄得又红又肿,
充血的穴口大张着,淫水顺着臀沟流滴到身下的皮毛上,汇成水汪汪的一片。

  右手揉弄下体,左手还来回揪弄两颗乳头;两颗乳头硬硬翘起,刚被刺出的
针孔不时渗出血迹。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还是想让我当糊涂鬼的杀手吗?」

  小紫道:「不是啦,她现在是我养的奴隶。瑶奴,浪一个让主人看看哦。」

  即使程宗扬进来,女刺客也没有停止让自己羞耻的自渎。

  听到主人的吩咐,她用手指将自己秘处剥开,一边指尖用力挤压自己的阴蒂,
一边掏弄自己的穴口,不一会儿身体颤抖着达到一波高潮,蜜穴淫水四溢,泄得
一塌糊涂。

  程宗扬的下身一阵火热,如果不是刚和雁儿一番欢好,这会儿会按捺不住尝
尝这名女杀手的滋味。

  摘了面罩之后,惊理的相貌甚是吸引人。这会儿身无寸缕任人摆布的样子,
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让人欲火丛生。

  略微冷静一下,程宗扬道:「问出来了吗?她们这帮杀手为什么要找咱们麻
烦?」

  「不知道呢。」

  程宗扬险些被口水呛住。敢情死丫头这一夜什么都没问,就拿这个女杀手在
玩?

  「问口供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紫打了个呵欠,「你想问,自己问好了,人家要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说着她扬声道:「阿梦。」

  那几名刺客怎么也找不到的梦娘,这会儿从房里出来,轻柔地扶起小紫为女
主人沐浴更衣。

  程宗扬想问卓贱人的事,这会儿来不及开口,只好坐下来看着那名女刺客,
然后张开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乳房。

  女刺客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眼底的恐惧怎么也遮掩不住。

  程宗扬暗道:落到死丫头手里,只能说你祖上几辈子都忘了积德。如果你不
是心狠手辣的杀手,又正好来对付我,我可以给你加那么一点点同情分。

  「名字。」

  程宗扬用冷漠的声音道。

  「惊理。」

  「身段还可以嘛。什么时候开的苞?」

  「十九。」

  「里面没东西吧?」

  程宗扬把手指伸到她体内探了探,「听说有的女杀手会在里面放毒针。一旦
被擒就用这种方法让敌人中毒,是不是?」

  惊理愕然片刻,然后道:「奴婢没有听说过。」

  当初看她凶恶的样子,还以为她能坚持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认输了,让程
宗扬有些索然无味,不然自己给她来个满清十大酷刑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下面还用我问吗?自己说吧。」

  惊理没有迟疑,将自己来江州的目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了惊理的叙说,程宗扬才知道,一个多月前临安杀手行的中间人忽然得到
一条消息:太尉府逃了一名侍姬,高太尉拿出两千金铢的赏格捉拿逃奴。

  两千金铢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在寸土寸金的临安也足够买下一处像样的居
所。这样的重赏之下,江湖人闻风而动,但纷扰多时都没有半点线索。

  直到数日前忽然从晴州传来风声,传言那名侍姬被人带到江州;据说宋军不
惜触怒晋国大举进攻江州,也与此有关。

  拂枢、灭宝、惊理三人当时正在晋国执行另一桩任务,龙宸总部传令要他们
顺路到江州查找。

  据总部说,有传言暗示那名侍姬在太尉府多年,知道高太尉不少不欲人知的
秘事。即使找不到活人,能确认她的死讯,赏金同样有效。

  龙宸给他们的命令是尽量抓活的,问出太尉府的秘密再灭口。

  程宗扬听了半晌,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来这是黑魔海在捣
鬼。梦娘在自己身边,从未抛头露面,能指出她在江州,除了在自己手里吃了大
亏的黑魔海,还能有谁?

  黑魔海这一手真够黑的,梦娘究竟是不是太尉府逃走的那名侍姬还是个谜,
黑魔海直接把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自己连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话说回来,梦娘是太尉府侍姬,知道太尉府秘辛的说法有几分可信。梦娘失
去记忆,大有可能是黑魔海施法从她脑中抽取讯息的结果。

  黑魔海从太尉府掳了梦娘,另一边太尉以重金悬赏,结果自己横插进来劫走
梦娘。按道理,这个时候梦娘对黑魔海已经没什么用处,可黑魔海吃亏岂肯善罢
干休?

  起初他们不知道星月湖的下落,隐忍未发,直到星月湖八骏在江州现身的事
情传开,黑魔海才出手,利用梦娘这枚已经没有用的棋子把祸水引到江州。

  至于「找不到活人,死人也行」的传言,九成九是黑魔海放出的谣言,目的
就是给自己多找点麻烦。

  对于黑魔海的主事者来说,梦娘是不是真在江州并不重要,只要星月湖的人
在江州就够了。

  可笑这些江湖人糊里糊涂成了黑魔海驱使的棋子,因为贪图赏金,被黑魔海
借刀杀人。

  程宗扬的心里也有些纳闷。不过区区一个太尉府的侍姬,黑魔海又是抹去她
的记忆,又在她身上布下禁制——用得着这么麻烦吗?至少在梦娘身上设下禁制
就有些说不通;黑魔海根本没有理由保护梦娘的贞洁。

  程宗扬摇了摇头。有死丫头在,梦娘的事用不着自己操心。在梦娘恢复记忆
之前也不太可能从她身上得出有用的线索。

  其实现在最理性的作法是把梦娘送回太尉府,看是不是他们找的侍姬——毕
竟两千金铢的赏格实在是够夸张,连自己听了都动心,难怪这么多人来挣钱。

  程宗扬道:「你是龙宸的杀手,被我们抓到是不是不服气啊?」

  「不敢。」

  惊理道:「我们当杀手的一旦被人抓到,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了。」

  想到昨晚这贱人可恶的模样,程宗扬这会儿心情大爽。「那位紫妈妈告诉过
你吧?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你除了一张嘴能吃饭,还会干些什么?」

  「奴婢能给主人洗衣烧饭,主人有兴趣还能用奴婢的身子取乐。」

  程宗扬嘲笑道:「我二十银铢就能买个丫头,还是处女呢。」

  「奴婢学过床技,主人试过就知道了。」

  门外传来一声风情十足的笑声,兰姑推门进来。

  「公子,紫姑娘已经说了,这些女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伤天害理的事都干过
许多,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烈女。现在既然落到咱们手里也用不着客气,便让
她们到水香楼接客。」

  「不会吧?」

  小紫的处置让自己大是意外,像惊理这样的女杀手何时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让她去青楼接客,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了想,程宗扬又道:「不妥吧?」

  毕竟这些贱人是杀手出身,真要动手杀了客人,水香楼立刻就得关门,而且
还容易走漏风声,指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

  兰姑笑道:「不瞒公子说,这些贱人比平常的婊子还好使唤些。听紫姑娘说,
她们都是会武的,连人都杀过。城里那些佣兵都是粗胚,折腾起来倒是她们还受
得住。只要改个名字、瞒了身份,在楼里不妨事的。」

  惊理已经没有一点身为高明杀手的矜持和骄傲,像待宰的羔羊一样,默默听
着两人的交谈。

  程宗扬在惊理身上探了一遍,她也被死丫头用同样手法封住丹田,一身武功
半点也施不出来。

  程宗扬松开手,「当婊子,你愿意吗?」

  惊理连忙点头。

  「那好。」

  程宗扬对兰姑道:「每次抽一个铜铢,赚够十枚金铢可以让她赎身,让她们
也有个盼头。」

  兰姑笑道:「公子是善心人。瑶儿,跟妈妈来吧。」

  「不用着急,在水香楼开间房,让我先用过再说。」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臀肉,「屁股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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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负土攻城

  晴空下,一股烟尘拔地而起,像奔涌的潮水一样越来越宽,几乎覆盖半个视
野。

  萧遥逸道:「宋军真没粮了,要不怎么会这么急?昨晚刚碰个头破血流,这
会儿又来送死。」

  程宗扬有些怀疑。他拿过望远镜看了半晌,皱眉道:「宋军怎么连兵器都没
带,每人背着一个大口袋,那是做什么的?」

  侯玄、崔茂、王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负土攻城!」

  萧遥逸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负土攻城是一种完全依靠人力消耗的战术,由
军士背负泥土冲到城下,依靠人力堆积形成直通城上的缓坡,进行攻城。

  一般情况下,这种战术都是驱使对方的百姓来做,有些残酷的将领甚至将民
夫和泥土堆在一起;反正都是对方的人,怎么消耗都不在乎。

  但江州周边的人口早在战前已经疏散,宋军能够消耗的只有自己的士卒。这
种用人命来强填的蛮横战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

  众人的心里不禁生出疑惑:宋军突然间这么拼命,到底是什么原因?

  金明寨内,夏用和一夜间仿佛苍老许多。他的帅椅仍保留,位置却挪到一边,
他本人更是双膝跪地,不敢抬头。坐在上首是一名绿袍文官,品阶不过七品。

  翁应龙虽然只是一名堂吏,却是贾师宪最信任的人,与廖群玉并称为贾太师
的左膀右臂,夏用和与他在太师府也见过几面,但今天他还多了一重身份:口含
天宪的钦命使者。

  翁应龙沉声道:「陛下问:夏用和,尔以十万之众困守城下,屡战屡败,师
老无功,有何说辞?」

  夏用和顿首道:「末将无能,有负圣恩,无辞以对。」

  「陛下问:朝廷以十万精锐尽付于尔,贼寇之众不过数千,如今已近两月,
破敌几何?斩首几何?」

  「幸得秦帅之助,数日前一战,斩首二百有余。」

  宋军与江州贼寇多次交手,虽然有一些杀伤,但由于三战皆溃,斩获极少,
只有定川寨一战,选锋营突然袭击,打乱贼寇的部署,战后取得将近二百级的斩
首,数字才没有更难看。

  「我军折损几何?」

  「负伤五千余人,战殁四千。」

  众将听着钦使代宋主质询主帅,知道夏用和的数字有些折扣,但谁都不敢做
声。秦翰初来乍到,并没有被宋主质询,这时也退到一边垂手静听;毕竟他是陛
下家奴,与诸将身份有所不同。

  翁应龙一拍案,厉声喝道:「折损万余,寸功未立!朝廷养兵千日,何以至
此!夏用和!」

  「末将在!」

  「陛下有旨:着免去夏用和四厢都指挥使之职!罚俸一年,允其戴罪立功!

  以一月为期,若未克全功,即刻下狱论罪!「

  夏用和顿首道:「末将听令!」

  翁应龙从袖中抽出一份旨意,「李宪!」

  「臣在!」

  大貂玮李宪伏地听令。

  「黄德和诉刘平通敌一案,已着三司审明,确系诬陷。本朝以仁治国,纵有
谋逆之罪,不过大辟之刑。黄德和弃军逃生,死罪一也;诬陷死节之将,其罪二
也,不严惩不足以慰将士之心。陛下旨意:处黄德和以腰斩,于军前悬尸示众!

  李宪举发有功,加官一级,钦此!「

  旨意一下,众将有羡有妒。大伙儿在前线打生打死,结果败绩有罪;这个太
监不过举发黄德和诬陷,却顺顺当当加官进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李宪!陛下圣恩浩荡!你一个内宦小臣骤升高位,要牢记圣恩!为陛下效
力!」

  翁应龙一点都没给李宪面子,劈头盖脸好一番教训。

  李宪神色愈发恭敬,连声应是。宋国的文官一向如此,对太监、武将之辈从
来不假以辞色。一个七品文官就敢教训三品的大将,何况自己只是个太监?

  打内心深处,这些文官就看不起武将,更看不起太监,说实话他们连陛下也
看不起。

  先帝曾经开玩笑,说自己两位宰相一个病目、一个跛足,按相法的道理都不
是富贵相,怎么会位极人臣?

  旁边的大臣也不含糊,直接告诉他:如果这两人不是一个病目、一个跛足,
就不是这位子。当时就让先帝沉默了。

  好不容易翁应龙宣读完旨意,他坐下来饮口茶,温言道:「江州之战,陛下、
贾太师都关心得紧。贾太师每日都要听取军报,我军连日来屡屡失利,太师忧心
忡忡,斗蛐蛐也没兴致。」

  众将凑趣的笑了几声。贾师宪喜欢斗蛐蛐,在宋国朝野不是什么秘密,他还
以蛐蛐的别名专门写了本《促织经》细叙斗蛐蛐的诸般心得。

  翁应龙一来就奉旨免去夏用和的帅职,此时也不为己甚,温言安抚众将几句,
又道:「黄德和诬陷忠臣,幸而我主圣明,使刘将军冤情得雪。如今案情水落石
出,朝中群情汹涌,陛下也为之大怒。国朝早已废止腰斩,三司严查案情始末之
后,奏请专门为黄贼恢复此刑。实为百余年来唯一的一例,多少能告慰刘将军在
天之灵。」

  众将诺诺连声。为刘平诉冤是情理之中,判黄德和腰斩却是意料之外。

  黄德和弃军逃生,导致三川口惨败,众将一想到此战就对他恨到骨子里;现
在黄德和罪有应得,大快人心之余,众将多多少少有些悚然。

  大军围城失利,士气不振,以至于全军溃散,自古以来不乏其例。如果江州
之战演变成大溃败,大伙儿的下场不会比黄德和好多少。

  「本官宣旨之外尚有督军之责。」

  翁应龙道:「大军困于城下,每日耗费钱粮何止千万?如今国中粮价腾贵,
此地的战事绝不能再拖延下去!夏帅,你说呢?」

  夏用和已经摘去头盔,露出萧索的白发;这会儿宣旨完毕,他站起身来揖手
道:「一切听钦使吩咐。」

  「既然如此,自今日起诸军全力攻城!」

  听到全力攻城,帐中传来一阵骚动。

  「江州一日不下,本官一日不归!」

  翁应龙声色俱厉,镇住全场,然后缓缓道:「江州城本官已经看过,确是坚
城。但捧日、龙卫二军都是禁军精锐,为国死战乃是分内之事,岂可畏战不出?

  诸位有不同意的尽可直说。来时贾太师曾有言:我军有十万之众,何以枯坐
城下空耗钱粮,不敢一战?若哪位认为这仗不能这么打,我便上书陛下,换人来
打这一仗。「

  翁应龙语调平和,言语却锋利至极,众将都被他「换将」的说法镇住,帐中
一时间鸦雀无声。

  良久,夏用和道:「禀钦使,末将已然下令命诸军负土攻城。一旦修成马道,
数日内便可攻克江州。」

  「好!」

  翁应龙一推桌案,站起身来,「本官亲自为军士擂鼓!来人啊!先将黄德和
押至军前,腰斩示众!鼓我三军士气!」

  诸将各自振作精神,齐声应喏,仿佛江州一鼓可下。

  宋军一旦开始不计伤亡全力攻城,防守压力顿时大增。宋军的神臂弓手一直
压到城前两百步距离,与星月湖大营的龙雕弓对射;同时步卒张开布幔掩护背着
泥土、手无寸铁的同袍。

  负土攻城虽然是下下策,但宋军不是一味蛮干,任由士卒们背着泥土直接冲
到城下,垒成可供战马驰骋的长坡,而是严格地划出距离。

  第一批土囊投在城下近百步的位置,先堆积成两丈宽三尺高的缓坡,然后依
靠坡体的遮掩逐段向城墙逼近,尽可能减少士卒的伤亡。

  这时宋军的人数优势体现出来。数万名军士背着泥土汇聚过来,只一趟就投
下数万包泥土,堆出一段缓坡。

  随着泥土不断堆积,那条缓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延伸。

  江州城墙高度足有四丈,宋军在百余步外就开始垒土,正面又修得极宽,可
以看出夏用和打的如意算盘。

  两丈的宽度足够骑兵纵横驰骋,一旦坡道建成,守城方下一轮在城上所面对
的,便是具装马铠的重骑兵。

  喊杀声响彻战场,城上、城下的箭矢交织在一起,宛如无数飞幢。守城方的
弓矢全部集中在南门一带,居高临下对着宋军猛射。

  堡垒、悬楼、城墙,弓弦的震动声不断响起,尤其是数百张龙雕弓,几乎每
一箭射出都会重创一名宋军。城上的滚石、檑木全部停止投掷,避免被宋军用来
当作登城的材料。

  宋军全力攻击南门,北门和东城只留下两队骑兵游弋,防止贼寇出城偷袭。

  攻守双方重心随之偏移,以孟非卿为首,星月湖七骏都聚集在南门的城楼上,
一个个神情严肃。

  宋军迟迟未能攻下江州,除了江州坚城似铁,也是因为宋军不肯多伤士卒。

  现在宋军不计伤亡,单是南门一带投入的兵力就不下五万。四个完整的步兵
军结成阵形,在两翼防守,另有四个军拱守中军大营,除了这两万名战兵,其余
士卒都被调去运送泥土。

  穴攻时堆积起来的土山已经被挖去一半,数以万计的草袋、蒲包逐一装上泥
土,士卒背起来冲向城墙。箭雨中不时有人跌倒,但幸存的士兵仍拼命奔跑,以
最快速度将土袋运到指定位置。

  侯玄扣上帽子。「我带一个团冲一下,挫挫宋军的锐气。」

  卢景道:「太危险,被两翼的四个军缠住,伤亡不会小。不如我和四哥走一
趟,从侧面绕过去,直接烧了狗日的金明寨大营!」

  崔茂道:「恐怕来不及,我倒有个主意。」

  众人都朝他看来,崔茂道:「八牛弩!」

  萧遥逸道:「好主意!朝他们的中军大帐来一下,最好把姓秦的死太监射成
蜂窝!」

  孟非卿却道:「程少校,依你看?」

  程宗扬道:「我在算这条缓坡的工程量。缓坡起点到城墙的距离是一百步,
高度四丈,正面宽两丈,如果堆成斜坡一共需要泥土近五千立方公尺。每名士卒
背负的重量大概是一立方公尺的三十分之一,按宋军投入三万人计算,每人要运
五趟、奔跑距离十里,负重至少七十斤——我建议半个时辰之后出击,届时宋军
运送到第四趟,体力差不多达到极限,出击的成功率会大增。」

  几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侯玄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算得够清
楚!」

  崔茂颔首道:「当年岳帅也是未战先算,交战之前,双方一兵一卒都计算得
清清楚楚才能百战不败。」

  萧遥逸道:「程哥,你不是常说自己是文科生吗,居然也通算学?」

  「做生意怎么能不算账?我见过一个丫头,算得比我还清楚……」

  程宗扬道:「老大,如果出去打,我建议用重兵,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
动。」

  王韬谨慎地说道:「宋军列阵的有八个军共两万人,出击当以突袭为主,若
全军出动,孤注一掷,一旦被宋军主力缠住会十分危险。」

  「这一把恐怕是要赌了。」

  程宗扬道:「如果我们调集营里所有的法师,先给他们几个雷法,然后星月
湖大营的兄弟全部出动,再加上用八牛弩袭击宋军中军大帐,我打赌在两翼的宋
军合围之前,能把这些疲兵击溃。运气好的话,三万溃兵会把宋军整个阵形冲散。」

  「一千多人击溃五万人……」

  侯玄挠了挠头,然后笑了起来,「够胆大的。这一把,我也赌了!」

  「看来是不得不赌。」

  孟非卿双手挎在腰带上,虎目露出好战的光芒,「如果宋军立稳脚跟,这一
仗就难打了。传令!除六营以外,其余军士全体集合,半个时辰之后出击!」

  宋军大帐前方,数十面战鼓一字排开,鼓声震耳欲聋。刘宜孙按着佩刀立在
土山上,目光从鼓手面上掠过,然后停在中军大旗下的那颗首级上。

  黄德和在军前被当众腰斩,惨叫将近一盏茶时间才死,然后由刘宜孙亲手枭
首悬在旗杆上示众。

  翁应龙带来的诏命对刘宜孙大加勉励,并越过营指挥使,将他直接任命为军
都指挥使,成为禁军的高级将领。

  一下越过数级成为一军主将,刘宜孙没有半点喜悦。对他自己来说,恨不得
立刻攻入城内手刃贼寇,为战殁的父亲报仇,但眼前的强攻却让他面沉如水。

  参与负土攻城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人,包括金明后寨收拢的全部溃兵。虽然有
神臂弓的压制和布幔的掩护,但第一轮冲锋就出现四百余人的死伤。

  随着土坡逼近城墙,伤亡数字也迅速上升,四轮下来伤亡已接近三千。虽然
箭创在军中并不算致命的重伤,但高达一成的伤亡率已经使军心浮动,堆土的速
度也减慢许多,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箭雨的威胁下舍生忘死。

  站在土山上,军士们的惊惶、恐惧、迟疑……刘宜孙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
要太敏锐的目光就能看出金明后寨那六千余名溃兵,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因素。

  夏帅从军中抽出一千人的督战队,现在已经有数十名试图逃跑的士兵死在督
战队的斧下。但缺乏基层指挥官的约束,那些溃兵即使有督战队监督,在敌寇的
箭雨下也越来越慌乱,随时处在再次崩溃的边缘。

  刘宜孙不相信老于战场的夏帅会看不出混乱的苗头,但中军始终没有下令将
他们撤离战场,只一味击鼓促战。

  盯了击鼓的文官一眼,刘宜孙道:「误国之辈!」

  「将军这便错了。」

  刘宜孙升为军都指挥使,张亢对他的态度仍一如往日,毫不客气地说道:
「以夏帅之能不会料不到溃兵会酿成大乱。夏帅把重兵放在两翼,就是要敌寇出
城突袭。」

  「等敌寇出击?这些军士呢?」

  张亢反问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刘宜孙握紧刀柄。「他们这些人包括我们都是诱饵?这里足足有三万人……」

  「饵不做大些,哪里会有鱼儿咬钩?」

  张亢一边说,一边挥舞令旗,命令刚运土回来的一队士卒休息。

  刘宜孙突然发现那队士卒正是自己军中的,再往周围看时,张亢竟然在不知
不觉之间把自己麾下的一个军都替换下来,留在土山附近待命。

  「张兄?」

  张亢低声道:「留够本钱才好活命。」

  刘宜孙不再说话,仔细看时,只见那些军士虽然散落四处,其中却有脉络可
寻。

  最内围几十名军士是自己当初任都头时的老队伍,三川口一战,自己这个都
伤亡最小,现在经过补充已经是满员都。

  向外一些是自己代任营指挥使时的部下,营中的都头、副都头都是张亢挑选,
由自己亲手提拔,指挥起来得心应手。

  再外围则是另外四个营,虽然刚刚接手,但几位营指挥使都是父亲当年的手
下,与自己也不陌生。

  张亢冷静地说道:「贼寇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江州城那座被一整块水泥板封着的城门突然打开,早已准备
停当的贼寇分成数股,蜂拥而出。

  最前面的贼寇清一色是骑兵,两个神射营的指挥官大声下令,近千名神臂弓
手同时张弓劲射,却被他们各自用一面苍青色盾牌将劲弩尽数隔开。

  刘宜孙惊讶地看到,三百步外还能洞穿木盾的利矢,竟然无法穿透那些又薄
又轻的盾牌。

  宋军堆积的土坡距离城墙不到三十步,两个呼吸间,贼寇的前锋已经越过三
十步的距离,锐利的攻势宛如一柄快刀,轻易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阵形切开。

  战马如风驰过,鲜血随即从马蹄两侧泼溅开来,染红刚刚堆积的泥土。

  短暂的震惊之后,宋军随即大乱,所有人都丢下土袋,嚎叫着拼命后退。那
些骑兵就像驱赶羊群的牧人,从后逐杀逃散的人群。

  两翼的宋军排着整齐阵形向前移动,仿佛一柄铁钳将贼寇包围起来。

  除了孟非卿和萧遥逸以外,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全部出动,他
们各自带着一个营分路出击,经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插、分割之后,五个
营几乎同时出现在战场另一侧,然后重新合在一起,围住宋军左翼最前方的一个
军。

  五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有一千余人,超过宋军一个军的四成,甫一交手,这个
步兵军就被重创,主将更被侯玄当场斩杀,整齐的阵形顿时变得千创百孔。

  星月湖诸人毫不恋战,破军之后立即分成数股撤退,重新闯入逃亡的工兵队
伍中,一路厮杀过去。乱军丛中,侯玄的玄武槊、斯明信的十翼钩、卢景的阴风
爪、崔茂的混元锤、王韬的焚天斧分路突进,片刻后又从另一侧出现,五股分开
的兵力仿佛一只拳头,蓦然合紧,与右翼的一个军撞在一处。

  远远能看到两军厮杀的残酷场面。贼寇步骑混合,战斗力更是凶猛至极,两
军相接便看到无数血肉横飞起来。从这个方向看得更加清楚,那些贼寇并不是一
味强拼,而是在高速运动中分成无数细小的组合。

  他们以十人的小队组成品字形冲锋,第一队撞入宋军的阵列,随即分成三人
的小组;接着第二队从他们的背后再次冲锋,楔入阵列,然后是第三队、第四队
……

  接连杀入,形成连续不断的冲锋,将宋军的阵列撕开,然后才是徒步的悍匪
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将已经崩溃的阵形彻底冲散。

  从远处看来,宋军严密的阵形像被一柄铁锤砸中,队列先是凹陷变形,紧接
着被穿透,最后像被一只大手抹平。

  敌寇过处只留下满地尸首断肢,阵中的军旗只支持不到一盏茶时间就被斩断,
颓然陨落。

  翁应龙震惊地看着战场,手中的鼓槌脱手落下掉在鼓面也没有察觉。从来没
有人见到这么多鲜血同时溅出,那伙贼寇就像一柄锋利的斩马刀将宋军拦腰斩断,
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的锋芒。

  夏用和面无表情,连胡须也没有抖动一下。

  倒是大貂珰李宪上前扶了翁应龙一把,细声道:「这些贼寇悍勇过人,好在
人数不多。既然他们出城而战,少不得要折损人手。贼寇死一个便少一个,我大
军十万,人力无穷无尽,钦使不必焦急,只用笑看吾辈破贼。」

  翁应龙脸色青白。「今日方知贼寇凶悍,难怪贾太师……」

  他忽然一把挥开李宪,大声道:「召张如晦!」

  不多时,一名披着鹤氅的羽士来到帐前,与诸人稽首为礼。

  李宪大喜过望,迎上去道:「原来是神霄宗的张仙师!不知冲虚仙师、元妙
仙师、虚靖仙师可安好?」

  张如晦微笑道:「掌教和两位教御安好,多谢大貂珰挂念。」

  说着他又向秦翰施了一礼,「小子张如晦,见过秦帅。」

  秦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贾师宪以儒宗自居,与道家宗门关系并不好,神
霄宗却是例外。

  论起势力,神霄宗在宋国道门中的位次还在太乙真宗之下,但秦翰知道神霄
宗的三位教御与贾师宪关系并不简单。

  翁应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收起刚才的失态,沉声道:「张如晦,你既然出
自神霄万寿宫,想必已得元妙仙师真传,今曰唤你来可知何事?」

  张如晦对翁应龙不怎么客气的口气并没有流露反感的神情,从容道:「修道
之人本该不问世事,但岳逆横行无忌,已触犯天条。当日吾师替天行道,今日岳
逆余孽死灰复燃,弟子自当效力。」

  「好!一旦功成,本官必不吝封赏!来人!给张道长另辟一帐施法!」

  「不必。」

  张如晦道:「我神霄金火天丁大法以元命之神,召虚无之神,以本身之气,
合虚无之气,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曰旸而旸,曰雨而雨,以人应天,
随处可施。」

  说着张如晦一挥大袖,喝道:「风!」

  话音刚落,天地间一股长风便浩荡而来。

  风势越来越大,朝江州城的方向吹去。贼寇逆风而战,攻势顿时一缓。

  「云!」

  张如晦一手指天,晴空万里的天际随即涌来一团乌云,战场的光线迅速暗淡
下来。

  「雷!」

  「破!」

  张如晦的雷咒刚出,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几乎刺破他的耳膜。张如晦羽氅一
振,脸上血色尽去。

              第六章地下伏兵

  星月湖军士凶悍的战斗力让程宗扬也看得咋舌。侯玄等人配合多年,彼此间
默契至极,这种万军丛中分合自如的作战行军、分段式冲锋和调整,自己无论如
何也做不到。

  好在自己的任务简单得多,他只需盯着那些徒手的士兵,把他们赶到宋军中
军大帐就算大功告成。

  任务固然简单,压力也最大,毕竟宋军负土的士兵足有三万,一人撒泡尿都
能尿出好几个游泳池。

  为了防止意外,除了一营,孟非卿的直属营也交给他一并指挥,于是自己很
荣幸的又和月霜分到一处。

  月霜的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偶尔目光相接也把他当空气,让程
宗扬有点后悔那天没有干得再狠一点。

  秋少君扬着一张臭脸跟在月霜身后。一大早他便找上门追问武二郎为什么会
九阳神功?程宗扬只好老实告诉他原委。

  不出意料,秋少君这个小面人也发起脾气;自己宗门的镇教神功被一个外人
得去就罢了,但这个外人还把它传给不相干的人——用秋少君的话说:那厮一看
就是个缺乏人性的暴徒!九阳神功落到他手里怎么对得起师兄!怎么对得起天下
苍生!

  还好程宗扬身边除了这两个不大合作,其他都算得心应手。左有武二,右有
臧修,后面还有敖润和雪隼佣兵团的几个好手。

  孟老大的直属营在星月湖大营实力堪称第一,真要撞上宋军一个军也未必逊
色多少。

  这会儿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负重士兵,程宗扬操心最多的是防止前锋杀得太
深入,打乱部署。

  宋军兵溃如山倒,三万人同时逃生足以把金明寨踏成平地。程宗扬盯着一里
外的那处土山,只要追到那个位置,宋军的溃势便再也无法控制,这一仗就算大
功告成。

  宋军和他的看法基本上如出一辙,只要把贼寇引到土山下、挡住贼锋,然后
大军四面合拢,定然让他们插翅难飞。

  出城之前,程宗扬已经仔细观察过,土山附近只有一支宋军,看旗号应该是
捧日左厢军的王信。

  他打的主意是驱使奔逃的溃兵冲击宋军阵列,让他们自乱阵脚。不然用两个
营对付一个整军,即使能打胜,付出的代价也得不偿失。

  宋军的法师也在程宗扬的计算之内,藏锋道人身死,星月湖大营的法师还剩
下十一人,这会儿自己的身边就有五人。不过施法的不是墨枫林倒让自己有点意
外。

  那名羽士雷咒刚出,程宗扬身边一个束发的白衣法师骈指而喝:「破!」

  藏锋道人殒身之后,星月湖大营的法师以玉武子为首;他一举破法,接着匡
仲玉喝道:「止!」

  浩荡的长风应声而止。

  另一名法师古翔屈指弹天,「开!」

  刚刚凝聚成形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一扑,消散无痕。

  「砰」的一声,张如晦羽氅上的一颗大珠碎裂,从中滚出一颗冒着火焰的小
金珠。

  张如晦一口将金珠吞下,然后长声道:「赤明之馆!火铃之宫!天丁吾神!

  飙火相并!疾!「

  天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一道火雷带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朝贼寇劈去。

  白鹭飞双掌托天,「封!」

  火雷在半空撞上一道无形屏障,溅出无数火光。

  秦翰的眼中蓦然射出精芒:「好手段!兀术!」

  一名兽蛮武士跨出来,发出一声低吼。「大貂珰!」

  两边的法师隔空斗法,风雷之声不绝于耳,但张如晦明显落了下风。

  这时见秦翰开口,纵然翁应龙十二分看不上这等阉人,但秦翰赫赫战功放在
那里,心里也多几分底气。

  他一边打着主意,此战过后一定要把秦翰调入临安,拆分他的选锋营,免得
将来尾大不掉,一边沉住气道:「秦翰,好生为国效力!」

  秦翰欠身道:「遵令。」

  程宗扬这会儿满头是火,自己一方的法师虽然占上风,但施法时不可避免地
减慢进攻速度。

  眼看与溃兵之间就要出现空档,通常的情况下,这种空档并不要紧,但宋军
中军正前面横着一座土山,一旦旁边的王信军赶在溃兵经过的空档抢占土山,自
己的攻势立即就会受挫。

  自己兵力不足,又不可能把几名法师扔在战场上,只好让臧修在前面咬住溃
兵的队伍,追击的阵形也由横阵改为锋矢。

  就在这时,一群兽蛮武士逆着人流奔涌而出,几名逃奔的军士来不及闪避,
立刻被兽蛮武士庞大躯体撞飞。

  相距还有数十步,最前面的兽蛮武士便举起长枪,咆哮着同时掷出。

  由于是锋矢阵形,最前面几名星月湖军士若是闪避,后面的同伴猝不及防,
伤亡会更加惨重,只能硬档。

  这一波投枪至少有六名星月湖军士伤亡。程宗扬一阵心痛,叫道:「武二!」

  武二郎狞笑一声,朝最前面一名雄壮的兽蛮首领扑去:「敢动二爷的生意!

  孙子!二爷给你长长记性!「

  两条差不多庞大的身影撞在一起,巨大声响简直像两座大山撞击的轰鸣。

  那名兽蛮首领臂上戴着寻常人胳臂粗的金环,眼珠碧绿,瞳孔却是金黄色,
铁盔下垂着数条貂尾;以武二郎的强横,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撞倒。

  两人各自退了几步,然后又扑到一处。四条大腿粗细的胳膊扭到一处,马头
大的膝盖彼此撞击,能撞碎石碑的额头砸在簸箕宽的下巴上,连吐出的血都夸张
得要死。

  场中尘土飞扬,不一会儿撞出一个大坑,只能听到咆哮声不断传来。

  这两条猛虎的肉搏震慑全场,连臧修那样的猛人都老老实实地绕开几步。秦
翰的兽蛮营在攻城战也折损不少,加上定川寨一战时的伤亡,这时能作战的不过
半数,然而这二百余名兽蛮武士成了程宗扬难以逾越的障碍。

  「直属营!」

  数百枝白蜡杆「嗡」的一声挥出,在寒风中弹得笔直。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愿和两千余人的王信军硬拼一场,也不想碰这二百名
兽蛮武士。如果被他们缠住,别说抢占土山,就连撤退都成了麻烦。

  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也意识到这一点,臧修拔出雷霆战刀、马鸿挺起铁矛、鲁
子印收起盾牌,擎出自己的重斧。旁边的月霜也摘下鞍侧的方天画戟,美目闪过
一丝好斗的锐光。

  忽然身后一声长啸,一名法师如风而至,他在半空中便解开自己的发髻,将
一枚桃木小剑嵌在自己掌心,然后一掌拍在地上。「克!」

  随着法师喷出的血雨,大地微微一震又恢复原状。

  远处兽蛮武士的奔势忽然一滞,一个个变得步履不稳。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
化成无边泥淖,每一步踏下都直没至膝,愤怒的咆哮声立刻响彻四野。

  程宗扬当机立断:「别管他们!绕过去!」

  星月湖军士再次加速,绕开那片法力沼泽,追逐前面的溃兵。

  王信军果然开始往土山移动,正如程宗扬猜想的那样,数万溃兵的冲击力足
以踏平一个寨子;王信军在人潮中的移动艰难无比,时刻要防备阵形被自己的同
袍冲乱。

  就在这时,程宗扬看到他最不愿看到一幕。一个身材肥壮的武官出现在土山
上,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将逃上土山的溃兵砍倒。

  在他身后,几个营的宋军聚集在一处,从土中取出各种刀枪兵刃。那些慌不
择路的溃兵接连被自己的同袍砍倒,在利刃的威胁下,终于认识到此路不通,人
流分开从土山两侧绕过。

  张亢的军服上都是鲜血,片刻间死在他刀下的溃兵就有十余名之多,出手的
狠辣无情连刘宜孙都觉得头皮发麻。

  「列阵!」

  五个营的宋军匆忙组成阵列,新任的军都指挥使刘宜孙立在最前方,身后就
是他的战旗。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

  敖润扣着弓弦道:「程头儿?」

  「少废话!拼不掉他们,大伙儿都得死!」

  程宗扬厉声道:「臧修!卡住右翼!脑袋掉了也不能让王信军和他们会合!」

  「成!」

  臧修立刻分出一队人马,朝右翼杀去。

  程宗扬指向那个年轻将领的军旗。「前面是一个军的宋兵!打垮他们就是宋
军的中军大帐!城上的八牛弩已经上紧弦!只要我们登上土山,宋军的中军大帐
就会遭受毁灭性打击!但如果我们被挡在土山下,周围六个军的宋兵就会把我们
包围!月上尉!你敢不敢去打垮他们?」

  月霜冷哼一声,举起方天画戟当先朝宋军冲去。

  「二连!三连!冲上去!」

  臧修带走一营,自己的身边只剩下直属营,程宗扬用三个连轮番冲击已经是
孤注一掷,一旦没有撕开宋军的战阵,自己可以调用的预备队只剩下敖润的雪隼
团。

  盯着逼近的贼寇,张亢佩刀一举,一条铁链突然间破土而出,升到半人的高
度,绷得笔直,形成一道绊马索。

  月霜显示出她超卓的骑术,两脚蹬紧马镫,挺身扯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
战马腾空而起,越过铁链。

  程宗扬却没有她的好骑术,胯下的战马被铁链绊住,凌空翻滚过来。他拔出
双刀,贴着脚踝挑断马镫,整个人却带着巨大的惯性,像炮弹一样飞出去。

  月霜策马跃过绊马索,看到程宗扬贴着自己的坐骑飞过去。

  月霜理也不理,一手执戟催马驰过,却见那混蛋一头栽到地上,地面竟然被
他撞出一个丈许宽的大洞。

  陷马坑!月霜脑中一闪,坐骑已经驰到陷马坑边缘,坑底一片削尖的木桩清
晰可见。

  战马前蹄陷入坑内,身体重心前倾。月霜挺起方天画戟往坑一刺,撑住下坠
的坐骑。泥土倏地掉落,能看到那个混蛋落在坑底,肢体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月霜的心里一沉,并没有预料中的解脱,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悲恨。

  心神激荡下,戟锋突然一滑,连人带马坠入坑内。

  「小心!」

  秋少君如影而至。

  十几步外,那个肥壮的军官举刀喝道:「放!」

  数十枝利箭参差不齐地射来,秋少君的身体飞速旋转,少阳剑破袖而出将利
箭挡开,一边如陀螺般朝坑中落去。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程宗扬搂着月霜的腰肢,一边从坑中跃出,一边骂道:
「月丫头!想害死我啊!要不是老子躲得快,你那匹死马就把我砸在坑里了!」

  月霜绷着脸,忽然一肘撞在程宗扬胸前把他打开,然后拖着方天画戟闯入宋
军的阵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张亢高声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灭寇封侯!在此一战!」

  刘宜孙提刀在手,吐气开声,「杀!」

  鲜血如雨点般洒落。刀光中,一条握着断枪的手臂蓦然飞起,惨叫声瞬间被
刀枪撞击声和喊杀声覆盖。

  大斧带着沉重风声从一名星月湖军士的背后斫入,肩胛顿时粉碎。濒死的军
士扭过身来,另一只手一把拧住斧手的膀颈;接着他的手掌和斧手的脖颈被两道
寒光同时斩断,双方救援的同伴再度搏杀起来。

  程宗扬浑身热血仿佛沸腾,每一刻都有无数死亡的气息蜂涌而出。生命像指
缝间的流水般不停流逝,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在下一刻终止。

  翁应龙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神色也不禁接连数变,直到看见那支刚拼凑出来
的杂兵挡住敌寇,他紧绷的心头才略微松开一线。

  周围的武将没人嘲笑他,这样惨烈的搏杀,寻常军士都望而生畏,他一个文
官能坚持守在前线已经够胆色了。

  张如晦的雷法被对方一一破解,脸色越来越凝重。

  墨枫林抱胸而立,细长手指微微拍着手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倒是对手
使出陷土诀陷住兽蛮营的兽蛮武士,让他露出几分兴趣。

  侯玄等人已经歼灭第三支宋军,再度迂回,这次斯明信和卢景两人悄然脱离
队伍,仿佛在战场上消失。

  土山上的宋军阵形并不严整,但交手中智计百出,星月湖大营无坚不摧的攻
击被他们凭借土山地利和各种陷阱所克制,只能一寸一寸前进。

  终于,一名星月湖军士踏上山顶,挥刀将一名营指挥使的铁枪挑飞。

  那名武官虽败不乱,从腰间拔出佩刀,一刀捅进那名军士腹内,接着几名宋
军围上来,数柄长枪同时刺进他的身体。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那军士暴喝着斩断身前的长枪,展臂将一名宋军搂在怀里,扭断他的骨骼。

  郭逵面无表情,一刀将那名悍匪首级斩下,但后面的敌寇随即杀至,牢牢占
据山顶的要紧位置。

  土山上意外出现的宋军让孟非卿浓眉几乎打结,这时才稍稍平缓了些,吩咐
道:「中军大帐!」

  旁边两架床弩已经绞紧,三道硬弓交叠在一起,正前方用来安装巨箭的弩槽
此时换上箭匣,每一匣都有近百枝弩矢。

  「射!」

  三道弓脊同时振动,弓弦蓦然弹直,无数细小黑点从城头飞出,一瞬间越过
两里的距离,盖住宋军的中军大帐。

  森严的中军大帐顷刻间一片混乱,几名武将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一名穿
着绿袍的文官中箭,更使得夏用和与秦翰都跃起来。

  星月湖军士迅速换上箭矢,一架床弩重新装上箭匣,另一架则换上三枝短枪
般的巨箭。

  墨枫林道袍一举,如大鸟般飞起,正在施法的张如晦却被巨箭锁定。铁制的
箭锋撕开空气,仿佛一闪就到了面前。

  张如晦来不及施展雷咒,索性闭目待死,忽然面前空气一震,却是秦翰一把
抓住巨箭救了他一命。

  「八牛弩!是八牛弩!」

  「翁堂吏被射死了!」

  「陈都指挥使中箭了!」

  「熊将军殉国了!」

  众将叫喊声中,石元孙叫道:「夏帅!请立刻退兵!末将断后!」

  「混账!」

  夏用和一脚把他踢开,厉喝道:「敌寇不足两千人!此时倾巢出动正当一战
而定!」

  「夏帅明鉴!此役纵胜,我军定然伤亡惨重,再难攻克江州!」

  「谁要攻克江州?」

  夏用和狞然一笑,「灭了这些逆匪,江州城送给我也不要!传令!全军进攻!

  不许逆匪一人逃生!「

  战旗一面接一面的升起,从江畔直到江州城下,宋军伏兵尽出。

  程宗扬这时才发现宋军比自己更孤注一掷,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定川寨所
有人马,除正面的三万士兵和八个军阵以外,还调集十个军。

  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规模佯攻,实际上是把这十个军都藏在地下,此时从
土中跃出,立刻截断自己的退路。

  如果宋军这时攻城,只靠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根本无法阻挡宋军的攻势。

  但宋军放弃城池,选择野战,目的昭然若揭:夏用和眼中的目标始终是星月
湖大营的旧部,根本没有在乎如何攻城。

  侯玄等人又击破第四个军,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但宋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这些军士已经接连超过他们本身八倍的兵力,但他们的对手足有十四个军,
接近三万人,超过他们的二十多倍。

  侯玄和崔茂、王韬聚在一处,略一交谈,随即放弃第五个对手,移师朝土山
杀来。

  王信军由攻转守,在土山前方列阵。本来臧修带着一营寸步不让,抵挡他们
冲上土山,这时却变成王信军寸步不让,防止他们与侯玄的五个营会合。

  那处小小的土山成为战场的中心,刘宜孙的军队几乎全军溃散,但他们终于
等到援军。

  原本在拱卫中军的两个军开进战场,从两翼夹击。宋军甚至放弃围三阙一的
铁律,只为了不让这些逆匪一人一马逃脱。

  程宗扬口中发苦,自己还是轻视古人的智慧。这个夏用和到底是什么鸟?难
道是……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响,想起一个人。

  忽必烈曾问他:「你是宋国重将,为何投降?」

  「宋国有强臣贾似道,专擅国柄,长年来优礼文士,看不起我们武官。臣久
已不平,这才投降大元。」

  忽必烈道:「怪不得贾似道看不起你啊。」

  夏夜眼!夏贵!自己当初只把这家伙当成没用的软骨头,却忘了这个老东西
投降时已经八十多岁,志气全消;此前却是勇冠三军,实打实从小兵一刀一枪搏
出来的大将。

  程宗扬吸了口气,喝道:「把法师和马匹放中间!」

  玉武子、匡仲玉、古翔、白鹭飞都赶到土山上,只有那名法师仍不断施展陷
地术,将兽蛮营的兽蛮武士困在战场一隅。

  「老匡!能下雨吗?」

  匡仲玉不动声色:「能!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众人即使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应。

  程宗扬环顾左右,武二郎仍在与那个兽蛮首领肉搏,臧修、鲁子印、马鸿在
丘下与王信军对峙,孟老大直属营的军士在两翼防守,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
君。

  「秋小子!跟我走一趟!」

  秋少君这会儿也不发脾气,痛快地说道:「好啊。」

  程宗扬扔掉已经卷刃的双刀,重新捡了一对在手中试着分量,一边说道:
「月上尉,如果我没回来,部队就由你指挥。别光顾着拼命,要紧的是把人带出
去!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往江边杀!」

  月霜面冷如冰,扭过头看着一边道:「下面有地穴!」

  这座土山是宋军挖掘地道时堆起来的,背面就是入口。从地道逃出包围圈似
乎是个好主意,但程宗扬不这样认为。

  「我知道有地穴,可你知道通向哪儿吗?宋军敢把咱们引到这儿来,恐怕早
就挖好陷阱等着咱们跳。」

  望着月霜手握方天画戟的背影,程宗扬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有件东西交
给你,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程宗扬钻进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沉着脸进去,程宗扬转身一把将她搂
在怀里,狠狠吻了一口。

  月霜默不做声,屈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记。程宗扬咧着嘴低声道:「这是我给
小紫的!告诉死丫头,如果我回不来,无论如何也要替我报仇!把夏老贼、贾老
贼都给我干掉!」

  月霜抹着唇角,忽然程宗扬又凑过来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月霜回过手臂,
用力卡住他的喉咙。

  程宗扬松开嘴,「这是给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月霜的手指慢慢松开。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无论如何……也不要往我坟上吐口水!」

  不等月霜发飙,程宗扬闪身出了洞穴,叫道:「秋小子!跟我来!」

  程宗扬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从土山一路杀下来,两把还过
得去的钢刀已经砍断,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挡了两剑才抢了一杆长枪。

  没多久长枪陷进一名宋兵的肋骨,一时拔不出来,被人趁机斩断。程宗扬又
顺手抢了一柄大斧,劈倒那名宋兵。

  能在如林的刀枪中活到现在,多亏自己突破第五级坐照境,身体对危险有种
近乎本能的敏锐反应,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的攻击。

  但自己最大的本钱还是生死根。死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似乎胀满丹田,
气轮转动的速度已经攀至巅峰,仍来不及转化浓郁的死亡气息。

  程宗扬本来应该在静室将死气转化为真元,提升修为,但生死关头他直接催
动气轮,一边消耗,一边不停补充。

  秋少君的修为也许比自己高出一截,但论起耐战的韧劲,自己有生死根相助,
足足将他甩出两条街。

  土山已经被抛到身后,迎面几匹战马奔踊而来;程宗扬挥斧抡出,斧刃呼啸
着劈开马首,顺势将马背上的骑手腹部破开。

  飞溅的鲜血泼在脸上,几乎闻不到血腥的气息。自己整个人像在血里浸过一
样,到处是浓重的鲜血,只有额角的伤疤霍霍跳动,带来一股反胃的感觉。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墨镜,这么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墨
镜才对。

  「喝!」

  程宗扬狂喝着掠上前去,将一名拦路的宋军头颅砍断。

  他正习惯性的准备厮杀,眼前忽然一空,多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宋军突然消
失,几名士卒远远看着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惧意,忽然抛下兵刃,转身就逃。

  程宗扬发出一阵听不到声音的大笑。自己竟然也变成煞星,摆个姿势就能把
对手吓跑。

  秋少君跌跌撞撞地过来,身上的道袍像被血洗过一样。他咧了咧嘴,露出像
是要哭的表情。

              第七章死亡之坟

  「虫小子,我不会这么惨吧,把你吓哭了?」

  「我刚杀了一个人……」

  「我呸!不杀人你上战场是洗澡的?」

  「我本来是想刺他的肩井穴,手上没力气了,一下把他刺死。我真的不想杀
他……」

  「干你娘!你再说一遍试试!老子累得像狗一样,你还给我得瑟!」

  程宗扬一指那名羽士,「去杀了他!我要他的脑袋!死的!你敢抓活的,我
整死你!」

  秋少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大叫道:「喂,你赶紧自杀吧!不然的话我
数到十,就要过去杀你了!」

  程宗扬沉着脸一脚把他踢开,然后抡起大斧抢上前去。

  那名羽士露出惊惶的眼神,一边后退,一边手指乱点着叫道:「金……金克
木!」

  程宗扬的手中忽然一轻,一截斧柄化为飞灰,斧轮掉落下来。

  「干!」

  程宗扬一把捞住斧轮,砍向那名羽士的腰间。

  中军大帐已经空无一人,随着督军的翁应龙和数名将领伤亡,江州城拥有射
程超过两里的八牛弩不再是秘密。

  夏用和随即转移中军,只有正在斗法的张如晦难以脱身,留下一队军士守卫。

  结果两名悍匪如煞星般闯过重重围困,守卫的军士一箭未放就被吓得逃跑。

  张如晦顾不上施法,转身就跑。程宗扬追了几步,忽然间心头一凛,他停下
脚步,扭头看着土山另一侧。

  星月湖大营那名法师仍在施展陷土诀,在他旁边有数百名兽蛮武士咆哮着,
就像在泥淖中跋涉一样艰难地行走着,到现在也没有走出百余步的距离。

  法师脸色出奇的苍白,显然已经透支法力,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

  法师高声吟诵咒语,一边拍击地面,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剑几乎穿透手背,鲜
血淋漓。

  忽然,一条人影烟雾般从他的背后出现,墨枫林抬起食指像戳破一颗蛋壳般,
穿透他的后脑。那名法师身体一震,所有鲜血仿佛被墨枫林食指吸走,脑后没有
一点血迹流出。

  程宗扬狂吼一声,蓦然闭上双眼,生死根全力运转。

  眼睛一合,战场以一种奇异的形态出现在脑海中。到处是奔逸的死气,或多
或少、或浓或淡,时聚时散,勾勒出战场上杀戮的场景。

  那名法师的死气从脑后细小的指孔逸出,在生死根和邪引术的拉扯下不住变
形,最后一分为二,程宗扬和墨枫林各得一半。

  终于没有全便宜了那妖道!程宗扬恶狠狠想着,睁开眼睛,脸色一下垮下来。

  就在片刻时间,那名羽士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足足三个营的宋军把自己包围
起来,长枪如林,铁甲如城,弓矢如雨,怒马如龙,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也飞
不出去。

  「杀贼!」

  「杀!」

  宋军杀声嘹亮,步履整齐地逼上前来。

  江州城头,孟非卿面沉如水。夏用和的计策连自己也瞒过了;这个年轻人一
旦战殁,即使自己能重竖星月湖的大旗,也无人继承岳帅的衣钵。

  孟非卿的双手缓缓握住背后的天龙霸戟,然后冲天而起。远处,沉默多时的
秦翰目露奇光,身后的丈八蛇矛发出一声鸣响,然后腾空飞出。

  宋军蜂拥而上,覆盖那片狭小的空地,紧接着一团耀目的光芒亮起,无数刀
枪、衣甲、战旗……在光芒中灰飞烟灭。

  光芒闪过,程宗扬半跪在地上,身周形成一片方圆十余丈的空白。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血,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开程宗扬的九阳神功全力一
击。

  程宗扬的鼻孔中淌出鲜血。他这一击耗尽真元,即使有生死根吸纳的死气也
来不及补充。

  如果给自己一炷香,不,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还能再站起来,至少死得不那
么难看……

  但宋军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一名军官抢上前来,接连砍倒两名惊慌后退的
士兵,用铁腕遏止混乱,喝道:「斩匪首者!赏银铢两千!」

  「干你娘!我出两千金铢拿你的脑袋当夜壶!」

  程宗扬心里骂着,一把拉起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后,吼道:「来啊!」

  宋军被他拼命的架势吓住,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那名军官冷冷看了他一眼,
忽然拿出一个东西抛过来。

  程宗扬袖中的珊瑚匕首挥出,「哗啦」一声,数十枚金银钱铢迸射出来,却
是一只钱袋。

  张亢厉声道:「杀!」

  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吼叫着冲杀过来。

  程宗扬捡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银铢,依稀是那名军官在烈山敲诈自己的买路
钱,只不过这会儿被匕首切开,只剩下一半。

  我的梦想是有很多很多钱,现在只有这半枚银铢陪葬,实在太不甘心了……

  宋军越逼越近,刀枪上的刺眼反光让自己眼睛几乎看不清楚。程宗扬长吸一
口气,挺起胸膛。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这么多钱钱,小程子,你发财了啊。」

  程宗扬浑身一震,握住那半枚银钱,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干!死老头!」

  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葛黄色的布衣,花白的头发胡乱挽
了个髻,这会儿正撅着屁股乱摸。

  这样猥琐的家伙,除了朱老头还能是谁?

  朱老头趴在地上捡起一枚银铢,乐颠颠拿袖子擦干净,用力吹了一口,在耳
边听着成色,眉开眼笑地说道:「纯的!」

  朱老头堆着猥琐的笑容,搓着手爬起来,一边点头哈腰地向周围问好:「您
老吉祥!吉祥!哎哟,人来得不少啊。这有好几十个吧?」

  「我好几十你一脸!」

  「小程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好几个月不见,八八可想死你了。」

  「八八你老妹!」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在旁边看笑话看够了吧!从哪个耗子洞
里钻出来的?」

  宋军已经逼上前来,朱老头嘿嘿一笑,手指一弹,那枚银铢倏然飞出,从一
名军士额头射入,然后「砰」的一声从后脑飞出,接着又射入后面一名士兵的头
盖骨。

  那枚薄薄的银铢一连穿透三名士兵的颅骨,最后又飞回来,像长了眼睛一样
落在朱老头怀里。

  最前面的军士骇然止步,被后面涌上来的军士撞上,顿时跌倒一片。

  程宗扬一把伸到朱老头的衣服里,将那枚银铢硬抢出来,顺手在他衣服上擦
干净,揣进自己的口袋,板起脸道:「凝羽呢?」

  朱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哆哆嗦嗦指着他道:「重色轻爹啊!」

  「我轻你一脸!爹你一脸!死老头!你在南荒好端端的,抽什么风跑这儿来
了?」

  朱老头脸上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欠揍的猥琐表情渐渐消失,他的唇角挑起,
露出一个得意又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程子啊,我给你看个戏法……」

  一时间程宗扬有种错觉,死老头身上葛黄色布衣变成一袭蟒袍,凛然的气势
犹如尊贵的王侯。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连日来的厮杀,程宗扬早听惯战场上的各种惨叫和
哀号,但耳边的惨叫声却让他有种陷身地狱的感觉……

  那是无数个惨叫声同时响起,声音中充满惊愕、痛楚、恐怖……然后又被一
柄剪刀同时剪断,戛然而止,没有半点余音,直接成了空白。

  程宗扬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己的身侧。从殇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数里外的江畔,
伸出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

  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深入敌阵,周围被数不清的宋军重重包围,然而此时所
有踏入死线的宋军,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一举在地面上抹去。

  无论是刀手、盾手、枪手,还是神臂弓手、铁甲重兵、骁骑精锐……全部以
同样姿势扑倒在地。

  宋军严密的阵形被划出一道笔直的缺口,自己的视线越过重重尸首可以毫无
阻隔地一直看到大江辽阔的水面,看到江畔一艘挂着火红旗帜的楼船。

  殇侯的肩背一挺,佝偻的身体仿佛凭空高出一尺,方才那个猥琐的朱老头消
失无踪,眼前的老人虽然还穿着那件破旧的葛袍,却如同布衣王侯,散发出逼人
的傲气。

  鸩羽殇侯从江畔登岸,一路行来已经在沿途布下剧毒,无声无息,杀人于无
形之中,举手间千军辟易,这等煞气不愧是天下毒宗。

  程宗扬吸着凉气道:「这是什么毒?太狠了吧?」

  「毒物聚而不散,画地为牢,中者立仆,不过是雕虫小技。」

  殇侯傲然道:「本侯敢在你面前献宝,岂会用那等俗物?」

  话音未落,那条死线仿佛突然活过来,已经被毒杀的宋军尸首开始挣扎蠕动,
然后一具接一具爬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那些毒发的宋军已经改变模样,盔甲下的肉身变成乌青
色,肌肉凹陷,骨骼外凸,仿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尸。

  深陷的眼眶内,眼球因为干涩而缩小,瞳孔却扩散到极限。他们以古怪姿势
挺起身,然后蹒跚着扑向最近的活人,无论他们是敌寇,还是刚才与自己一道并
肩作战的友伴。

  所有宋军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几名宋军来不及反应就被毒尸咬中。

  受创的宋军士兵发出的嚎叫声蓦然断绝,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
青黑黯淡,肌肉一条条附着在骨骼上,迅速干瘪枯硬。

  咬中他们的士兵把毒素传播给同伴便仆倒在地,新化成的僵尸再次无差别地
攻击周围的同伴。

  最初中毒的只有数百人,接着他们把毒素传给同样数量的友伴,然后又是数
百人……

  那些毒尸不断跃起、咬中同伴、然后倒下,接着一批新的毒尸重新跃起。

  死亡的阴影在宋军阵列中迅速扩散,越来越多的宋兵成为毒尸,四处追逐周
围的活人。

  「这……这是什么怪物?」

  「还记得你在南荒时,说过一种' 病毒' 吗?」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说过吗?」

  「本侯浸淫毒物,天下奇毒莫不熟识,唯此病毒之术闻所未闻。」

  殇侯说道:「本侯苦思多日,你走后不久,本侯想起当年在太泉古阵搜得一
具僵尸,忽然突发奇想,从它血脉中提炼毒素。」

  说到这里,殇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虽然费尽周折,却让本侯炼出一种奇毒。此毒无色无味,一旦进入血脉便
令人生机尽丧,无智无识,然而中毒之人尸身腐而不坏,行动与常人无异,而且
肢体血脉尽化为尸毒鼎炉。若有人被毒尸咬中,即刻化为毒尸。」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瞪着他:「侯爷,你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僵尸?」

  「那具僵尸质如枯木,如今已然被本侯炼化,片肤无存。」

  殇侯谓然长叹,「可惜此毒质地未纯,毒素一去,尸首随即崩坏,而且播迁
五次之后,毒性便即失效。唔,大有改进的余地。」

  「不用改了!这样就很好!」

  程宗扬叫道:「你若把它再改进一下,不出一年,整个六朝就没活人了。」

  殇侯哈哈笑道:「设若如此,本侯足以名垂青史,死而无憾!」

  「人都没了,还垂个鸟啊!先说好,你要敢乱改,我立刻翻脸!你炼出多少
毒,我都让你自己吃下去!」

  殇侯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刘宜孙与张亢幸运躲过一劫,随即与王信合兵一处试图反攻,然而楼船上下
来的一队黑衣人轻易粉碎他们的攻势。

  这支隶属于殇侯的近卫队数量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在星月湖诸营之下,又是
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兵锋极盛。刘宜孙和张亢竭尽全力,也没有来得及组织一
次有威胁的攻势。

  当第四批毒尸出现,宋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形,所有人都拼命后退,躲避那些
恐怖的行尸,乱成一团。

  紧接着远处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成为压拷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间,
整支大军像雪崩一样垮下来,士兵们如潮水般退散,战场上到处是扔下的军旗、
武器、战鼓,还有战殁者的尸首。

  随着星月湖法师身死,兽蛮营好不容易才摆脱陷土诀,但刚投入战场,宋军
溃势已成,即使以秦翰之能也无回天之力。他收起蛇矛,森然道:「改日再领教
孟上校的双戟!回师!」

  程宗扬捡回一条性命,不敢再犯浑跑去追杀,他立即下令撤退,与侯玄等人
会合。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过来,肩上扛着那个兽蛮武士,活像一个豪勇无双的打虎
英雄。

  但看到战场上那些到处追逐活人的毒尸,堂堂二爷也变了脸色,恶狠狠大啐
了一口:「什么鸟玩意儿!」

  然后左右瞅了瞅,撒腿就跑。

  程宗扬对秋少君道:「看到了吧,这叫横的怕愣的,愣的怕傻的,傻的怕不
要命的,不要命的怕那些根本没命的。」

  秋少君朝着武二郎的背影叫道:「暴徒!人渣!没胆鬼!」

  「行,你就是那个愣的。」

  程宗扬一入城便迎来一片喝彩声。桓歆叫道:「程兄!有你的!兄弟在上面
看得清楚,好身手啊!」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余惊未消,浑身肥肉都在抖,张了半
天嘴都没说出话来。

  张少煌一手搂着程宗扬的肩,一把推开石胖子。

  「让让让!一点眼力都没有!赶紧备热水!瞧程兄弟这身血都够开染坊了。」

  谢无奕好整以暇地朝殇侯拱拱手。「这位是?」

  「我们盘江程氏的长辈!程老爷子!」

  这小子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姓改了,殇侯拿绳勒死他的心都有,脸上却不动
声色,微微颔首,那分威严的气度让人肃然起敬。

  忽然光线一暗,一个高大身影挡在城门处。孟非卿缓步走到殇侯面前,相距
还有数尺,两人之间的空气便发出气劲交击的爆响。

  孟非卿停下脚步,先收去护体真气,然后拱手一揖到地。

  「多谢侯爷恩义,抚养紫姑娘十五载,此恩此德,我等没齿难忘。」

  殇侯哼了一声,翘起下巴,鼻孔几乎扬到天上去。程宗扬一手扯住殇侯,一
手扯住孟非卿,笑道:「吴大刀,瞧瞧谁来了?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好
给老爷子接风洗尘!」

  说着一边向孟非卿施了个眼色,让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

  直到所有士卒撤回城中,斯明信和卢景才连袂返回。

  他们两个本来准备刺杀夏用和,见到宋军伏兵四起情知中计,两人都是胆大
心狠之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闯入金明寨,将所有攻城器械和军中存粮付之一
炬,烧得干干净净,逼得宋军不得不退兵。

              第八章仇因利聚

  程宗扬笑道:「这里没有碧玉盘,也没有黄金碾,侯爷先凑合一下,等我发
了财,咱们再换好的。」

  殇侯换了衣物,一袭黑色华服、广袖博带,头上戴着一顶束发高冠,哪里还
有半点朱老头的影子?

  殇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叶媪见她资质甚佳,动了收徒的心思。这
次来也是想问问你,让凝羽拜入叶媪门下如何?」

  程宗扬喜动于色。「这是好事啊!还用问我?」

  「哼!那个傻丫头怕你不高兴,让本侯亲自过来传话。」

  「辛苦侯爷了!」

  程宗扬给殇侯续上茶水,笑道:「侯爷这趟来不会只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本侯此行是为了赴约。」

  程宗扬想起黑魔海巫、毒两宗每二十年的祭典,只不过……

  「侯爷,你不是蒙我的吧?你们定的时间不是今年立秋吗?现在才正月,差
七、八个月呢。」

  殇侯板起脸。「当然还要看看你的生意。」

  程宗扬笑眯眯道:「正好说到生意,我正想找侯爷商量。」

  「……就是这样,」

  程宗扬把目前的情形说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钱全都投到江州这一战。

  如果胜了,大家发财;如果败了,赔的底儿掉不说,单是负债都能把咱们压
死。「

  听说程宗扬大手笔从云氏借了二十多万金铢的债,还从晴州拿了两百万石的
粮食订单,不算孟非卿从陶氏借的债务,仅程宗扬自己负债就不下五十万金铢,
这样的数字以殇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做的是什么生意!还未开张便赔了这么多?」

  程宗扬笑道:「侯爷,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强一点。本来我只
有六成把握,侯爷既然来了,这笔生意我便有十成把握!」

  殇侯沉住气,淡淡应了声,「哦?」

  程宗扬嘻皮笑脸地说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现在时间尚早,侯
爷既然没什么事,不如在江州多待两天,日子不用长,最多两个月。」

  殇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好你个小子,居然想让本侯替你守江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
恩怨!江州陷落、星月湖尽灭,本侯高兴还来不及,你竟想让本侯和岳贼旧部合
作,真是痴心妄想!」

  「侯爷不肯帮忙也没什么,到时候赔钱,侯爷只需拿出一成就够。」

  「你自家的生意,让本侯赔什么钱!」

  「喂,别忘了咱们是合股,赚钱你拿一成,赔钱你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
这么便宜的事?」

  殇侯气极反笑。「五万金铢——也罢!五万金铢买星月湖旧部数千条性命,
很合!」

  「五万是底价,算上利息至少十万。另外,我们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住,
大伙儿全部撒腿跑人。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所以说侯爷,你老想看笑话恐怕
是看不到了。顺便我给侯爷算算账:江州若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负债是十万金铢,
加上原来的股份和珠宝生意的投资,差不多净赔十七、八万。然后我还要养星月
湖这一、两千个人,每月起码一万多金铢。侯爷承担一成,每月付款一千金铢。

  如果有伤病,数字还要再高一点。「

  不等殇侯发飙,程宗扬又道:「如果江州守住,这笔生意赚十万金铢,侯爷
拿一成。江州每年的商税有一半划入咱们盘江程氏,等于侯爷每年能拿到江州商
税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来侯爷的盈亏是二十万金铢的现款,另加每年三万金
铢的进出。」

  殇侯眉头拧紧,一手摸着膝盖。

  程宗扬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码。

  「侯爷若留在江州,我便能腾出手做我的粮食生意。最多两个月时间,江州
之事全部了结,到时我先陪侯爷去一趟太泉古阵,找两件合适的东西,然后一同
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约,怎么样?」

  看着殇侯脸色稍霁,程宗扬又笑道:「如果还不够,再给侯爷加点料。琵琶
花精……」

  殇侯衣袍轻震:「叶慈?」

  「她现在叫慈音,我们还有笔生意要谈。」

  程宗扬双手一摊,「可惜一直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爷肯帮忙,我想办法让大
伙儿见一面。」

  殇侯终于意动。「两个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
便尽数死在城外也与本侯无关。两个月之后,无论到时是否解围,你都要依约而
行!」

  「一言为定!」

  终于搞定殇侯,程宗扬心情大好。没想到死老头会炼出这种奇毒,如果宋军
没有相应手段,江州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只是怎么利用战争赚钱的问题。

  鸩羽殇侯答应援手,让孟非卿大出意外。

  岳帅一生只栽刺不种花,能得罪的人基本都让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
海的人伸出援手,孟非卿怎么也想象不到。

  程宗扬笑道:「老头别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师。现在有张侯他们
的部曲、殇侯的近卫军,再加上武二郎,实力恐怕比刚开始要强些。江州这边能
安定下来,我明天立刻去筠州,顺利的话,二月中旬赶到临安。届时正是青黄不
接、粮价腾贵,我再好好点把火,从宋国身上狠狠斩一刀,将来几年大伙就吃喝
不愁了。」

  孟非卿十指交叉,沉思良久,然后道:「你若去临安,有个人也许能给你帮
上忙。」

  「谁?」

  孟非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六个月前我们接到消息,宋国皇城司的
人盯上晴州的齐云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后来赵誉也漏了底细,不得不和徐
永一起离开雪隼团。提供消息的人说,皇城司已经调集人手专门对付岳帅的旧部,
行动时间本来是订在这个月。」

  按时间算,孟非卿接到消息应该正好是自己遇到谢艺的前后。

  当时谢艺已经在南荒,星月湖无法联系他,以致于龙骥陨落南荒。接下来是
星月湖旧部赶在皇城司动手之前,结束十余年的隐忍生涯,重新集结。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临安要小心皇城司。据称贾师宪已经下令,从刑部和
军方抽调不少好手。」

  程宗扬皱起眉。自己去临安是做生意,如果后面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什
么事都不用做了。

  「消息可靠吗?」

  孟非卿毫不犹豫地说道:「可靠。宋国这次行动很隐秘,除了皇城司内部,
只有太师府和军方的高层知道一些。」

  程宗扬吃了一惊:「你们在宋国高层有卧底?」

  孟非卿露出一丝苦笑。

  「也算不上,所以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那个人从十余年前就向我们提供情
报,但直到现在我们仍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现在只能告诉你,那个人提供的情报
质量极高,能力也非常强。我们猜测他应该是岳帅的信徒,只是岳帅蒙冤之后,
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

  程宗扬道:「老大,你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帮忙?」

  「临安明庆寺内有座五岳楼,楼后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消
息便会贴在榜上。你如果有事请他帮忙也可以在上面留言,他帮得上的自然会帮。」

  「公开的榜帖?那怎么保密?况且你们在临安有那么多人,怎么会找不到他?」

  「明庆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专门的福纸写下祈福的内容,投入福箱中,由
寺中僧侣逐一张贴到榜上。没有人知道是谁投的福纸,根本无从查起。」

  孟非卿道:「那人会在祈福帖内暗示每次放置情报的地点,你只要记住,他
的祈福帖每次都是以' 君子' 二字开头。」

  「那好,等我到了临安,试试看能不能与那人接上头。还有……」

  程宗扬明知道是废话,还是叮嘱道:「殇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

  孟非卿笑道:「殇侯的仇家不比我们星月湖少,你要小心了。」

  「我就知道!跟你们打交道我只有吃亏的分。」

  程宗扬一肚子牢骚地说道:「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还找不到喊冤的地方。」

  「筠州粮食今日市价,每石一千三百文。」

  水镜中,一个中年文士的影子渐渐清晰。秦桧神情悠然地说道:「昨日盘帐,
我们手中存粮超过三十万石。购买粮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钱,耗用资金一
共九万三千金铢,合每石六百二十铜铢。」

  虽然知道死奸臣和祁远很能干,但收粮三十万石还是超过自己最好的预期,
程宗扬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筠州粮价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连日来逐步提价,等挂出八百文
的价格,不只筠州,周围十几个州县的大户都前来售粮。因为我们是现款交易,
给的又是金铢,那些大户都乐意和我们交易,价格也压下不少。原本成本还要高
一些,但当日从常平仓白捡一批粮食,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

  秦桧又道:「不过这些天收到的粮食少了许多。」

  「哦?」

  「如今筠州户户都在囤粮,不只原来卖粮的大户现在大肆收购,连城中居民,
每家也要买上三、五石回去。」

  秦桧微笑道:「传言官军在江州大败,贾太师勃然大怒,更派大军前来围剿。

  筠州人心惶惶,都道粮价要涨到每斗两百文。「

  每斗两百文,那可是每石两贯的高价!自己当初最好的预计也没有这么多。

  程宗扬大笑道:「死奸臣,是你放的谣言吧?」

  「不敢。」

  秦桧一拱手,洒然说道:「前几日滕知州为防止饥民大量涌出,前来粥棚视
察,当问及粥棚是否还能支撑?属下答曰:若粮价超过每斗二百文就难以支撑。

  滕知州闻言良久不语,这番话却被民夫听到,流传出去。滕知州可以作证,
流言实与在下无关。「

  造个谣都这么有技术,程宗扬觉得把秦桧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

  「奸臣兄,有你的!」

  秦桧哈哈一笑。

  程宗扬道:「从明天开始全力抛售粮食!三十万石卖不完,能卖多少是多少!」

  秦桧收起笑容,讶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粮价至少会冲到一千五百文。此
时出售,莫非江州有变?」

  「有。」

  程宗扬道:「宋军准备与江州方面和谈了。」

  「和谈?」

  水镜里的秦桧差点跳起来,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一旦和谈的消息传出,粮价肯定暴跌。但宋军怎么可能与江州方面和谈?

  程宗扬笑嘻嘻道:「宋军当然不会主动提,但我们可以去谈嘛。」

  秦桧才智高绝,一听就明白过来,抱拳道:「属下佩服!」

  跟聪明人不用废话,程宗扬道:「我明天离开江州,届时萧刺史会亲自去宋
营和谈。宋军营中乏粮,又新遭大败,城中去和谈,他们肯定求之不得,就算还
想打,眼下也要装装样子拖延时间,等后方运来粮食再动手。这个消息传到筠州
大概要三、四天时间。和谈扯皮,等宋军养足元气,来来回回最少要半个月。你
们在筠州争取把粮价打压到每石六百文,然后再全力收购。」

  「属下明白。」

  程宗扬又嘱咐道:「卖给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怀疑,另外可以想办法
拉拉昭南的关系,卖一批粮食给宋国。」

  秦桧一点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卖一大批粮食给宋国,眼下焦
头烂额的滕知州必然长出一口气。我们程氏商会在中间牵线,身份也水涨船高,
公子好计策!」

  程宗扬交代完筠州的事,接着马不停蹄地与张少煌、星月湖诸人以及殇侯见
面。

  首先是与张少煌商谈入股盘江程氏的细节。那些世家公子对入股并不在意,
只当是小打小闹,但程宗扬有信心把他们都拉到自己已具雏形的商业航母上,给
他们一个惊喜。

  听说程宗扬要离开,张少煌万分不舍。待听到程宗扬要去临安,张少煌顿时
来了精神,无论如何也要程宗扬在临安多待几日,等他以晋国的使节身份赶到临
安,两人好好乐一场。

  程宗扬满口答应下来,拍胸脯保证先摸清临安的风月场所,到时给他安排几
个绝色。

  接下来与星月湖诸人的商谈因为包含大量作战的细节,耗时最长。

  整个经济战的基础是星月湖大营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计都没有
意义。只有江州这方能在战场上占据主动,自己才能从中渔利。

  程宗扬深刻认识到,对于投机商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掌握内幕消息,而是有
能力制造内幕。只要江州还在,就算晴州所有大商会联手与自己在商场搏杀,自
己也有把握打赢这场商战。

  萧遥逸对程宗扬提出的和谈极有兴趣。宋军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营的损
伤也不轻。如果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殇侯的势力,现在就该考虑退路。能
借和谈的机会休养几天,对双方都有好处。

  侯玄等人对程宗扬准备远赴临安也无异议。

  与宋军打到这一步,两边都已经明白宋军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营
想在战场上破围也难比登天。

  现在看来,由程宗扬当初提出的众人闻所未闻的经济战,如今最有成功的可
能。

  殇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门码头,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划为禁地。那支曾经参
与狙杀龙神的黑衣近卫队驻扎其中,戒备森严,让程宗扬怀疑老头究竟干了什么
缺德事,这么防着被人刺杀?

  老头一袭黑衣,头戴玉冠,风骨峥嵘,真有几分傲视侯王的气势。最重要的
交易,两人已经谈好,剩下的只是再确认,免得老头突然改了主意。

  程宗扬与殇侯闲聊几句,趁机请教几个修行中的问题,看老头没有出尔反尔
便放下心来,起身向他告辞。

  总归要在临安见面,殇侯也没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这小
子诳到江州的贼船上,便暂时把恩怨放到一边。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殇侯轻吟着,眼中露出一丝缅怀和伤感。

  程宗扬笑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殇侯也露出笑意,过了会儿道:「你修行之速不下于当年的岳鹏举,但真气
芜杂,论起修为之精却差得极远。气非精纯,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气有害
无益,将真元多加凝练,去芜存精才是正事。」

  程宗扬深揖一礼。「多谢侯爷指点,小子知道了。」

  辞别殇侯已经是日暮时分。水香楼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程宗扬
不想节外生枝,策骑从后门路过,却看到一个人独自坐在阶前喝闷酒。

  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沉,然后跳下马,走过去并肩坐下,伸手拿过酒壶喝了一
口。

  敖润的胡须不知道多久没修过,乱蓬蓬地纠结着。程宗扬把酒壶递过去,敖
润默不做声地喝着酒,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次江州之战,雪隼佣兵团伤亡惨重,连副团长石之隼都殒身战场,即使江
州之战取胜,雪隼团也难以翻身。

  良久,程宗扬开口道:「我说过雪隼团的事就是我的事,受伤的兄弟由我一
力承担。此战结束,我就去面见薛团长。」

  敖润惨然笑道:「雪隼佣兵团没啦。」

  程宗扬倏然一惊。敖润灌了口酒,然后狠狠抹了把嘴,呼着气道:「薛团长
带了一批兄弟来增援,途中失去音讯,已经有十几天没联络上。刚才得到消息,
薛团长在太湖遇袭,生死不明,带的兄弟伤亡殆尽。」

  程宗扬心头震荡。薛延山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团里一批好手,能让这些
人一个都走不脱,袭击者的实力非同寻常。雪隼团什么时候惹上这样的大仇家?

  敖润道:「雪隼团是薛团长和石团长一手组建的,眼下两位团长都不在,雪
隼团也没啦。」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震惊。

  「愿意跟着你的有多少?」

  敖润晃了晃脑袋。「功夫好的,自寻门路也饿不死;剩下的还有三五百人要
养活。」

  程宗扬道:「愿意跟着你的都收下来。我按月给大伙儿支饷。」

  敖润停下来瞪着程宗扬。这是一笔铁定赔钱的买卖,他居然要做?

  佣兵只要肯卖命,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敖润最担心的是团里那些以往在厮
杀中受伤残疾的兄弟,还有一些战殁兄弟的家眷。

  雪隼团一解散,别人还好说,他们立刻断了生计。程宗扬主动背上这么大的
一个包袱,以敖润的豪迈,一时间也喉头哽住。

  程宗扬朝他肩上擂了一拳。

  「行了,这点事就让你为难得像小媳妇似的。不就是掏钱吗?再碰上难心事,
你记住,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用不着犯愁!」

  敖润咧嘴一乐:「我就是发愁没钱。」

  程宗扬也乐了。「不说这个了。吴大刀受了伤,我让他留在江州,你把人都
交给他,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筠州。」

  「成!」

  敖润立刻跳起来,连酒壶也忘了拿,一阵风似地跑回住处。

  程宗扬叹口气。他一开始就想着怎么把敖润拉拢过来,没想到会接下大半个
雪隼团。

  石之隼战死,薛延山遇袭,头一次和敖润见面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公平、正
义的雪隼团就这样消失了?

  吴战威受伤,没办法跟自己去临安,况且江州也需要留个心腹收拢雪隼团的
剩余人马。

  程宗扬打算只带敖润和小紫一同走。至于武二郎,一听说江州有苏荔的投资,
这会儿打都打不走,还是留在江州更放心一些。

  离开江州之前还有件事要解决——加上武二郎打晕那个兽蛮武士,自己的手
里已经三个兽蛮人,如果能从他们的嘴里问出秦翰怎么训练出兽蛮营,对自己将
来组建公司的保安部队大有好处。

  「吾叫豹子头!」

  头一个兽蛮人报上名就把程宗扬镇住了:难道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梁山五虎
将一下就撞上两个?

  「是教头吗?你老婆是谁?跟花和尚熟不熟?是不是姓林?用的是什么枪?」

  那个豹首巨眼的兽蛮人顿时糊涂了,过了会儿才道:「吾不会使枪。吾就叫
豹子头。」

  程宗扬拍案道:「不会使枪,你叫什么豹子头?你呢?叫什么名字?」

  「吾叫青面兽!」

  这是三名兽蛮人里唯一有点人样的,只是脸上一大块青色的兽斑让他看起来
多了几分狰狞。

  「卖过刀吗?」

  「……没有。」

  「一边去!下一个!」

  那个碧眼金睛的兽蛮首领挺胸道:「金兀术!」

  程宗扬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为宋国效命的金兀术?你可真有能耐啊。」

  金兀术被武二郎一通狠揍,此时有些鼻青脸肿。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谁给
吃的,吾给谁效命!」

  「狼主,你可混得够惨。」

  程宗扬盘腿坐下,「说说,你们怎么和秦太监打起交道?」

  这支兽蛮人是宋国边陲的一个部族,人口并不多,本来一直住在山中,很少
与外界打交道。

  三年前接连两年天降暴雪,部族养的畜牲大多被冻死,山中的猎物也所剩无
几,眼看要全族饿死;他们试图出山劫掠,却撞上秦翰的选锋营。

  一场大战下来,兽蛮人被秦翰打服,在饿死和投降之间选择后者,从此加入
选锋营,成为秦翰麾下的一支蛮军。

  对于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他们来说,所有的人类都差不多,只要能吃饱
饭,为谁卖命都一样。

  「老敖!让人烤只羊来!三只!」

  半个时辰后,程宗扬对着大嚼的金兀术道:「怎么样?往后给我干活吧。」

  三名兽蛮人一边「卡卡」咬断羊骨,撕扯羊肉,一边拼命点头。

  金兀术含糊地说道:「一天一只羊,吾把命卖给你!」

  「一天一只太多了,五天一只!」

  「三天!」

  「喔!狼主,不笨啊,还会讨价还价。我再多给点,每个月六只。」

  金兀术扳着指头一阵猛算,可惜少了一根手指,怎么也数不清楚,最后抬起
头道:「太多了!」

  程宗扬笑眯眯道:「那就每个月五只。」

  金兀术用力点头。

  「那好,往后我每个月给你们每人五只羊,如果省着点,每天都有羊肉吃;
如果一顿吃完,往后没得吃,到时候别怪我。」

  金兀术露出「你在污辱我智商」的表情,「吾省得!」

  豹子头和青面兽也笑逐颜开,只是那笑容着实恐怖了点。

  程宗扬扭头对敖润小声道:「我是不是挺坏的?」

  敖润朝他竖了竖拇指,低声道:「程头儿,你胆子真大。」

  程宗扬道:「要不是他们被秦太监训练三年,我才不敢收呢。老敖,找着武
二那厮了吗?」

  「没见着人,不过打听出来了,说他和秋道长比武去了。」

  敖润咧了咧嘴,「程头儿,我瞧秋道长的胆子比你还大。」

  「那不是胆大,那叫傻!」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收拾收拾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我们去临安!」

  程宗扬趴在床上笑嘻嘻道:「你还没见过西湖吧?我打算在湖边买处宅子,
等到荷花盛开的季节,咱们一起划船到荷花深处,然后……我就把你办了!桀桀
桀桀!」

  小紫打了个呵欠。「我不去。」

  「不去西湖,我们就去葛岭。山中野合,四望无人,清风拂体,落花满衣,
肯定别有搞头。」

  「我不和你去临安。」

  「咦?为什么不去?你老爸的坟就在临安,我还打算和你一起上坟,好往他
墓碑上撒尿呢。」

  「人家说了不去。」

  程宗扬不再耍宝,坐起来道:「死丫头,你是说真的?」

  小紫道:「我要在江州待一段时间,你自己先去好了。」

  「别胡闹了。我走了,你去欺负谁?又打算祸害谁?」

  「人家好久没见殇侯,要跟殇侯修习一段时间。」

  「少蒙我!你肯定操什么坏心!」

  小紫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小紫要留在江州,自己已经和一圈人都告辞过,况且时间
紧迫,想反悔也来不及。他好说歹说,小紫都没有答应,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
么重要。

  梦娘对他们的交谈浑不在意,只安安静静地画着自己的图,雁儿却听得眼泪
汪汪。刚云雨初度,她怎么也不想和主人分开,可女主人要留在江州,她只能留
下。

  程宗扬气急败坏:「你不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寻花问柳?」

  「哦,差点忘了。」

  小紫把一只瓷瓶塞到他的包包里,「这是殇侯仿你的药片做出来的,药性类
似,就是药效差了一些。你若嫖到不肯配合的妓女就喂她一颗,保她乖乖听话,
让你快乐无比。」

  「干!」

  「哦……哦哦!」

  水香楼的香阁中,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张白滑肥翘的屁股抽搐般的抖动着,
淫液如水箭般从蜜穴中喷射出来。

  「再来!」

  那女子爬过来,张开檀口,将程宗扬火热的肉棒连同龟头上的药片一并吞到
口中,用力吞吐起来。不一会儿,她光溜溜的雪臀又开始扭动。

  程宗扬把她推到榻边,挺起阳具,对着她湿淋淋的蜜穴直贯而入。

  惊理发出一声尖叫,赤裸的胴体猛然绷紧,蜜穴紧紧夹住穴中的阳具,柔腻
的穴口似触电般抽动,显示肉体惊人的触感。

  在肉棒抽送下,惊理张大眼睛不断发出尖叫,充血的蜜穴被干得不住翻卷,
白嫩的大屁股随着阳具的戳弄,一抖一抖;胴体不停痉挛,不多时便两眼翻白。

  那种狼狈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她曾经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每一记都干到蜜穴深处。眼看惊理身体的战栗越
来越强烈,他猛地拔出阳具。

  穴内湿腻的蜜肉被带得翻出,白生生的股间仿佛盛开出一朵鲜红柔嫩的肉牡
丹。湿滑的蜜肉因为充血而变得艳红,在空气中不停蠕动,仿佛要滴下胭脂般的
颜色。

  紧接着一股淫液潮吹而出,来势比刚才的一波更强烈,接连数股水箭射到丈
许之外的桌案上。

  坐在案旁的兰姑都惊到了,念着佛道:「老天爷啊……这闺女是水做的?」

  程宗扬拍了拍惊理的屁股,然后扶着阳具朝她的肛洞猛干进去。

  女刺客翻着白眼被他开了后庭,一轮猛干过后,小巧的后庭直接被他干成一
个大张的肉洞,半晌没有合拢。

  程宗扬放开浑身瘫软的惊理,一个乳头戴着铃铛的美妇跪在一边:「奴婢罂
粟……」

  程宗扬不等她说完便把她推到榻上。曾经杀人不眨眼的罂粟女,这会儿像娼
妓般风骚地扭动肢体,把主人的阳具纳入蜜穴,一边娇喘道:「主人的阳物好大
……」

  「少废话!」

  程宗扬站在美妇腿间,腰部迅猛地挺动着,精壮的身体肌肉块块隆起,脸色
却阴沉如水。

  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差给死丫头跪下,小紫
还是要留在江州。

  这事真是让自己变闷坏了。广阳重逢之后,程宗扬就发誓今生今世与死丫头
永不分离,没想到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

  为此,自己还去找了死老头,结果换成朱老头模样的老东西一脸惊讶:「还
有这事?」

  然后朱老头露出招牌式的猥琐笑脸,亲热地说:「小程子啊,要不大爷陪你
去?」

  「去死!」

  程宗扬气冲冲出来,家里几个,梦娘动不得,雁儿舍不得,卓贱人被死丫头
藏到箱子里,自己干不得,索性来了水香楼,找那两个自愿做娼妇的女杀手发泄
一番。

  结果两个贱娼的四个肉洞都干过,火气也没消下去。

  兰姑看着他怒胀的阳具,用雀羽扇遮住下巴,娇笑道:「公子,要不要奴家
来伺候?」

  程宗扬一下子泄了气。「算了。老四嘴上再不在乎,我也不想打他的脸。」

  「瞧你说的,奴家又没卖给他做妾。」

  兰姑抛了个媚眼,「难道公子要这么硬挺着回去?」

  程宗扬真的硬挺着回客栈。雁儿已经等了许久,看着他沉着脸也不敢做声,
默默地宽衣解带。

  雁儿知道他不高兴,动作分外柔顺。拥着她香滑的玉体,程宗扬的气恼渐渐
平息,最后长叹一声。

  两人交合的动作轻柔而沉静,忽然一个细柔声音轻轻响起:「纤云弄巧,飞
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雁儿眼波如水,光洁肉体软软贴在他的身下,在他耳边轻唱道:「金风玉露
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什么?」

  「秦少游的鹊桥仙。」

  雁儿柔声唱出下半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少女清歌皓齿,莺喉婉转,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似水柔情。忽然另一个充满
韵味的歌音响起:「两情若是长久时……」

  梦娘媚软的歌声带着说不尽的缠绵,轻叹般唱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阙歌罢,梦娘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唱出这阙鹊桥
仙。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真大方啊,把你打发过来,她自己怎么不来!」

  门外传来小紫的轻笑:「程头儿,你用过她们两个还能站起来的话,人家就
帮你吹箫哦。」

  程宗扬立刻跳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死丫头!你输定了!」

  (本部完,后续故事请看《六朝云龙吟》)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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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云龙吟

              第一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以商人为职,立志做遍六朝生意的程宗扬,狠狠地在战场上捞了一把,继而
带着员外郎的举荐任命来到宋国临安城。

  一入临安,历史上知名的大奸臣几乎齐聚一堂!秦桧、贾似道、夏夜眼、高
俅??这还不算什么,《水浒传》的名角也相继出现!瞧那李师师居然不是名妓
而是医官?林冲鬼鬼祟祟地当起特务搞跟踪……

  程宗扬会被卷入更为复杂的计谋纠葛吗?

                第一章

  金明寨中军大帐内一片死寂。夏用和白发萧索,那双赖以成名的夜眼虽然仍
像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中却多了一分阴冷。秦翰双目低垂,神情间看不出半分喜
怒。

  秦翰战功赫赫,此役虽然是前来助战,但夏用和未曾以寻常客将看待,两人
分左右而坐,不过最上方的主位此时却空着。昨日一战,前来督战的翁应龙被八
牛弩射中,至今生死未卜。

  另一名大貂珰李宪按着宫里的规矩,叉手立在秦翰身后。李宪虽然是内侍出
身,但文武双全,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不过在秦翰身边,他始终是一名新晋的后
辈。

  对于秦翰的位置,李宪没有半分妒意。夏用和策划多日的决战却以宋军大溃
告终,若不是秦帅的选锋营力挽狂澜,在乱军之中护住中军大纛不失,局面只怕
已经无法收拾。

  下方站立着宋军的高级将领。捧日、龙卫二军一共有四个厢,四十个军都指
挥使,然而此时,留在帐中的只有半数。

  江州之战打到今日,谁也没有想到三川口一战首先遇挫的捧日左厢军,如今
却成了兵力最完整的一支。第一军都指挥使曹琮、第二军都指挥使折继闵、第三
军王信、第四军都指挥使王仲宝……包括刚刚接任第十军都指挥使的种世衡均在
列,实际兵力超过六个军。

  四名厢都指挥使中仅存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低着头,手掌不停抹着
斗篷,掌心的冷汗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今日的决战,他的捧日右厢军损失最为
惨重,星月湖大营接连攻破他四个军,一战下来,损失几乎与经历过定川寨惨败
的龙卫右厢军相当。

  四厢中伤亡最惨重的莫过于参加过好水川之战的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连同
七名军都指挥使战死,另一名军都指挥使范全又在定川寨一战中被杀,幸存下来
的只有朱观、王达两名军都指挥使,加上新任命的刘宜孙也不过三人。

  会议已经进行半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发言。刘宜孙几次想开口,都被后面
的张亢拉住。

  良久,夏用和微微欠了欠身,「秦帅?」

  秦翰点了点头,「好。」

  夏用和也点了点头,然后道:「散了吧。」

  帐中的将领如梦初醒,参差不齐地向几位主官跪地施礼,然后铁甲铿锵地离
开中军大帐。

  刘宜孙一头雾水,出了大帐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张亢冷冷道:「要退军了。夏帅请秦帅断后,秦帅也答应了。」

  明白过来的刘宜孙无言以对。仗打到现在,粮草已尽、士气全无,除了退军
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希望秦帅的选锋营能牵制住江州贼寇,免得在撤退中再次
遇袭溃败。

  「王指挥!折指挥!种虞侯!」、张亢熟络地打着招呼,叫住几名将领。几
人似乎随意地聊着天,十分默契地避开撤军的话题,口气虽然称不上轻松,但没
有剑拔弩张的紧张。

  刘宜孙默默看着,发现张亢叫住的将领有捧日左厢军的王信、折继闵、种世
衡、郭逵,龙卫右厢军的赵珣,但没有一个来自捧日右厢军石元孙麾下的将领。

  众将交谈片刻,也没有说什么便各自散去。但张亢已经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每个肯停下来寒暄的将领,都将是自己在江州之战中最可靠的友军。

  「这一仗打完,捧日、龙卫两军的将领恐怕要全换一遍。」回去的路上,经
过金明寨被焚烧过的辎重营时,张亢这样说道。

  短短两个月内,遭遇过战败、父丧、被囚、执掌一军这一连串的经历,刘宜
孙成熟许多,已经没有初来时担当先锋的锐气。他沉默多时,然后道:「若不是
这一战,谁能想到禁军最精锐的上四军会落到如此地步。」

  「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只要能在几位主官面前混个脸熟,就能受到提拔。」

  张亢道:「这仗能打到今天,已经称得上是将士用命了。」

  刘宜孙默默无言。出师之前,他一直认为捧日军兵强甲精,是天下有数的强
军,直到在江州城下,他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败雄师,意识到上四军与真
正的精兵差距有多大。

  张亢道:「眼下三位厢都指挥使出缺,削尖脑袋找门路的也不知有多少。」

  刘宜孙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你不会想让我当厢都指挥史吧?」

  张亢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三个厢都指挥使的位子,卖掉两个,还得留一
个国装点门面。我看不是王信,就是周美。」

  「为何不是曹琮?」

  「曹琮家世显赫,又有战功,一个厢都指挥使是跑不掉的。不过他未必肯留
在禁军仰人鼻息。」张亢拍了拍衣服,「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也不准备再留在禁
军。」

  刘宜孙一惊,「你要弃军从文?」

  「好不容易转成军职,为什么要放弃?」张亢道:「筠州恐怕要设军,我想
要这个都监的位子,你来帮我。」

  「怎么帮?」

  「给我一个都。」张亢毫不掩饰地说道:「我过烈山去抢些财物。」

  「你!你……」纵然相交多时,刘宜孙仍被他赤裸裸的口吻惊呆了,怔了半
晌才放缓口气,「你是进士出身,当都监的资格已经够了。」

  「够资格有什么?没有钱哪里能当上?」张亢的面容在营地零星的灯火下忽
明忽暗,「兵部、枢密院、太尉府,处处都要打点。」

  「那你为什么要过烈山?不是过江吗?」

  「过江抢晋国的?」张亢冷笑道:「去投北府兵的罗网吗?」

  刘宜孙彻底惊呆了。「你要抢宋国的百姓……」

  「那我就是丧心病狂之徒。」良久,张亢吐出两个字:「昭南。」

  一股寒风拔地而起,吹起身上的衣袍,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江州城西的客栈中一片旖旎春色。淡淡曦光映在红绫帐上,帐内传来柔婉的
歌声:「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行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

  充满韵味的诗句如歌如画,静心去听,仿佛乘在一条摇荡的小舟上,伴着优
雅的箫声穿过一座座烟柳画桥,如梦似幻。

  帐内的一幕远比优雅的歌声来得香艳。唱歌的美妇赤裸着白滑的胴体,仰身
卧在锦榻上,如黛的青丝散开。娇艳的玉颜带着醉人的红晕,雪肤花貌,令人心
旌摇曳。一名如鲜花般的少女伏在她身上,两女雪乳相接,玉股交叠,白美的娇
躯纠缠在一起,两张娇美的面孔相隔不过寸许。美妇的丰秾熟艳与少女的娇柔香
嫩相映成辉,妍姿艳致,流露出无边春色。

  两张玉脸之间挺立着一根怒胀的阳具。充血的龟头如鹅蛋般又红又胀,棒身
血管怒张,仿佛纠屈的蚯蚓。两女玉颜相映,粉颊轻摩,梦娘娇声吟唱,雁儿则
张开樱唇,用香舌柔顺地舔舐着阳具。那根火热的阳具在歌声中微微震颤着,似
乎随时都可能爆发。

  小紫斜身坐在程宗扬绷紧的腹肌上,手肘支在程宗扬胸口,一手托着香腮。
她身上披着一条紫色缎子,裸露出雪滑的香肩和晶莹的玉足。她用足尖轻轻挑弄
着梦娘的玉体,笑道:「阿梦是才女呢……还有吗?」

  梦娘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小紫在梦娘的玉颊上捏了一把,笑道:「不记得就罢了。好了阿梦,诗也吟
过了,我们换个姿势吧。」

  程宗扬张着腿,大模大样地半靠在榻上,背后很舒服地垫着几个枕头,虽然
这会儿身边群芳环绕,他的脸色却不是一般难看。

  「死丫头,」程宗扬字字血泪地说道:「天都亮了!你该玩够了吧?」

  「没有啊。」小紫笑道:「谁教你站不起来的。」

  「干!我把你十八处穴道都封了,看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小紫竖起食指,认真地摇了摇。「站不起来就是输了,不许耍赖哦。」

  程宗扬正要开骂,忽然眼前一亮。雁儿和梦娘从自己腿间爬起来,展露出两
具迷人的玉体。

  小紫从紫缎下伸出一只雪白小手,勾了勾手指,让两女靠近一些,笑吟吟道:
「雁儿在左边,阿梦在右边——程头儿,好不好看?」

  两女并膝跪坐在程宗扬身侧,扬起手臂,双手抱在脑后,螓首微微后倾,挺
胸收腹,显露出玉体柔美的曲线。两具白美的胴体如脂如玉,两对雪乳高耸着,
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头不能动,只有眼睛左右乱转,在两女身上滚来滚去。雁儿的乳房小
巧而紧凑,像玉石一样光洁,乳头像小小的花蕾,又柔又嫩。梦娘的双乳丰挺白
硕,仿佛两颗丰满的大白桃,红听的乳头精致如球,略一触弄,淡红的乳晕便迅
速变得鲜红。

  两女俯下身子,各自捧着雪乳,将滑腻而充满弹性的乳肉放在主人身上轻轻
揉摩。程宗扬呼吸越来越粗,忽然身体一挺,阳具跳动着像要喷射出来。

  接着看到一只如明玉般的纤手柔柔伸来。小紫屈指在他的龟头上轻轻一弹,
那根怒胀的大肉棒仿佛被打中七寸的蟒蛇,一瞬间蔫了下去。

  程宗扬喘着气道:「我投降!」

  「这才第七次,还有两次就好了。」

  「我发誓!再有一次,我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真的!」

  小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眨着眼睛道:「人家帮你吹起来哦。」

  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要再信你,出门就让我撞猪!」

  小紫笑着把梦娘往程宗扬身上一推。那具温香软玉的胴体撞到怀中,程宗扬
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梦娘的肉体丰腴而滑腻,一肌一肤无不媚艳生姿,香滑
的肌肤、美妙的触感,使程宗扬刚软化的阳具一下子充血怒勃起来。

  梦娘垂下玉颈,温柔地将主人的阳具纳入口中,细致地吞吐起来。

  「哦——」程宗扬大叫着在梦娘的口中爆发出来。

  憋了一整夜的精液又稠又浓,滚热地射进梦娘的喉内。梦娘被浓精呛住,不
由得咳嗽起来,涂着胭脂的红唇溢出一缕浊白的浓精。

  这种连续多次忍精不发,然后一次喷射的快感比单纯的射精强烈数倍,程宗
扬只觉得从发梢直到脚底,无处不沉浸在射精的快感中,仿佛有无数令人战栗的
电流闪过。

  满足之余,程宗扬还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小紫会给自己一个惊喜,结果死丫
头还是妙口难开。好不容易才开恩,让自己抱着她温存一会儿。

  「早点办完事,到临安来找我。」

  「人家不去临安。」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跑没门!」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警告道:「还有,
不许和死老头走得太近,告诉你!男人吃起醋来,很吓人的!」

  小紫皱了皱鼻子,「大笨瓜!」

  程宗扬嘱咐道:「有事找武二,那么壮的劳力不用白不用,他欠我的钱还没
还呢。」

  「知道啦。」小紫伏在他胸口,用鼻尖在他的颈中蹭着,然后露出一个绝美
的笑容,娇声道:「等你回来,人家让你开苞哦。」

  「拉倒吧!我要再信你,我就是属猪的!」

  离开时,程宗扬没有惊动太多人,前来送行的只有孟非卿、萧遥逸和秋少君。

  看到秋小子,程宗扬不由吓了一跳。一夜不见,这小子的下巴上竟然多了一
丛半尺长的胡须,风一吹飘飘荡荡。如果不是两眼一边一个青眼窝,看起来颇有
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秋少君抖了抖胡子,一脸沾沾自喜地说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程宗扬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半晌才道:「秋小子,老实跟哥说,是不是谁
凌辱你了?」

  秋少君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哈哈,那个姓武的暴徒其实是个
胆小鬼!我们刚比了半场,听说我要跟他决斗就躲得没影了。哈哈哈哈!」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武二那是犯不着跟你玩命吧?

  「这胡子是怎么回事?你下巴长头发了?」

  「月姑娘说我整天跟在她后面,能不能成熟一点?我想了一晚,于是用头发
做成胡子,你瞧,」秋少君说着一手捋着胡须,口气深沉地说道:「这样是不是
很成熟?」

  程宗扬板着脸扭过头。「萧刺史,麻烦你找个大夫给秋道长治治病!」

  萧遥逸道:「秋道长的病包在我身上!程哥,快去快回!我下半辈子就指望
你了。」

  秋少君抗议道:「谁说我有病?」

  孟非卿一把按住秋少君的肩膀,对程宗扬道:「一路顺风!放心,江州丢不
了!」

  铁栅打开,小船驰出水门,沿江逆流北上。

  远远能看到江畔血战后遗留的战场。夏用和机关算尽,布下天罗地网,如果
不是殇侯适逢其会,赶上搅局,星月湖大营这一仗即使能成功溃围,也必定伤亡
惨重。

  结果夏用和筹划多时的决战以宋军失利而告终,局势顿时逆转,陷入绝境的
成了宋金明寨的粮草本来就不多,又被斯明信和卢景联手放了把火,能救出三成
已经不错了。程宗扬敢肯定,现在所有的宋军都在饿肚子。从三川口到江州城下,
宋军屡战屡败,士气已经降到谷底,在后方粮草供应上来之前,无力再战。

  但宋军即使败上一百次,只要想打照样还能打下去;星月湖大营只要败一次,
就将彻底出局。这是一场从开始就不公平的较量,是一场狼群与雄狮的搏杀。狮
子虽然威猛,豺狼的数量却无穷无尽。好在自己布下的绞索已经套在宋国的脖颈
中。

  对宋军而言,小狐狸的求和绝对是雪中送炭。程宗扬相信,夏用和再精明也
看不出其中的玄虚,因为这无关战术,已经不再是战争层面的较量。现在要看的
是贾师宪究竟肯下多大的本钱。

  没有小紫在身边,程宗扬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看旁边,别说美女了,整条
船里除了生锈的船锚,就数敖润长得俊俏,剩下三个货一头比一头狰狞,直看得
程宗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早知道应该把卓贱人要来同行,真不行,惊理
和罂粟女那两个贱人也可以啊!

  船过城北,程宗扬忽然发现月霜的身影。她倚着白马,独自立在灌木丛中,
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小船。

  小船从岸旁驰过,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
表情愈发冰冷,眼中像要凝成冰一样。程宗扬吐了吐舌头,然后两手的拇指、食
指相扣,放在眼睛上,比了一个戴墨镜的手势。不出所料,月丫头用力啐了一口,
接着翻身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驰回江州。

  程宗扬双手叉腰,得意地哈哈笑了两声,但终于无聊地闭上嘴,感到心底生
出一丝寂寞……

  忽然,江畔的芦苇荡传来一声轻响,接着方圆十余丈的芦苇仿佛被狂风尽数
卷起,干枯的苇叶在刹那间漫天飞舞,带来一片萧杀的气氛。

  谢幼度双足微分,立在一丛斩断的芦苇杆上。他的双手横在身前,握着一柄
连鞘的长剑,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在他对面立着一名黑衣老者。那老者面容干瘦,脖颈和手背生着如鱼鳞般的
鳞甲,双眼凹陷极深,眼球仿佛没有眼睑一样干枯而黯淡。

  剑鞘青黑色的鲨皮染上一点灰色,在谢幼度真气的催发下渐渐消失。他朗声
道:「鱼长老自泊陵千里迢迢来我江州,有何见教?」

  那位鱼长老声音低哑。「我们鱼家的小无夷被人杀了。那娃娃学艺不精,死
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身上有件东西听说到了江州。没奈何,老儿只好专程跑
一趟。」

  谢幼度神情微动。「无夷公子?鱼长老既然怀疑是江州人做的手脚,何不光
明正大前去质问?在这里伏袭一个小辈,传出去未免有失身份。」

  鱼长老翻了翻眼球,「小子,老儿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当老儿是三岁的
娃娃?殇老鬼到了江州,老儿这点用毒的本事用不着赶去献丑。那头既然是混蛋
鹏的闺女,老儿用什么手段也没人说失了身份。」

  程宗扬与敖润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敖润道:「他好象在说岳帅?」

  程宗扬点点头:「这名字我觉得比武穆王还拉风。混蛋鹏——老敖,你说岳
帅他老人家的德行不至于欠到这地步吧?」

  敖润却道:「我得赶紧去知会月姑娘一声!程头儿,你们先走,老敖去去就
回!」

  「省省吧!有谢公子在,用得着你向副队长献殷勤?」程宗扬一边说,心里
一边嘀咕:这鱼长老不会是来找阴阳鱼吧?

  谢幼度执剑道:「幼度受人所托,守护月姑娘周全。请鱼长老指教。」

  「皇图天策府,好大的名头。老儿惹不起还躲不起?」鱼长老冷笑一声,后
退半步,没入水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幼度跃上小舟,第一句话便道:「送你的鲈鱼吃完了吗?」

  「吃完了。」程宗扬咂了咂舌头,「味道还不错。」

  谢幼度笑了笑,「程兄欲远行?」

  程宗扬也不瞒他,「临安。」

  「临安啊,西湖美景六月天……」谢幼度悠然神往,过了会儿才满是遗憾地
说道:「可惜我是去不成了。」

  「谢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到城里一叙?」

  谢幼度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问道:「小侯爷在吗?」

  「当然在,上次还说你到江州竟然不来看他,哈哈。」

  谢幼度叹了口气,「既然小侯爷在,那就改日吧。」

  「不会吧?难道你们两个有仇?」

  「没有。只不过程兄知道——幼度这个时候与小侯爷见面不大合适。」

  「私人身份也不行?」

  「公私岂能分明?落到有心人眼里,免不了大作文章。」谢幼度洒然一笑,
然后郑重施礼道:「艺哥的刀,我已派人去建康取了,多谢程兄。」

  「喂!」程宗扬叫道:「你们谢家不打算为艺哥报仇了吗?」

  谢幼度背影微微一震。

  「五原城!」

  片刻后,谢幼度长揖一礼,然后飘然而去。

  敖润凑过来:「程头儿,害死龙骥谢艺的人在五原城?」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不好说。不过我在五原城有两个仇家,现在顾不上收
拾他们,让谢家先给他们找点事做。」

  「程头儿,你这是借刀杀人啊!」

  「是吗?」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佛祖说的,这都是缘啊。」

  敖润只能「啧啧」两声,无语叹服。

  程宗扬回头看着自己的跟班:「羊肉都吃饱了,还愣着干嘛?赶紧划船!今
天我们要向北走一百里水路,绕过宋军。要是误了路程,月底每人扣一只羊!」

  金兀术不满地说道:「主人!你太苛刻了!」

  「你再废话,每人扣两只!」

  豹子头和青面兽立刻一起捂住金兀术的嘴巴。

  发完火,程宗扬一阵颓丧。死丫头不在,自己朝几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发什么
脾气?

  敖润吆喝一声,三名兽蛮人一起用力。小船向上一跃,船底贴着水面,箭矢
般逆水而上。

  「金兀术!豹子头!还有你青面兽!吃饱了有劲是不是?划这么快干嘛!本
来订好的行程全被你们打乱了!」

  「主人!」金兀术拧着脖子争辩道:「是你让我们赶快划的。」

  程宗扬大叫道:「扣羊!」

  两个字镇住三个家伙,程宗扬嘟囔道:「什么世道!我发句牢骚都不行?」

  按照原订计划,众人向北划一天的船,远远避开宋军游骑的侦测范围,然后
在江畔歇宿一夜,次日向东越过烈山,赶往筠州。

  谁知三名兽蛮人蛮力一发,不到半日就行完一天的水路。程宗扬一看时间还
早,放弃在江边宿营,进山赶往下一个宿营点。结果少了半日时间,天色将暗,
众人还在山里打转,眼看今晚第二个宿营地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

  敖润安慰道:「没事!这条路老敖走过,迷不了路!大不了饿个草窝子睡一
夜,明天接着赶路。一天走不了两天的路程,两天走三天的路总能赶得出来。」

  程宗扬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他揉了揉脸,然后道:「找个有水的地方,把带
的帐篷拿出来,今天不走了。」

  敖润野营的经验果然丰富,没多久便找到一条山涧。解决水源问题,众人扎
好帐篷,敖润又拿铁弓射了一头獐子,剥洗干净,架在火上烧烤。

  和三名兽蛮人相处一天下来,程宗扬发现他们虽然粗鲁凶恶,但都属于嘴一
张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倒是比和人打交道更轻松一些。而且三名兽蛮人受
过选锋营的训练,复杂的任务执行不了,基本的令行禁止都能做到,指挥起来算
得上心应手。

  队伍里多了三个大号饭桶,一条獐子还不够大家塞牙缝。三名兽蛮人聚在一
起,商量再找些猎物。

  青面兽说:「牛肉。好肥!」

  金兀术说:「无牛。吾见兔子。」

  豹子头说:「兔子有刺。卡嗓子。会死。」

  三名兽蛮人一起慎重地点头。程宗扬一阵恶寒,这三头吃货一口能塞一只兔
子,卡死他们都活该!

  敖润道:「老术!老豹!老兽!别商量了。夜里山路不好走,路险得很!这
山涧上面是条山路,每年都栽下来几个……」

  话音未落就听到头顶一阵嘶鸣声,一匹马失蹄滑下山崖,后面还拖着一辆马
车,车上的驭手惨叫着连人带马,一起栽进涧内的树丛。

  程宗扬、敖润和金兀术一起掠过去。程宗扬去看马车,敖润去找那名不知摔
到哪儿的驭手,金兀术则如猛虎般扑上去,先一口把跌伤哀鸣的马匹咬死,然后
拧下马头,血沫横飞地叫道:「肉!」

  三个人里,青面兽还算斯文一些,摇头说:「马肉粗。」

  豹子头躐过去,伸手扯下一条马腿,一口先咬住马蹄子嚼着:「马肉好硬!」

  程宗扬没理会那三头大牲口,他侧肩撞开车厢,用力拉开变形的车门。

  一张雪白面孔映入眼帘,如玉的容颜使程宗扬心跳似乎停了一下。车厢内是
一个美貌少女,她梳着鬟髻,髻上的钗子嵌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身土穿着一袭
洁白丝衣,一只秀美的耳朵上挂着一根丝绦,眼睛因为受惊而睁得大大的,五官
娇美精致,唇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使那张娇美的面孔平添一股风流的韵致。

  程宗扬露出和蔼的嘴脸,温言道:「小娘子,可曾受了伤?」

  可惜他这一番温情款款全被后面的金兀术等人破坏了。那三个家伙围着死马
开怀大嚼,说话时,豹子头正好从马腹里掏出马肠,像吃粉条一样哧哧溜溜地往
嘴里吸。车内的小美人又是惊骇又是恶心,一副几乎要呕吐出来的表情。

  程宗扬咳了一声。「那是我养的几条獒犬,看着凶恶,其实不伤人。在下姓
程,是过路的商人,不知道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虽然连人带车从山崖跌下,身上却没有受伤。最初的惊惶过后,很快
镇定下来,敛衣道:「奴家姓李,李师师。」

                第二章

  「李师师」三个字一出,程宗扬的耳边好象听到老虎机哗啦一声,吐出无数
硬币。

  中大奖了啊!这是自己头一回遇到青史留名的名妓。据说钱塘名妓苏小小喜
爱春日乘油壁香车出游,原来李师师也有这样的雅好。不过冬天大半夜乘马车在
穷山恶水里瞎转悠……这种爱好实在是太特别了。

  看到程宗扬古怪的表情,李师师讶然道:「公子认得奴家吗?」

  「听说过……」程宗扬看着她的面庞,仿佛坠入那种现实与历史、真实与梦
幻交织的感觉中。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听到自己用暧昧的声音问道:「多少钱一
夜?」

  李师师茫然睁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懂。这样娇弱的神情,果然是名妓风流…
…程宗扬挤挤眼睛:「我是说,跟你过夜的话,要几个金铢?」

  「啪!」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印在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顿时清醒过来。真是色迷心窍啊!亏自己还是个新鲜出炉的高手,连
这个小娘们儿的一记耳光都没躲开。

  「喂,你这个小娘子!为什么乱打人?」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是说
这荒郊野岭的,你这样摔下来肯定走不成了。我们要保护你也不能白干对吧?你
怎么也得给几个钱是不是?」

  李师师冰雪聪明,哪里听不出来他是找台阶下?没有理会程宗扬的解释,她
撑着车厢起来,忽然脚下一软,吃痛地跌回去。

  打过这么多架,程宗扬对跌打损伤多少有些了解,一看就明白几分。「别动,
你扭了脚踝,我帮你看看。」

  「不用。」

  李师师挽起裤筒,然后看了他一眼,先拉过车帷遮住双腿,这才除下鞋袜。
她活动一下脚踝,然后打开厢内一口金属匣子,取出药物、绷带,熟练地包扎起
来。

  程宗扬瞪大眼看着李师师。她身上的白衣式样简洁,没有一点多余饰带,而
她耳朵上挂的丝绦竟然是一张摘掉半边的口罩!老虎机之神在上!李师师不当名
妓,改行当护士吗?

  正胡思乱想间,敖润拖着那个驭手过来,他脸色奇差,老远就向程宗扬打手
势。

  「老敖,搞什么——干!」

  程宗扬仔细一看,只见那名驭手穿着黑色皮甲,头戴红缨毡帽,赫然是一名
宋兵!

  敖润挑了挑眉毛,然后比个手势,意思是杀了车内的人灭口。

  程宗扬脸色数变。自己费力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避开宋军,结果阴差阳错
撞个正着0如果换作别人,自己也许真,的下手灭口了!可车内是李师师啊!

  李师师飞快地包扎好脚踝,然后抬起螓首,神情凛然地说道:「奴家是大宋
明州虎翼军随军医官,师从光明观堂,忝居外堂弟子。今日奉军令赶赴江州,随
行有虎翼军一个指挥的骑兵。方才马惊坠崖,得阁下援手,奴家在此谢过。」

  这了头不简单,先亮出虎翼军和光明观堂的名号,表明身份,然后又郑重道
谢,给足自己面子。即使荒山中遇到的几个陌生人真有什么不轨之心,被她这番
话一说,多半会打消念头。

  程宗扬笑道:「原来是光明观堂弟子,那就不是外人了。小可程宗扬,与鹤
羽剑姬、乐明珠、穆嫣琪、邓晶几位仙子都认识的。」

  李师师一怔。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内堂传衣钵,外堂传医术,这陌
生人说的几个都是内堂弟子。鹤羽剑姬潘师姐名头响亮,他听说过并不奇怪;乐
明珠、穆嫣琪、邓晶几个,外界少有人知,他竟然也知道。

  「年前小可在晴州正逢几位仙子设立慈幼院,小可解囊相助,才与几位仙子
相识。」

  李师师容色稍霁。原来是晴州来的商人,难怪会在山中夜宿,又如此锱铢必
较。

  山崖上传来一阵呼喊声,李师师放下心来,扬声道:「我在崖下!」然后向
程宗扬一笑:「程商人,多谢了。他日有间,奴家与穆师姐、邓师姐一起登门道
谢。」

  眼前的李师师年纪尚小,已经有意无意间显露出一番风流韵致,真不知她再
长几岁,会是何等风流婉转?可惜头顶足足有一个营的宋军,程宗扬再有什么别
样的心思,也只能含笑拱手,说声:「保重。有缘再会。」

  宋军垂下绳索,将医官和摔死的同伴接上去。看到山中有人,几名攀绳下来
的宋军都露出戒备的眼神。尤其是那几名兽蛮人更引起对方的警觉。

  好在有慈幼院的一番交情在,李师师没有难为他,说了马惊坠车,得程商人
援手的经过,双方就此告辞。

  等这一营宋军走远,程宗扬吐了口气。「明州的虎翼军。太好了!贾师宪这
是铁了心要打下去!你们几个吃完马肉都把嘴擦干净!有没有一点形象啊!两天
之内赶不到筠州,每人扣一只羊!」

  「刻薄的主人……」

  「闭嘴!」青面兽和豹子头一起按住金兀术,喝道:「你不想吃羊了!」

  望着船来船往、热闹非凡的浮凌江,程宗扬哑口无言。这是赶庙会吗?自己
以为死奸臣他们偷运粮食都是趁夜偷偷摸摸来去,谁想到声势会这么浩大,公然
在宋国人眼皮底下玩花样。

  秦桧神采飞扬地说道:「这些都是运木料的船只。筠州常平仓被一场大火烧
成白地,如今百废俱兴,全靠我程氏商行登高一呼,招募民夫从下游砍伐树木,
送来木料。前两日筠州官府专门送来一块匾,上书『急公好义』,如今挂在粮铺
的大门上。」

  「行啊奸臣兄,再干些日子,官府都该给你立牌坊了。」程宗扬道:「回来
的时候是木料,去的时候都不是空船吧?三十万石粮食,你们真是好本事。」

  秦桧道:「荆溪县衙只能存粮二十万石,另外的十万石,我们在城中另租场
地存放。往荆溪去的船只出入都由粮铺统一安排,倒也不是十分麻烦。」

  「王团练那边有动作吗?」

  「暂时还没有。」秦桧道:「常平仓失火,粮价飞涨,筠州的官员都在四处
催粮,供应军需。王团练公务缠身,恐怕一时顾不上我们。」

  「他不动手最好,干完这一票,我们立刻走人。一个团练用不着我们大费心
思。」程宗扬道:「慈音那边呢?」

  「来过两次。」秦桧道:「第二次来时,我见她气色很不好,似乎和谁动过
手,还吃了点亏。」

  程宗扬不知道静善与慈音之间的底细,一想到城中还隐藏着高手,心头不禁
微微一震。「这几天是要紧时候,不能让她坏了事,让长伯盯住她!」

  「不成了。」秦桧苦笑道:「前日我们的人等了一夜不见师太出来,冒险潜
进去,才发现观音堂已经人去楼空。她们师徒不知何时不告而别,连庙里的僧人
也不知晓。」

  这下麻烦了,自己还答应殇侯要带他见慈音,结果上钩的鱼偏偏长出翅膀飞
了,老头知道还不气死。

  秦桧看出他的神情,「有何不妥?」

  「算了,先不管她。」

  死尼姑那么贪财,怎么会轻易跑掉?自己不去找她,她也会找上门来。程宗
扬把这事放到一边,又问道:「沐羽城联络了吗?」

  「依公子吩咐,属下从沐羽城请来五百名昭南人,如今已经到了荆溪,只不
过……」秦桧苦笑道:「他们只肯与公子打交道。」

  程宗扬皱了皱眉。五百人的队伍,昭南人真下本钱。在他的计划里,昭南人
只是一个道具,如果再跟他们扯皮,只怕耽误时间。

  「粮价?」

  「接到公子的吩咐,我们已经出了八万石的货,目前和谈的消息还没传来,
粮价仍维持在一千铜铢以上。」秦桧笑道:「有滕知州的赏识,各家对我们程氏
粮行十分信得过。宏升行和日昌行各买了三万石,都是交钱订货,粮食仍存在我
们程氏粮行,省了来回搬运。」

  程宗扬笑道:「看来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还有得做。既然粮食大都还在,索性
三十万石粮食全卖给滕知州。」

  秦桧低咳一声:「属下倒有个主意。」

  听着死奸臣小声说出计策,程宗扬的眼睛越瞪越大,「死奸臣!这种主意都
想得出来?太黑了!」

  秦桧谦虚地说道:「近朱者赤。属下追随公子多日,多少学了一些法门,不
足以别开生面,不过拾遗补缺而已。属下以为,一丝一粟当思来之不易,一火焚
之未免可惜。」

  「奸臣兄,你不当官真是可惜了。这么卑鄙的事都让你说得冠冕堂皇。」

  秦桧谦虚地说道:「近朱者赤。属下追随公子多日,多少也学了一……」

  「停!这不是我教你的!黑锅少往我身上扣了。」

  秦桧哈哈一笑。

  程宗扬思索半晌。「不要让人起疑才好。常平仓不到一个月便两次失火,恐
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属下想办法做得巧妙一些,终不能让人疑心到我们程氏身上。」秦桧道:
「公子,要不要去粮铺看看?」

  「不用。有老四在,我放心。咱们去荆溪县衙。」

  船近荆溪,远远能看到数十艘船只由舟手操纵着,在岸侧排列整齐,百余名
民夫正在林中砍伐树木。这里离荆溪县衙水路只要绕个弯就到,走陆路却隔着大
片大片的密林。从上游来的船只都在岸旁停下,卸下民夫工匠,然后由粮行的人
接手,绕到后面卸载压舱的粮食,再一一驶出。因此岸上民夫虽然多,却无人知
道相隔不远,有一处比筠州官府还要富足的大粮仓。

  程宗扬没在伐木的岸旁停留,直接到了荆溪县衙的码头。祁远是大管家,坐
镇城中粮铺;吴三桂则去打探消息。留在这里的易彪、林清浦、冯源闻讯赶来,
众人见面又是一番欣喜。

  「彪子,吴大刀来江州了!」程宗扬大声说道:「忙完这边的事,你就回江
州干你的老本行!」

  「走南荒?」

  「当你的大头兵!」

  易彪怔了一下,然后怪叫着向后一个空翻。只有这时候才看出他其实还是个
年轻人,不像他哥哥那样沉稳。

  敖润笑道:「彪子!往后就是咱们三个搭伙了!」

  易彪喜形于色,「成!」

  冯源叫道:「我?」

  敖润道:「程头儿,咱们直属营的法师太弱了,能不能换一个啊?」

  「哇呀呀!好你的敖大块儿!看我的火法!」

  几个人笑闹着乱成一团,程宗扬向林清浦拱手道:「林先生。」

  林清浦双手合拢,长揖一礼,「程公子。」

  「这些日子多辛苦你了。」

  林清浦道:「职责所在。」

  程宗扬一听,知道这趟墙角是挖不成了。不过林清浦如此忠心,更让自己起
了招揽的心思。

  林清浦道:「这几位是?」

  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见着生人,都警觉地闭上嘴,眼中凶光毕露,倒和
一个人掉进狼群全神戒备的神情差不多。

  「我收的几个家丁,还看得过去吧?」程宗扬道:「忘了告诉你,武二如今
也在江州。」

  林清浦嗟叹道:「南荒一别,以为再难有相见之日,哪知数个月之间又陆续
汇聚到公子旗下。」不等程宗扬开口,林清浦便道:「公子,请。」

  程宗扬只好苦笑着把招揽的话咽回去。

  整座县衙如今都堆满粮食,成堆的蒲包整齐叠在一起,每隔几层还用木架隔
开,留出空隙,便于通风。收来的粮食在粮铺和粥棚的仓库各留了一部分,并没
有全部送到此地,但二十余万个蒲包的规模已够壮观。要知道,这可是上万吨的
粮食,如果没有路上的耗费,尽数运到江州前线足够宋军用五、六个月。仅靠浮
凌江的水路,自己就能收来这么多粮食,可见宋国民间的富庶和官府浪费之大。

  粮库有秦桧和祁远等人打理,程宗扬只看了一圈便与秦桧一同出来,带着三
名兽蛮人赶往昭南人的营地。

  不多时,秦桧遥遥一指:「就在这里了。」

  眼前是一片空林,连个帐篷角都没看到。秦桧示意他往上看,程宗扬才发现
头顶的树干上多了数十个大巢。那些昭南人用树皮和枝条编成巨大的巢状物,上
面用树叶一搭就成了能够容身的宿处。枝条间隐约能看到箭头的寒光,显然他们
几个的到来已经引起昭南人的注意。

  程宗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并高声道:「在下程宗扬,请问是哪
位沐羽城尊长带队?」

  一个身影出现在树枝上,裘衣素带,却是沐羽城的主人申婉盈。

  斑驳的月光从枝叶间穿过,如水一样浸润着少女晶莹的胴体。申婉盈赤条条
地伏在一根半人粗的树枝上,光洁的肉体仿佛一团莹白软玉,在月光下起伏。生
满树叶的枝条犹如绿色的双翼,从她的身下向外伸展开来。

  树梢离地面足有五、六丈高,朝下看去足以令人眩晕,程宗扬却体会到一种
从未有过的刺激感。他背后是一个半人高的树洞,剖开不久的树干上还滴着浓绿
的树汁。身前的少女像骑马一样骑在树技上,身下垫着一块纯白的狐皮。她双腿
低垂,浑圆的臀部向后耸起。程宗扬骑在她的臀上,火热的阳具硬邦邦地顶在少
女的蜜穴中,做着男女间最亲密的接触。

  随着阳具的挺动,柔腻的蜜穴有节律地收缩着,湿滑的蜜汁从花巢深处涌出,
濡湿身下的狐皮。少女白皙的胴体伴着苍翠的树枝在夜风中起伏,仿佛在凭风飞
翔0「弟子……要泄身了……」申婉盈呢哝着说道,一边挺起雪臀,将颤抖的花
心迎向身后火热的龟头。

  一股凉丝丝的气息从少女的子宫深处涌出,程宗扬深吸一口气,龟头顶住申
婉盈的花心,使出卓云君亲传的房中术,将她乖徒儿泄出的阴精彩补一空。

  程宗扬从背后握住申婉盈的双乳,在她高潮的蜜穴中又开始新一轮的抽送。
申婉盈连续两次高潮,阴精被程宗扬采补殆尽。最后,程宗扬亲自把精液射进她
的体内,使她也完成了一次阴阳交融。

  「弟子回到沐羽城便依照掌教真人的指点,勤加修习。」申婉盈道:「前日
得到掌教召唤,弟子随即带族人北上。」

  云收雨散,申婉盈的眉眼间多了一抹娇艳,整个人像初绽的蓓蕾,愈发鲜美
动人。虽然她师父不是什么好鸟,但她完全是无辜的。卓贱人怕事情败露,不惜
把爱徒拉下水,撺掇自己占了她的便宜,但程宗扬不打算让申婉盈吃亏。对卓贱
人,自己只是单方面的采补,玩过算完;对申婉盈,他每次都是依照太乙真宗密
传的房中术,阴阳双修。申婉盈虽然失身于他,实际上得益甚多,因此对他愈发
信赖。程宗扬甚至怀疑,哪天自己冒充的「掌教真人」身份被揭穿,她也未必会
和自己翻脸。

  申婉盈恭敬地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掌教有事相召,婉盈及沐羽城族人
唯掌教之命是从。」

  「明天我要去见筠州的滕知州,到时你不用出面,只要派个人与我一道去就
行了。」

  「是。」

  程宗扬又指点几句她的房中术,顺便把自己想要的几个妙处放进去,比如让
她试试女上位,主动与自己交媾。申婉盈对他奉若神明,自然不疑有他。除了这
些增添趣味的细节,其他口诀都毫无水分。毕竟自己的房中术是太乙真宗教御亲
传,成色十足。

  说话间,对岸的山谷突然腾起一片火光,虽然隔着二十余里,但在黑夜看来
分外显眼。

  程宗扬皱了皱眉头,自己的生意正在要紧关头,这两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什
么差错。他迅速穿好衣物,飞身从树上掠下。

  秦桧也看到火光,带着金兀术等人赶来。「那地方属下去过两次,是荆溪人
的村寨!」

  程宗扬心头一凛,立刻吩咐道:「让易彪、敖润看紧粮库!我们走!」

  申婉盈道:「我也去!」

  程宗扬一点头,带着她掠往江边。

  沐羽城的昭南人乘独木舟而来,六人上了两条独木舟,越过浮凌江,朝对岸
的着火点驶去。

  山路虽然崎岖难行,但六人都是身手不俗。申婉盈犹如一只夜莺,轻盈地在
枝叶穿梭,显示出她身为卓云君得意弟子的不凡修为。秦桧大袖飘飘,宛如在林
中御风而行;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四肢并用,身子一纵就是一、两丈的距离,
在树枝间跳跃前行,如同矫健的猛兽。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经接近着火地点,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谷中,一处村寨
正在燃烧。六人悄然潜近,程宗扬额角的伤疤微微跳动,感受到一缕缕或浓或淡
的死亡气息。

  靠近村寨一角,入目的情形使申婉盈花容失色,几乎要惊叫失声。

  荆溪人的村寨有近百户人家,大多是土楼,寨中到处是青翠欲滴的葡萄藤。
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蜿蜒伸入绿荫深处,小径尽头是一片广场,中间竖着一根嵌
着人形㈨具的圆腾柱。青山秀水,宛如世外桃源。

  广场上摆着一圈桌椅,上面菜肴杂陈,似乎正在举行欢宴。然而此时广场内
伏尸处处,地上数十具无头尸体都是蛮人汉子。滴血的首级挂在图腾柱上,最上
面一个赫然就是与自己做过生意的麻黩。他的脸上还带着凝固的笑容,眼中却充
满震惊和意外,似乎是正在欢饮时遭到屠杀。

  几名穿着号衣的军汉正举着火把大肆放火,土楼一座座燃烧起来,有些留在
楼中的老人和孩子刚跑出门,就被那些军汉砍杀。

  一名军汉头目坐在图腾柱下,一边喝着村寨酿的果酒,一边用尖刀挖下一个
蛮人老者的眼珠:「你们这些蛮狗,粮食都藏在哪儿了?」、老者号呼着叫道:
「天神在上!祂会吞掉你们这些恶人!」

  军汉头目一刀切断老者的喉咙,溅起的鲜血让对面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连忙
闪避:「远着点儿!赵都头,沾上血怎么吃?」

  姓赵的都头连声应是,然后道:「把房子都给我烧干净!给这些蛮狗一点厉
害看看!」说着他又陪上笑脸,「王管家,这寨子穷得叮当响,翻遍也没几颗粮
食,倒是寨里的蛮婆挺水灵。要不您赏脸,受用几个?也解解这一路的辛苦。」

  王管家咳嗽一声,迈着步子走过去。

  广场另外一侧,一群荆溪女子被长索捆成一串,哭号不已。几名相貌姣好的
荆溪女子被拖出来,当众剥光衣物,被十余名军汉轮流奸淫。

  看到王管家过来,一名军汉笑道:「王管家,这有个好的给你留着呢!」说
着他从人群中扯出一个女子,捏着她的屁股道:「这个蛮婆怎么样?奶子大,屁
股圆,一身皮肉又白又嫩!」

  相雅满面泪痕,她从军汉手里挣开腿,不顾自己还被绳索捆着,拼命朝王管
家踢去。

  王管家侧身避开,淫笑道:「够烈性!就她了!」

  两名军汉把相雅拖到广场中央,扯开她双手捆在图腾柱上,然后撕开她身上
的白衣,露出她白皙的肉体。相雅的美目张得大大的,望着柱顶丈夫的头颅,眼
中满是绝望和悔恨。

  旁边一名军汉道:「这些蛮女真够味!比城里的婊子白嫩多了!」

  「都头说了,蛮女留着也是祸害,干完一刀砍了,干净利落!」

  「哪儿的话!」王管家道:「难得这些蛮女生得标致,留两个好的给大少爷
冲喜,剩下的都卖到窑子里当婊子!」

  「王管家高见!」

  几名军汉七手八脚扯住她的双腿用力拉开,王管家摸着相雅的脸颊淫笑道:
「这婊子就不错嘛。」

  相雅木然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接着血光乍现。相雅一口咬住王管家手指,
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能听到指骨在齿间的脆响。

  王管家狂叫着拼命拔扯手指,旁边的军汉急忙去捏相雅的嘴巴。忽然那名军
汉的脖颈中响了一下,接着一篷鲜血溅开,切断的头颅横飞出去。

  漫天血光中,相雅看到一抹雪亮刀锋穿过血雨,在自己胸口寸许的位置猛然
静止,接着刀锋翻起,将按着自己双腿的两名军汉左右砍翻。

  赵都头飞身跃起,然后脖颈一软,脑袋突兀地歪到一边。

  秦桧像刚写完一幅字般,从容抹着手指,从他的身后悠然踱步出来。

  惨叫声几乎同时从四面传出。申婉盈手中的长剑不住颤抖,显然是第一次杀
人,但她出剑没有一丝犹豫,不一会儿,几名看守那些荆溪女俘的军汉都被她杀
散。

  程宗扬一脚踹中王管家的小腹,将他踢得两眼翻白,闭过气去,接着举刀砍
倒一名对手,喝道:「不留活口!」

  一股浓重的猛兽气息袭来,金兀术赤手抓住一名军汉的面门,往后一拗,以
他手撕烈马的力量,直接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豹子头张开血盆大口,尖长的獠
牙将一名军汉的手臂刺穿,牙关一合,将他的臂骨咬成三截。

  青面兽与他们两个全靠半兽人横蛮的力道毙敌不同,他抓起一杆长枪,枪缨
一抖便挽起碗口大的一团枪花,展臂将一名军汉的肚腹刺得洞穿,竟然有一手不
俗的枪法。

  这队军汉不过三十余人,穿着号衣,戴着氍帽,属于宋军序列中最末一级的
乡兵。六人四面合击,不多时如砍瓜切菜般的斩杀十余人,剩下的军汉心寒胆裂,
跪下来拼命求饶。

  申婉盈解开那些被缚的荆溪女子,她们一拥而上,哭骂着将那些宋军一一打
死。程宗扬想留下一个活口,还被那些失控的女子咬了一记,眼睁睁看着那些女
子发疯般将那名宋军砸成肉泥。

  相雅跪在图腾柱下凄声哭号,幸存的族人也围拢过来,一时间哭声震天,连
申婉盈的眼眶也不禁红了。

                第三章

  「一共三十七名宋军,无一漏网。」秦桧在寨中转了一圈,回来说道。然后
他压低声音:「寨子里的男人都死了,这个寨子也完了。」

  程宗扬已经见惯生死,但看到这惨烈的一幕仍不禁心头发紧。他咬了咬牙齿,
忽然抓起旁边的一具尸首,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王管家只是被踢晕过去,因此躲过一劫,没有被愤怒的荆溪女子撕碎。他被
程宗扬一个耳光抽醒,看到场中的形势,立刻尖叫道:「饶命!饶命!」

  程宗扬森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筠州的乡勇!是官兵!是官兵!」

  「官你妈的兵!」程宗扬一个耳光抽掉他半边牙齿,「来干什么的!」

  王管家满口流血,大着舌头道:「我们是来催粮的……是王团练的主意!」
他狂叫道:「不关我的事啊!」

  程宗扬咬牙道:「少啰嗦!快说!」

  王管家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来历。他们都是王团练管辖的筠州乡兵,常平
仓失火,州中紧急征集粮草。王团练除了逼迫州民,还派出乡兵四处劫掠。

  「杀人抢粮?宋国官府还真有本事!」

  「都是王团练!他为了赚钱,让我们来抢粮,好卖给官府!」王管家急于洗
白自己,拼命说着,嘴角都溅出白沫,「王团练说,这些蛮族不服王化,杀了也
就杀了……」

  「王团练那个狗崽子还没死吗?」

  王管家死命摇头。「大少爷的骨头断了几根,一直起不来。我家太太天天向
老爷哭诉,要找那个姓程的商人算账……」

  「砰」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在王管家的脑袋上。王管家白眼一翻,顿时又晕
过去。

  相雅美目通红,几乎流出血来,她还要再打,程宗扬连忙拦住她。

  相雅手中的石头「砰」的掉在地上,她美目淌下如血的泪珠,良久才叫了一
声「程商人——」然后发出一声凄痛无比的悲声,令人肝肠寸断。

  好不容易等相雅冷静一些,程宗扬才从她断断续续的泣诉中得知事情原委。

  这支荆溪蛮族多年前受到县衙的压迫,举族迁到山中,少与外人接触,但程
宗扬的出现改变他们对外界的印象,尤其是秦桧按照程宗扬的吩咐,两次到衬寨
送来族人需要的各种货物,更打消他们对外人的戒备。

  因此这些乡兵傍晚时来到村寨,受到荆溪人最诚挚的欢迎。他们拿出最好的
食物、最美的果酒招待这些远来的客人,没想到迎来一群豺狼。

  姓王的管家花言巧语打听村寨的情形,得知所有人都聚在这里,于是起了歹
心。在欢迎的宴席上,那些乡兵突然出手,这支荆溪人虽然不乏勇士,但猝不及
防下,所有男丁来不及拿起武器就被乡兵杀死。荆溪女子白皙的皮肤和美丽的容
貌更激起他们的兽欲,直接在荆溪人神圣的图腾柱下大肆奸淫。如果不是他们放
火焚烧村寨,这支荆溪人可能无声无息间就被灭族,连凶手都找不到。

  说起来,荆溪人遭此大难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果不是自己故意哄抬粮价,
这些乡兵未必会来;如果不是自己给荆溪人送来货物,荆溪人也不会毫无防备;
如果不是自己为避免节外生枝,一直容忍王团练,更不会有今日的惨剧。

  程宗扬越想越是窝火,寒声道:「会之,我看姓王的是留不得了。」

  「属下明白。」秦桧道:「我与长伯一起去。」

  「不。」程宗扬一摆手,「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他,太便宜这王八蛋!我要让
他身败名裂,死得不能再死!」

  「公子的意思是?」

  程宗扬没有再说,而是对相雅道:「这里的事有我一半的责任。你放心,我
会给你们族人一个交代。」

  相雅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的交谈,但明白他要为自己的族人报仇。她拭去
泪痕,白皙的面孔上露出荆溪女子的坚毅。「你已经救了我们全族女人的性命,
我们要自己为死去的丈夫和父亲报仇。」

  程宗扬道:「你们的仇人是筠州的团练,他手下有近千名乡兵。」

  「如果我们不是相信敌人的谎言,再多的敌人也攻不破我们的村寨。」见程
宗扬不相信她们有复仇的能力,相雅取下图腾柱上的一只号角,然后用力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传入深山,接着,一阵沉闷的兽鸣应和般远远响起。

  大地微微震动,在程宗扬惊愕的目光下,一个庞大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程宗拟见过阁罗乘坐的白象,识这头巨象比阁罗的白象体形更大,高度接近两丈,
如同一座移动城堡。它遍体披着灰褐色的长毛,象鼻粗长,巨大的象牙弯曲出极
大的弧度,圆桌大的象蹄落在地上,整个地面仿佛被踏得凹陷。

  程宗扬的口里有些发干,如果自己没有认错,这应该不是大象,而是一头活
生生的猛玛!干!自己拿到的竟然是猛玛牙,难怪比一般象牙更巨大。

  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玛早在史前一万年就已经绝迹。程宗扬完全没想到这里
的群山之间竟然还有长毛象的存在。他已经放弃弄清六朝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时
代,即使真的是史前一万年,程宗扬也不会有半点惊讶。

  地面的震颤不断传来,一头又一头的猛玛出现在焚烧过的村寨中。相雅把号
角挂在胸前,抓住猛玛的长毛,敏捷地爬上猛玛的背上,然后吹了声号角。

  猛玛如巨蟒般的长鼻伸出,以不逊于人手的灵巧卷住图腾柱旁的一根长矛,
递到相雅手中。

  相雅的白衣被军汉们扯碎,只有几块碎布贴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但她对自己裸露的肌肤毫不在意。她跨在超过自己体形百倍的猛玛巨兽上,手握
长矛,像一个勇武的女战士。接着手臂向前一挥,长矛呼啸着刺中一棵大树,深
度几达半尺。

  荆溪女子纷纷攀上猛玛,跟随着相雅乘坐的头象,将长矛投在同一棵树上,
展示出她们精湛的掷矛手法。然后相雅吹起号角,座下的猛玛迈步上前,足有一
间房子那么大的头颅顶住树干,像折断一根牙签般,将大树顶断。

  号角声中,所有的猛玛同时扬起巨鼻,犹如一片森林,接着巨口张开,发出
沉闷而雄浑的吼叫声。那声音并不高亢,然而站在近处,空气中传来的压力仿佛
要将耳膜压碎。

  程宗扬这才明白她们哪里来的信心。用驯服的猛玛当作坐骑,简直是拥有冷
兵器时代无敌的移动堡垒。

  面对这样的巨兽,申婉盈固然花容失色,勇悍如金兀术、青面兽也禁不住露
出惧意。秦桧仍保持着神态自若的文士派头,但长袍微微鼓荡,显然不那么轻松。
假如这支猛玛战队投放到战场上,再多的战马恐怕也要拉稀。

  「有了你们这支猛玛战队,我的把握更大了。」程宗扬提高声音,「如果你
们还信得过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报仇雪恨!」

  相雅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相信你!」

  筠州。知州衙门。

  滕甫拍案而起,「三十万石!」

  程宗扬道:「这个数量大了点,我已经和昭南人说了,有十万石……」

  「断断不可!」滕甫打断他,「三十万石便三十万石!」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可是昭南人开价甚高……」

  「索价几何?」

  「每石八百铜铢,加上运费,至少九百。」程宗扬苦笑道:「这个价格实在
是太贵了。」

  滕甫长叹道:「你可知道如今筠州粮价多少?每石一千四百铜铢!自从你走
后,筠州粮价便连番飞涨,宏升粮铺与日昌行这些奸商,收购价压在一千铜铢,
出售价却是水涨船高,一转手便是四百铜铢的利润!即便官府征购还索要一千二
百铜铢的高价。你这些粮食如果卖与那些粮商,每石至少是一百铜铢的利润,你
却径直找到本官。」滕甫频频点头,「你很好,很好!」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在下正好路过昭南,听说昭南人有一批粮食要出手,
想到州中缺粮才引他们来交易。大尹明鉴,每石九百铜铢,三十万石便是二十七
万贯,合十三万五千金铢。这笔巨款……」

  滕甫顿时怔住。十三万五千金铢相当于筠州五年赋税的总合,而筠州最好的
年景,结余也不足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以筠州的财政收入,五十年也凑不出这笔
巨款。

  「不必担心!」滕甫断然道:「这笔款项由我来筹措。你先唤那些昭南人进
来,这三十万石粮食正解我军燃眉之急!绝不容有失!」

  程宗扬暗赞一声。不愧是当过朝廷大佬的,真是有担待!自己本来还准备了
一大堆说辞,怂恿滕甫铤而走险,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程宗扬从衙中出来,向那名挑选好的昭南人知会一声,让他进去与滕甫面谈。

  然后对秦桧道:「我们走!」

  上了车,程宗扬才道:「你打听清楚了?」

  「一共二百万银铢,昨日刚刚押解到筠州衙门。」秦桧道:「这笔款项是前
线的军饷,本来年前就该发放。宋国财政捉襟见肘,一直拖延到现在才不知从哪
里挤出这笔钱,消息断不会有误。滕知州的意思是?」

  「滕知州肯定要动这笔款项。」程宗扬道:「私挪军费,这位滕大尹的胆量
真不小。」

  秦桧道:「宋国优待文臣,何况滕知州还做过御史中丞,为着朝中老臣的体
面,总要包容一二。不过兹事体大,纵然不会杀头也免不了下狱问罪。」

  程宗扬琢磨一会儿。这位滕知州实在不是个坏官,让他背这个黑锅也是迫不
得已,但能帮他一把,最好帮一把。「会之,给滕知州送封书信过去。」

  程宗扬自己的书法实在不怎么样,死奸臣倒是一笔好字,一般的书信都由他
来代笔。秦桧也不推让,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说道:「写什么?」

  「给滕大尹算笔帐。」

  滕甫与昭南使者商晤多时,谈定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才有时间打开书信,他
一目十行地看过,立刻唤来家丁。「程公子呢?」

  「一个时辰前已经与秦伴当离开了。老爷可是要叫程老板过来?」

  滕甫重新读了一遍书信,摇了摇手。「不必了。拿札子来,今日之事我要立
刻上奏。」

  滕甫当日便写好札子,程宗扬递来的书信被他一字不改地抄入其中。

  信中程宗扬确实算了笔帐,但不是给他,而是为宋国算了笔帐。滕甫之所以
挪用军费购买粮食,只因前线已然断粮。与其运送二百万银铢的军费,不如换成
粮食以解前线燃眉之急。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与临安的案牍往来至少要一个月之久,文书送到早已时
过境迁。况且不论是否挪用军费,单以成本计算,从筠州本地购粮肯定能节省大
笔开支。

  程宗扬在信中便是从成本入手。按照宋国一般的军粮转运,各地派遣民夫往
筠州运送粮食,每运送一石粮到筠州,路上的耗费几乎在十倍以上。

  如今宋国各地均粮价腾贵,即使能买到六百铜铢一石的粮食,运到筠州的实
际成本也远远超出一贯。如今筠州用九百铜铢的价格购买三十万石粮食,再没冇
其他支出,算下来成本只有各地调运的数分之一。

  滕甫在札子中列出各地粮价,以及由官方组织民夫运到筠州的实际成本,包
括途中耗费、征用民夫所误工时,一笔一笔分列清楚。事后滕甫因为挪用军饷被
有司论罪,宋主也因为这封札子,特旨下诏不问。后来这封札子被收入《六朝名
臣奏议》一书,被人评论为:以宰执之才行商贾之术,事不足道,仁心可嘉。

  程宗扬的身份只是昭南与筠州方面的引见人,昭南的使者与滕知州见上面,
就没自己什么事了。紧接着他去见了云氏在筠州的暗桩孙益轩,商量已定,才与
秦桧一道赶往王团练位于城南的大宅。

  程宗扬亲自登门,王家的下人照样爱理不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一名
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老爷不在。太太说了,程商人是自己来的就不用拜见
了。一名贱婢在我们王家眼里如猪狗一样!却有人当了宝。一个不识时务的外乡
人,小心后悔晚矣!」

  程宗扬早知道有这一出,心平气和地听他骂完,然后递上一张折好的信笺,
微笑道:「劳烦管家递给王团练,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管家不屑一顾地接过来,打开一看,胡须顿时抖了几下,然后飞快地跑进后
宅。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喝着白开水,不多时那管家又奔出来,「老爷有请!」

  王团练穿着一身绛紫色的祥云茧袍,他屈指弹了弹那张信笺:「五千石?」

  「正是。」

  王团练冷哼一声,「程公子好生豪富。」按现在的价格]五千石粮食合三千
多金铢]无论如何也不算一笔小数目。

  「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程宗扬一脸阿谀地陪笑道:「还请
王团练笑纳。」

  王团练对这个外路商人愈发鄙夷,冷哼一声收起信笺,心里暗道:敬酒不吃
吃罚酒!让你倾家荡产滚出筠州,才见我的手段!

  他不知道,对面的外乡商人也转着一模一样的心思:善恶到头终有报,让你
身一败名裂、满门尽灭——见我的手段!

  程宗扬本来不想和这个地头蛇多做纠缠,但荆溪村寨的惨剧让他下定决心。
一个小小的团练也敢盘踞筠州作恶多端,撞上我算你恶贯满盈,既为荆溪的朋友
雪恨,也为筠州人除此一害。

  次日一场大雪覆盖筠州。担心突降大雪酿成灾祸,天未亮,滕甫便出门察看
雪情。

  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大批民夫聚在此处,都盼着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热
粥。粥棚如期开门,成包粮食被倾倒出来,用石臼春好。粥棚前,数十口大锅一
字排开,待热水烧滚,春好的粮食倾入其中,在沸水中滚动着,不多时便飘出粥
香。

  滕甫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粥棚前驻足良久,今天他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浮凌
江上。

  江面上铺满筏子,每一条筏子都有一名昭南人在操篙而行,筠州急需的粮食
堆在筏子上,正源源不断地驶到江畔,岸上有数十名来自筠州衙门的官吏正在点
验粮食。由于常平仓被焚,库房来不及重建,只能在常平仓清理过的废墟上搭起
棚子堆放粮食。

  那些官吏前后奔忙,指挥充作仓丁的乡兵搬运。由于粮食太多,从清晨到现
在,众人都累得人仰马翻。

  一名吏员抹着汗道:「这些昭南蛮子!连蒲包都不知道用,还得一船一船的
称量。」

  「哪里还用称量?」旁边的吏员悄声道:「一筏三百石,用三百条蒲包正好
装完,我经手过了十余船,半点不错!」

  「昭南人哪来这么多粮食?三十万石,好家伙!上等的良田亩产也不过两、
三石,足足十几万亩的收成。」

  「昭南的土地一年三熟,有粮食不奇怪。这几日前线催粮都催疯了,不光咱
们筠州,周边州县粮价都一个劲的猛涨。」

  「浮凌江下游什么时候能通航了?这么多茯子,怎么过来的?」

  忽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一众官吏望着由远处丛林中走出的庞然巨兽,一个个都张大嘴巴,一名书吏
更是险些把笔杆拧断。

  数十头庞大的长毛象出现在视野中,它们如粗蟒般的长鼻卷起拦路的大树,
巨大的象蹄践开灌木,长而胁曲的巨牙扫开藤萝,从林中鱼贯而出。

  它们的体形犹如一幢房屋,象头的高度足以令人眩晕。每头巨象硕大的颅顶
上都坐着一个女子。她们的颈中挂着号角,肩后背着弓箭长矛,身上披着水牛皮
制成的胸甲和膝甲,仿佛不惧严寒般的暴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她们的眼神充满敌视和戒备。如果平时看到这样一支战象队伍,筠州人会立
刻关闭城门、敲响铜钟,防备蛮族的攻击。

  然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巨象背上的物品吸引。那是一堆堆如小山般的粮
食,每一头的负重都足有近百石之多。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个念头:难怪昭南人能把粮食运过来……

  在昭南人的引领下,巨象一头头走近临时的粮棚。接着女武士吹响号角,长
毛巨象扬起长鼻,将粮食一包包卸下,由昭南人交割清楚。

  官吏们愈发忙碌,跑来清点象队运来的粮食。江边只留下四五、名小吏,木
筏不可避免地越聚越多。

  忙碌间,忽然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团练吗?」

  王团练主管乡兵,常平仓的仓丁说起来都是他手下。那些吏员虽然不是他的
僚属,但和王团练早已熟稔,这会儿都迎上去与王团练寒暄。

  不知双方说了些什么,能看到不少吏员都面露难色。接着王团练把手放到吏
员袖中,再拿出来时,那些吏员都露出笑容。

  滕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甚至对巨象也没有多加留意,他的眼中只
盯着那些粮食。常平仓被烧、前线断粮,他这个筠州最高长官压力不可谓不大。
昨日敲定这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只是昭南人甚为固执,一口咬定要钱粮两迄。由于所需款项甚多,即使挪用
军饷还有三万多金铢的亏空,他已经招集城中的商贾,希望他们能联名作保,先
买下这批粮食。

  膝甫巡视一圈便赶往衙门。城中的商贾早已等候多时,对于宫府摊派式的作
保,商贾们都有些无精打彩。最后日昌行的周铭业提出,不如将余下的粮食由各
家认购,一旦官府凑出钱来便原价卖给官府。

  这样官府若是无钱购买,各家得了粮食也不吃亏;有钱购买,各家只当给官
府保管几天,蚀些仓储的费用也是应该的。

  一众商贾立刻打起算盘。粮食过手一趟看似不挣钱,其实里面有大把捞钱的
机会。九百铜铢的价格比市面收购价要低出一成,眼看前线剿匪不顺,粮价还要
再涨;如果官府无钱购买,粮食放在手中等于自家落得便宜。纵然官府拿出钱来,
自己大可以偷梁换柱,以次充好,些许仓储费用一转手便挣出来。

  滕甫哪知道这些商贾算盘的精明?他见各家商贾气氛踊跃,你一万石、我五
千石地把粮食认购下来,心情也是大好,当即拍板与昭南的使者结清粮款。

  程宗扬也应召而来。这些商贾虽然都是精明奸猾之辈,但决定权不在他们手
中,再精明十倍也不过是自己棋盘上的棋子布局。

  借用滕甫的虎皮,把自己手头的三十万石粮食推销出去,程宗扬便离开衙门。

  「王团练那边呢?」

  「上钩了。」

  「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程宗扬道:「我让他死得明明
白白!」

  官吏们点验的速度越来越慢,一直到夜色降临还有数百条木筏没有点验入库。

  零乱的木筏铺满江面,那些官吏顾不上仔细盘查,只看一眼便将三百石粮食
入帐。

  一直忙到深夜,搬运粮食工作的才告一段落。没等那些官吏入睡,一场突如
其来的大火再次席卷常平仓,火势蔓延,江畔来不及入库的木筏也被波及,一部
分沉入江底、一部分被江水冲散。

  入库的粮食多少抢救出一些,已经点清、还没有入库的粮食尽数化为乌有,
算来损失比入库的部分还大。

  一夜之间,滕甫两鬓已经生出白发,让闻讯赶来的程宗扬吃了一惊。

  「老夫虑事不周,」滕甫口气沉痛地说道:「焉知三令五申,常平仓还会失
火。」

  「大尹不必心忧,草民刚得到一个消息,赶来禀知大尹……」

  「议和!」闻言,滕甫惊呼一声。

  「正是。据说江州刺史亲自入营,已经谈了数日。」程宗扬讶道:「这样的
大事,筠州竟然没有听到风声,真是……」

  滕甫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谈论。」

  「草民孟浪了,但是……」

  滕甫的心头翻翻滚滚,无心细听。前线已然断粮数日,催粮的急报虽然一日
数趟,却一直没有撤军,已经让他有所疑心;听到这个消息,他已经狺了九成。
可恨那些骄兵悍将自行其事,对自己隐瞒和谈的消息,否则自己何必以重金购下
昭南人那批粮食!

  思绪纷扰间,滕甫忽然注意到程宗扬尚待续言,问道:「你说什么?」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说,筠州粮价腾贵,民受其苦,既然眼下开
始和谈,前线已经不十分缺粮。草民的意思是敝粮铺今日就调低粮价,以八百铜
铢一石的价格出售,好让城中百姓能松一口气。」

  「好!好!好!」滕甫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他受的是文士教育,一直认为
粮价越低,百姓越是丰足。

  唐国粮价一度贱至斗米三钱,被誉为盛世;八百铜铢一石虽然超出盛世的标
准二十倍,但较之昨日的价格已降低四成,让他喜出望外。

  虽然还笼罩在常平仓失火的阴影下,但前线已经开始和谈,看来这场由贾师
宪一人挑起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滕甫心情转好,又与程宗扬盘桓许久。

  交谈中,程宗扬无意中说道:「常平仓两次失火着实蹊跷,据说都是西南方
向起的火,是不是风水不对?」

  「风水只是无稽之谈,你年少无知,断不可轻信这些妄言。」滕甫教训一句,
然后慢慢道:「你方才谈的经济之术虽然有几分道理,但终究不是正道。你年纪
尚轻,应该读些圣人经义,以证大道。」

  程宗扬唯唯谢过,表示自己一会儿就买几本圣人书读读。

  程宗扬虽然是无意之谈,滕甫的心里却生出一丝疑虑。待程宗扬一告辞,滕
甫立刻叫来州中捕头,让他查勘失火的地点。

  「滕大尹是个好人,也算是个好官。可惜对经济一点都不懂。」程宗扬道:
「所以说,只有德行是不够的。论起办错事的能力,有德无才和有才无德也差不
了太多。」

  秦桧道:「无才无德之辈?」

  「王团练嘛。一个小地方的地头蛇,连才都没有,想干出天大的祸事也没那
个本领。」程宗扬笑道:「不过他胆子倒大,给他五千石,他敢弄出两万石,真
以为他在筠州就能一手遮天了?」

  宋军与江州和谈的消息如同失控的野火,半日间传遍整个鹤州。各粮行有心
维持高价,但程记粮铺八百铜铢一石的价格像一记闷棍,把那些囤粮的大户打得
眼冒金星。

  但对于筠州百姓来说,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横行筠州多年的王团练突然间银
铛入狱,与他同时下狱的还有十几名吏员。

  紧接着官府从王团练位于江畔的库房抄出两万石粮食。经那些吏员供认,王
团练借常平仓入库的机会,用两万石劣米从库中换了两万石新粮。

  随后刑捕房在失火地点的勘验查明,王团练混入库中的劣米不仅掺杂了大量
石砾,甚至还将枯枝树叶塞进蒲包冒充粮食,最终酿成大祸。

  甚至有传言称,王团练手下涉及此事的一名得力管家和数十名乡兵,都被他
暗中灭口,至今没有找到尸体。

  滕知州闻讯大怒,上奏禀明常平仓失火的原委,同时奏请夺团练王某官职,
籍没家产,斩首示众。

  王团练倒台的消息传开,筠州人的愤怒一下子爆发出来,当天晚上]无数揭
发王团练勾结官吏鱼肉百姓的控诉,堆满知州衙门的书房。

  程宗扬弯腰钻进牢门,然后跺了跺脚、整了整衣服。接着一只生满鬃毛的大
手从后面伸来,提着灯笼照亮昏暗的牢房。

  曾经号称筠州一霸的王团练,这会儿戴着重枷靠在一堆乱糟糟的稻草中,再
没有半点往日的风光。

  程宗扬笑着拱了拱手。「向王团练道喜了。哦,现在你已经不是团练,该叫
你的本名王天德了。」

  王天德脸上的肉抖了几抖,眼中露出凶光:「虎落平阳被犬欺!小崽子,等
老爷出去,有你好看的!」

  「出去?没那么容易吧。」

  「不就是常平仓失火吗?」王天德恶狠狠道:「最多籍没王某的家产,刺配
充军,难道还能开刀问斩?」

  「真让你说着了。」程宗扬笑眯眯道:「刑部已经拟定大辟,就是砍你的脑
袋,而且不用等到秋后,旨到即斩。文书送到筠州大概要十几天,也就是说你只
剩下十几天好活了。」

  王天德怔了一会儿,然后嘴巴哆嗦起来。

  程宗扬心里冷笑,生死关头还能面不改色的好汉毕竟是少数。

  「在此之前,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筠州的几处宅院已经被官府查抄,
所有家产全部籍没,还有贵府的女眷全部被官卖为奴……」

  青面兽提着灯笼,一手掀开大氅,从怀里推出一个妇人。那妇人跌跌撞撞过
来,被程宗扬一把拉住。

  那妇人的两手被草绳绑着,头上的珠簪银钗早被人拔净,头发插了根草标,
神情惊惶而麻木。

  「在下听说王团练的夫人生得标致,特意买下来……」程宗扬托起妇人的下
巴,笑道:「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

  王天德吼道:「小崽子!不要欺人太甚!」

  程宗扬脸色一变,「欺你妈的太甚!我来筠州做生意,为了和气生财,一让
再让,你却得寸进尺!你这些年干的破事不用我一桩一桩向你仔细说了吧?我的
女人你都敢要?瞎了你的狗眼!」

  王天德连声叫骂,程宗扬只当他是疯狗放屁。他大模大样地捏了把那妇人的
脸蛋:「年纪虽然大了点儿,模样还过得去。」

  那妇人迭遭惊变,家宅被抄,自身被卖,又被半人半兽的怪物一路挟持,早
吓得傻了,神情木木的,说不出话来。

  「屁股扭过来,让我摸摸看。」

  那妇人似乎惊醒过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求求你,饶过我吧!我一个
妇道人家,在宅子里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别装了。」程宗扬冷笑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仗着你丈夫的名
头骄纵儿子,打死婢女,欺压良善,这些事没少干吧?」

  那妇人的脸色变得灰白。

  「如果不是你在旁唆使,非要我的婢女给你儿子冲喜,王团练会下黑手打死
那两名美婢?按规矩,你本来该被卖为官妓,本少爷发善心把你买出来,你倒不
愿意了?难道非要卖到妓院才开心?」

  那妇人咳哆嗦嗦的不敢开口。

  程宗扬一指青面兽:「要不我把你指配给他?」

  那妇人惊叫道:「不!不!」

  程宗扬双指一捻,打了榧子。那妇人脸色时青时白地挣扎片刻,然后认命地
垂下头,慢慢扭过屁股。

  程宗扬张手抓住她的臀肉,一边隔着衣物摸弄,一边道:「不错不错!又肥
又软,保养得挺好。以后就叫你媚猪吧。」

  那妇人再不愿意也不敢反对,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今天老爷心情好,在这儿收用你吧。」说着程宗扬在她的臀上拍了一把,
「媚猪,把裤子脱了!」

  王天德怒吼如雷,喝骂声在室内不停回荡。看守牢房的衙役早被秦桧拿钱喂
饱了,远远避开死牢,谁也不往这边看一眼。

  王天德的喝骂声中,不时响起程宗扬的笑语。虽然他语调轻松,但无论王团
练骂得再响,总压不住他的声音。

  「人算不如天算啊!王团练,你拿钱就行,还想要我的女人?结果一笔生意
蚀了老本,把婆娘都赔给我,真是亏大了。」

  「啧啧!好一个又圆又翘的大白屁股,干起来一定很爽!」

  「生过娃就是不一样,屄洞有够松。青面兽,估计你的鸡巴都能杵进去!」

  「等等……把屁股扒开点儿!」

  「老兽,你来瞧瞧媚猪的屁眼儿,是不是逻足个雏儿?」

  「后庭花都没弄过?老兽,你真没情调!」

  「哈哈,王团练,尊夫人这么妙的后庭,你居然没碰过,真是暴殄天物……
难道是专门给我留的?」

  「王团练,尊夫人前面的苞是你开的,今天我给尊夫人开后面的苞。咱们这
算不算是哥俩好?」

  「喂,姓王的,你叫那么响有鸟用啊?你能咬我吗?媚猪!过来咬一个让你
老公看看!」

  在媚猪的尖叫声中,白生生的屁股被肉棒洞穿。她原来根本没把那个外路来
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一个商人再有钱也是被自己丈夫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直到这
会儿像母狗一样撅着屁股,被那个年轻商人顶着屁股捅进体内,屁眼儿被火热的
大肉棒干得裂开,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一番云雨之后,媚猪跪在地上,一边给新主人口交,用唇舌舔舐主人阳具上
的污物,一边身体不停地痉挛。一股混杂着血迹的精液垂在她白——的屁股下,
一直淌到王团练的木枷上。

  王天德趴在地上,重重喘着气,胡须上全是白沫,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鲜
血。

  程宗扬把阳具上的口水在媚猪的脸上擦干净,然后收起来,慢条斯理地系着
衣带。

  「想不想见你那个废物孩儿?」

  媚猪犹豫了一下,然后连忙摇头。

  「不用怕,我一会儿送你去见他。」程宗扬笑道:「看来废物也有废物的好
处,这么大的案子,令公子竟然没被牵连进来,只不过家被抄了,人被扔到路边
当乞丐。在下怕他不小心被冻死,特意派人把他送到南边的山里。王团练,你知
道南边的山里有什么吗?」

  王天德面容扭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本来你得罪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惨,可你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程宗扬
咬牙道:「一整个荆溪人的村寨被你的管家和手下毁了。男的杀,女的奸,连孩
子也不放过,村子被放火烧了一半!我若再放过你,天知道你还会害多少人?因
此我对荆溪人起誓,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程宗扬冷冷道:「你放心,令郎和尊夫人到了村子里,肯定会受到幸存荆溪
人的盛情款待。」

  媚猪在旁听着,眼中的惧意越来越深,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哀声求道:
「主子,奴婢会好好伺候你,求——」

  程宗扬一摆手,青面兽张开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像抱起一个婴儿般的
塞在衣内。

  「我不会杀你。」程宗扬对王天德道:「宋国自有法度,你的下场是押赴法
场,明正典刑,让世人都看到你的下场。至于令郎和尊夫人的生死也不由在下说
了算,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只能告诉你,你死得一点都不冤。」

                第四章

  凌浮江,荆溪县衙。

  申婉盈拉开布帘,数十口盛满钱铢的木箱出现在眼前。其中超过二百万枚是
银铢,只有小部分是金铢。同样体积的银铢比金铢轻了几乎一半,但一箱五万枚
下来,分量足有六百斤,全部重量足有十几吨,昭南人用了十几条船才运回来。

  程宗扬苦恼地说道:「还是金铢方便啊!这么一大堆银铢,想带走都够头痛
的。」

  祁远道:「粮铺大额生意一直用金铢结帐,突然多了一大笔银铢,恐怕让人
生疑。」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这笔钱在筠州用不成了。」

  程宗扬随手指了一箱银铢,对申婉盈道:「这是你的。」

  申婉盈躬下腰,恭顺地说道:「为教尊效力是弟子的本分,不敢受赐。」

  「也没让你白拿。」程宗扬道:「我明天就要离开筠州,那些荆溪人只剩下
一些女人和几个孩子,留在这里恐怕熬不过冬天就会灭族。这点钱,你给她们买
些物品,好维持生活。」

  「弟子明白了。」

  程宗扬坐下来揉了揉眉心,「账本呢?」

  祁远递上账本,一边道:「我们透过孙老板的关系,买通六名验粮的吏员,
每人给了两百银铢的好处。」

  「两百换两百万,这生意做得。」程宗扬笑道:「这次多亏了孙老板。会之
还在那边吗?」

  「老吴、老秦都在。程头儿,你放心吧,孙老板那边出不了事。那帮拿钱的
看到王天德的下场,保命还来不及,谁敢多说一个字?」

  程宗扬笑了起来。「也是。我是怕孙老板出事,对不起云老哥,才疑神疑鬼
的。」

  程宗扬本来打算把三十万石存粮全卖给筠州,然后一把火烧掉,让宋国落个
空欢喜。但那些粮食是秦桧和祁远好不容易收来的,就这样烧掉未免心痛。两人
商量一个主意:由孙益轩这个云家安排在筠州的暗桩出面,运用自己的关系买通
几名验粮的官吏。

  除了一开始几十条船装的全部是粮食,其他泊在江中、来不及入库的都只—
—表面一层,实际入库不到十万石。然后大火一烧、木筏一沉,死无对证。

  至于王天德完全是自寻死路。程宗扬先用五千石粮食引他上钩,再由孙益轩
暗中提点,引诱他换粮入库。王天德果然胆大,转手将五千石粮食换成劣粮,掺
上杂物,然后买通吏员,从库中换出新粮。他原本想把黑锅背在昭南人身上,却
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把大火烧出他的原形。

  现在王天德已经是死狗一条,自己又没有半点把柄在他手上,他在牢中乱说
也不怕。但王天德在筠州经营多年,孙益轩的唆使虽然不足以成为官府采用的证
据,王天德的报复却不能不防。万一王天德有一、两个不死心的手下盯住孙益轩,
或者有人攀咬出自己买通吏员,虚报入库的事,自己就后悔莫及了。因此程宗扬
不惜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秦桧和吴三桂都派出去,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孙益轩的安
全。

  程宗扬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理清帐目。目前自己手头的粮食一共七万石,其
中六万石是宏升与日昌行订购的。之所以有十来万石的差额是自己刚降粮价时,
筠州各大粮行深恐粮价一泄千里,联手从他手中买走十万石低价粮,希望能控制
价格。

  可惜江州和谈的消息愈演愈烈,短短几日内,程记粮铺的价格由每石八百铜
铢降到六百、五百,最后到四百铜铢,已经几乎与平常粮价持平。

  程宗扬估计,出现眼下这种局面,筠州的粮商对自己想恨都恨不起来。谁能
想到两边打得如火如荼,突然议和?粮商们有怨气也只能对宋国官府撒。但接下
来他们就该恨自己入骨了……

  支出一栏中,一个多月来收粮一共用去九万三千金铢,加上贿赂官吏和零星
支出,不到九万四千金铢。其中最大!笔单项支出竟然是被慈音敲诈的几十金铢。

  自己的收入,除去筠州官府支付的二百三十万银铢和两万金铢,还有日昌行
和宏升粮铺订购六万石粮食的三万金铢、秦桧在高峰时出货两万石的一万两千金
铢,筠州粮商联手购买十万石粮食支付的八十万银铢。另外一万多石卖了五、六
万银铢,折合金铢共计二十二万有余。

  眼下自己手里还有一万石的粮食,即使计入施粥等全部支出,自己这一笔也
净赚超过十二万金铢。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生意简直是抢钱啊。

  祁远看得眼花缭乱,半晌才道:「程头儿,咱们筠州一个铺就赚了这么多,
整个宋国的生意该多少啊?」

  「别净想好事了。」程宗扬指了指账本,「这是抢的!要不是从筠州官府抢
了一笔,能挣三万就烧高香了。」

  「三万金铢啊!」祁远道:「这可是六万贯铜铢『整整六千万!亲娘哎]你
这一、两个月工夫把老四几辈子的钱都挣了……」

  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祁远、吴战威」,然后在后面缀了个数字:六千。

  祁远一头雾水。「程头儿,这是什么?」

  「你和吴大刀的一成股份。」

  「程头儿,你当真的?」

  「这还有假?」程宗扬道:「粮食生意云家出钱,盘江程氏运作,利润大家
各得一半。这是你的一万。」

  祁远连连摆手:「这钱我祁老四可不能拿。前后都是程头儿你出的力,哪儿
有我们白拿钱的。」

  「你出的力就不算钱了?」程宗扬笑道:「这钱你现在还拿不到,只是个数
字。等开完股东大会,定下分成的比例后才好给大家分。对了,老四,我还没跟
你说,咱们盘江程氏又添了几个股东,现在已经是二十股了。」

  程宗扬把自己的扩股方案细细向祁远说了一遍,祁远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不合适?」程宗扬检讨道:「这事儿本来该开股东大会,大家一
起决定的,但时间太紧,只好我自己作主。你若觉得不合适,咱们再商量。」

  「不是……」祁远拽着胡髭,「我这像做梦似的……你说我一个跑腿的,怎
么就成了股东?和星月湖那些好汉,还有建康那帮公子爷平起平坐了?」

  「你就当自己做梦吧!等到股东大会,你就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程头儿,我多一句嘴。星月湖的爷儿们、云三爷,还有建康的少爷都不是
一路人,捏到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这么扩完股,你占的没多少了。」

  「老四行啊,说到根子上了。」程宗扬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打算把
盘江程氏变成集团,下设几个公司,各干各的。老四,有没有兴趣独当一面?」

  「我?」祁远搓着手,讪讪道:「恐怕不成吧?」

  「我看你比一般的掌柜强得多了。」程宗扬笑着拍了拍祁远的肩膀,「该干
活了。去!把粮铺的售价降到三百铜铢。」

  祁远回过神来:「三百铜铢!好嘛,筠州那些粮老板活吃我的心都有。」

  「你要送上门让他们吃。」程宗扬笑道:「从现在开始,收购价四百铜铢。
无限量收购。」

  一边贱价卖,一边高价收,祁远对这位头儿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痛快地答
应下来。

  山间的葡萄藤依然青翠,但残破的村寨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生气,只有当日荆
溪人凄然的号哭仿佛还在群山间回荡。

  村中广场的图腾柱上,被屠杀的村民首级已经全部取走,取而代之的是凶手
们几乎面目全非的头颅。除了那些乡兵以外,王闻龙的头颅被挂在最高处,一根
麻绳从他两眼之间穿过,悬挂在柱顶,绳上的血迹早已变得乌黑。

  程宗扬并没有觉得这些荆溪女子的报复手段过于残忍。易地而处,自己碎剐
这个狗崽子也不在话下。

  这一刻,所有幸存的荆溪女子在相雅的带领下,聚集在广场中。她们抛弃钟
爱的白衣,换上武士的皮甲。失去丈夫、兄弟和父亲,她们不得不亲手拿起弓箭
和长矛,成为族中最后的勇士,守卫自己的家园。

  「尊敬的程商人,是你实现自己的诺言,使我们能把仇人的头颅悬挂在神柱
上,让我们死去的族人灵魂得以安息。」相雅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族人
崇拜的神明、全心信赖的庇护者和永远的主人。」

  程宗扬摆手道:「别误会,我只是个商人,不是神,更不是你们的主人。」

  相雅屈下右膝,单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口,深深俯下身去。在她身后,所有
幸存的荆溪女子都用同样的动作,向这个异乡的商人表达自己最深切的敬意。

  「在我们荆溪,如果一个男人被敌人杀死,谁杀死他的仇人,就可以获得他
生前的财产。」相雅道:「你不但替我们报仇,还救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当你
把仇人交给我们的那一刻起,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属于你。」

  程宗扬嘴巴张成圆形,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又背了这么多包袱!难
道以后我得把她们都养起来吗?

  程宗扬很想回绝,但接触到相雅希冀的目光,还有申婉盈充满崇拜的眼神,
只好把拒绝的话都咽回去。反正只有不到一百个人,都是女人,吃的不多,自己
真要养的话,还能养得起吧……

  「包在我身上!」程宗扬拍着胸口道:「我让人给你们采购一些物品,先过
了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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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接下来几天,食盐、粮食、种子、布匹、铁器……源源不绝地运抵荆溪的村
寨。

  其他物品数量不大,粮食却有十万石之多。荆溪人驯养的猛玛派上大用场,
那些巨大的生物毫不费力就能背起数吨重的货物,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程宗扬为
之头痛的乱石滩,那些巨兽走来轻松无比。

  后来程宗扬才知道,这些被荆溪人称为长毛象的猛玛巨兽,已经与荆溪人共
同生活无数世代。猛玛喜寒畏热,平常都生活在高寒区域,听到号角才从山上下
来。

  若非如此,失去戒心的村民也不可能毫无反抗地被乡兵屠杀。

  易彪对这些猛玛大为倾倒,他曾经提醒家主,如果把这些猛玛带到江州,立
刻就是一支无敌的奇兵。但程宗扬否决这个主意,这些荆溪女子刚刚失去丈夫和
父兄,他不想再让她们背井离乡。

  江州和谈的消息在正月底达到最高峰,如果仅仅是粮价波动,筠州粮商还能
拿着粮食硬撑下去,但令他们雪上加霜的是,借着王团练一案,筠州官府查出不
少商家向常平仓售粮时以次充好、牟取暴利的暗盘交易。滕大尹铁面无私,断然
向各商家开出巨额罚单——程宗扬心里明白,滕大尹还背着挪用军费的亏空,不
拿这些奸商开刀,拿谁开刀?

  这一记重拳打在粮商的命根上。前期粮价飞涨,各家都下了重注,大量囤积
粮食。日昌行的周铭业更是把全副身家都换成粮食,准备大赚一笔。眼下粮价暴
跌,各家粮商手中现钱所剩无几,连罚单的一半也未必能交上。众人有心拖延,
各色说情人等如流水般出入州衙,只求能宽限几日。但滕大尹是朝廷高官外放,
根本不给这些土财主面子,一道命令下来,几名大粮商被官府抓走,狠狠打了顿
板子,丢进牢中。

  这下除了本钱雄厚的宏升粮行还在咬牙硬撑,其他粮商和囤粮大户纷纷加入
抛售的行列,套取现金,粮价一度跌至每石三百铜铢以下。日昌行用每石一千铜
铢订购的三万石粮食,还没有出库就按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卖回给程记粮铺,周
铭业从程宗扬身上赚的数千金铢,一下子赔得干干净净。

  程记粮铺已经告凿的库存在祁远的操纵下飞速上涨,程宗扬估计,包括筠州
在内,周围十几个州县可供交易的粮食已经有一半落到自己手中。

  于是在荆溪县衙的存粮全部挪至荆溪村寨的当天,程宗扬接到和谈破裂的消
息。

  「刚才谈判,夏老狗亲自出面,要我赶走星月湖余孽,宋国愿意赔偿江州所
有损失,数额不低于两万金铢。六哥也没跟他客气,当场掀了桌子。」萧遥逸在
水镜中笑嘻嘻地道:「上四军剩下两支,贾师宪吃了虎胆也不敢调动,现在调来
几支厢军,差不多有一、两万人。估计夏夜眼的粮草也接济上了。」

  「贾师宪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嘛!」程宗扬啧啧道:「又从后方调来粮食,
难道想把宋国的常平仓都折腾干净?他不怕宋国破产?」

  「宋国破不破产我不知道,」萧遥逸抱怨道:「我可是精穷了!程哥,你那
边再不快点,这仗打完,我得沿街要饭去。」

  程宗扬笑道:「找你老爹要嘛。」

  萧遥逸一脸大便的表情。「我老爹说了,要钱好说,我什么时候娶媳妇就什
么时候给。」

  「你还需要为娶媳妇发愁?我看你就算去要饭,也有大把愿意倒贴的。」

  萧遥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喃喃道:「我想娶紫姑娘……」

  程宗扬喝道:「死狐狸!你再说一遍!」

  萧遥逸拍着手哈哈大笑。「一试就试出来了!程哥对我们紫姑娘的这分心意
天地可表,小弟我就放心了!」

  被小狐狸诈了一道,程宗扬只好摸了摸鼻子。「喂,死丫头这些天没弄出什
么事吧?」

  「事是没有,紫姑娘天天在客栈待着,」萧遥逸情不自禁地摸摸颈后,「可
我这几天总觉得脖子后面发凉,心惊肉跳的……」

  「她没有去找殇侯?」

  「没有。只不过殇侯府里有个跑腿的老头,经常往客栈去。有时候还能看到
客栈冒出奇怪的光线。五哥和七哥嘀咕过,说那架式好象在搞什么巫术……」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要论玩毒,死老头是当无之愧的大行家,但他一个毒
宗出身的专业人士,偏偏对巫术、星象这些巫宗的传承,充满非同一般又不切实
际的狂热兴趣。

  一个热情的外行能搞什么东西,自己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倒是死丫头似乎
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特别的天分,只希望她能看着死老头,别一个不小心,
真搞出生化危机里的丧尸,把江州弄成一座死城。

  水镜消散,林清浦收起铜盆,向程宗扬告辞。程宗扬每日都要透过他与晴州
的云秀峰和建康的云苍峰联络,盘点各地粮价。一日数次施法,林清浦的法力消
耗极大,每天都需要静养多时。

  程宗扬最担心晴州的粮商向宋国大举输粮,对粮价造成冲击。虽然自己抢先
拿到一百万石的订单,但另外一百万石的订单引起晴州粮商的警觉,一直没有交
割。

  尽管有运输成本的限制,晴州运来的粮食对几千里外的筠州暂时不会有太大
影响,可如果晴州粮商敞开向宋国低价倾销,云氏高价囤积的粮食都要砸在手里。

  光影西斜,一道苗条的身影从肩头横过。程宗扬扭过头,神像间浮现出一丝
尴尬。「是你?」

  相雅单膝跪地,俯身向他行了一礼。这种郑重其事的礼仪程宗扬已经纠正过
很多次,但每个荆溪人都坚持如此,程宗扬只好顺其自然。

  与此同时,荆溪人坚持为他提供每天十二个时辰的贴身护卫,包括更衣和侍
寝。荆溪人这分好意,以程宗扬的道德观念本来有点不大好接受。但这些荆溪女
子做的不仅仅是报恩,还有十分现实的需求。

  乡兵的屠杀使荆溪人失去所有男丁,若想延续自己的种族,只能挑选族外的
男子。身为荆溪人的恩人和庇护者,程宗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比起花苗女子的热情和大胆,荆溪女子要含蓄很多。第一批侍寝者都是遭受
过乡兵淫辱的女子。理由也十分充分:她们被外面的恶魔玷污,只有部族的主人
才能洗去她们身上的罪恶与污秽。

  荆溪女子的容貌本来就高于一般水准,经过屠杀,老弱都被除去,剩下的都
是妙龄少女和年轻少妇。尤其是第一批侍寝者更是族中出众的美人儿,要不然也
不会被乡兵先挑出来淫辱。

  程宗扬一开始还有点半推半就,后来干脆来者不拒。他算是理解岳鸟人为什
么那么无耻了——不是岳鸟人品德不佳,作风下流,实在是因为男人本来就是禁
不起诱惑的生物。当然,干完之后拔屌不认账这种鸟事,自己做不出来。

  抱着相雅白皙的胴体,程宗扬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他不怀疑相雅的贞洁和
起码的两性道德,但为了种族的延续,她们可以把一切都抛到一边。毕竟生存与
繁衍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假如生命的存在有其意义,这也是唯一的意义。

  相雅白嫩的大腿放在他的腰间,以一种亲密的姿势坐在他怀中。她轻柔地挺
动身体,光滑的雪臀不停起落,用柔腻的蜜穴套弄主人的阳具。

  这些天来,荆溪女子娇小的身体、白皙的肌肤,还有温柔而体贴的动作都带
给程宗扬很多乐趣。但程宗扬没有因此把她们当成自己的禁脔,即使肌肤相亲,
那种感觉更近似于朋友之间的交流。

  只有相雅是个例外。首先,大家以前就算朋友,其次他对麻黩和相雅还钱的
行为很有几分敬意。相雅没得选择而选择自己,但自己怎么也不愿见到相雅为了
繁衍后代,不得不与其他陌生男人结合。程宗扬觉得这不算是占有欲,更多的是
一种保护欲。

  程宗扬站起身,把相雅抱到旁边的长凳上。荆溪人连床都没有,平常都直接
睡在地板上,这些椅子还是程宗扬从山外买来的。秦奸臣很体贴地给他买了一张
春凳——当然,死奸臣自己也有。身为风度翩翩的老男人,秦桧在荆溪受到的欢
迎仅次于自己。

  相雅如水一般的肉体将荆溪女子的温柔诠释得淋漓尽致,她白滑的胴体在凳
上摇晃着,双乳来回抖动,玉体柔软得犹如春水。很难想象这样柔弱的女子,竟
然能驭使远古遗存的巨兽。

  随着阳具的进出,相雅的双颊渐渐浮现出一抹红晕,连她眉宇间那一丝抹不
去的哀伤也似乎淡了许多。

  当主人开始射精,相雅紧紧搂住他的腰身,一边张开双腿,让主人射得更深
一些。

  程宗扬抬起手指在她的眉心轻轻揉着,将她眉宇间那一抹哀痛揉开,一边安
慰道:「不要再伤心了。」

  相雅点了点头。主人已经为自己的部族报仇,又做出庇护的承诺,还有什么
好担心的?

  程宗扬露出一脸坏笑。「雅儿,我们再来一次。」

  「不,」相雅推辞道:「族里的姐妹还等着与主人欢好。」

  「喂,我是人,不是播种工具。」程宗扬抱住相雅的腰,把她翻过来,「我
们换个姿势,欢乐一点!」

  相雅跪在椅子上,她张开双腿,臀部被拉得向后挺起;还淌着精液的蜜穴被
阳具贯入,身子不禁一颤,失声道:「主人……」

  「感觉是不是不一样?」程宗扬一边轻噬着她的耳垂,一边坏笑着道:「你
现在是荆溪的女族长,我要你这个女族长用嫩穴套着主人的大肉棒,一边拼命摇
屁股,一边被干得叫出声来,让你的族人都知道她们的族长也被干了。」

  程宗扬把相雅白滑的肉体压在椅中,阳具以极快的频率抽送着,用力脔弄她
成熟的蜜穴。相雅哪里受过房中术的技巧?随着阳具的进出,她的矜持一点一点
剥落下来。她的双手按着椅子的扶手,又白又嫩的屁股像雪球一样被干得不住变
形,灌满精液的蜜穴又湿又滑,性器像旋开的鲜花一样被粗大的阳具捣弄着,两
团雪乳被主人握在手中,乳头硬硬挑起。

  极度的快感中,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是不是比麻黩还厉害?」

  「是呀!」相雅下意识地回答,接着身体一僵。

  程宗扬肚里暗叹,为了打破相雅的心结,自己只好不要脸一把。他揉了揉脸,
继续厚颜无耻地说道:「麻黩干你的时候有我这么粗吗?有我这么硬吗?有我干
得你这么舒服吗?」

  「主人……」

  程宗扬用力一挺下腹,阳具直挺挺干进蜜穴尽头,顶住她的花心。

  相雅浑身一抖,无力地摇了摇头。

  「所以啊,」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现在生活有我庇护,性生活品质也比
以前更高,麻黩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相雅终于抬起头,一边流着泪水,一边笑了起来:「程商人,你是个好心肠
的大坏蛋。」

  「你放心,我会让你的部族延续下去。」程宗扬抬起身,拿出匕首在腕上轻
轻一划,让鲜血溅在相雅雪白的玉体。「以此为誓,有我在,你们的部族绝不会
消亡。」

  荆溪人以血为誓,程宗扬入乡随俗的举动使相雅彻底明白他的心意。她顺从
地伏下身,让主人进得更深入一些,一边充满信任地说道:「我相信你,尊敬的
主人。」

  「身体放松一点,」程宗扬神气地说道:「主人会让你尝到从未有过的美妙
滋味!」

  相雅听话地放松身体,接着感到体内传来一阵异样的吸力,整个蜜穴仿佛束
在怒胀的阳具上,每一个细小的裙皱都被激烈地摩擦着。两个呼吸的时间,柏雅
便在程宗扬的身下颤抖着泄了身子。

  一直到阳具拔出,相雅的高潮还没有停止。程宗扬索性把她拥在怀中,一手
放在她股间,抚慰她抽动的性器,一手遍体摩弄。

  相雅颤抖着说道:「主人,你还没有射精……」

  「等一下再说,」程宗扬坏笑道:「反正已经在你身上快活过了。」

  相雅羞红了脸,轻声道:「雅儿帮主人擦洗身体。」

  「不用。」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一个身影四肢着地爬进来。相雅露出厌恶的眼神,看着
那位王团练的夫人急切地张开口,将主人的阳具含在口中,带着讨好的笑容仔细
敌甜起来。

  过往的团练夫人如今拔去簪钗,换上猛玛长毛编织的粗糖长衣,鼻孔中间被
穿上一根草绳,就像一只被豢养的雌兽。

  程宗扬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把腿放在媚猪的肩上,对相雅道:「你们还不准
备杀掉她吗?」

  「我们杀掉王团练的儿子,但不会杀死她,因为那些乡兵没有屠杀我们荆溪
的女人,」相雅道:「我们同样不杀死王团练的女人。」

  程宗扬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派人打听过,这些年她造的孽,死十次
都不够。」

  柏雅道:「那些凶手留下我们的性命是准备把我们卖作奴隶和妓女,我们留
下她的性命也没打算让她轻松度日。她现在是我们荆溪人的象奴和娼妓。」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那太便宜她了。」荆溪一个男人都没有,媚猪这个娼
妓只是虚有其名。

  相雅露出一丝笑意。「她被主人手下的兽蛮仆从用过。」

  程宗扬一下子坐直身体:「怎么可能?」

  自己手下那三名兽蛮人完全是野兽级别的,武二郎已经够牲口了,它们比武
二郎还牲口,一般的人类女性和它们大型号的器具完全不配套。

  「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程宗扬惊讶地说道:「媚猪,你够厉害啊!」

  媚猪吐出阳具,小声道:「贱奴以为会被她们杀死,就跟她们说,贱奴可以
让那些大爷爽快……」

  相雅道:「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后来她当着我们的面,主动和那位青面兽
做了一次,我们才相信。」

  「你们都看过?」

  「是的。她怕我们不放心,主动和三名兽蛮奴仆做了三次。我们都很好奇,
就轮流去看过。」

  「把裤子脱下来。」

  媚猪讨好地褪下裤子,当着主人的面把白花花的屁股扒开,露出被兽蛮人搞
过的性器。和以前见过的相比,媚猪的性器除了略显肥大一些,并没有太多异样。

  程宗扬怀疑地说道:「真能插进去?竟然没被搞死?」

  媚猪摇着屁股道:「青面兽大爷的肉棒最结实,干的时候像铁柱子一样。豹
子头大爷最粗,贱奴下面都快裂开了。金兀术……」

  程宗扬不得不佩服她的适应能力。适者生存,这个女人显然比王团练更容易
接受命运。他叹了口气,「媚猪,你的命保住了。」

  媚猪露出媚致的笑容。「多谢主人。主人要不要看贱奴被干的样子?金兀术
大爷的肉棒最长,又不心痛贱奴,每次都干得贱奴又哭又叫……」

  媚猪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荆溪村寨中生活,程宗扬并不关心,他关心的
是自己要当官了。

  滕甫的举荐已经得到朝廷的正式回应,财政捉襟见时的宋国朝廷很希望能多
涌现几个像程记粮铺少东家这样有良知、有担当的商人,急朝廷之所急。因此正
七品员外郎的举荐虽然有些过分,但看在千金买马骨的影响上,更看在滕甫的面
子上,宋主还是准了滕甫的札子。终究是个客卿的虚职,比起贾太师筹划中公然
卖爵的荒唐举动,已经很顾及朝廷的体面了。

  程宗扬对于在宋国当官没什么兴趣,但被荐举得官,本人要到吏部去报个名,
验明正身,运气好还能拿份棒禄,从今往后就是有身份的人。自己正好借此机会
顺理成章地离开筠州,赶赴临安。

  和祁远猜的一样,官府用霹雳手段处置盘踞筠州多年的团练王天德,州中官
吏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惹火烧身。孙益轩无惊无险,照样在城中当他那个不起
眼的布商。

  解除后顾之忧,程宗扬开始着手准备行程。首先出发的是易彪,他昨日已经
启程返回江州,负责与吴战威一道构建自己直属营的班底,同时与筠州车马行的
弟兄一起把那些暂时用不出去的银铢分批运往江州。

  祁远留在筠州坐镇,继续做他的粮食生意。这雨个月下来,他与筠州的粮商
算是仇深似海,身边不能没有人照应,于是吴三桂也留下,一方面协助祁远,保
护他的安全,一方面继续追查慈音师太的线索。

  秦桧肯定要随行的,自己身边的人才虽然不少,但论起当官的天分,死奸臣
以外不作第二人想。林清浦也是不可或缺,自己还指望他与各地联络。除了他们
两个,敖润和冯源也提出想去临安一趟。雪隼团在临安有个分舵,他们想去与团
里弟兄接头,打听团长薛延山的下落。

  出行的车马自然用的是筠州车马行,由俞子元领头,带了三名星月湖的老弟
兄。这三人都在战场上负过伤,无法再上阵杀敌,但身手都在,算是鹏翼社的骨
干。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这群哥们认定跟着程宗扬
有羊吃,一声令下跑得比谁都快,程宗扬索性把他们也一并带上。

  行李减了又减,还是用了四辆马车。秦桧、林清浦、敖润、冯源和自己分乘
三辆,中间一辆则装满金铢。金兀术等人跑得比马快、吃得比马多,要不是太骇
人听闻,程宗扬有心让这三个大牲口拉车,估计加头羊就搞定了。

  临行前,程宗扬向滕甫辞行。滕甫避而不见,只让人传出话来,要他多行善
事,多读经义,不枉费他这番为朝廷举贤的心意。至于他送的礼金,滕甫分文不
取地退程宗扬心里五味杂陈,苦笑之余,只好送了一件拉链皮包,可以很方便地
放下笔墨纸砚和一些卷宗,算是一点心意。

  昭南人的木筏破开浮凌江水,一条接一条的融入月色。申婉盈靠在树后,静
静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在程宗扬的颈侧啄了一口。

  一直保持矜持的程宗扬笑了起来,张臂将申婉盈在怀中,吻住她的小嘴。身
为卓贱人白送的赠品,起初程宗扬没有把这个昭南女子当成回事。但这几次的相
处,程宗扬渐渐发现她可爱的一面。

  申婉盈对自己的尊敬和信任甚至超过了对她的师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的任何决定,即使在欢好中,她也像一个听话的女学生,认认真真完成自己教给
她的每一个动作。

  出于尊敬,她从来没有主动流露过任何亲昵的举动,对自己总是发自内心的
恭敬和顺从。甚至自己故意挑逗她高潮时,她的反应也显得中规中矩。然而正是
如此,让程宗扬对她多了一分怜惜。

  唇舌分开,申婉盈粉颊微微发烫,她退后一步,屈膝跪下,轻声道:「多谢
掌教教诲,弟子告辞,请掌教保重。」

  「路上小心,过些日子我去沐羽城看你。」

  「弟子在沐羽城恭候掌教玉趾降临。」

                第六章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里的钱塘便是临安了。」

  秦桧道:「临安城东依钱塘江,西面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昔日纵横天
下的蛇仙白素贞与太乙真宗的大长老许仙决战于断桥,十方丛林的金山寺大师法
海出面调停。白素贞与其妹小青被大师风采所感,皈依金山寺门下,引出无数佳
话……公子可是着凉了?」

  程宗扬咳嗽着说道:「白素贞和青蛇皈依金山寺?接下来是不是该水漫金山
了?妈的!法海老和尚还真行啊!」

  秦桧露出暧昧的笑容:「世人尽道法海大师佛法无边,有此想者,唯公子与
会之耳……」

  「奸臣兄,你也觉得法海和白素贞有一腿?」

  秦桧神情怡然地反问道:「莫须有?」

  程宗扬挑起拇指:「奸臣兄,你行,有种你在风波亭再说一遍。」

  「拾人牙慧耳。」秦桧道:「我这句『莫须有』,怎及得上贾太师一言的血
雨腥风?」

  「秦兄太谦了,我怎么觉得贾太师是跟你学的?」

  秦桧笑道:「贾太师竟然也想出卖爵的主意,可见宋国是真穷了。」

  整座临安城依据钱塘江和西湖的地势,形成一个北宽南窄的长方形。南面紧
邻钱塘江的是宫城,北面是民居。钱塘江在临安城东,钱塘门却在城西,面向西
湖。

  车马沿着湖岸行来,一路看到的是凤林寺、大佛寺、昭庆寺……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听说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宗门,怎么一路这么多寺
庙,没看到一座道观?」

  「道观大都在临安城内,」秦桧如数家珍地说道:「有景灵宫、万寿观、太
一宫、鹤林宫、龙翔宫、上清宫、宗阳宫、冲天观……大小十余处,其中宗阳宫
属阳钧宗,万寿观属长青宗,龙翔宫属干贞道,景灵宫是宋主祭祖的家观,由神
霄宗主持,其余太一、鹤林、冲天、上清诸观都属于太乙真宗。」

  这么多的道观、寺庙,看来十方丛林和道家宗门争得很厉害啊!程宗扬忽然
想起在晴州遇到那两个临安文士,其中一个姓廖的还特意邀请自己到临安找他。

  「悦生堂在什么地方?」

  饶是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一下子也被问住了。倒是秦桧笑道:「悦生堂
是临安有名的藏书楼,刊印的书籍更是号称六朝最精。这等书蠢才知晓的所在,
操兄多半未曾听过。」

  俞子元半是自嘲地笑道:「这可让你说中了。书上那些字,它认得我,我不
认得它。」

  说笑间,秦桧抬手一指:「前面便是钱塘门了。」

  由钱塘门进城,首先看到的就是街上往来不绝的行人,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
小贩也穿绸衣、着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宋国百姓虽富,国势却积贫积弱,
对宋国百姓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

  俞子元忽然在车外低声道:「公子,风波亭到了。」

  程宗扬一怔。他听说岳鹏举在风波亭遇刺,一直以为是在城外,没想到会在
城内,而且离钱塘门不远。难怪杜元胜为了给岳鹏举守衣冠冢,在城门边卖了十
五年的鱼。

  对于岳鸟人的空坟,自己打个呵欠就过去了,但另外一座坟,自己却不能不
拜。

  稳程宗扬跳下车朝风波亭看了一眼,便朝亭后走去。风波亭虽然位于城内,
但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祸事的缘故,虽然紧邻着熙熙攘
攘的大街,亭子周围却杂草丛生,倍觉荒凉。

  亭后立着两座没有立碑的坟。与风波亭的遍地枯草不同,这两座坟干干净净,
周边的杂草都被仔细地拔除过。

  程宗扬没有理会正对着亭子的那座大坟,假如死丫头在,自己还有兴趣给岳
鸟人的坟施点水肥;但这会儿身边的是俞子元,自己真要朝岳鸟人坟上撒尿,恐
怕他第一个跟自己拼命。

  俞子元虽然有些奇怪程宗扬为什么不拜岳帅的坟,但看到他走近旁边那一座
墓,神情也郑重起来。

  程宗扬点了三炷香插在坟前,然后认认真真地叩了三个头:「谢三哥,我来
看你了。」

  「小紫很好,我们都挺好。她现在在江州,和孟老大他们在一起……」

  「他们几个都入了股,星月湖大营也有一份……咱们盘江程氏公司刚赚了一
点钱,我还没有来得及花……」

  「我们在晴州拔了黑魔海一个窝点,先给你报了一点仇……星月湖大营重新
集合了,孟老大、侯二哥、斯四哥、卢五哥、崔六哥、王七哥,还有小狐狸他们
都在……」

  「我们在江州和宋军打得不可开交,一场都没输过……」

  「还有,我把你的刀给了谢幼度,艺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越说越久,鼻中的酸意也越来越浓。如果谢艺能活到现在,以他的身
份,很有可能替代谢幼度掌控北府兵。即使没有北府兵,以他的修为和军事素养,
这场江州之战也会是另一番面貌。

  俞子元是一营旧部,与谢艺感情极深。他默默摆好祭品,然后向前任长官的
坟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着几名赶车的军士也过来一一行礼。

  秦桧与谢艺有过一面之缘,躬腰作了个长揖,曼声吟道:「云山苍苍,江水
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林清浦也在南荒与谢艺见过面,对这个温和的男子很有好感,和秦桧一道揖
了一礼。当然林清浦不知道谢艺曾暗中取走他保管的灵飞镜。

  敖润和冯源听说八骏之一的龙骥就埋在这里,一是敬谢艺的身份,二是自己
跟了程头儿,也算是星月湖的人,干脆和赶车的星月湖弟兄!道磕了个头。

  程宗扬揉了揉眼睛,对俞子元道:「这坟好象重新添过土?」

  「去年十月,斯中校在晴州得了山岳金尊,把它葬在谢中校的坟里。」俞子
元道:「那天卢中校也来了,我头一次见他们两个哭得那么伤心。」

  谢艺临终前仍对山岳正赛念念不忘,现在斯明信和卢景拿到山岳金尊,也算
了却他的一桩心愿。程宗扬抓了一把泥土,添在谢艺坟上慢慢抹平。

  「艺哥,我在临安还要待一段时间,改日再来看你。」

  俞子元想说什么,最后没有开口,敖润却是耐不住性子,小声道:「程头儿,
那个大坟听说是岳帅的?」

  程宗扬收起眼泪,面无表情地说道:「空的。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
见尸,朝空坟磕头有什么意思?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在哪儿快活呢。」

  俞子元苦笑起来。为了岳帅的生死,八位长官分成两派,看来这位新加入的
程少校是不相信岳帅已死的那一派。

  离开风波亭,众人都失去交谈的兴趣。俞子元已经安排好住处,一行车马在
城中东绕西拐,赶往住处。

  「落脚处在保和坊,宅子不大,但位置很好。斯中校和卢中校做生意时挣钱
买的,与岳帅没有任何瓜葛。」俞子元道:「保和坊东面有两条河,俗称大河、
小河。西面就是明庆寺,往南一直通向宫城的朝天门。」

  秦桧笑着插口:「沿着小河的大路便是临安最繁华的御街,两侧不仅商贾云
集,而且有各色瓦子。里面的勾栏成百上千,角抵、相扑、吞刀、吐火、走绳、
幻术、侏儒、优伶……歌舞百戏,应有尽有。」

  程宗扬知道死奸臣在宽自己的心,勉强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忽然「咦」了
一声,从马车里伸出头,紧紧盯着刚才路过的一辆马车。

  假如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车上的女子竟然是李师师!自己在筠州停留的时间
并不长,紧接着来了临安,没想到李师师竟然会从江州返回。途中程宗扬一直与
江州保持联络,对宋军的调动差不多了如指掌,没有听到虎翼军从江州撤军的消
息。这个随军医官为什么会突然返回临安?难道是……

  「跟着前面的马车!」

  俞子元不言声地调整方向,驾车尾随。另外几辆车则按预定的路线赶往保和
坊。

  秦桧朝那辆马车看了几眼:「是从车行雇佣的马车,看上面的灰尘应该跑了
不远的路,人困马乏,大概有什么急事!公子,有什么异样吗?」

  程宗扬说了李师师的身份,然后冷着脸道:「我怀疑临安有光明观堂的人,
她在江州看到殇侯的尸毒,专程回来找解药的。」

  秦桧神情微动,他毕竟是殇侯手下出来的,听说有人要对付旧主,立刻动了
杀心。

  街上的青石板印着半尺深的车辙,所有同向的车辆都沿着车辙行驶,前面的
马车行色匆忙,似乎没有留意后面有车辆跟踪。

  马车接连越过小河上的众安桥和大河上的盐桥,然后向北急行,一路马不停
蹄,半个时辰后来到钦教坊,最后在一间镖局前停下。

  关接着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容颜如玉,白衣胜雪,正是李师师。门前的镖
师似乎对她十分熟稔,都起身叉手施礼。李师师只略微点头,便匆匆进了镖局。

  程宗扬看着镖局门上「威远」的匾额。难道光明观堂在临安的据点是这间镖
局?

  「威远镖局,总镖头李寅臣,下面有六位镖头,四十多名趟子手,在临安十
几家镖局中排名中等。」秦桧拿着搜罗来的情报道:「李总镖头的功夫不怎么样,
但擅长拉关系,镖局的生意还不坏。不过听说年前失了趟镖,还伤了几个人,到
现在也没摆平。」

  「光明观堂的弟子跑到镖局去做什么?难道威远镖局和光明观堂暗地里有什
么往来?」

  「有。不过不是暗地里,而是明的。」秦桧道:「李总镖头膝下只有一女,
芳名李师师,四年前拜入光明观堂门下,做了外堂弟子。」

  「干!那头原来是回家?」

  「据说李总镖头夫人身体不适,师师小姐专门告假,从军中返回。」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疑神疑鬼,以为光明观堂终于按擦不住,跳
出来要对付江州,没想到她是为了家里的私事。

  程宗扬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暂且先不管她。对了,明天要去吏部报到,会
之,你说我籍贯写哪儿好?」

  秦桧道:「公子的原籍是哪里?」

  程宗扬嘿嘿一笑,「盘江程氏,当然是盘江了。」

  「那就盘江吧,」秦桧点头道:「反正宋国吏部的官员也没那个本事去盘江
查。」

  敖润和玛源去了雪隼团的分号,与团里的弟兄见面。林清浦行途颠簸,在房
中静养。那三名兽蛮人一路吓坏不少小孩,程宗扬只好在途中买了辆大车,把金
兀术和豹子头塞在里面,留下多少有点人样的青面兽在旁跟着。

  程宗扬唤上秦桧、俞子元和青面兽:「走!去武穆王府瞧瞧!金兀术、豹子
头!把那几口箱子看好,碰掉一点漆皮,扣羊!」

  金兀术不服气地哼哼两声,总算没有张口反驳。

  三名兽蛮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金兀术能和武二郎斗上几百回合。虽然武二
没使出九阳神功,但金兀术的实力可见一斑。豹子头和青面兽的实力与敖润相差
无几,留两个看管自己带来的那笔金铢足以放心。

  临安士民殷富,程宗扬脱下平常穿的大氅,披了一条很值几个钱的狐裘,里
面穿着绛紫色的绸袍,腰里挂着香囊、玉佩,一副钱多得直往下掉的公子哥儿派
头。

  秦桧和俞子元都是文士打扮,一看就是凑趣的帮闲清客。只有青面兽不但比
他们高出快两个头,还戴了一顶巨大的斗笠,走起路来像一片浓黑的乌云,把下
面的人遮得一个个暗无天日。

  假如说程宗扬的派头只是有钱,带着一个兽蛮人保镖就不是一般的有钱。临
安的富人想买个兽蛮人不算难,但能买到驯化的兽蛮人可不容易。

  武穆王府在纪家桥东,与风波亭只有两、三里的路程。武穆王府几乎占了一
整个坊区,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单这分规模就能吓死人。据说宋主曾几次有意拆掉
武穆王府,改成居民区或者道观,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官家尚且如此,因此临安
地价再昂贵,也没有人敢打那块地的主意。

  程宗扬等人扮成逛街的闲人踱过去,只见王府的正门、角门都贴着封条,不
知道多少时日没有开启过,年深日久,封条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程宗扬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这座王府。虽然府邸被封,但隔着围墙仍能看到
府内亭台楼阁的飞檐斗角,鳞次栉比,气势峥嵘。由于年久失修,不少房檐都缺
了瓦,屋顶长出半人高的杂草,还落了不少鸟粪,使往日的富贵气象平添几分破
败和荒凉。

  程宗扬绕着武穆王府转了一圈,认清里面建筑的方位,打算哪天夜里有心情
了,过来探访一趟,也许会找到那个鸟人留下的线索——程宗扬不相信岳鸟人牛
逼哄哄地穿一趟,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来临安除了当官发财,第一件事是做生意。云秀峰比他早了半个月到达临安,
只是没想到程宗扬到得如此之快,临时离开去处理一笔精铁生意,双方约定事毕
之后在城中见面。此外还有与星月湖那个不知名的卧底接头。俞子元在临安待过
多年,对临安熟门熟路,程宗扬一提便领着众人前往明庆寺。

  同样是繁华的大城,与晴州和建康相比,临安多了几分市民的悠闲,路人的
行色不像晴州那样匆忙,比建康又多了几分富贵气。道路两旁的商肆有不少都是
笔店、纸铺、书肆和琴行,颇有文人气息。

  明庆寺又是另一番热闹场面。寺庙在武穆王府西北角门附近,相距不过数百
步。庙中香火极旺,门前一串摊位,卖的都是供香素果。

  秦桧蹲在一处摊位前,与卖香的老头讨价还价半晌才买了几盒香,然后笑着
递给家主:「这家的香还不错——后面有人跟踪。」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接过香。自己只顾着看周围的景物,根本没有留意身后多
了尾巴。「什么时候跟上咱们的?」

  「从武穆王府过来就跟着。」秦桧道:「可能咱们看得久了,被旁边的暗梢
盯上。」

  程宗扬有些好奇。岳鸟人死了十多年,竟然还有人在武穆王府附近盯梢?他
装作无意地朝后扫了一眼:「哪一个?」

  「好一条汉子!」秦桧先赞了一声,然后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铜镜。

  领头果然是条好汉!一眼看去,程宗扬心里就蹦出这句话。那人身高八尺,
颔下留着三绺长须,肩宽背直,相貌堂堂。头上戴着一顶青纱头巾,身着单绿团
花战袍,腰系双搭尾龟背银带,脚下一双磕爪头朝样宦靴,虽然是跟踪,但他每
一步踏下,脚底都像生了根一样,稳如泰山,自有一番光明裔落的气度。

  「可惜可惜!」程宗扬道:「让这样一条好汉干盯梢的活,实在是浪费。奸
臣兄,就和让你去卖粮食一样,大材小用啊。」

  秦桧笑道:「家主错爱,属下惭愧。」

  程宗扬笑道:「本来我想把这个官让给你当的,不愿意就算了。喂,瞧那家
伙的举止气度有点像军人。老操,你和宋军打过交道,认得这家伙吗?」

  俞子元轻声道:「是皇城司的人。」

  被俞子元提醒,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人的腰牌。皇城司……程宗扬有些尴尬地
想起来,临行时孟老大专门告诫过自己戒备皇城司。结果自己运气这么好,刚进
临安就被他们盯上。事已至此,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埋怨自己太不小心。
好在他们只是注意到自己在武穆王府周围流连,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挽回
的机会。

  程宗扬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指着那老头的香铺道:「这家的香不错!本公
子全要了!老兽,背上!」

  青面兽一弯腰把地摊几百封香一把擅起来,背在肩后。秦桧拿出钱袋,丢了
几十枚银铢。

  买了这么大一堆香,程宗扬逢佛就拜,从进门处的四大金刚、弥勒佛、韦陀
像、观音堂……一直拜到大雄宝殿。

  明庆寺是大庙,庙里的知客僧眼力比起宰相的门房也不差多少,一看这位公
子爷的架式就是个欠宰的土财主,当即有僧人过来,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位施
主请了。檀越大驾光临,敝寺蓬壁生辉……」

  程宗扬扭头撇着一口土腔道:「他说的啥?」

  秦桧咳了一声:「他说公子爷来庙里上香,庙里这个……很有光彩。」

  程宗扬指着那知客僧道:「你这和尚就是不好好说话。」

  那知客僧胀红了脸,还没开口就被另一名僧人拉开。那僧人三十来岁,一口
道地的土腔:「还是公子爷有见识!一个和尚掉啥文?你说是吧?」

  程宗扬挺着肚子道:「说得好!有赏!」

  看到旁边的伴当随手拿出几枚银铢打赏,周围的僧人眼睛立刻红了。

  「公子爷来庙里是求财还是问前程?我师傅是得道的高僧!御赐袈裟!前知
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我师兄是相面大师!称骨论命,半字不错!」

  另一名僧人挤过来:「瞧瞧!瞧瞧!公子爷天庭饱满,地宽方圆!这面相还
用看!求财有财,求官有官!哎呀,只是公子爷额角这伤疤坏了面相,不过不用
怕!贫僧有破解之法,保公子三世平安!」

  看到这群比市侩还市侩的和尚,程宗扬突然想起慈音。瞧那贼尼的路数,不
会就是明庆寺出来的吧?这样市侩的寺庙也算少见,不过往好处说,这庙和十方
丛林大概没什么关系。自己不想再惹出一群与岳鸟人有仇的和尚、尼姑出来喊打
喊杀。

  一群和尚吵了半晌,盯梢的汉子好耐性,远远站着一言不发。程宗扬瞟了他
一眼,然后一指刚才拿了赏钱的僧人:「就你了!」

  「公子爷有眼光!」那知客僧先赞了一声,然后笑道:「小僧明心,取的是
明心见佛的意思。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这边请!让小僧给公子说道说道——我们
明庆寺是临安第一名刹,寺中有五殿七楼九处名园,设施一流……」

  秦桧笑道:「不知寺中有哪位大师在此驻锡?」

  明心的神情略显尴尬,显然被死奸臣问到痛处。

  程宗扬一摆手,大咧咧道:「要啥大师?这些楼还不够你看的!楼高殿大,
来的人多就是好庙!大师就是馒头上那点肉馅,有他没他都这一口!」

  「透彻!」明心挑着拇指,「公子这慧根有小僧胳膊这么粗——」

  那汉子还在后面跟着,程宗扬一边迈步,一边想着怎么把他甩掉,一边随口
与明心敷衍。

  明心道:「不知公子来庙里是为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当官发财嘛。」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位官老爷。」

  「当官事小,发财事大。」程宗扬道:「本公子刚来临安,寻思着找门生意
做做,正好看到有处大宅子空着。我说你们临安人怎么这么不会做生意?我们那
儿只要是块地都搞房地产了,这块地咋还空着?我就走啊走啊,呵,这地还真不
小!走着走着就走到庙里。我寻思着该上炷香问问吧?可问谁?菩萨们有管送娃
的有管发财的有管当官的,没听说谁管房地产啊?干脆!挨着来吧,这一大群佛
总能撞着一个管事的……」

  程宗扬这番胡言乱语,俞子元头一个憋不住笑,扭过头一阵猛咳。秦桧含笑
微微点头,似乎家主说的都是圣人教诲。

  明心的笑容虽然十二分牵强,至少还陪着笑,显示出良好的职业素养。「阿
弥陀佛,施主这个……啊……哪个……」他有心奉承几句,可死活找不到马屁具
体的位置,最后干喝一声,「好!」

  程宗扬也不含糊,应声道:「赏!」

  明心顿时觉得自己这番辛苦没有白费,满面红光地说道:「施主这边请!」

  后面盯梢的汉子一脸受愚弄的表情,他从大雄宝殿跟到药师佛堂,终于按捺
不住,一跺脚转身便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终于把那汉子支走了。估计他交上去的报告会写:二月十
七,有外地商人一行四人绕武穆王府徘徊,经查,为外地房地产商,筹划拆迁武
穆王府。完。

  明心一路捧场,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要拆就把整座大宅子全拆掉,多少赔
宅主点钱,然后东面盖别墅,每户三十尺的地,往上盖五、六层,卖出去就是几
倍的赚头。北面是商铺,打造一流的都市精品商业圈。南面盖成戏院,目标是成
为整个临安乃至整个宋国的娱乐业中心。

  明心道:「西面公子准备建成客栈还是书院?」

  「外行!外行!」程宗扬道:「西南要建成燥堂!你想啊,西面邻着你们的
庙,每天念完经一身臭汗,到澡堂拿香胰子『嘎吱嘎吱』一洗!再找两个小妞捏
捏背,松松骨……那滋味!嘿!」

  罾明心自诩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但程宗扬这番言语,把他也说得心思活泛
起来,一脸神往。

  程宗扬准备去瞧瞧祈福榜,忽然间停下脚步。俞子元没有什么异样,秦桧却
神情微动,扭头朝北望去。眼神交会,程宗扬略一点头,抬腿朝北走去。

  明心回过神来,连忙道:「施主!这边请!那边去不得!」

  程宗扬一摆手,秦桧掏出一把银铢。明心立刻道:「小僧给公子带路!」

  「你这庙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公子爷,那边是庙里的菜园,腌臜得紧,也没什么好看的……」明心一边
走,一边小心给这位施主解释。

  程宗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手却伸到狐裘内,按住那柄珊瑚匕首。

  明心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俞子元修为不够;刚才地面微微一动,他和秦桧都
立生感应。那不是地震,而是有人施展步法。那人一脚之威,绝不在当日的武二
郎之下。两人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在庙里和人动手,难道会是慈音?

  明庆寺的菜园位于庙后,面积足有几十亩。沿街是一道矮墙,墙内种着数十
株槐树、柳树,远远能看到一群汉子聚在树下。

  看到那群人,明心脚步迟疑起来,低声道:「那些都是城里的泼皮破落户,
整日往园里偷菜,连着几位师兄都被他们打伤。直到年前有个挂单的游方僧来看
园子才好些,不料今日又来了。」

  要是泼皮破落户都有这修为,武二那厮来临安,恐怕在泼皮圈里都难混出头
来。

  走近才发现,那些泼皮都离得远远的,站成一圈。场中立着一男一女。男的
是个胖大和尚,剃发带疤,露出光亮的头皮。他的身材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
如刺猬,如果不是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看起来就像
个操刀卖肉的屠夫。

  他的对面却是一个妙龄女尼,一身青衣,头戴尼帽。论起身形,那女尼怕只
有大和尚的三分之一,此时两人却拳来掌往,正斗到酣处。

  胖大和尚一步落下都踏出半尺深浅的一个土坑。女尼如同穿花蝴蝶,身法极
好,却无法攻破和尚的双拳,只一味绕着大和尚游斗。

  小尼姑一脸气愤,边打边道:「坏和尚!你赔我花花!」

  「兀那尼姑,休得胡言!洒家哪里见过你的花花!」

  大和尚叫得虽响,但脸上一层朱砂色,透着十二分的心虚。

  明心一手掩住嘴巴,满脸不屑地在程宗扬耳边道:「出家人不坐禅念经,偏
要舞拳弄棒,活该他到菜园来堆肥浇粪。」

  场中两人蓦然分开,胖大和尚半幅僧袖被那女尼撕了下来,却是输了半招。

  「再来!」和尚大喝一声,拿起旁边儿臂粗细的禅杖,然后扯下上衣,卷在
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那和尚体格粗壮,身上的刺青却精细至极,刺的图案更是别具一格,从胸前
到背后,一朵朵尽是枝缠叶绕,含芳吐驴的鲜花,犹如遍体锦绣。

  秦桧脱口道:「好一个花和尚!」

  俞子元却露出怪异的表情:「这……难道是……太巧了……」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个大和尚,下意识地问道:「他是谁?」

  「看他身上的刺青和臧上尉说的有八分相似,应该是臧连长的师兄,花和尚!」

  鲁智深?臧修的师兄?这是什么世道!

  「那尼姑呢?你跟我说清楚,这会儿本来是该倒拔垂杨柳的,为什么会蹦出
一个小尼姑?」

  明心「哎呀」一声:「小僧认出来了,那不是佛心庵的小师太杨柳吗?」

  程宗扬一脸乌黑。「你们家的尼姑起个法号叫杨柳?」

  「公子有所不知——」明心一边说,一边陪着笑摊开手掌。

  程宗扬冷着脸道:「说清楚再给钱!」

  明心痛快地说道:「佛心庵的规矩,尼姑要到十六岁才正式剃度,在佛前占
取法号。这位小师太还没有剃发,只有个小名叫杨柳。」

  明心买一送一,又多提供一条情报:「那和尚俗家姓鲁,法号智深,着实是
个浑人。因他身上刺着青,人都叫他花和尚,喜酒好肉,好勇斗狠,一喝醉就耍
酒疯,在庙里待不住才赶到菜园来……哎哟我的佛祖爷爷!佛门净地,是谁煮这
锅肉汤!」

  「梆」的一声,明心光秃秃的脑门被人凿个栗子。一名泼皮扯着他的衣领嚷
道:「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是萝卜、这是豆腐,哪儿的肉汤?」

  明心连忙点头。

  「来,这块豆腐赏你了!」

  泼皮夹了一块狗肉塞到明心的嘴里,明心苦着脸咬住。这块肉下肚,自己想
去告状也不成了。

  程宗扬笑呵呵在旁看着,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花花!」小尼姑尖叫一声,飞身掠来,却是看到锅边的一张狗皮。

  鲁智深刚才还一口咬定没见过,这会儿被人捉贼捉赃,一张老脸顿时胀得通
红。他双腿分开,两手握住禅杖,双臂一振,儿臂粗细的杖身「嗡」的发出一声
震响,然后大吼一声,气吞山河,顺势把尴尬掩过去。

  小尼姑眼眶顿时红了,抬手拔出长剑,带着哭腔道:「坏和尚!拿命来!」

  鲁智深的禅杖一使出来立刻占上风。那小尼姑方才交手只是占了轻巧的便宜,
真实修为比鲁智深差出一大截,交手不过十余招便被逼得在场中立足不住。她纤
腰一折,跃到一株柳树上,剑光犹如无数繁星,朝鲁智深洒去。

  周围的泼皮大声叫好,纷纷道:「大师傅!给这小尼姑一点颜色瞧瞧!」

  「大师傅吃你庵里的狗肉,是看得起你!」

  「出家人养什么狗?活该被吃!」

  鲁智深的禅杖越使越顺,周身丈许都笼罩在杖柄的乌金色暗影中,忽然禅杖
霹雳一声挥出,像拍苍蝇一样砸在小尼姑的一点剑光上。小尼姑娇躯剧颤,长剑
寸寸碎裂。

  「好!」墙外传来一声喝彩。

  程宗扬抬头看时,却是刚才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汉子,不知怎么听到动静也
过来观看。他立在墙外,看着鲁智深施出的招术,就像酒徒看到美酒、武痴遇到
知己一般眉飞色舞,喜动于色。

  小尼姑的长剑被毁,身形也迟缓下来,无法再在柳树间穿梭。她退到一株一
人合抱的柳树上,咬着牙把断剑、树枝当作暗器,一件件丢下来。

  「坏和尚!坏和尚!坏和尚!」

  她手上的力道不足,准头却极好,不一会儿鲁智深的光头就挨了几下,脑门
被打得砰砰作响。

  鲁智深气得哇哇大叫:「小尼姑!输便输了,还要撒赖不成!」

  「你吃了我的花花,我打死你!」

  鲁智深厚着脸皮道:「兀那尼姑!有道是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洒家结果了
那条花狗,正好让你们安心修行。再不停手,洒家便上去拿你下来!」

  鲁智深的轻身功夫平常得紧,连跃几次都没抓到小尼姑,反而被小尼姑近距
离砸了几下狠的。他有心爬上去,但那棵柳树刚刚泛青,枝条披靡犹如烟雾,小
尼姑立在树上堪堪能够站稳,想再加个鲁智深是万万不成了。

  一番折腾之后,鲁智深除了头上多挨几下,连小尼姑的衣角都没摸到。鲁智
深绕树喝骂,小尼姑也跟他对着吵。

  程宗扬叫道:「我说你这个大胖和尚,咋这么死心眼儿?你把树拔了不就结
了?」

  鲁智深一拍脑门,「好计!」

  周围的泼皮嘴巴都张圆了,树上的小尼姑也有些傻眼。只见鲁智深腰身一弓,
张臂抱住那株垂杨柳,接着肩膀一扛,顶住树干。他双肩的肌肉鼓胀,如镔铁般
高高鼓起,接着大喝一声,树根周围的土地猛地隆起,泥土中传来根须断裂的声
音。

  周围的泼皮都忘了喝彩,一直神情悠然的秦桧表情也变得凝重。明心含着那
块狗肉,吐不敢吐、咽不敢咽,这会儿看得出神,喉头一动,一大块肥狗肉顿时
滑到肚里。

  小尼姑花容失色,来不及脱身,身下的垂杨柳就被整棵拔起。她不由得脚下
一滑,从树上跌下来。

  花和尚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到小尼姑,当即一把搂住,哈哈笑道:
「洒家连地上生的杨柳也拔了,何况你这个没几斤重的小杨柳!」然后大喝道:
「服不服!」

  那小尼姑被他搂住,无法脱身,忽然小嘴一瘪,「呜」的哭出声来。

  这下轮到花和尚傻眼了,他手忙脚乱,赶紧撒开手,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
连赔罪道歉。

  「五台山来的很了不起吗?」小尼姑哭哭啼啼道:「你赔我的花花!你赔我
的剑!」

  鲁智深怫然道:「江湖比武,生死由命,哪里还要剑?」

  「呜呜……」

  「明白告诉你!洒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呜呜……」

  「你哭也没用!洒家真没钱!」

  「呜呜……」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洒家赔你剑便是——小的们!把钱拿来给洒家使
着!」

  周围的泼皮虽然不情愿,但和尚师傅下不了台,只好各自掏衣摸袖,你三文、
我五文的凑了一把铢钱赔给杨柳。小尼姑含泪收拾狗皮,拿着光秃秃的剑柄哭哭
啼啼地走了。

  「大和尚好神力!」墙外观战的汉子跃过矮墙,快步走来,一边抱拳说道:
「某家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方才见大和尚使得好脚拳器械,特来拜会!」

  鲁智深眼睛一亮,叫道:「好汉子!洒家花和尚鲁智深!」

  两人一见如故,把臂言欢,倒把程宗扬等人晾在一边。程宗扬也不生气,若
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秦桧以为家主有心结识,整了整衣服正待开口,却被程宗扬
拉住。

  「不到时候,走吧。」

  众人回到庙里,程宗扬不再上香,去祈福榜看了一圈,然后打赏明心便返回
宅院。

                第七章

  程宗扬慢慢拂平一张寸许宽的红纸条,这是从明庆寺祈福榜上取来的字条,
上面写着:「君子福履,东方有庆」,落款是「便门瓦张官人二月十九申」。

  那个线人的文字内容都是以「君子」二字开头,来接头的才能从近千张祈福
字条中分辨出来。重点在落款:接头的地点是「便门瓦」,时间是「二月十九申
时」,线索是「张官人」。

  程宗扬放下字条,用铜箸拨着灯蕊,半晌才道:「薛团长想见我?」

  冯源点了点头。「分舵的兄弟说,薛团长半个月前到了临安,他的背上中了
一掌,经脉重创。仇家还在追,不敢待在城里,现在躲在西湖旁边的一处农居。
敖队长跟他见了面,说了江州的事。薛团长听完,说想见你一面。」

  「什么时间?」

  「公子明天要去吏部,下午如果有时间就在西湖见面。」

  「好。」

  冯源走后,秦桧开口道:「某有一言……」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薛延山这个仇家的来头不小,我若
代星月湖替他出头,恐怕会惹出大麻烦。但这个面,不能不见。」

  雪隼佣兵团实力不弱,虽然江州之战伤了元气,但经过这一战,留下的都是
精锐。无论是从星月湖扩张的角度,还是从自己培植势力的角度来说,都必须将
这股人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薛延山重伤之余,无力支撑雪隼团,但自己想顺
理成章地接过来,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这是一笔交易,毕竟世上没有白捡
的午餐。

  「属下的意思是……」秦桧压低声音,比了一个手势。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发现死奸臣果然比自己黑得多。

  秦桧神情从容地抹拭着手指。「属下有七成把握。」

  「十成也不行!」程宗扬一口回绝。这死奸臣心太黑,自己得时常敲打,免
得他彻底没了底线。不过死奸臣的主意恐怕是最优选择,以他的惊魔指,要干掉
一个受伤的薛延山费不了多少手脚,既能顺顺利利地接过雪隼团,也不用替薛延
山顶雷,招惹他的仇家,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程宗扬甩开这个诱人的主意。「大不了不要雪隼团,这种事绝不能做。奸臣
兄,我若说大道理,你肯定不服,我就说个小道理:这次杀了薛延山,把雪隼团
拿过来,下次是不是要杀了云三爷,把云家抢过来?」

  秦桧沉吟半晌,似乎认为未尝不可。

  程宗扬苦笑起来:「你下下次干脆把我杀了,把我的生意都拿走得了。」

  秦桧一惊,「属下不敢。」

  程宗扬道:「我是不是该在你敢之前,先把你杀了?」

  秦桧揖手道:「属下明白了。」

  「我的底线也不高,但底线再低,也不能没有底线。有些事无论如何是不能
做的。」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我不会把你们当炮灰,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不择
手段的野心家。有些事,一旦做过就不好回头了。」

  炮灰的比喻,程宗扬曾说过,秦桧长揖一礼:「公子今日之言,属下定当牢
记在心。」

  程宗扬笑道:「行了,明天还要去吏部,早点休息吧。喂,老秦,你这么干
挺着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找个妞?」

  秦桧笑道:「他日公子寻花问柳,莫忘了秦某便是。」

  去吏部挂名完全是走过场。六朝争相招揽各国人才,都设有客卿,有的客卿
位高权重,比如唐国的李林甫曾在宋国担任枢密副使,与名相寇准并称于世。出
身汉国的飞将军李广更是在秦国当到大庶长的高位,受封为长信侯。但一般客卿
的官职只是荣衔,并没有具体职事。

  程宗扬的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也是如此,好处是有了一身官袍,见到官员不必
跪拜,得了一份一般人家可以养家蝴口的俸禄,可以向朝廷上书,有时还能用用
官方的驿站,其他就没什么。没有公事也就没有办公室,没有上司,也不用上班。
这曾经是程宗扬做梦都想要的工作,但现在落到自己头上却成了无可无不可的选
择。

  归根结底,客卿是各国纳材养士的一种手段。发放一、两千份不高的俸禄对
六朝来说算不得什么,一旦从中选出人才,所有的投资就值得了。

  但这个过场却走出一场意想不到的麻烦。程宗扬填完籍贯、验明正身,正彬
彬有礼地说几句闲话,等着领官袍,却遇到从禁军调入皇城司,此时到吏部调阅
卷宗的林冲。

  虽然双方只打了个照面,程宗扬立时感应到这个正宗的豹子头起了疑心——
昨日自己在明庆寺演得太过火,天知道会在这里撞见;忘了掩饰,也怪不得他生
疑。

  程宗扬领完告身并没有离开,而是找了名书吏,暗中递了几枚金铢过去,果
然那书吏悄悄告诉他,皇城司的林教头刚才来取卷宗,把他刚填的籍贯、出身等
档案一并调走。

  程宗扬的心里直打鼓。自己在筠州做粮食生意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虽然六
朝信息交流远不如自己的时代发达,但如果有人下决心一路追查下去,不难发现
自己在晋国出风头的事;而且跟自己一起出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少陵侯府的小
侯爷,如今的江州刺史萧遥逸。

  程宗扬一阵头大。两次走露行藏固然是自己这个特务不够专业,但皇城司的
手也着实伸得太长。这趟临安之行,自己不会栽到皇城司手里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林冲……

  程宗扬心头的杀机一闪,又否决这个念头。如果林冲突然死于非命,皇城司
只要把他这两天所办的公事拿出来一对比,自己就无所遁形,那才真是把自己往
皇城司的刀锋上送。

  「不能杀之,何妨用之?」秦桧从容道:「金铢动人心。」

  「拿钱收买林冲?嘿,这主意我都不敢想。」

  「何妨一试?」

  程宗扬摇了摇头:「奸臣兄,以你的思维方式,很难理解林教头是个什么样
的人。」

  程宗扬抚着膝盖,片刻后说道:「静观其变。林教头即使生疑,要到建康调
查也没那么容易,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到时我们早走了。」

  秦桧几次建议都被程宗扬否决,仍然神情自若,显示出第一奸臣极佳的心理
素质。

  「便依公子吩咐。」

  马车辘辘行往西湖,敖润背着铁弓,策马在前引路,虎目警觉地看着四周。

  在西湖畔上的一户农家,程宗扬见到雪隼佣兵团的团长薛延山。敖润曾经说
过,他们团长是个威风的壮汉,一手太平刀打遍天下无敌手。这话当然有吹嘘的
成分,但见到薛延山,程宗扬还是无法把眼前的人和脑中的印象联系起来。

  敖润口里那个威风的壮汉,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薛延山卧在榻上,浑身精
血仿佛被人抽走,血管从枯瘦的皮肤下一道道凸起。

  「坐。」薛延山一开口便吐出一团淡淡的白气。

  程宗扬脸色大变,一把扣住薛延山的脉门。旁边两名雪隼团的汉子抢过来,
却被薛延山喝退。

  众人没有再说话,房内静得针落可闻。程宗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盏茶时
间后,他松开手指:「那人是谁?」

  「不知道。」薛延山吃力地说道:「薛某自负修为略有小成,但那晚突然遇
袭,连对方的面目都未看清便着了道。嘿!时至今日,薛某还在疑惑,对方究竟
是人是鬼?」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从背包取出一件东西:「薛团长见过这个吗?」

  薛延山打了个手势,旁边的汉子替他抹去眼角的冰渣,扶他坐起来。薛延山
端视良久,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拿出的是那颗萧遥逸送给他的鬼牙。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程宗扬很
疑心小狐狸十几年前撞见的「鬼」,便是打伤云如瑶的凶手,甚至与月霜的寒毒
也有关。薛延山的伤势,自己再熟悉不过,赫然是与云如瑶、月霜身上相同的寒
毒!

  云如瑶和月霜体内的寒毒纠缠于经络之间,无论是王哲卓绝盖世的修为,还
是云家富可敌国的财力,对于这种寒毒都束手无策。好在两女的寒毒只是纠缠不
去,薛延山所中的寒毒却酷烈至极,仿佛一头贪婪的怪兽,时刻吞噬他的精血。

  「在晴州过完年,薛某带着团内二百余名兄弟赶往江州,」薛延山知道自己
时日无多,直截了当地说道:「为避免引起宋国人的警觉,我们没有走沅水,而
是分乘三条大船,走了太湖水路。上月初九夜间,船只行至太湖中央,十余条小
船突然围了上来。」

  「那些人像是在水中讨生活的水匪,水性极好。不到半个时辰,雪隼团的三
条座船都被他们派出的水鬼凿沉。」

  薛延山停顿许久,回想起当时惨烈的一幕。二百名雇佣兵在湖中血战,最后
无一幸免。他在混乱中被人印了一掌,好在他当时穿着云家出的皮制水靠,又被
手下拼死相救,才能从冬季的湖水中逃脱。但寒毒不久便即发作,每次那种吞噬
血肉的痛苦都令人痛不欲生。薛延山拼尽修为抵御寒毒才勉强支撑到现在,如今
已经油尽灯枯。

  程宗扬知道自己的生死根能够克制寒毒,但他只知道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
显然用不到薛延山身上。

  「仇家是谁尚且不知,报仇也无从谈起。」薛延山倒是十分豁达,「薛某别
无他念,小敖说先生有意收纳敝团,这些兄弟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年,只要他
们衣食无忧,薛某死亦瞑目。」

  「薛团长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手足。」程宗扬道:「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薛团长」

  等房间的人全部离开,程宗扬才问道:「石团长生前曾多次到小弟的住处窥
视,他说是有人委托他调查小弟身边的一个女人,薛团长可知道吗?」

  「是我让他查的。」薛延山毫不隐瞒地说道:「陶氏钱庄的陶五找上我,委
托我调查公子身边的姬妾。」

  「陶弘敏?」

  「薛某看来,陶五对先生并无恶意。他们陶家在晴州的势力极大,每年都会
在晴州内海的岛屿组织宴会,参加的都是六朝俊彦。看他的举动,多半是想招揽
先生。」

  「我有什么好招揽的?」

  「只有问陶五了。」

  薛延山说完这些已经力竭,呼口寒气,沉沉睡去。这一觉不知能不能再醒来。

  马车上,秦桧反复推敲,半晌才道:「薛团长这番话挑不出什么漏洞,但属
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梦娘的身份吧。」程宗扬道:「他要是受委托调查雁儿,我没什么好
紧张的。陶弘敏……难道他想对我用美人计?」

  秦桧道:「陶公子若施此计,必是正中公子下怀。」

  「就是,我巴不得他给我多施几次。咦——」程宗扬突然坐直身体,低声道:
「美人儿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车,爽朗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师小姐,我们又见面
了。」

  马车缓缓停下,接着车窗半卷,露出李师师如花似玉的容颜。一日不见,她
眉宇间的焦虑都化为浓浓的忧色,显得愁眉不展。她有些意外地看着程宗扬,讶
道:「是你?」

  程宗扬笑道:「在下正好来临安做生意,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师师小姐。」

  程宗扬头脑很清楚,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招惹李师师的好时候,下半身
却告诉他:有花堪折直须折,免得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尤其是李师师这样历史上
被不少猪拱过的著名白菜,晚一步都可能留下千古之恨。

  车内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师师,这是哪位公子?」

  一只玉手卷起车帘,露出对面一个美妇。她穿着一袭朱红色的窄领锦袄,露
出修长如玉的颈子,一张玉脸艳如海棠。此时她挽着车帘,袖口滑下数寸,一截
白滑的皓腕戴着一只碧绿的玉镯,袖中仿佛逸出一缕暗香。

  程宗扬心旌微动:「这位是伯母?」

  「是我姨母。」李师师对那美妇道:「凝姨,这位是程公子,晴州的商人。
我师门在晴州的慈幼院,他也捐过钱的。」

  那美妇微微颔首,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车帘。

  看到程宗扬身后的兽蛮人,李师师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明艳
的笑容,开口道:「相逢便是有缘……程公子可有闲暇陪奴家走走?」

  程宗扬立刻道,「当然有!师师小姐要去哪儿?」

  李师师垂下眼睛,柔声道:「奴家要去雷峰塔一行。」

  「雷峰夕照!有名的西湖十景啊!我以前去过,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雷峰
塔早就倒了……」

  「咳!咳!」

  秦桧拼命咳嗽。这位家主真是昏了头,满口胡说八道,看来再有人对家主施
美人计,千万要小心提防。

  程宗扬也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李师师满腹心事,没有留意他刚才的话,倒
是她对面的美妇隔着帘子,好奇地看了程宗扬几眼。

  雷峰塔位于西湖南岸。南屏山由南而来,山势连绵伸入西湖,在湖中隆起一
座孤峰,号为雷峰。雷峰塔便建在峰上,塔分七层,四周建有回廊,檐下挂着铜
铃铜马,飞檐斗拱,气势恢弘。

  正值夕阳西下,雷峰塔下霞光万道,水天交映,塔身仿佛镀上一层耀目的金
辉,在葱茏的林木间绝世独立。登塔而望,眼前水光接天,远处净慈报恩寺的晚
钟悠悠传来,湖光山色,令人心醉。

  即便程宗扬无心赏景,看到这样的景色,心胸仍不禁为之一畅。悄悄看了旁
边的小美人儿一眼,程宗扬还记得李师师精通琴棋书画,很有文艺品味。据说这
种文学女青年最容易对付,只要自己吟出一首千古杰作,立刻能把她的芳心俘虏
过来。

  程宗扬低咳一声,吸引李师师的目光,然后沉声吟道:「西……」

  开口之前,程宗扬觉得历代写西湖的诗没有十万首也有八万首,自己吟不出
十首也能吟出八首,一首吟完,直接让李师师拜倒在自己的大裆裤下。谁知张开
嘴才发现自己实实在在没记得多少。一个「若把西湖比西子」还熟点,可死奸臣
昨天就吟过。六朝有唐国、宋国,估计唐诗、宋词都不行了,自己要是鹦鹉学舌
被人揭穿,不但镇不住这;头,还会被她看得扁扁的。

  李师师秀眉微颦,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程宗扬刚开口的时候,她并没有留意,
但程宗扬只念了一个字就卡住,反而引来她的目光。

  没了唐诗、宋词,可以挑选的余地就没多少。程宗扬越是想,脑子越是一片
空白这回脸可丢大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来,程宗扬改口道:「山……」

  一个「山」字又卡住了。关键时候还是秦桧够仗义,站出来替主人两肋插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好诗!好诗!」

  李师师没有露出什么表情,眼睛却漫不经心地转开。倒是旁边那位凝姨唇角
挑起,露出一丝温和鼓励的笑容。

  「山外青山楼外楼!」程宗扬面无表情,口气近乎咬牙切齿地念道:「西湖
歌舞几时休!」

  两句一出,秦桧的眼中透出惊讶的神色,凝姨也娇躯一震,神情愕然,没想
到这个只懂数钱的商人真能念出两句诗。

  隔了片刻,李师师扭过脸:「下面?」

  「没了。」再念下去就该露馅了。谢天谢地,这个宋国和历史上的不一样,
这首「总把杭州作汴州」,终吣旨人写出来。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续两句,完此佳作?」

  让你们看我狗尾续貂的笑话吗?程宗扬一脸扫兴地说道:「难得与师师小姐
和夫人同赏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诗博师师小姐一笑,结果被这伴当一搅,诗兴全
无。见笑见笑。」

  秦桧惶恐道:「属下该死。」

  凝姨将那两句诗吟哦几遍,怅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竟全篇。」

  李师师的玉指绕着发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这两句确是佳作。昔
日潘大临作『满城风雨近重阳』,忽闻催租人来,遂败诗兴,留此一句而成名篇。
程公子此二句当不让先贤。」

  和李师师见过两次面,唯有这一会儿,程宗扬才发现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
实的情感……看来真是个文学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楼上来,远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程宗扬笑道:「失陪片刻。会
之,你也来一下。」

                第八章

  离开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经打听出来。威远镖局年前失的镖是太尉府
衙内的货物,单是珠宝价值就不下十万贯,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御赐的玉带。威远
镖局如果讨不回这批货物,恐怕连镖局都保不住。」

  秦桧插口道:「谁劫的?」

  「没有消息,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谁劫的镖。」

  一般江湖蟊贼很少敢动镖局的货物,敢动的大都是称霸一方的势力。江湖走
镖,武功还在其次,要紧的是人缘广面子大,通常丢了镖,镖局讨不回来都会找
人说和。有时候甚至会出货物几倍的价钱把镖赎回来,为的就是顾及镖局的名声
脸面。像这种一点线索没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内?不会是高俅高太尉家里的高衙内吧?」

  「没错。」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无子,因兄长早逝,过继了本家侄儿
当螟蛉子,对这位小衙内万般宠溺。这厮生就横行霸道,专爱淫人妻女,有个译
号叫花花太岁……公子,你怎么了?」

  程宗扬表情怪异:「宋国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为踢得一脚好球,被宋
主看上,后来从军,算起来执掌兵权已有二十年。」

  太师贾师宪、太尉高俅、大将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桧这两个宰相,宋朝的
奸臣败类就凑齐了。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烂成这样也算少有,真不知道
他这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原来是这位高衙内啊……」

  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些日子,早不是当初的小白。李师师主动开口邀自己来
雷峰塔,怎么都透着一股蹊跷的味道。李师师千里迢迢赶赴临安,唯一的大事就
是威远镖局失了趟镖。自己原本猜测她是找到劫镖的匪徒前来讨镖,拉自己当打
手。但这种事更应该由她老爸、威远镖局的总键头出面,没道理让两个女人出头,
何况那个凝姨看起来完全不谙武功。现在看来,她要对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
传说中的高衙内……

  俞子元继续说道:「属下刚才找了键局几位趟子手,据说高衙内开出价码,
要不送还货物,要不把总镇头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让他享用一年。」

  程宗扬「啧啧」道:「这厮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结此事,李总镇头夫妻说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对夫妻还真舍得。」

  「李寅臣名头虽响,修为其实不怎么样,威远镖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见风
使舵、巴结官府和各大宗门,碰到硬茬就没辙了。」

  「也不至于把女儿扔火坑里吧?」

  秦桧道:「若能用一个女儿保住自己的家业,李总镖头为何不做?何况真要
告上官府,别说一个女儿,他的镖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高衙内的车马,多半是与师师小姐
约好在此见面。公子,一会儿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都不做!」程宗扬道:「给个笑脸就想让我替她顶雷,这丫
头也太精了。咱们在旁边看笑话。哼哼,光明观堂的弟子哪轮到咱们星月湖出头
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说话间,一行车马越过西湖上的长桥,朝雷峰塔驰来。前面十几名少年锦衣
怒马,有的拿着弹弓,有的拿着吹筒,有的举着黏竿,还有的架着苍鹰、牵着黄
犬,一路车喧马腾,气焰嚣张。

  程宗扬让俞子元、青面兽先避开,自己像没事人一样和秦桧回到塔上。李师
师与凝姨正轻声私语,见他上来,李师师拢了拢秀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明知道这头在利用自己,但她娇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扬一阵心动。光明观堂的
弟子,自己也见过几个,论美貌论修为,李师师不见得稳居鳌头,但论起心思精
明、擅长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李师师绝对要超过潘
姐儿和小香瓜一大截。这种女人并不是刻意算计着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师师敛衣施礼,然后道:「今日奴家请公子游湖,其实另藏了一番心思,
还请公子恕罪。」

  程宗扬笑呵呵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说。」

  「奴家是明州虎翼国随军医官,家却在临安。家父开了一家镖局,年前失了
趟镖,货主趁机勒索……」李师师面露凄然,「那厮是临安有名的恶少,花花太
岁高衙内。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纳奴家为妾……」

  为妾?人家说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扬顿足道:「这个败类!」

  李师师凄婉地说道:「奴家若是不从他,家父便要被送官问罪;若是从他,
又岂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请公子拿个主意。」

  程宗扬愕然道:「啥主意?」

  李师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怒,然后垂下眼,楚楚可怜地说道:「敢问公子,
奴家该从了高衙内,还是不从?」

  「这……你可难住我了。」程宗扬抓了抓脑袋,「按说高衙内不是哈好人,
你嫁给他当妾着实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内的亲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
权,他要把你调到太尉府当值只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内没有借助他老爹的权势,
而是丢了货物后才提出纳你为妾——师师小姐,小生倒觉得高衙内对你是一片真
心。」

  以李师师的聪明,听了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劝自己去给高衙内当妾?
他还有一点起码的良知吗?

  程宗扬心里冷笑。没有一点好处,空口白话就想让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
长得一副包子样,也不能由着你们乱啃吧?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我只是个小商人,平常想巴结太尉府的衙内都巴结不
上。师师小姐,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千万要把握住了。」

  李师师的玉脸时红时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们走!」

  凝姨柔声道:「这位公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师师,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
也要为你爹娘多想几分。」

  李师师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凝姨,连你也这么说!难道爹娘生我、养我,
就是让我给花花太岁作妾吗?」

  凝姨轻声道:「姨妈嫁给一个小武官,这些年虽然夫妻和睦,但看着他被人
排挤,一身好功夫却怎么也不得升迁……这种辛苦,你怎能体会?」

  李师师退后一步,凄声道:「要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我宁愿从塔上跳
下去!」

  凝姨惊惶地说道:「师师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扬道:「师师小姐,不要因此寻死觅活!」

  车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脚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扬低声道:「冷静点儿!」
然后满面春风地过去道:「哪位是高衙内?」

  为首一个少年锦衣华服,一手转着两颗玉球,一手挎着腰带。他看来十、六
七岁年纪,生得四肢肥短,体型活像小一号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难看,但一张
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一处,让人望而生厌。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旁边一个少年抢着道:
「你是谁?」

  程宗扬笑嘻嘻道:「在下是个商人,偶然来此一游。各位一个个玉树临风,
一看便是年轻有为的俊彦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这不算十分说谎。说良心话,少年时代程宗扬的偶像就是高衙内,有钱有势
有个贴心的老爸,还不用上学,无聊就带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简直是神
仙日子。

  说话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们是临安城有名的十三一太保!这位便
是我们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长齐,学人家古惑仔吗?程宗扬抱拳连声说道:「幸
会!幸会!失敬!失敬!」

  高衙内腆着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来这么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经由侍女扶着回避。李师师却不忌讳,款款
走过来,一双美目冷冷看着高衙内。

  高衙内一见之下向后便倒,后面一个少年连忙扶住,用足做戏的本领,失声
叫道:「老大!」

  高衙内喘着气道:「哎呀呀呀,这个小娘子……本公子一见之下,身体就酥
了半边。这滋味……爽!」

  另一个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边?这可麻烦了!万一今晚入不了
洞房,是不是还要兄弟们代劳?」

  那些少年仿佛说到趣处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几个一边打量李师师,一边在
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一个个面露淫笑,似乎已经把李师师看成自己盘里煮熟的
鸭子。

  高衙内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这便跟本少爷走吧!今晚本少爷就给
你开……嗷!」

  李师师一把拧住他的手掌朝后弯去;高衙内胳膊被拧得后转,「扑通」一声
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顿时大哗,抢过来就要拼命。程宗扬冷眼旁观,李师师的修为比南
荒时候的小香瓜强不了多少,但对付这群恶少已经够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宽度只能容两人并行,这群恶少一挤,反而一个都
挤不过来。纷乱中,忽然一条身影横空掠过,那人拿着高衙内的手腕轻轻一拖,
从李师师的手中拽出,然后扶着高衙内退回人群。

  高衙内痛得几乎飙出眼泪,暴跳着尖叫道:「陆谦!把这个小贱人擒下来!
本少爷要好好教训她!」

  程宗扬心里一动,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武官
服,相貌堂堂,比起林冲不逊色多少,只不过脸盘较窄、双眉低垂,看起来气量
略显狭小。程宗扬心里嘀咕:原来这就是害得林冲家破人亡的陆谦陆虞侯啊。

  陆谦眼锋一扫已经看清局势。远处一个文人倚栏而立,眼前只有威远镖局的
小姐和一个外地商人,这样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过蝼蚁,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
么大事。只不过李师师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轻易冒犯。

  陆谦抱了抱拳:「师师小姐。令尊丢了敝主十万贯的财物,今日之事想必令
尊已经和小姐说过。」

  「欠债还钱。十万贯的财物,我们家未必拿不出来。」

  陆谦温言道:「威远镖局的家底,令尊比师师小姐更清楚。何况丢失的财物
还有御赐玉带一条,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镖局丢失货物,例须赔偿。我家衙内看
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没告上临安府。不然哪里还有威远镖局?就连令尊、令
堂也免不了下狱问罪。师师小姐,我家衙内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紧。」

  李师师倔强地抬起头:「不过是丢失货物,只要我请出师门前辈,定能讨回
财物。」

  陆谦看了李师师半晌,莞尔道:「你以为令尊没有求过吗?李总镖头年前便
已经亲赴明州,求见几位仙长。只不过镖局丢了客户的财物,自该全额赔偿;贵
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会偏袒门下弟子,何况是弟子的家眷。贵宗已经明示,光
明观堂例不参与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长跪数日,只能无功而返。」

  程宗扬心头微动。看来这卞头早已经知道了,否则不会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
样,抓住自己这个陌生人来帮忙。

  李师师胸口起伏,脸色却渐渐发白。

  程宗扬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镖局大小姐、光明观堂的弟子,却因为
一桩意想不到的祸事,被人当成货物一样送出去。她活了这么大,可能头一次发
现父母和师门竟然都靠不住,这种打击恐怕比把她送给高衙内更让人难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会是李总镖头亲自转告,我家衙内已备好香车,」陆谦温文尔
雅地伸出手,「师师小姐,请。」

  陆谦说的是「请」,一出手却毫不客气地抓向李师师的手腕。李师师那点修
为,对付几名恶少不在话下,跟禁军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挣了一下没有挣
开,已经苍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红晕。

  「陆虞侯何必强人所难?」

  听到家主开口,秦桧露出一丝苦笑。本来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又心软了,家
主这作风还真是不敢恭维……

  秦桧上前一步,抬起拇指,如蜻蜓点水般的在陆谦虎口处一触。陆谦脸色顿
变,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一
指按下,真气顷刻间数次惊变,自己整条经脉都被震得发麻。这般怪异的指法实
是自己生平仅见,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当场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这会儿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师师小姐今天跟我约好游雷峰塔,高衙内不如改日好了。」

  「妈屄你算哪根葱!陆谦!打死他!」

  程宗扬脸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哪儿轮到你这个小兔崽
子!」程宗扬这一喝贯满真气,雷峰塔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震得铮铮作响,连高衙
内都一下子被他镇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雷峰塔顿时安静下来。

  虽然是冬季,陆谦的额头也不禁渗出冷汗。像这个年轻商人般敢大模大样喝
出高太尉名讳的,整个临安没有几个。况且不论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
名伴当显露的修为,陆谦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

  趁高衙内还没有回过神放泼,陆谦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抱拳道:
「我家衙内向来不强人所难,师师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这便告辞。师师小姐,
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两位给师师小姐说明白,再作计较。」

  高衙内指着李师师道:「小贱人!你给我等着!还有你!」他指着程宗扬叫
道:「跟我争女人!你疯了!」

  放完狠话,一群少年如恶狼般离开雷峰塔,呼喝着远去。

  凝姨从后面出来,忧心忡忡地望着李师师。李师师咬着唇,一脸倔强,眼中
却隐约可见泪光。半晌她扭过脸,「你是谁?」

  「我?」程宗扬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小商人。刚刚那话是吓唬他
的。什么高衙内,就是一个小屁孩!一吓就吓住了,哈哈……」

  李师师侧身施了个礼,「多谢公子。师师……」说着她两行珠泪终于忍不住
滑落下来。谁能想到,自己信赖的父母、师门都不足仗持,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
陌生人为自己解围。

  小美人儿哭成这样,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什么风景。那位凝姨婉言谢绝他的护
送,带着李师师登车离去。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可够绝情的,对自己门下的弟子都不理不睬,看着别
人把这个小美人往火坑里推。」

  「光明观堂在明州,派门下弟子到虎翼军当医官也是不想与宋国为敌。」秦
桧道:「高太尉手握兵权,光明观堂纵然想替门下弟子出头也要掂量一二。何况
对于光明观堂来说,只有内堂才是真正的门人,外堂都是不入门庭的记名弟子罢
了。」

  秦桧一番解释,让程宗扬明白光明观堂的选择。为了一个寄宿生的家属和当
朝太尉翻脸,光明观堂的宗主要这么做才是疯了。

  说起来自己应该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无术。派人去吧,星月湖
的人肯定不行,他们若去,说不定顺手把光明观堂灭了。派秦桧和吴三桂这两个
奸臣更不行,光明观堂肯定以为是黑魔海毒宗来砸场子的,不打个你死我活不算
完。至于祁老四和吴大刀,一个俗人、一个粗人,能不能进门都是问题。看来还
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讨过来。

  想起小香瓜,程宗扬觉得心头一团火热,恨不得插翅飞到晴州去。

  「打听一下,能帮就帮她一把。」程宗扬道:「好白菜总不能让猪拱了!」

  秦桧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扬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桧抚掌道:「公子此言更胜一筹!」

  「马屁滚滚而来,想把我淹死?」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奸臣兄,你说死头
要在这儿,她会怎么做?」

  「这个……」秦桧琢磨片刻,然后苦笑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死了头在这儿肯定会趁火打劫,把那个小尤物收了当干女儿吧?程宗扬在心
里叹了口气:死丫头,我想你了……

  「弟兄们——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驰援而来的虎翼军刚刚遭遇到
毁灭性的打击。一个都的宋军试图封锁水门,却被城中冲出的怪物如绞肉般绞成
碎块。

  远处阵列中的一名军官大声喝道:「无令不得妄退!我虎翼军——」

  「威武!」长期的训练使军士们本能地齐声响应,但不少人的眼睛都直勾勾
盯着前方,表情呆滞。

  一团裹杂着沙土的黑烟带着震耳的怪响滚滚而来,沿途逃奔的宋军像灰渣般
被黑烟吞噬,断裂的肢体、刀枪、旗帜、马鞍……不断从黑烟中飞出,无论是骁
勇的骑兵,还是擅射的弓箭手,都在黑烟面前溃不成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它前
进的脚步。

  宋军面无人色地看着那团黑烟越来越近,一匹奔逸的战马被黑烟卷住,接着
就看到马肉一片片飞出来,每一片都两寸厚薄,从马头到马腿,连骨带肉包括马
鞍都被切得整整齐齐。

  当几名军士惨叫着被裹入黑烟,接着毫无差别地变成肉片飞出,阵列中的宋
军终于无法再硬撑下去,一个人先拔腿逃跑,接着整个营的军士都狂叫着一哄而
散。

  那名军官大声呼喝也无济于事,黑烟越逼越近,仿佛金属摩擦一样的怪响震
彻天地,压住他徒劳的呼喊。那名军官盯着黑烟,然后收起佩刀,将头盗的缨带
一根根系好,整好战甲,盘膝坐下。

  黑烟带着巨大的声响滚滚而来,不时有血点甩到他脸上。那名军官将佩刀横
在身前,握紧刀柄,等待着被黑烟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阵怪响,黑烟在距离他尺许位置猛地停下。

  那军官看到一个黝黑的大铁块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转动着,速度越来
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笔画出的两只眼睛,还有一张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后
「卡」的一声停下,就那样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视着。

  那名军官咽了口唾沫,呆呆看着面前的大铁块,脑中乱纷纷的,没有半点死
里逃生的喜悦。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大铁块下是一个像是身体一样的长方块,方块两侧各
有三个一人多高、样式古怪的轮子。每一个轮子周围都布满尺许长的锯齿,上面
沾满血迹和碎肉。被这样一个东西碾过而切成肉片等于是撞上头彩,一般情况应
该是直接变成肉馅……

  一道紫色的影子如流云般飘来,落在怪物头上。那名军官抬起眼睛,然后他
看到自己此生所见最美丽的少女。

  莹润如玉的面颊、宝石般的红唇、明净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颦一笑都流
露无比的天真而纯美,散发着近乎圣洁的光辉。此时与那具血腥的机器放在一起,
反而形成一幕诡异的画面。

  「又坏了呢……」少女懊恼地拍了拍大铁块,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然后那名军官看到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猥琐的一个老头。

  「俺就说这东西不好使……」老头儿袖着手,一脸兴灾乐祸的表情,叽叽歪
歪道:「一个大铁疙瘩懂啥啊?上足劲儿也跑不了一里地,净瞎耽误工夫。」

  少女熟练地打开大铁块,取出几个怪模怪样的零件,然后从一个小铁盒里拿
出一团白色粉末。

  老头儿一看,嘴角抽搐起来,满脸心痛地说道:「咋可又使净了?」

  少女摊开白嫩的手掌:「一块龙睛玉不够哦。再拿一块好啦。」

  老头儿哭丧着脸道:「我说丫头,小程子拿大爷的钱不当钱使,你好歹给大
爷省点。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爷的手里也不宽裕啊……哎哟哎哟!太大了!你
换个小点的啊!」

  少女拿出一颗小小的碎玉正要投进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个奇怪的圆形
物体,隔着透明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指针,「咦?一颗龙睛玉只支撑不到二十分
钟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术不好用?」

  老头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胡说!本座的傀儡术是黑魔海
嫡传!怎么会不好用?」,少女皱了皱鼻子,把那颗龙睛玉丢给老头儿:「好啦,
你要是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头儿不由分说地把龙睛玉硬塞她,道:「巫宗的
傀儡术,本座已经破解二十余年,诸般法门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颗
龙睛玉不过是太小,容纳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来来来来,本座再给你一块,肯
定好使!」

  少女笑眯眯接过老头儿递来的龙睛玉,连那块小的也没忘了拿回来。「别生
气哦,人家会试的。」

  老头儿一张老脸笑得像菊花似的,搓着手道:「放进去!快放进去!这么大
一块,跑到临安都够使了。」

  少女把两块龙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军官几乎忘了自己
在战场上,眼睛愣愣望着少女如白玉般的纤指,仿佛置身在梦幻中。

  那少女把两块龙睛玉全都收进袋子,然后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个
好主意呢!你瞧……」

  少女纤手一转,白嫩的掌心托出一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卢难旦妖
铃!」

  老头儿看了看那只装了自己两块龙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玉瓶,脸上浮现一
种发现自己上当的觉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紫丫头,你跟着小程子学坏
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人家现在跟着程头儿,不会养家怎么行?」

  说着她抬起小手。那名军官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纤指已
经穿透皮甲,刺进他的胸膛。剧痛间,他仿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强行从肉体中
抽离,飞向少女手中黑色的瓶口。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听到那少女的轻笑声:「给铁傀儡装个阴魂,说不定比
傀儡术还好用……」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望着御街繁华的市面,秦桧兴致大
发。

  「喂,奸臣兄,」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这是临安好不好?」

  自己若有死奸臣一半的才情,说不定就能和李师师一道游御街,哪需要天天
带着青面兽、金兀术这种大号牲口在街上瞎逛。罾秦桧洒然笑道:「虽非一景,
此情如一。公子请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门出现在御街西侧,门上的石匾刻着「朝天门」。两队衣甲鲜
明的禁军守在城门前,刀枪林立,气势威严。朝天门正前方临街的空地上,放着
一块丈许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镜。

  「据说此石以槌击之,其响如磬,可声闻数里。宋国先主特意陈之于宫城门
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诉,宫中其应如响,因此名为叩天石。」

  程宗扬的注意力在叩天石中央。一柄长剑犹如天外飞来,剑身斜斜插入地面
数尺,将叩天石切成两半。虽然经历过十余年风雨,剑穗已经褪色,但剑身没有
丝毫锈迹,依然光亮如新。只不过……这剑实在太长了点!单是地面露出的部分
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总长度超过七尺。一柄佩剑硬生生作出斩马刀的
风范,拉风到了极点。

  程宗扬脑门的血管突突直跳,指着那柄剑,手抖得像抽风一样,半晌才挤出
一句:「好霸气!」心里却道:岳鸟人你真够无耻的!

  秦桧念着剑上的铭文:「『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便是武穆王当日
亲身所带的佩剑。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携其剑独入临安,在宫门前一剑破石。
积威所至,至今无人敢轻动,可惜此剑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怎么没有?」程宗扬道:「你看看后面肯定还有两句:」倚天不出,谁与
争锋『——这就是他母亲的倚天剑!「

  「四句剑铭属下也听说过,但这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似是指倚天剑仍
未出世。至于此剑之名,应该别有来历。」

  「错不了,这就是倚天剑。」程宗扬冷笑道:「那个鸟人只要能拉风,还管
什么语法对错?」

  家主提到岳鹏举向来没什么好口气,秦桧一笑置之,说道:「公子要不要仔
细看看此剑?」

  「不看了,一把不值钱的赝品剑有什么好看的。」

  「此剑虽然是武穆王的佩剑,武穆王却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

  「哦?」

  秦桧油然道,「传言此剑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得此剑者可得天下,公子
可有兴趣一试锋刃?」

  程宗扬看了看那柄「倚天剑」,又看了看秦会之,然后笑眯眯道:「少来哄
我!还天下呢!岳鸟人不光拿了剑,连字都刻上去了,结果呢?」

  「武穆王剑起风云,一世之雄也!」

  「人都没了,再英雄有个屁用。争霸天下的美梦让别人去做好了,我就是个
商人,赚点小钱,过几天安心日子就行了。」

  秦桧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扬停下来,半晌才笑道:「有点意思啊,奸臣兄。」

  「这番生意,会之愿为家主前驱。」

  「一步一步来吧。」程宗扬敲了敲车厢,「去便门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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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阮香琳

  遇上林冲这等好汉,程宗扬正想拉拢到己方阵营,意外发现林娘子可能是黑
魔海的「高层人物」!

  这下可好了,难道出身光明观堂的李师师也和黑魔海有关系?镖局货物遭抢
一事,究竟是谁设圈套给谁跳?

  云秀峰终於抵达临安,程宗扬却在前往密会的路上遭到禁军攻击!是他自己
露出马脚,还是谁漏了机密?

                第一章

  说起六朝的销金窟,莫过于各处会馆。馆中灯红酒绿,舞乐蹁跶,妖姬变童
令人心醉神迷。丝竹绕耳、佳人在怀之际,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

  不过对于一般平民来说,那些会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因此在一些繁华的城
市中,面向平民的玩乐场所应运而生,临安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
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而得名「勾栏」。

  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
节目。

  单临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处,单独只设一个勾栏的独勾栏瓦子还不计算在
内。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栏,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
酒水饮食、赌博……等等服务,比现代的娱乐城服务更加完善。

  临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门瓦就位于临安城东南的便门之外。

  众人一进门,侍者便迎了上来,只不过见程宗扬带着两名兽蛮仆从,也不敢
饶舌,老老实实地唱了个肥诺。

  程宗扬报了张官人的名号,侍者道:「贵客里边请!」一边领着众人来到里
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东侧一处大棚便是牡丹棚。系着彩带的大门外有一张道遥榜,上面贴着各色
纸条,写着「史书乔万卷」、「御前杂剧何宴清」、「作场相扑撞倒山、铁板踏」、
「清唱诸宫调晴州碧云馆花如媚」,「说经长啸和尚」……前面是演出的节目,
后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围着栏杆,后面有个出口通向戏房,
便是艺人表演的勾栏。

  程宗扬进来时,正看到两条大汉在台上相扑,两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
如铁,皮肤如铜,往台上一站,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单是这卖相就值几个铜铢。

  两人身手娇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来我往的演出诸般技艺,引得勾栏外一
片喝彩声。

  青面兽和金兀术看得牛眼都快瞪出来,只见台上两人龙腾虎跃,忽然一个虎
扑撞作一团。

  双方贴身相斗,险象环生,青面兽盯着两人的手脚,表情乍惊乍喜,一副沉
浸其中的样子;金兀术颈后血管「评抨」直跳,倒有几分像是忍不住跃跃欲试,
让程宗扬赶紧把这两头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来。

  秦桧笑道:「城里的相扑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扑还得到城外去。那边的地
下相扑场不但有六朝击技高手,听说还有几名兽蛮相扑手。一场输赢可达数万银
铢。」「免了吧。要看相扑,我倒觉得女子相扑比较对胃口。」程宗扬眉飞色舞
地说道:「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条巴掌宽的布条,光溜溜的在台上
扭成一团,你拉我腿、我拧你屁股,那才过瘾。」

  金兀术不屑地哼了一声,「吾……」

  「闭嘴!」程宗扬一声断喝,恨恨道:「不解风情的家伙!你懂个鸟!」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扫了一眼。

  林冲戴了一顶毡帽,打扮成闲汉的模样,袖着双手远远跟在后面——林教头
实在不适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众的气质,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瞒不过。

  两侧的腰棚摆着桌椅,旁边还有几间精致的小阁。

  那侍者老实地领着众人来到一间精阁,陪着小心地道:「此处便是张官人订
的座子,贵客慢坐。」

  程宗扬丢给侍者一枚银铢,打发他离开,然后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勾栏的
表演。

  秦桧熟络地碾碎茶饼,分茶、点茶,做足帮闲清客的工夫,一边道:「在下
方才说的生意,还请公子三思。」

  程宗扬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当生意做,你想当吕不韦吗?」

  秦桧奇道:「这位吕公是哪位先贤?」

  「奇货可居你没听过?拿秦王当生意做的大商人,吕不韦吕相国。」

  秦桧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记错了?秦国并无姓吕的相国。」

  居然没有吕不韦?难道被赵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扬只好苦笑。

  别人穿越都能当先哲,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己连马后炮都能打瞎。
程宗扬一边看着勾栏,一边和秦桧闲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着。

  片刻后他把一枝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后往椅上一靠,学着临安人的样子
叫道:「好!」

  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程宗扬刚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识到自己拣
到宝。

  情报中详细列明宋国参与江州之战的所有军队,除了上四军的捧日军和龙卫
军,又调用了虎翼军、胜捷军、静塞军、归圣军、广武军,合计五万余人,每一
军的消息详细到营指挥使一级,人数准确到个位。

  这样的消息可谓是金不换,但更让程宗扬上心的是另外一段。

  那人在情报中透露:接连三场大败之后,宋国朝中一片哗然,连宋主都有退
兵的意思,只有贾太师一意孤行,以辞位要挟,坚决出兵。

  从描述中看得出,贾师宪如今已经被逼到悬崖旁边,一旦宋军在江州失利,
他便相位不保。情报中活灵活现地描述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应,令人犹如
目睹。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秦桧。「你来看看,有意思吧!」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数万雄师!」

  「奸臣兄,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秦桧沉吟道:「此人能接触到如此多的消息,多半是ffiw????。不
过他连宋主的言谈都能接触得多,那还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秦桧异口同声地说道:「太监!」

  以岳鸟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有可能在宫里放几个太监当卧底,甚至
有可能是童贯——那个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监。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面,半晌道:「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给他发条消息,让他
帮我查个人。」

  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明他的能力,程宗扬不想干坐着等他送情报来,把这
样一个出色的线人浪费。至于这个神秘人会不会帮忙就说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要的消息都得到相应的回答,详细程度远远超过
程宗扬的想象。

  假如不是所有消息都写在一条两指宽的纸条上,程宗扬会以为自己在看太尉
府收藏的档案。

  那名线人提供的消息从林冲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调到皇城司的全部经
历,无一疏漏。

  一个太监有门路接触到两府的情报并不算难,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军方
的情报,恐怕不是一个太监能做到的。

  秦桧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书吏!」

  「不一定吧。」程宗扬指着纸条后面几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
官员各档,查常平仓失火原委。十九,请查客卿程某,三请得允。至明庆寺,与
菜园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书吏,怎么可能连林教头调到皇城司之后的事也
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说得好!」程宗扬大笑道:「我也猜这人在皇城司!」

  秦桧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拢这名影月宗的高足,连星月湖线人的事也
不瞒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越难脱身。不过家主下这么大力气,着实对得起他
了。

  秦桧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头已经查到咱们头上,是不是该敲打他一
下?」

  「用不着。」程宗扬笑道:「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个人,林教头要是还跟着就
热闹了。」

  「谁?」

  「花和尚鲁智深。」程宗扬笑道:「既然遇见,于情于理,咱们都该拜访一
下臧和尚的师兄。」

  秦桧提醒道:「虽是一计,但林教头和鲁大师不过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
交情。」

  「这你就放心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
汉,虽然刚认识,交情却不是一般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若是替我当挡箭牌,
免得林教头整天像吊靴鬼一样跟着我,我就请你吃狗肉!」

  秦桧和林清浦都笑了起来。

  青面兽门也不敲地闯进来。「主人,有人找你。」

  「谁?」

  「好像姓水……」青面兽抓了抓脑袋,「名字湿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
个漂亮美妞。」

  「李师师!什么湿乎乎的!再乱说,扣羊!」

  青面兽抗议道:「本来就是里面湿湿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兽,你还是一头青面淫兽!」

  「师师小姐芳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迎出来,礼数周全地
说道:「本来该小可去府上拜会,怎敢劳动师师小姐亲临?」

  当日程宗扬只给李师师留了一个雪隼团分舵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她会辗转找
到自己。

  「我没有住在家里。」

  程宗扬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跷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师师轻声道:「我不想回镖局。」

  程宗扬一阵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心里那点失望立刻烟消云散。
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扬微笑道:「义不容辞。」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李师师眼眶一红,险些堕下泪来。

  程宗扬见不得这个,连忙道:「我们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门瓦,里面什
么都有,听说北瓦比便门瓦还热闹。」

  听到瓦舍、勾栏那种去处,李师师略微皱了下眉,软语道:「小瀛洲好吗?」
李师师的口音是临安语调,本就软秾可喜,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让人兴不起半
点反对的意思。只不过程宗扬从没听过这地方,一时接不上口。

  秦桧解围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干笑道:「如此风雅的去处,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会之,
快叫两辆车。」

  不多时,两乘马车从院中驰出。李师师云英未嫁,虽然程宗扬很想和她同乘
一车,大家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终究厚不了这个脸皮。

  车内跟着的是敖润。薛延山的伤势这两日略显稳定,换了冯源去照应,他才
抽身出来。有雪隼团在临安的分舵帮忙,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李寅臣这人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敖润道:「人是个精明人,只不过没
什么骨气。这次威远镖局失镖蹊晓得很,本来有人劝过李总镖头别接,太尉府的
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高衙内,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就出事,
几名镖师、趟子手,一个都没回来。」

  程宗扬道:「威远在临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镖局,高衙内怎么想把那么一大笔
财物交给他们?」

  敖润道:「听说李寅臣为了攀上高太尉的关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礼,不知道
烧了谁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内亲自接待的。后来高衙内照顾威远镖局的生意,把
这批货物交给威远镖局押运。」

  李寅臣是个软骨头,不至于连李师师的娘也忍心看着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吧?

  程宗扬沉吟半晌,「李总镖头的夫人是哪位?」

  「李总镖头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销魂玉带』,
名声比李总镖头还大几分。」「是吗?」

  「那是!销魂玉带阮女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听说生得貌美如花,当年嫁给
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咽口水呢。」敖润道:「镖局失了镖,李总镖头顿
时慌神,四处求人,但一听说是高衙内的货,谁都不敢出头。李总镖头几次带着
重礼登门赔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赶出去。」「会之,依你看?」

  秦桧道:「属下以为,此事蹊饶之处甚多。」

  「没错。怎么听都像是高衙内挖个坑,让李总镖头往里面跳。」程宗扬笑道:
「这个坑不小啊!李总镖头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敖润道:「程头儿,我瞧李镖头的闺女长得怪水灵,配程头儿正合适。」

  「好让你去找月副队长?」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
若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一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
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这事有点麻烦。」

  秦桧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日该到临安
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
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
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桧和敖润咳嗽着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
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
内,那小兔崽子是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还在慢慢撒网,他窜出来一口把我的
菜吃了,我哭都没地方哭,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着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
自己跑掉;慢慢吃,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有我
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后的驰向西湖。

  小瀛洲是西湖中的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
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

  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色如诗如画。岛上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
也比较像和尚,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冒丢
脸的风险。

  李师师隔着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色犹如琼花,但眉宇间一抹凄
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
又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
一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如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
发丝拨到耳后,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女
性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

  纵然出现在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到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
养,仍然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性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
个名妓清纯的一面;能看着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
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
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不是潜藏着潘金莲的
妖媚与淫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
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
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的,无
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让人心动的优雅。是自己看错她的为人?还是有
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什么都
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我好……虽然我不高兴,但我
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
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打心眼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

  有岳鸟人的前车之鉴,程宗扬不想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
喊杀。帮助李师师离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
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
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惨
了,还没进门就戴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放走!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这小
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
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机会
让自己出面。

  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来收拾残局,把便
宜捡回家。

  程宗扬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有点过不去。果然良心才是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
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着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阴损地一脚踩住
他的脚背。

  梁公子刚要迈步,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的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着,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
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后面的恶少都跳起来,一边骂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的家
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听
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用不着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着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梁
公子当场被打懵了,瞪大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着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就发福了?这脸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着她的目光露出一丝欣
赏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

  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
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
招惹。

  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打就打,这分胆气着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的半边脸皮紫胀着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快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着拿出棍棒上来厮杀。

  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远跟在后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桧一副意态
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里;敖润乐呵呵抱着膀子在后面看笑话,凭自家
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不够瞧,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抢了公子的风头,也
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着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

  青面兽一看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性,一步跨去,
摘下背后的棍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着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
头拧了,充作棍棒。

  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转着跌开,然后
挑在一名家丁的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扑通」一声栽进湖里。

  在荆溪时,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
' 大斧、大植、大盾罾豸,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青面兽在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消这
一招,那些恶仆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后面几名家丁拿出刀
剑,拼着又被打倒两人的一阵乱砍,将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

  恶仆们停住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的脸上,虽然带笑,
眼中却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

  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
恐怕还不只一个。那些恶仆心头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
瞧,梁少爷这胡子刮干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

  「滚二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捣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
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
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着赏月吧。」

  李师师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着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一下才把手放在
他的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至极,纤软得仿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着李师师柔
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几分底气:打不过我就
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虾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色的动人笑容,握紧他
的手掌。

  握着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

  那几名恶少都红了眼,梁公子捣着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淫材儿!装
什么正经!告诉你!你娘那个老骚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干叔
叔!」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为那点货求我们
老大,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浪货不弄白不弄!我
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飕的一声,一枝利箭从梁公子的头上飞过,将他
的金冠射得粉碎。接着敖润搭上长箭,如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嗓几下,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在
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的肩上,哭得肝肠寸断。

  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
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眶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向
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看得
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
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
可以想象她即将遭受的羞辱。

  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
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一个人影。他怔了
一下,接着颈后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

  夜色已深,她又专挑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
车突然从背后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着面露欣
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第二章

  「哦……」那女子螓首昂起,喉中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

  她上身还穿着药婆的衣衫,下身却脱得一丝不挂,这会儿柔顺地伏在座椅上,
双臂张开,扶着晃动的车厢,白光光的大腿朝两边敞开。

  她一边顺从地耸起雪白的屁股,让车内的男子从背后进入;一边向后挺动着,
迎合阳具的抽送。

  以这样一种毫无保留的姿势敞开身体,那女子显然对身后的男子有极大的信
任O程宗扬两手握住她的纤腰,一边挺动阳具一下一下的干着她蜜穴,一边从背
后审视她的反应。

  「上忍的阳具好硬……干得好深……」

  程宗扬特意看了她的菊肛一眼,嫩肛软软的,因为蜜穴被阳具杵入而有些变
形,随着阳具进出,被扯得不断开合。

  假如她有所戒心,身体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紧张的反应,绝不会像这样温柔
如水。

  程宗扬坏笑道:「游老板的桃源洞和以前一样美妙。」

  那女子包头的布巾散开,粉面半露,正是广阳赌坊的老板游婵。

  她与程宗扬曾有过露水之缘,此时他乡重逢,才发现这位上忍的手段有翻天
覆地的变化。蜜穴被粗大的肉棒捣弄着,体内快感如潮,她颤声道:「上忍的阳
物又暖又热……奴婢……奴婢快要……快要……哦——哦!」

  「这么快?」自己虽然用了一点房中术的技巧,却没想到游婵这么不济事,
几下就被搞得泄了身子。

  游婵脸色潮红,娇喘细细地说:「奴婢从上次和上忍欢好过,没和人做过…
…飞鸟大爷的阳物好厉害,每一下都像干在奴婢的心尖上……」

  程宗扬笑道:「来,换个姿势。」

  游婵媚态横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听话地翻过身子,躺在座椅上,接着抬起
一,只玉足,朝旁边张开,露出玉股间仍在微微翕动的玉户。

  程宗扬俯下身,游婵的双手扶住他怒胀的阳具,顺从地纳入蜜穴。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忍。」游婵眼中的喜悦没有半点作伪。

  她只是黑魔海的边缘势力,当初暗杀小太监计好被程宗扬撞见,还是程宗扬
替她隐瞒此事。因此对这位供奉,除了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之外,别有一分私人的
感激。

  游婵一边与程宗扬交合,一边道:「两个月前仙姬传讯,说晴州出了些纰漏,
上忍遇袭失踪,让各地分舵留意上忍的下落。仙姬说,当日事出仓促,圣教多有
照顾不周之处,万望上忍见谅,诸事都好商量。」

  在晴州和黑魔海交手是三个月前的事,游婵接到讯息差不多在两个月前。

  当日清剿黑魔海在晴州巢穴之后,自己透过泉玉姬对黑魔海临阵弃友的行为
表示极大愤慨,声称双方合作就此作罢,随即赶往江州。

  泉贱人北返长安,音讯不通,没想到黑魔海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程宗扬哼了一声,生硬地说道:「此事勿要再提。」

  游婵陪了一个妖冶的笑容。

  「仙姬说,上忍受惊,圣教自当赔罪。请上忍明鉴,圣教已取出秘库的十藏
经,愿与上忍交换。」

  这个十藏经肯定是飞鸟熊藏梦寐以求的物品,不然剑玉姬不会专门提出来以
打动他,可惜自己对十藏经一窍不通,只能哼哼两声掩饰过去。

  游婵道:「奴婢对上忍的神术半点不懂,不过仙姬说,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
闭关,来日必能成就飞鸟一流的无上忍术。」

  程宗扬脸色稍霁。

  「这也罢了。我什么时候想去见她,自己就会去了。哼,黑魔海临阵弃友,
害得本忍险些被杀。若不是你,本忍也不会出来见面。」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几分,让游婵感觉到彼此间与众不同的亲近。对
于游婵来说,这位上忍不仅替自己掩盖足以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秘密,又是教中特
意聘请的供奉,身居高位。

  若与他保持亲密的私人关系,在教中就有了一个得力的靠山,因此极力游说
他重归黑魔海。

  程宗扬不置可否,只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游婵是黑魔海在广阳发展的暗桩,有什么事会让她亲自
来临安?更重要的是她刚才见了谁?李师师?凝姨?男主人?还是宅里的其他人?

  李师师背后突然出现黑魔海的影子,让程宗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奴婢这次来临安是为了教内的一件大事。」游婵欲言又止,最后歉然道:
「请上忍见谅,奴婢不能说得太多。」

  「哟西。你做得很好。」

  游婵拥着他的腰身,媚声道:「不过此事已经了结,奴婢刚缴了令旨。上忍
若是要让奴婢伺候,奴婢还能在临安多留几日……」

  程宗扬的心头翻翻滚滚。游婵既然去缴令,她刚才见的人在黑魔海的地位绝
对不低,甚至可能是黑魔海在宋国的总抠。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程宗扬淫笑着在游婵脸上摸了一把。「她生得难道比你还美吗?」

  游婵抛了个媚眼:「奴婢蒲柳之姿,怎么能跟凝玉姬相比?」

  程宗扬在室内来回踱步,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一样。他猛地停下脚步,朝众人
道:「你们再确认一遍,她真的不会武功?」

  青面兽道:「吾……」

  「你给我闭嘴!」

  青面兽一脸不服气地闭上嘴。

  俞子元道:「我修为不行,确实看不出来。秦兄你看呢?」

  「子元兄过谦了。」秦桧道:「以秦某之见,那女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
程宗扬道:「李师师唤她『凝姨』,黑魔海的人从她家里出来,又说接头的人是
凝玉姬——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可黑魔海的御姬怎么可能不会武功?」秦桧
道:「公子莫急,敖润打探消息也该回来。师师小姐的姨母是否有嫌疑,一查便
知。」

  「等等!」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陷入沉思。

  众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片刻后程宗扬抬起头,秦桧立刻道:「公子可是发
现什么线索?」

  「有,但和那位凝姨无关,是另一桩。游婵说她来临安是为一件大事——有
什么事让黑魔海必须把她从广阳调来?」程宗扬慢慢道:「游婵的身份只是广阳
一个赌坊的老板,但她的亲兄游雍是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孟老大在晴州挑
了黑魔海的巢穴,这边赶往江州助战的雪隼佣兵团就在太湖出事——黑魔海的手
伸得好长!」

  俞子元、秦桧都露出凝重的神色。片刻后俞子元道:「黑魔海收容游雍是在
公子到晴州之前,难道那时他们就算定要在太湖伏击雪隼团?」

  「不可能!」程宗扬道:「除非那个仙姬是活神仙!」

  秦桧道:「公子的猜测有九分可信。黑魔海拉拢游雍只是下了一着闲棋,正
好在此时用上,只怕这样的闲棋,黑魔海在六朝布过不少。」说着他不禁佩服起
来,抚掌道:「落子绵密,布局深远,这位仙姬好生了得!」

  俞子元道:「如果不是公子撞见,谁也想不到黑魔海在临安布有棋子,而且
还嫁了人。」

  「打听到了!」敖润带着一股寒风推门进来,兴冲冲道:「程头儿!你猜那
座宅子是谁的?」

  敖润带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辛,随便找个懂行的打听就能问出来。

  但程宗扬听在耳内表情却有说不出的古怪,用做梦般的口气道:「林冲林教
头……李师师的姨妈是林娘子?」

  「没错!」敖润道:「阮家姐妹俩,长姐叫阮香琳,嫁给威远镖局的总镖头
李寅臣。小妹阮香凝,嫁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阮香琳是林州小碧潭门下,人
称『销魂玉带』,门派不怎么起眼,她的修为在门中算是出类拔萃的。阮香凝没
习过武,早早嫁给禁军的林教头。林家夫妻一直没有子裔,林娘子经常请尼姑、
道姑、药婆之类的上门,乞求早日得子。」

  俞子元道:「难道黑魔海在临安的头目是这位林娘子?」说着他倒吸了口凉
气,「黑魔海的人嫁给禁军教头,难道已经把手伸到宋军禁军里?」

  「也许是林教头。」秦桧沉声道:「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做掩护,他们
在临安行事方便百倍。」

  敖润也道:「程头儿,老敖插一句,那位林教头盯上咱们,不会是黑魔海的
意思吧?」

  秦桧与俞子元异口同声地说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用手拍着额头,紧张地思索着。

  如果林冲真是黑魔海的人,自己一到临安就被他盯住,很有可能自己根本没
有脱离黑魔海的视线,始终处于他们的监控之下。

  程宗扬放下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武二郎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暴徒、潘姐儿里外都透着一
股圣女味儿,林教头成为黑魔海的卧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但程宗扬有种强烈的
预感:林冲与黑魔海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林冲与黑魔海没有关系,那么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御姬奴
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禁军教头,其中的缘由很耐人寻味。

  忽然程宗扬露出一个充满狡黠意味的笑容。「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并不算什么
难事。」

  秦桧眼睛微亮:「计将安出?」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兄弟们,咱们该去拜访一趟鲁大师。」

  一个和尚赤手倒拔垂杨柳的壮举,这些天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花和尚鲁智
深的名号也随之不胫而走。

  每日从早到晚,明庆寺菜园子的矮墙外聚了不少闲人来看稀奇,一边看,一
边还指指点点。

  「瞧见没?这就是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

  一个商贾啧啧赞叹道:??「这两膀足有千斤力气!难怪能将垂杨柳拔起来,
果然是好神通!」

  旁边有人暗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其实鲁大师拔的杨柳不是树,是个
大活人……」

  「佛心庵的小尼姑……」

  「……叫杨柳的。」

  「要不是花和尚呢……」

  叽叽歪歪的笑声中,几个泼皮翻墙出来:「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立刻一哄而散。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菜园
子又不是你家的,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横着眼道:「滚不滚?」

  那人也杠上了:「这堂堂临安城,首善之地,你还敢打人不成?」

  那泼皮龇牙一笑,拿起破砖朝自己的脑门上砰的一拍,顺势翻着白眼直挺挺
地倒在地上。

  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斗口的闲人,嚷道「救命啊!打死人啦!」

  矮墙外乱成一团,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要他赔命还钱。

  墙内鲁智深气宇轩昂,像擂鼓一样拍着胸口:「洒家行得端!走得正!身正
不怕影子斜!还怕几个鼠辈瞎嚷嚷?」

  秦桧挑起拇指,高声道:「豁达!」

  鲁智深哈哈大笑,指着秦桧道:「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唔,不
错不错!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

  程宗扬笑道:「臧和尚还俗后娶了一妻一妾,鲁大师,你可不如他了。」

  「娶婆娘拖家带眷操不完的心,洒家不耐烦这个。」鲁智深摸着光秃秃的脑
袋道:「六根清净!六根清净!」

  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敲着陶碗赞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烟蓑雨笠卷单
行,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好句子!痛快!痛快!当日五台山一别,二十年未
见,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

  程宗扬放下筷子,微笑道:「江州。」

  鲁智深笑声一顿,眼中爆出一缕寒芒。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临安城已经尽
人皆知。

  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也听说过三,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师弟如今
会在江州。

  「鲁大师再来一碗!」程宗扬拿起酒坛,「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据说
常人喝不过三碗,有个名号叫『三碗不过岗』!」

  「喝寡酒有甚趣味?小的们!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

  鲁智深亲自动手,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滋
味正足!来来来,尝尝洒家的手艺!」

  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敖润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大师这香肉一看
就是上等的黑犬!」

  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好好好!
来一块!」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老敖好口福!」敖润也不客气,下手捞了块香
啧啧的狗肉入口大嚼,吃得汁水淋漓,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好!」

  鲁智深大笑道:「冬日进补,狗肉第一!原本今日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各
位兄弟来得正好!」

  程宗扬笑道:「说到就到——那不是林教头吗?」

  林冲脸色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
一大早盯上程宗扬的梢,没想到这人在城中转了一圈,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
酒言欢。

  林冲藏身不是、露面也不是,弄得骑虎难下。但他是豪杰心性,既然被人叫
破,不再藏头露尾。

  鲁智深却没在意,把着林冲的手臂笑道:「林师弟!这几位朋友当日已见过,
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大家都是好兄弟,同坐!同坐!」

  林冲也不推辞,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赞了声:「好酒!」然后向程宗
扬抱拳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程宗扬笑道:「林教头,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的身份旁人不知,林教头难道
还不知晓?」

  林冲嘿了一声,「官府公事,程员外莫怪。」

  鲁智深嚷道:「鸟的公事!我说林师弟,你就这点不好!凭你的身手,二十
年只是个教头,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与洒家一道快活!」

  林冲的手指微微一紧,良久后放下酒碗,苦笑道:「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
篷。不瞒哥哥说,林冲蹉跎多年,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只是拙妻尚在,学不
得哥哥快活。」

  「洒家方才说的吧!有了婆娘就是麻烦!」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一叠
声道:「喝酒!喝酒!」

  秦桧、俞子元、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尤其敖润是个好吃狗肉的,两人说
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差点就在席间拜了把子。

  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潮涌动,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
在筠州做什么生意。

  「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林某冒昧,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

  「小地方,南荒。」程宗扬笑眯眯道:「要按路程,离晋国倒是挺近。」

  「程员外是晋国人士?」

  「也算不上。化外之地,穷山恶水,尽出刁民。」

  程宗扬扯着闲话,心里却在冷笑:林教头啊林教头,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
干到头,还操什么闲心?

  说话间,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见著林冲便哭道:「官人,不好了!」

  林冲一撩衣服,起身道:「锦儿,出了何事?」

  「娘子今日到庙里上香,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

  林冲怒从心头起,罗圈一揖道:「改日再来吃酒!哥哥休怪!」

  鲁智深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一听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喝道:「小的们!
拿洒家的禅杖来!」

  秦桧、俞子元和敖润都看着程宗扬,暗赞家主料事如神。

  程宗扬慢悠悠吃了块狗肉,然后站起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王
法吗?走!给林教头助拳去!」

  众人一哄而起。

  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一伙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楼上高衙内正张着双
手,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

  李师师退在后面,美目冷冷盯着高衙内,默不做声。

  那位凝姨又羞又气,粉面胀得通红。「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拦着奴家?」

  「哎哟!哎哟!我这心病又犯了……」高衙内捂着胸口道:「小娘子,你就
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公子自重!」

  「小娘子救命啊……」

  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那些家丁过来阻挡。他两手一分,顿时将那些家丁推
得像滚地葫芦一般。

  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一边攥起拳头,
一边暴喝道:「敢调戏我家娘子!且吃我一拳……」

  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由一怔,话音未落,手先软了。

  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的是林冲,一脸气恼的大叫道:「林冲!干
你何事!要你多管!」

  林冲的脸上时青时红,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怎么也落不下来。

  敖润佩服地小声道:「程头儿,你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了手的?」

  程宗扬微笑道:「高太尉主管禁军,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调到皇城司之
前,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他舍不得这个官身,当然下不了手。」

  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过来劝道:「教头莫怒!衙内多喝了几杯,到庙
里散心,不认得是教头尊妻,多有得罪。」

  高衙内叫道:「是他老婆又怎么了?给我抢过来!」一名管家道:「少爷又
喝多了,快扶着些……」

  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七手八脚地把高衙内扶到楼下,牵马离开,管家
又连声向林冲赔罪。

  见到丈夫,凝姨眼眶不禁红了,紧紧拥着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

  忙乱间,这边鲁智深提着镔铁禅杖,带着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

  「哪里来的狗贼!且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安慰娘子几句,过来低声道:「是高太尉的衙内,不识得拙妻。林某本
待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且饶他一回。」

  秦桧也道:「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俗话道:」不怕官,只怕管『。高太尉
是林教头的本官,不好胡乱动手。「

  鲁智深气沭怵地道:「什么鸟太尉鸟衙内!若是洒家撞见,少不得一顿好打!
林师弟,你自家婆娘被人……」

  敷润连忙拉住他,「老鲁,喝醉了不是?瞎嚷嚷啥?」

  鲁智深这一注意到林娘子,慌忙抱拳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诂!」

  程宗扬笑道:「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师师小姐,请!」

  林冲心头愤恨,秦桧和俞子元多方安慰,只阴沉着脸不说话。

  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她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人群,半晌才轻
叹道:「你说的没错。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名
头就意气全消,只能忍气吞声。官位、权力,真的比武功还吓人。」

  程宗扬歉然道:「是我虑事不周。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没想到会撞
见那厮。」

  李师师眼波微转,「真的吗?」「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

  李师师沉默片刻,忽然道:「喂,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

  程宗扬大笑两声,「瞧你问的,这难道还用说吗?」「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
手段?」李师师挑了挑眉毛,「少滑头,你就答『是』或『不是』。」

  程宗扬只好道:「师师小姐国色天香,凝姨虽然美貌,终究年纪大了些,怎
么能和你比?」

  「少哄我。那个高衙内见著凝姨就像丢了魂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那种鸟人纯粹是心理变态。我估计是他娘死的早,从小缺乏母爱导致心
理异常……」

  李师师忽然眼眶一红,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我娘……」她
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道:「你别哭。他们这种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别的本事
没有,吹牛皮一个顶俩,一百句也没一句真的……」

  「都是你!若不是你让我和凝姨来明庆寺,哪里会撞见这个畜牲!」李师师
失控一样泣声道:「那畜牲害了我娘,又想害我,又想害我姨娘……姓程的!你
赔我娘!」

  程宗扬不闪不避挨了她几记粉拳。李师师停下手,然后伏在座椅上痛哭失声。
几天来的委屈使这个少女再也无法承受。

  程宗扬只能坐在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免得她哀痛过甚,哭伤身体。

  到了巷口,林冲扶了娘子下来,勉强过来见礼。「多谢程员外,请到寒舍小
坐。」

  程宗扬笑道:「不用客气,改日再来打扰。嫂夫人,请慢走。」

  阮香凝侧身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公子。」

  林冲、阮香凝、李师师带着小婢锦儿回到家中,程宗扬仍留在巷内,看着这
座与黑魔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宅院,良久才道:「走!我们回去!」

  一面尺许大小的水镜悬在室内,程宗扬、秦桧、俞子元、敖润、林清浦,包
括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镜。

  镜中是上午在明庆寺五岳楼的影像,从高衙内拦住阮香凝,到林冲赶来,整
个过程历历在目。

  秦桧断然道:「这位林娘子确实全无修为,除非她是第八级至臻境的绝顶高
手,才能瞒过秦某的眼睛!」

  程宗扬道:「巫宗若有第八级的高手还费什么劲?直接去南荒把死老头吊起
来打!」

  林清浦苦笑道:「各位已经看了三遍,再看林某就撑不住了。」

  「我就说让你把灵飞镜取来,不是省你的力气吗?」程宗扬道:「行了,歇
歇吧。」

  林清浦收了水镜,豹子头「咕咚」咽了口口水,咧开大嘴道:「好女子!颇
水灵!」

  程宗扬笑道:「老豹看中人家林娘子了?告诉你,那是正宗的豹子头,你这
赝品不算数啊。」

  豹子头喷了口粗气:「吾才是真豹子头!」

  「别废话了。」程宗扬坐下来,面对众人,「计划刚成功一半,后续要做的
事还很多。子元,你联络咱们那位卧底,我要知道宋军的最新动向,尤其是物资
的供给和安排,最迟明天下午要拿到。」

  俞子元双脚一磕,挺胸敬了个军礼,「是!」

  「老敖,你和雪隼团的兄弟分头盯住威远镖局和林教头的家里,一有消息立
刻回报。顺便让人把冯大法替回来,说不定又要用到咱们的大法师了。」

  敖润一手横在胸前,中气十足地说道:「遵命!」

  「清浦,你联系云六爷,看他最快什么时间到。临安的粮价才八百铜铢,该
涨涨了。」

  林清浦微微躬身,「是。」「老术、老豹、老兽!你们三个去趟城外,找一
个叫野猪林的地方。」

  金兀术道:「为什么要找野猪林?」

  豹子头道:「有野猪!」

  青面兽道:「吾甚爱食野猪!」

  「金兀术!我每跟你说句话,你都要问个『为什么』是吧?你再敢问一遍,
我就——」程宗扬一指豹子头,「扣他的羊!」

  「为……」

  金兀术还没问完,豹子头就扑通跪下来,抱住他的双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
声:「羊!吾的!」

  金兀术终于闭上嘴,程宗扬扭头道:「会之,咱们两个去一趟悦生堂。」

  「公子要去见那位廖先生?」

  「不是。我打算买几本书……行了!千万别拍马屁,我就是奔著书中自有颤
如玉去的。」程宗扬拍了拍肚子,「本员外打算把这儿都装满诗文,把那丫头镇
住!喂,你们几个交头接耳的笑什么?」

  俞子元忍笑道:「老秦说,公子拍的位置有点偏下。那地方就是全刺满也刺
不了几首诗……」

  「干!你们几个把死奸臣按住!老敖!你扒老秦裤子!老术,你拿根绣花针
来,我亲手在他下面刺篇带插图的(长恨歌)出来!」

  哄笑中,一名装着木腿的星月湖军士走进来,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递上一
张明庆寺祈福的红纸条。

  程宗扬接过来,上面写着:「君子福履,子孙有吉。橡树瓦孙官人二月二十
一急求。」

  「橡树瓦在什么地方?」

  俞子元道:「橡树瓦是一间小瓦子,在城北梅家桥,在临安的瓦子中排不上
名号,但是别具风味。岳帅当年最常去的就是橡树瓦。」

                第三章

  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时近酉时,已是日暮时分,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灯火通明,橡树瓦
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

  暗淡的光线下,能看到进门处是一张长长的橡木台,台前随意摆着几张高脚
圆凳。柜台内的墙壁上打着菱形的木格,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酒蜜。

  一个包着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听到有人进来,他
头也不抬地说道:「要点什么?」

  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蛇麻酒!」

  酒保拿出几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程宗扬趁机打量这处岳鸟人最
常来的瓦子。

  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年深日久,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布满岁月的痕
迹。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颗巨大的牛头,雪白的骨骼与铁黑色的巨角形成强
烈的反差,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冷漠地俯视这个世界。

  厅内散布着十几张桌台,却看不到一个客人。除了酒水汨汨流动的声音,整
间瓦子静悄悄的,仿佛一个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之外的世界。

  包着头巾的酒保砰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程宗扬回过头,望着杯里的
酒水仿佛呆住一样,半晌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麻酒。」俞子元道:「橡树瓦的特色酒水,公子尝尝!」

  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弯曲的把手、浓白的泡沫、
略苦的香气……一切都是这么眼熟。

  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回味一下,似乎在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然后一口气把那
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个干干净净,砰的放在柜台上。

  「再来一杯!」

  酒保看了他一眼,拿过空杯。

  柜台下是一口大号的橡木桶,桶底装着一根青竹管,酒保拔掉塞子,一股金
黄色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泛起大量泡沫。

  秦桧看他喝得畅快,也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笑道:「这蛇麻酒有种苦味,
寻常人都不爱喝,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公子可知道蛇麻酒有个别称?」

  程宗扬打了个嗝,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生啤!」

  什么蛇麻酒?明明就是啤酒!亏自己想过弄出啤酒来占领六朝的淡酒市场,
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

  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俞子元拿出钱铢,那酒保却道:「这一杯
免费。」

  程宗扬也不客气,拿过来痛饮一口。「好酒!酒保,这蛇麻酒怎么卖?」

  「十个铜铢一杯。」

  这个价钱不算便宜,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

  程宗扬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攀谈道:「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还是外面贩运
来的?」

  酒保也不隐瞒,说道:「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蛇麻子六朝没有,得从外面
贩来。」

  「卖得怎么样?」

  酒保咧了咧嘴:「临安人喝惯酿酒,尝不惯这种苦酒。有些尝个新鲜,喝一
口就直说是马尿。」说着神情间有些忿忿的,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

  程宗扬笑道:「这杯酒十个铜铢,怎好白喝你的?子元……」

  酒保打断他:「我祖爷爷说了,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分文不取。客官尽
管喝,我这里有的是。」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你祖爷爷?他老人家还在世吗?」酒保奇怪地看了
他一眼。「你瞧瞧我这年纪——早死好几十年了。」

  程宗扬猛灌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看来你这瓦
子开了不少年头,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

  「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往前还有一个,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

  程宗扬一阵失望,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

  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
彷彿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一瞬间炸了起来。

  青面兽攥着杯子刚舔了一口,一边呸呸地吐着吐沫,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丢掉
的想再尝一口,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把杯子扔掉。

  程宗扬也吓了一跳,旁边的秦桧神色不变,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真气贯
满全身,暗中戒备。

  俞子元却是一笑,轻松地问道:「今天是哪场赛事?」

  酒保道:「齐云社和石桥社,你们算赶上了,双龙会啊!」

  俞子元拿起酒杯。「东家,进里面瞧瞧。」

  穿过大厅,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别有洞天。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的
小二,而是几名美少女。

  她们穿着西洋式样的女仆装,里面是黑色连体齐膝短裙,外面是镶着洁白绕
肩花边的衬裙,在走廊内站成两排。

  众人一进门,女仆便一起鞠躬,齐声道:「欢迎光临!」

  走廊连着另一处大厅,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
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更类似一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

  厅内光线依然极暗,只有木台上闪闪发光。台旁挤满了客人,有些盯着台上
手舞足蹈,有些大叫大骂,还有两边对着大吵大闹的,震耳欲聋。

  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孙官人——」

  女仆点了点头,指着大厅另一侧,一手拢在口边道:「订的台子!那边!」
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叫好声、喝骂声响成一片,还有性急动手的。

  女仆指的桌子还空着,但在另一侧的角落,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
女仆摊了摊手,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

  「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跷头威武霸天!」「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散
立固若金汤!」

  「我呸!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我干!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
卑鄙!」

  「哈哈!踢不过就说卑鄙,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就你们石桥那副挟,爷
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

  「敢辱我石桥!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喝道:「我齐云!」

  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万胜!万胜!万胜!」

  「石桥社!」

  「必败!必败!必败!」

  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声浪犹如排山倒海,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
见过血的,都有点被这气势镇住了。

  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感觉和踩着地雷跳舞差不多。认为自己是挤不动了,
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俞子元也跟着在喊,劲头还挺大。

  一想也是,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底下的产业,听说孟老大、斯老四、
卢老五还按捺不住的下场去踢,俞子元说什么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会之!」

  秦桧心生七窍,一听就知道家主的意思,点了点头,挤进人群。

  另一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一点不小,七、八个人跳到桌上,跺脚齐声叫道:
「我石桥!必胜!必胜!必胜!」

  还有人大叫道:「齐云社的软脚蟹们!山岳金尊都丢了!还有脸跟我们石桥
来踢!」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齐云社的拥护者们都红了眼,几条壮汉翻过木台去踢
石桥社的桌子。石桥社的好汉们也不含糊,抄起板凳就要火拼。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开始啦!」

  喧闹的声浪轰然消失,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台上,连正在撕打的都停了手。

  程宗扬捣着心口:「奶奶的,这些爷们儿够能喊的。这架势,江州城都顶不
住啊!」

  勾栏上突然升起一片水光,接着越来越大。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那面
水镜。

  客观地说,这道水镜术的水准平常,镜面水迹不停流动,里面的景物就像隔
了一层雨水,模糊而扭曲,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片黄土铺成的球场。

  穿着红色衣衫的齐云社和穿着蓝色衣衫的石桥社球员分立左右,双方各有十
人。衣衫上分别写着:球头张俊;跷球王怜;正挟朱选;头挟施泽;左竿网丁诠;

  右竿网张林;散立胡椿……等名字。

  趁下半场的比赛还没开始,那些女仆打扮的女服务生胸前挎着货板,在人群
间穿梭,兜售各种果品酒水。

  有女仆过来道:「各位客官还要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各种服务……」

  俞子元打赏了一枚银铢:「不用了,我们是来看比赛的。」「客官要不要押
注?我们这里有齐云社和石桥社十年来的全部比赛纪录,还有蹴鞠名家做的专业
分析。」

  程宗扬道:「谁的赢面大一些?」

  「齐云社本来是天下第一强队,但自从去年失了山岳金尊,正蹴手全在封闭
训练,能够上场的只能算齐云二队。」女仆服务生口齿伶俐地说道:「石桥社是
临安名队,人员又整齐,经过我们请来的六位蹴轴名家分析,石桥社的赢面占了
六成呢。客官如果要下注请快一些,哨声一响就不再接受下注了。」

  程宗扬丢了一枚金铢,「押齐云一注!」

  旁边齐云社的球迷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大起好感,石桥社的拥护者则对他怒目
而视。

  程宗扬道:「有七星社的盘吗?」

  女服务生见他出手阔绰,不敢怠慢,笑道:「七星社得了去年的山岳金尊,
不用再从初赛打起,直接参加九月开始的山岳正赛。到时六朝三十二支鞠社云集
长安,我们会想办法转播赛事的实况影像。」

  水镜中传来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水镜中的赛
场,整个瓦子又陷入寂静之中。

  俞子元小声解释道:「影月宗有一位弟子酷爱蹴鞠,累次犯禁,被影月宗开
革。他修为平常,也讨不到什么生意,后来橡树瓦听了,重金请来专门转播蹴鞠
比赛的影像。」

  程宗扬记得谢艺说过,蹴鞠比赛每场将近一个时辰,这名影月宗的弃徒既然
修为平平,为何能支撑这么久?

  俞子元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赛事就在城外,与此相距不过十余里。像
长安的比赛,这位术者要赶到长安用映月术录下当时的影像,才能回临安播放。
而且这样的比赛,两边事先都准备法器,只要使够钱,用不了太多法力。」

  程宗扬笑道:「橡树瓦的老板够有钱的,啧啧,这些女服务生看样子也不便
宜,怎么老板亲自在前面卖酒?」

  俞子元笑道:「那酒保哪是老板。」

  「他不是老板?」

  这橡树瓦酷似酒吧的格局,啤酒和黑白女仆装,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产物。

  程宗扬先入为主,以为那个造出蛇麻酒的穿越者就是橡树瓦的主人,这时才
知道另有故事。

  「这橡树瓦在临安有年头了。据说原主人出身豪门,却是个狂热的蹴鞠迷,
六朝蹴鞠规则就是他一手制定的,第一届山岳正赛也是他出钱筹办的。但为了办
山岳正赛,原主人搞得倾家荡产,连瓦子也卖给别人,还好传下来一些酿酒的手
艺,子孙后代就在橡树瓦中卖酒。」

  这位先贤比冯源的祖师爷强点儿,不走技术流,改搞服务业,不过结局差不
多,照样是倾家荡产。

  自恃有穿越者积累的知识和智慧而行为冒进,看来是要不得。

  「原来的老板虽然赔了钱,山岳正赛却越办越红火。后来橡树瓦陆续又换了
几位老板,但都没动瓦子的格局,一直到现在。」

  秦桧从订好的座位过来,微微摇了摇手。

  程宗扬一愣,没想到自己来早了,那位线人还没来得及送来情报。秦桧担心
有人盯梢,没有贸然过来,而是远远混进人群,装作观看g赛。

  既来之则安之,程宗扬有心看看六朝的蹴鞠究竟有怎样的魅力,也不急着离
开,随便找了个位置看比赛。

  透过不是很清晰的影像,能看出蹴鞠的场地与自己熟悉的足球场相仿。两边
设有球门,但比标准球门小了一半,而且架在半人高的空中,射门的难度立刻高
了几倍。

  俞子元也是蹴翰的行家,见程宗扬有些不懂,便指点他参加比赛的球员哪个
是球头,哪个是跷头、哪些是球队的正挟、副挟、左右杆网、散立……

  不知道是重新制定过规则,还是蹴鞭原本就是如此,程宗扬很快发现,这些
球员差不多可以对应队长、中锋、左右前锋、左右后卫、中场和守门员。只不过
场上只有十人,比十一人制少了一人。

  至于双方的踢法与现代足球有一点相同:禁止用手。其余部分差别可就大了,
同样不许动手,六朝的蹴鞠名家明显屌得多。

  头球、倒勾、凌空抽射这些都是小儿科,有的鞠手球往身上一沾,就看着皮
球绕身翻滚,从胸前翻到背后,再从腰后钻出来。

  有时狂奔中忽然看到皮球如流星般飞出,根本看不到鞠手从什么角度发力,
怎么射门。守门的球员也不许用手,只能靠头、脚、身体封挡。

  双方攻防速度极快,石桥社的副挟得了球,如旋风般掠过中场。那球仿佛停
在他的肩头,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肩膀以极快的频率振动,将皮球稳住。

  穿着红色球衣的齐云社两名杆网齐出,一左一右把他挟在中间。石桥社的副
挟一边大幅度摆动身体,将两人逼开,一边长驱直入。

  眼看那副挟就要卸球盘射,齐云社的右杆网从侧方杀出,一个倒挂金钩,轻
轻巧巧将皮球从他的肩上摘走。

  如果是现代足球,观众们这会儿都该跳起来叫好,但橡树瓦这些球迷却没有
一个做声,眼睛都紧紧盯着水镜。

  因为鞠场上攻防转换实在太快,那名右杆网翻身摘下皮球,随即跃起;那球
在他的脚尖一弹,越过数十步的距离,准确地递给远在对方球门附近的球头。

  「越位!」程宗扬大叫一声。

  就在这时,那面水镜一闪,失去光彩。

  「娘的!又坏了!」

  「什么狗屁法师!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面对紧要关头掉链子的法师,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拥护者头一次站到同一条战
壕里,同声大骂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刚骂了两句就有人道:「这个该死的鸟法师!要不然这下铁
定能进!」

  旁边有人不高兴了,「进个鸟!你没听见那位兄弟说的越位吗?」

  「越个鸟位!我齐云右杆网出球之后,球头才动的!」

  双方像斗鸡似的争得眼红脖子粗,一把拉住程宗扬,要他评理。

  程宗扬对蹴鞠完全是外行,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摆出一副专家的款
道:「齐云社攻势过于犀利,这一脚回传虽然打在石桥社空处,但失之过急,越
位是肯定的。反观石桥社两名杆网,实力虽然略逊,临场反应还是有的。但整体
上石桥社后卫、中场和前锋这三条线压得太靠前,阵形太散,后防容易漏出空档,
刚才的越位就是一个警钟。」

  一席话谁也不得罪,说得两边都频频点头,双方皆大欢喜。

  程宗扬刚暗暗抹了把汗,后面忽然有人道:「这位小兄弟请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老帅哥。

  那人四、五十岁年纪,身材挺拔,颔下留着长须,戴着一顶道遥巾,发如墨
染,脸颊稍长,眉心和眼角都有着细细的皱纹,两眼却神采奕奕,透出和那些球
迷一样的狂热。

  「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三条线和阵形,不知有何说词?」

  「齐云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阵形,」程宗扬对蹴鞠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拿着足
球硬往上套。

  「双右卫、三前锋、四名中场,这是一种强力进攻型的阵形,弱点在于后防
薄弱,刚才石桥社的副挟带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但齐云社后卫两名杆
网拦截的同时,中场两名散立回援,可以很清楚三条线的变化,从二四三进攻阵
形转为四三二防守阵形。石桥社的副挟球技虽然高超,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被
四人夹击?另一方面齐云社的球头、正挟、副挟这三名前锋一直压在前场,可以
说是暗藏杀机。」

  那人听得频频点头,抚掌嗟叹:「好眼力!好见识!依小兄弟看来,双方胜
负如何?」

  新来的吧?没看到我押了齐云社的注?程宗扬打着哈哈道:「依在下看来,
石桥社有主场之利,齐云社虽是客场作战,来的又是——队,但实力不俗,这场
比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哈哈!」

  那人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拱了拱手道:「在下苏佳朴,小兄弟可有兴
趣与在下一同到楼上看球?」

  勾栏的水镜还没修好,厅内乱哄哄一片,吵得人脑袋i。

  程宗扬有点好奇地说道:「这里的楼上还能看球?」

  苏佳朴一笑,抬手道:「请。」

  俞子元和秦桧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这
里守着,看那名线人会不会送情报来,自己则与苏佳朴一同上楼。

                第四章

  苏仕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一边殷勤地帮他推
开门。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楼梯,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后关上,将大厅的喧闹隔
在楼下。

  踏上二楼,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春。

  「苏爷好。」随着一声娇脆的招呼,香风扑面,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

  那两名女子梳着盘髻,容貌娇媚,虽然是冬季,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
圆形的立领束着粉颈,浅红色的丝绸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胴体凸凹起伏的曲线。
衣物在臀侧开了缝,随着她们的步伐,雪白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

  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楼下的女服务生穿着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吃了一
惊,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良过的短旗袍。长度只到大腿中
间,裸露着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

  这样穿越时代的衣着,真不知道是岳鸟人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还是橡树
瓦原老板的功劳?

  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纤腰,笑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小心伺候
着。」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称呼?」

  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笑道:「我
姓程,只是个小商人。」

  「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能得
苏爷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说话间,两女打开门,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靠
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

  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平常可以充当桌子。台中竖着一根银亮的柱子,
旁边放着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这种格局的房间,自己曾在建康见过,没想到
又在临安重逢。

  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

  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着两位客人的手臂,莺莺燕燕地说着话,另外有穿着
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妓。

  小女仆将一口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然后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便看
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

  这面水镜的品质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镜面光滑,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
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水镜一出现,程宗扬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

  苏佳朴笑道:「不用担心,这里的水镜术都是单面的,只有此处可见。」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笑道:「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

  「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苏佳朴道:「如
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程宗扬四处打量着说道:「这是苏老板的私
人包厢?」

  「不错。」苏佳朴道:「苏某别无所好,只是对蹴g情有独钟。在鞠场看球
太过拥挤,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苏某
便花重金包下来。」

  旁边的女子笑道:「莫说这处包厢,便是我们姐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程
宗扬笑道:「两位佳人价比黄金,苏老板这g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色。」女子半
是幽怨、半是调笑地说道:「客官不知晓的,苏爷对鞠赛爱逾性命,一有胸赛便
把我们姐妹丢在脑后。」

  苏佳朴哈哈一笑。

  「蹴鞠之妙,有过于声色。这是娇儿,这是桂儿,程兄不必客气,在此地尽
管随意!」

  娇儿道:「程爷要用点什么酒?」程宗扬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儿娇笑道:「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程兄也喜欢蛇麻酒?」苏佳朴
露出几分兴趣。

  「烈酒伤身,便是这种淡酒才好。」

  「好好好!」苏佳朴大喜过望,「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桂儿!将某放在这
里的东西拿来!」

  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口精致的木匣打开,从匣中取出两根棕褐色的物体,然
后坐回两人旁边。

  苏佳朴笑道:「程兄可用过此物?」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弯下腰,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
物一端,在香炉内轻吸着,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识!」苏佳朴意兴高涨,「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
每根售价五十枚银铢!程兄来尝尝。」

  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根,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味道
醇香,一口吸入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

  苏佳朴抚掌道:「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苏佳朴哈哈大笑。女仆呈上蛇麻酒,程宗扬呼了
口气,然后举杯与苏佳朴一碰,一饮而尽。

  苏佳朴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脸色微微发红。

  他抽了口雪茄,然后说道:「程兄方才的阵形之说,令愚兄豁然开朗。六朝
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多,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齐云社今年多是
新人,鞠手球艺并不见得稳胜,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其中原委耐人寻味。
有人说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虽然言之凿凿,总不免胶柱鼓瑟,过于牵强,哪里
有程兄的阵形之说明白易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程兄不欲深谈,此地仅你我
两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听!」

  程宗扬道:「不瞒老哥,我其实对织鞭不怎么在行。」

  苏佳朴道:「程兄不必谦虚。来!先干一杯!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形之说。」
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怀,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这会儿
见苏佳朴问得殷切,心里不免跃跃欲试,问道:「这里有棋子吗?」

  娇儿依言取来围棋,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摆出阵形。

  「这场比赛,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下,
但缺乏配合。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石桥社的球
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但只看到球在副挟身上,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
置。因此虽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挟一人。」

  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

  「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攻,不去靠近副挟,而是在侧面先
卡住鞭球落点的位置,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传球,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只
需一脚传球,另外两个点就可以射门。」

  苏佳朴道:「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

  「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那副
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
会变,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形,只要分清三条线
的职守,左右杆网负责后场,四名散立负责中场,组织进攻,球头、正挟、副挟
在前场,就会有很多射门机会。」

  程宗扬投下棋子:「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后的
进攻,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

  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发展到依靠
整体攻守配合;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后,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围
绕球星制定战术,各种阵形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

  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艺虽然超群,胸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但还停留在
比较初期的阶段。

  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不过因为太固执于附会兵
法,造成蹴陶战术理论的纷纭琐碎。

  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顶多算个伪球迷,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

  橡树瓦原主人所处的时代,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更多依赖于明星级鞠手
的表现,再好的理论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

  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期,再晚一步,也许
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早一步,或许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
样生不逢时,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理论。

  他的阵形说在此时出现,旁人也就罢了,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一
听之下,立即意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

  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一边抽着雪茄,
一边看着陶赛,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

  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程宗扬也狠狠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

  程宗扬发现,这个姓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而且也是很聪明的
人,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形变化,他一听之后就能举一反三。
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几次说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问为什么把
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包厢内没有掌灯,只有水镜中的光影不住变幻,映出
室内缭绕的烟雾。

  两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裸露着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怀中殷勤服
侍;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

  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体香、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
比赛,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
气息。

  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自己去做。程宗扬拖了又拖,
终于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苏佳朴更是不舍,几次三番的挽留,最后见程宗扬执意要走,只好执着他的
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日与小兄弟一晤,如闻空谷足音,
得逢千载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论,令余相见恨晚!愚兄无以为报,只要程兄在临
安一日,尽管来橡树瓦看球,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帐上!」

  程宗扬笑道:「多谢苏兄!异日有间,定当与兄台共赏鞭赛!」

  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搂住程宗扬的肩膀,挤
了挤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见此间妙处。他日再来,一定要尝尝这对
娇娃——娇儿、桂儿!听到了吗?程兄下次再来,便让他用了你们!」

  两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扬大笑进:「苏兄够爽快!」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苏佳朴道:「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此包
厢当与程兄共享之!」??两人又流连多时,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回到大厅,
秦桧远远朝他使了个眼色,表示情报已经到手。

  程宗扬带着秦桧、俞子元、金兀术离开橡树瓦,登上马车。

  秦桧递来一颗蜡丸:「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说有人给他十文钱,
让他将这颗蜡丸送到订好的桌上。」

  程宗扬握住蜡丸,对俞子元道:「你说岳鸟……呃,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
常来橡树瓦,是不是他在里面有个包厢?」

  俞子元道:「属下只是以岳帅的亲卫身份来过几趟,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
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

  「没有。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大概是岳帅当年常去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捏碎蠘丸,拿出里面的书信。

  秦桧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见,那位
客官是什么人?」

  程宗扬想了一下,「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丹阳!」秦桧骇然变色。

  程宗扬面沉如水,「没错,就是丹阳。」

  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贾
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
的正式表态。

  丹阳在广阳下游,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可
谓是分量十足。

  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不
得不开凿广阳渠,连通大江和云水。换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
动。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后的意味。

  这件事想定下来,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
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

  怀着这个疑问,程宗扬打开第一| 份情报。这| 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
《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上奏者是贾师宪。

  札子很长,简单来说,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清查
土地,增加收入,同时整顿禁军,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员。

  程宗扬注意到,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

  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但那个线人在
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江州军事支出。朝廷岁入十分之一。

  「一千万贯,」程宗扬啧啧赞叹道:「贾太师真是大手笔。」「五百万金铢?
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

  秦桧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因为贾师宪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也无从猜
想他如何筹措资金。

  「至少说明一点: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剿灭星月湖。」程
宗扬道:「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差不多够半年开销。」

  俞子元道:「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宋军必定会退兵。」

  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想对贾师
宪下手。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刺杀贾师宪,迫使宋国退兵,自然是最佳选择,但现在情
形已然不同。

  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以胜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标更高
一些:不但生存,还要发财。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不然战事结
束、粮价回落,云家和自己的投资立刻打了水漂。

  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捆
绑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

  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
大营兄弟的血。

  程宗扬有些惭愧,他本身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
可他不得不承认,事实与此接近。

  秦桧道:「纵然刺死贾师宪,宋军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国
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

  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一看之下,眼角暴跳起来。半晌他黑着脸道:
「那些都是小事,来看看这一份吧。」

  秦桧和俞子元同吃一惊,一个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个道:「立刻联络孟上校!」

  相对于前两份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

  选锋营主帅,大貂瑺秦翰递上札子,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并亲自
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然后在席间暴起发难,刺杀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宫中内侍,属于宋主私仆,这样的举动必须向宋主请示。

  线人送来情报时,宋主还没有做出决定,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
的性命是否划算。

  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的修为,如果在谈判中不计
生死地出手袭击,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

  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与江州方面联络。

  一夜过后,程宗扬的脸色愈发难看。

  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
的干扰,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还险些灵识受创。

  「是法阵。」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色苍白,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法
力突飞猛进,在面对干扰时可能已经受伤。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

  「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都会受
到干扰,并非针对一方。」林清浦道:「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设置极为
繁复,即使有足够的人手,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

  程宗扬面冷如冰,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
—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着手准备江州的围城,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算
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贾师宪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十万禁军仍然小
看江州的实力之后,贾师宪猛烈的反击,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
力。「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

  程宗扬立即做出决断,派人去江州传讯,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
知孟非卿戒备,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

  「咱们这边也不能闲着,」程宗扬道:「会之,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
秦太监这个念头。」

  以秦桧的城府,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
天之力,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

  但推辞家主的命令就不是秦桧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程宗扬已经做出回应,便暂时放到一边,开
口道:「老敖,情况怎么样?」

  「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一着,暂时没有动静。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监
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俟请林教头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岁
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然后道:「备礼!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秦桧义不容辞,挺身劝阻道:「公子
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场子。除了一般的礼物,再取两根象牙。」程宗扬道:「我
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

  李寅臣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稀疏,眼中却透出一丝精明,有些市侩气,让
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功底扎实,
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

  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的数个月来,李寅臣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半,即便他再精
于算计,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

  对于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但当那商人
的仆从搬出两根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子站了起来。

  程宗扬离开筠州前,特别去了荆溪的象牙窝一趟,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
几对猛玛牙,一并装车运到临安。

  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质也更好,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
总镖头镇住了。

  「这……这……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

  程宗扬道:「不错。这两根象牙是从昭南贩来,要送往晴州。在下虽然是晴
州商人,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能详。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在下也可放
心了。」

  「敝号……敝号……」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陆路,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运费
一千金铢。」

  李寅臣神情犹豫,旁边一名美妇却道:「这两根象牙虽然昂贵,也不过两千
金铢上下,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

  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销魂玉带阮香琳。

  她的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画,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师师略高,
身材丰润,肌肤白腻,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

  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阮香琳倒不像她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更像是个
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

  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
「商业机密,请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但只要李总镖头
在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

  从临安到晴州,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
失。李寅臣犹豫良久,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答应下来。

  阮香琳皱起眉,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她道了声「失陪」,然后与丈夫一同
走到厅后。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程宗扬竖起耳朵,小心听着两人的交谈。「师师出阁在
即,你哪里走得开?」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这趟铁。」

  「师师已经十八岁,嫁给太尉府的小衙内,往后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为什
么还要躲来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你这么做,师师的名节就毁了!」

  「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你想保住镖局,又想保住女儿,哪里有这般便宜
的事?况且以师师的姿色,只要她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内,小衙内难道还舍得
将她丢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将来女以父贵,
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么不可?」

  李寅臣顿足道:「阿琳,你怎么如此糊涂!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焉可作正室?」

  「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匡神仙亲口说的,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纵然
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不但师师终生有靠,父母也能
因此富贵——」阮香琳道:「这番话难道不是着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匡神
仙还说,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害了师师终身,还祸连父母。」

  李寅臣道:「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哪里会
来帮衬咱们?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

  「我不管。」阮香琳赌气道:「能不能富贵,谁也不知道,但不允诺高衙内,
眼前的家破人亡是一定的。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

  李寅臣踌躇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这趟镖我接了。师师的事,由你作主,
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来道:「这趟_ ,明日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按规矩,请公子先付
两成的镖金。」

  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心里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还给李
师师算过命。别人我不知晓,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大伙都心里有数。李
总镖头夫妻被你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高枝,
想着要荣华富贵。江湖骗子害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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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后面没人盯梢还真有点不习惯。」程宗扬靠在车内看着车外的景物道。

  秦桧钦佩地说道:「秦某现在还想不出公子为何能那般神机妙算,一招驱虎
吞狼,不露声色就解决林教头这桩麻烦。」

  程宗扬道:「林教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难为他忠心王事,可惜后院起火,
自顾不暇。奸臣兄,该陪小弟去一趟悦生堂吧?」

  秦桧道:「不知公子购了书,又准备去何处?」

  程宗扬哈哈笑道:「当然是再备几样礼物,去林教头家里登门拜访了。这场
热闹,不看白不看。」

  秦桧道:「高衙内在临安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却不知对这位林教头会如何
下手。」

  程宗扬笑眯眯道:「奸臣兄,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秦枪捋着胡须略一思忖。

  「旁人也就罢了,林教头既然是禁军教头,在太尉手下当差听令,不妨由此
做出文章。先设个圈套,给林教头栽个罪名远远刺配充军,然后路上神不知鬼不
觉地打发他,剩下的林娘子就可以随意消受了。」

  程宗扬上下打量秦桧,「真是奸臣所见略同啊。」

  「公子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实在应该和高太尉磕头拜个把子。」

  秦桧只当是说笑,对家主的话一笑置之。在他看来,比起一个禁军教头的命
运,另一件事显然更重要。

  「设若那位林娘子真是巫宗的御姬,她自甘嫁给一个禁军教头,又栖身临安
这么多年,究竟有何图谋?难道林教头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成?」
程宗扬坐起身:「老敖!林教头成亲有多久了?」

  敖润很快给出答案:「十二年。」

  从时间判断,凝玉姬应该是黑魔海被岳鸟人清洗之后,重新栽培的人选。

  现在太尉府、皇城司、黑魔海这三方势力,对于局势恐怕都没有旁观的程宗
扬把握得清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这三方势力就会撞到一起,打得头破血
流最好。

  秦桧笑道:「高衙内这口天鹅肉未必能吃上。」

  「这要看巫宗是什么打算了。说不定林娘子打着和阮女侠一样的念头,一门
心思要搭上高太尉的线……」

  程宗扬忽然停住口,望着街边一处门店,那是鹏翼社在临安的分社。

  自从江州起事之后,社中的骨干已经离社赶往江州,鹏翼社在临安的分号也
被皇城司盯上。

  这次来临安,孟非卿让俞子元随行,启用了留在临安的暗桩,还特意提醒他
不要与分社接触,免得被皇城司察觉。

  程宗扬放下车帘,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自己一直想着光明正大的做正经
生意,却不得不藏头露尾,这种局面要想办法改变一下。

  悦生堂位于临安城南的太平坊,堂内陈设极为雅致。

  墙壁上挂着瑶琴,竹制的书架上放着一卷卷书籍,行走其间能闻到洁净的纸
张散发淡淡的墨香,令人一洗俗尘。

  秦桧如数家珍地说道:「这卷《六朝掌中珍》选取了六朝十二名家的诗词文
赋,大不盈掌,最便于携带,公子在路上看最方便不过。这套《百家诗选》别具
一格,按咏物、咏史、闺情、文学分门别类,公子得此一卷,再要吟诗便可手到
擒来。这一册《断肠词》凄婉过甚,以愚观之,不及《漱玉词》多矣。这……」

  程宗扬道:「有《金瓶梅》吗?」

  秦桧嘴巴半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有《金瓶梅》吗?少整这些没用的。」

  秦桧低咳一声,「公子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

  秦桧低声道:「悦生堂不卖这个。」

  「《金瓶梅》都没有,还算书店吗?」

  「公子若是请师师姑娘读那个——《金瓶梅》,属下以为颇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开扩眼界,陶冶情操。」程宗扬道:「小二,给我来一套《金瓶
梅》,要插图版的!」

  文士打扮的店员客气地说道:「出去!」

  「怎么了?」堂内传来一声询问,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店员道:「廖爷,有人来堂里找茬……」

  说话间双方打了个照面,堂内出来的那位正是在晴州见过的廖群玉。

  廖群玉一愕之下,显然认出他们,接着面露喜色,快步迎过来,揖手道:
「程公子,秦先生!竟然是两位大驾光临,敝堂蓬荜生辉!」

  程宗扬笑道:「这趟来临安,想起廖先生说的悦生堂,正好要买几本书,便
来见识一番。打扰打扰!」

  廖群玉道:「当日一晤,廖某受益良多,敝东家也常常念及两位,若知两位
来临安,必定欣喜!」一边又对那店员笑骂道:「你这杀才,竟然不识贤者。两
位要什么书?还不快些拿来。」

  店员尴尬地低声说了几句,廖群玉的表情怔了一下,然后咳了两声:「程公
子这……请里面坐,来人!上茶!」

  廖群玉热情十分,两人也不好推辞,一同到了内堂,坐下寒暄。

  廖群玉谈吐文雅,颇有君子之风,死奸臣这会儿摆出文士的派头,引经据典,
娓娓而谈,倒也旗鼓相当。

  双方闲聊片刻,廖群玉道:「敝东家对两位的风采久系于心,今日正好也在
堂中,只是事务繁杂,无暇脱身。不知两位是否能在临安多盘桓几日,待群玉禀
过东家,专门请两位共叙一场。」

  程宗扬道:「在下此行只是路过临安,只怕三、四日就要离开。」

  廖群玉踌躇片刻。「三、四日未免太过局促……不知两位住在何处?待敝东
家抽出时间,廖某好登门拜访。」

  「廖先生太客气了,大家见见面、谈谈话就好。」

  程宗扬说了自己的住处,反正吏部档案上写着同| 地址,自己以半商半官的
身份出面,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廖群玉仔细记下,这会儿店员拿了一个精致的纸包过来,神情有些古怪地呈
到案上。

  廖群玉将纸包推到程宗扬面前,笑道:「里面便是公子要的书籍。廖某多言
一句,此书虽好,但公子血气方刚,不宜多读。」

  程宗扬道:「我是送人的。对了,我要的是全本,别给我删节的洁本。」

  廖群玉啼笑皆非,连连摇头,亲自捧了书送两人出门。

  一辆马车正好在门前停下,一个公子哥儿掀开车帘,先哈哈长笑两声,然后
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别来无恙!」

  这回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来的竟然是熟人,晴州陶氏钱庄的少东家,陶五陶
弘敏。

  如果是别人就罢了,陶五可是自己的大债主!程宗扬只好迎上去,客气地拱
手道:「原来是陶五爷!」

  「甭爷不爷的,喊个哥就给我面子了。」陶弘敏道:「你来临安也不和我说
一声?上来!咱哥俩有段日子没见了,这回得好好聊聊!」

  廖群玉脸上微微变色。「陶先生,敝东家已经等候多时。」

  陶弘敏不以为意地说道:「又不急在一时,今日难得遇到程兄,和贵东家见
面就改日吧。」

  廖群玉脸色数变,微微挺起胸,沉声道:「请陶先生三思!」「行了,就下
午吧。」陶弘敏笑嘻嘻道:「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几分息呢。程兄,咱们走!
临安夕鱼楼的鱼羹你多半还未尝过,那滋味,真是天下无双!」

  廖群玉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对陶弘敏临时变卦大为恼怒。

  陶弘敏却是浑不在意,连声招呼程宗扬去吃鱼羹。程宗扬只好苦笑着向廖群
玉告罪,与陶弘敏一道上了车。

  数月不见,陶弘敏仍是那副二世祖的模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程宗扬丝
毫不敢掉以轻心。陶弘敏要雪隼团暗中窥视梦娘的事,自己还没忘。

  程宗扬倒有些好奇,这位陶五爷是看上自己哪点?难道真想拉自己当帮手,
争夺陶氏当家人的位子?

  但程宗扬一上车,陶弘敏就声明今天不谈生意,只是闲聊。他说到做到,甚
至连江州的战事也只字不提,似乎对陶氏的大笔投资丝毫不放在心上,说的无非
是吃喝玩乐。

  夕鱼楼的鱼羹果然美味,即使程宗扬存着心事也吃得赞口不绝。

  一顿饭吃完,临别时,陶弘敏才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云六爷也来了临安?」
程宗扬心头微震,脸上笑道:「陶兄的消息倒灵通。」

  陶弘敏道:「云六爷插手临安的精铁生意,抢了晴州商家三成份额,有几间
铁商恨他入骨,我陶五怎么会不知道?」

  「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那几位把持宋国的精铁生意就不许别人进,未免太
霸道了吧?」

  「我早就看那些铁耗子不顺眼,能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陶弘敏笑道:
「程兄若是有时间,明天大家再吃顿饭?有些事想向程兄讨教。」

  债主把话说到这分上,自己没有推辞的余地。程宗扬只好道:「明天恐怕不
成,后天,小弟一定扫榻恭迎。」「一言为定!」

  陶弘敏离开夕鱼楼,车马滚滚赶往悦生堂的方向。

  秦桧道:「此人城府极深,公子小心。」

  程宗扬心知肚明,今天的鱼羹只是试探,后天要说的才是正事。他摸着下巴
道:「我有些奇怪,什么生意能让陶五爷亲自来临安?」

  陶弘敏怎么看都不像买书的人,来悦生堂多半是与廖群玉的东家谈生意。但
悦生堂在业内再有名声也只是一间书坊,全卖了不见得值多少钱,更用不着陶弘
敏亲自来临安。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干脆扔到一边,「走,去司营巷!」

  「去拜访林教头?」

  程宗扬笑道:「去看戏。」

  司营巷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这边驾车的独臂星月湖汉子一手抖动缰绳,策
马从那辆马车旁骏过,停在能看到巷内的地方。

  司营巷是条僻巷,这会儿刚过午时,巷中略无人迹。

  程宗扬拿出那套《金瓶梅》翻看,不愧是悦生堂出的精品,不仅纸张、印刷、
校对都精细无比,而且图文并茂,比自己在建康的那一套强得太多了。

  「瞧瞧这印刷!这绘图!跟你六十枚银铢买的地摊货相比怎么样?你还说悦
生堂不卖这个……」

  秦桧道:「悦生堂确实是不卖这种书的。」

  「那这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

  「公子说的不错,这确是悦生堂的私藏。」秦桧道:「书坊、藏书堂等处最
怕火灾,传言火神忌秽,因此堂中往往会收藏一些春宫图书,以为厌胜,用来避
火。这套《金瓶梅》便是悦生堂专门刻印镇堂的图书。」

  「还有这一说?」

  「廖老板把镇堂的藏书送给公子,这分人情可不小。」

  闲聊间,林冲与鲁智深一同回来。两人多半是在哪儿刚吃过酒肉,一边走,
一边谈论拳脚功夫。

  林冲本来眉头紧锁,还为前日的事动怒,但他是好武之人,听着鲁智深谈到
妙处,眉宇间的忧怒渐渐散开。

  程宗扬隔着车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看着两人。秦桧虽然不明白家主的用
意,但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忽然旁边的马车轻轻一动,一名灰衣大汉悄悄下来,先绕了个弯,避开巷内
两人的视线,然后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

  那大汉生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好汉的气势。他怀中抱着一个布囊,囊上插
着一茎干草——六朝风俗,物上结草便是变卖的意思。

  离林冲和鲁智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灰衣大汉长叹一声,拍着布囊慨然道:
「如此宝刀,竟无人能识!」

  林冲回头朝那汉子望去,鲁智深朝他的肩上拍了一掌:「这贼厮鸟一看便不
是好人,理他作甚!」

  林冲却道:「兀那汉子,你拿的是何宝刀?」

  灰衣汉子道:「你又不识货,问那么多却有何用?」

  「你如何知我不识货?」林冲道:「且拿来让某一观。」

  灰衣汉子有些不甘愿地解开布囊,绳结一松,仿佛有股寒意从囊中涌出,接
着露出一截刀柄。

  林冲一看之下,脱口道:「好刀!」

  那刀柄的把手上缠着暗红色的细麻绳,露出的部分色泽乌黑,柄后的环首并
非寻常的铁环,而是一条鳞须飞扬的蟠龙。

  龙身纠屈如环,质地十分特殊,非金非石,上面隐隐闪动着寒光,单看刀柄
就不是凡物。

  林冲按捺不住,伸手要去拿刀。灰衣汉子一把抱住布囊,正色道:「我这宝
刀乃绝世珍品,等闲不得一见!你要看刀,且拿钱来!」

  鲁智深勃然大怒,「贼厮鸟!看一眼也要钱?」

  林冲拉住他道:「且说如何计较?」

  「看一寸须得一贯,此刀长三尺六寸,你若看全刀,须拿五十贯来!」

  林冲的月俸不过几贯,鲁智深更是常年精穷的身家。听到那汉子开出的价钱,
林冲不禁道:「看一眼便要一贯,你这刀须卖多少?」

  灰衣汉子摊开手掌,「两千贯!」

  鲁智深叫道:「贼厮鸟!敢来消遣洒家!哪里的鸟刀便要两千贯!洒家二十
文买把菜刀,也切得肉,也切得青菜、豆腐!」

  灰衣汉子拉起布囊,转身要走。

  林冲叫道:「且慢!」他拿出十枚银铢,「且看一眼!」

  灰衣汉子哼了一声,接过银铢揣进怀里,然后握住刀柄拔出寸许。

  一抹寒气从鞘中逸出,凝重的刀光犹如实质。鞘口的猪婆龙皮仿佛无法承受
锋锐的刀光气,啪的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

  林冲怔了片刻,然后叫道:「这是何刀!」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灰衣汉子傲然道:「这便是屠龙刀!」

  程宗扬差点把手里的《金瓶梅》砸到那汉子脸上。

  好嘛!倚天剑还在叩天石那儿插着,屠龙刀也出来了,你们这戏演得太凑合
了吧?

  林冲却被那柄屠龙刀的寒芒镇住,半晌才道:「八百贯!」

  「两千贯!」

  双方争执半天,最后花和尚抡起拳头作势要打,那汉子才服软,以一千贯的
价格成交。

  秦桧咂舌道:「此刀价值千金,林教头一千贯买来,着实捡了便宜。」

  程宗扬冷笑道:「如果我在那儿能杀到两贯成交,你信不信?」

  秦桧摇头道:「此刀绝非凡品,两贯的价格,属下实难相信。」

  「奸臣兄,这场戏你当真了。」程宗扬道:「只要林教头肯要,那贼厮鸟白
送都肯。」

  「公子此言,这屠龙刀莫非有什么古怪?」

  「你听说过倚天剑,难道没听说过屠龙刀?」

  秦桧摇了摇头。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程
宗扬拍了拍袖子,「这对赝品,假得他娘的不能再假了。」

  秦桧讶道:「此刀虽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公子
何有此说?」

  「忘了咱们是来看戏的?」程宗扬道:「这是高衙内挖的坑,专等着林教头
往里面跳。你瞧着吧,后面还有好戏呢。」

  正说着,巷内多了两条身影。那两人头戴斗笠、脚踏芒鞋,一手拿着竹杖缓
步行来。

  林冲与鲁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宝刀,未曾留意。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手里竹
杖啪的一声碎开,接着杖中飞出一点寒光,如流星般直射鲁智深的眉心。

  鲁智深光头一摆,寒光贴着头皮掠过,却是一柄细若手指的利剑。林冲正捧
着刀爱不释手地把玩,过客竹杖碎裂的同时,他也握住刀柄。

  那柄屠龙刀极长,林冲反手将刀背在肩后,接着猿臂一展,宝刀出鞘。

  只迟了这一瞬,鲁智深已陷身险境。另一名剌客提杖朝他的腰后刺去,杖至
中途,竹管迸碎,露出里面细长的剑身。

  鲁智深被面前的对手逼住,无法闪避。他低吼一声,接着双掌砰的合在一处,
那身破旧的僧衣应声鼓起,衣内仿佛有无数巨蟒涌动,接着露出无数细微的金光。

  偷袭的长剑从鲁智深的腰侧刺入,剑锋钻入衣衫间,接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竟然是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鲁智深护体神功全力施展,扭身一拳砸在剑上,暴喝道:「哪个鼠辈敢偷袭
洒家!」

  偷袭者的长剑被鲁智深击中,微微一沉,头上的斗笠被动气震碎,现出面容,
却是青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名刺客同时进招,一左一右朝鲁智深腋下挑去。

  鲁智深狂吼一声,双拳左右击在剑上,他身上的僧衣被劲气震碎,刹那间仿
佛无数蝴蝶飞开,露出布满刺青的雄躯。

  鲁智深遍体纹身透出暗金色的光芒,犹如无数鲜花在身上一朵朵绽放。

  两名刺客长剑虽利,却无法攻破他的金钟罩。

  交手间,忽然背后寒意大作,林冲手中的屠龙刀已经如狂龙飞天,一刀斩向
两名刺客的背心。

  两名刺客步法颇为巧妙,错身背对,一人攻向花和尚鲁智深,另一人旋身敌
住林冲。

  屠龙刀带着如匹练般的刀光落下,刺客的长剑与刀光一触,悄无声息地断裂
开来,接着他握剑的手臂溅起血光,断肢与断剑同时飞出。

  屠龙刀去势未绝,刀锋未至,刀光已经落在刺客的斗笠上。

  斗笠悄然破碎,裂成两半,接着裹头的青布也齐齐分开,露出的却是一颗光
头,头顶还带着香疤,竟然是一名和尚!

  刀光乍过,那和尚头顶迸出鲜血,眼看一颗光头就要被屠龙刀劈开,一只大
手蓦然伸来,如磐石般架住林冲的手腕,硬生生阻住屠龙刀的攻势。

  林冲抬眼去看却是鲁智深。花和尚已经放翻自己的对手,他挡住林冲,然后
对那和尚喝道:「莫慌!洒家过来救你!」

  说着一脚踹中那名和尚的小腹,把他踢倒,接着像火烧屁股一样的抓起旁边
的碎布,手忙脚乱的为那和尚裹伤。

  那和尚头顶鲜血河流,更重的伤势却是手臂。

  鲁智深一脚踏住他的胸口免得他挣扎,一边抓住他的断肢,封住他的穴道,
然后用碎衣裹住扎紧,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直娘贼!三番五次来惹洒家!哪天
惹恼了洒家,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鸟庙!」

  那和尚倔强得紧,虽然疼得额头都是冷汗,还强撑着道:「鲁师兄!你抢了
寺中传世的衣钵,小僧即便舍了性命,也要带你回去在佛前分说清楚!」

  鲁智深屈起手指,「崩」的在他光头上狠凿一记,瞪着眼睛骂道:「洒家若
有你那么傻,还能活到今天?洒家若是回去,早让那帮贼厮鸟剥皮拆骨,什么分
说清楚!呸!说得好听!要不是看在师傅面上,洒家便把你这秃瓢敲开,灌泡尿
进去,给你好生洗洗脑子!」

  鲁智深骂得狗血喷头,手下却不含糊,三两下裹好那和尚的伤口,又帮另一
名和尚推血过宫。

  在巷中遭遇刺客,自己下手打伤了刺客,又卖力为刺客救治……林冲看着古
怪,收起屠龙刀道:「师兄?」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只晃了晃墙袋,让他不必插手。刚才他下手不轻,这会
儿疗伤颇费一番工夫。鲁智深精赤着上身,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竟比方才动
手伤人消耗还大。

  马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秦桧咳了一声:「此刀果然是神品!」

  程宗扬也瞠目结舌。自己大大的失算一把,高衙内居然是玩真的!这小兔崽
子究竟从哪弄来的屠龙宝刀?

  鲁智深好不容易将两人救治好,盘膝坐下调息。那两名和尚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扶携着起来,奔出巷子。

  鲁智深一睁眼,发现两人已经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骂道:「这帮
该死的贼秃!洒家又不是老虎!哪里就吃了你们!」

  林冲道:「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与这两名僧人可是旧识?」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跟兄弟细说。」

  鲁智深拉起林冲进了宅院,一边说道:「难得你得了把宝刀,今日且炖了香
肉吃酒赏刀!莫让这些杀才搅了我们兄弟的兴致!」

                第六章

  半个时辰后,程宗扬叩响林家的大门,门一开便笑道:「好香的狗肉!小弟
这趟可是来对了!」

  庭中架了口大锅,一锅烂熟的狗肉炖得正香。鲁智深和林冲一边大快朵颐,
一边把玩那柄屠龙刀。

  见程宗扬进来,鲁智深叫道:「程兄弟!来得正好!且看看林师弟新得的宝
刀!」

  程宗扬带着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同入席。

  只见那柄屠龙刀通体雪亮,刚才虽然接连斩剑断肢,刀身却看不到丝毫的划
痕和血迹,远远便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好刀!」程宗扬心头微动,先赞了一声,然后道:「林兄,能否借刀让小
弟一观?」

  林冲虽然干着皇城司的差事,盯了他几天梢,但盯到鲁智深的菜园里就罢了,
加上这两天撞上高衙内的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早已不再把他视为嫌犯,当即
递刀过来。

  长刀入手,程宗扬便有了七分把握。这柄屠龙刀虽然是冒名的赝品,但比起
玄铁打制的屠龙刀只怕犹有过之。

  整把刀长逾三尺,较平常的刀身长出半尺,分量十足。而且刀身那种特有的
寒意,与自己怀里的珊瑚匕首如出一辙,分明是用大量珊瑚铁混杂一些特殊金属
打造而成。单是材料的价格,绝不只一千贯。

  秦桧久居南荒,自然识得珊瑚铁,这会儿拿到手中,不禁动容道:「此刀价
值万金也不为过!」

  被刀气一激,敖润猛地打了个啧啧:「老秦,这是什么材料?」

  「珊瑚铁,深海中万年生成的精铁。一斤上等的珊瑚铁,两斤黄金也未必能
换到,林教头这把刀买得着实值得!」

  林冲心情大好,他本是豪杰心性,双方以前的一点芥蒂既然抛开,程宗扬又
屡次登门结交,便视为好友。众人在庭中食肉饮酒,赏刀为乐。

  程宗扬很好奇鲁智深为什么会被两个和尚追杀,但花和尚喝得兴高采烈,似
乎根本不把遇袭当回事,自己也不好询问。

  宅中的女眷不便出面,庭中只有一个老仆伺候。

  众人虽然兴致高昂,程宗扬却怀着心事,吃了几杯酒,厚着脸皮道:「不知
师师小姐在吗?」

  林冲莞尔一笑。「便在楼上,程兄自去便可。」

  程宗扬告了声罪,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入室登楼。

  林冲是武官世家,虽然称不上富贵,也是殷实人家,要不然不可能轻易拿出
一千贯来。

  楼上四、五间房各自挂着厚厚的蓝布棉门帘。程宗扬看了看,离楼梯最近的
应该就是客房,便推门进去。

  隔着帘子,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低头做着什么。

  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边伸头看了一眼,一边笑道:「做什么?」那
女子一惊,接着呀的一声痛叫出来,却是林娘子。程宗扬本来去闻她的发香,这
会儿发现认错人,不禁一阵尴尬。

  林娘子正拿了一方丝帕在刺绣,听到人声,失手扎住指尖。

  只见她白嫩的指尖渗出一滴殷红,鲜艳夺目。如果是梦娘甚至李师师,自己
都敢一脸无耻地凑过去,帮她吮吸鲜血,但林娘子指上的血滴却让程宗扬忌惮十
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阮香凝翘起玉指,放入唇中轻轻吮吸着,一边抬起眼,含嗔带恼地轻轻瞥了
他一眼。

  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的织锦小袄,衣缘绣着缠枝牡丹的花边,髻上插着一根白
玉簪子,耳垂戴着镶金耳环,充满少妇成熟的风情。

  雪白的玉指、红——的唇瓣,轻轻吮吸的动作,还有那种雅致秀婉的气质,
使程宗扬的心头禁不住一阵波动。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可能是黑魔海御姬的林娘子,她比起泉玉姬大
了几岁,按成亲时间推算,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与阮香琳、李师师母
女有七、八分相似。

  眉眼盈盈如画,肌肤犹如凝脂,顾盼间自有一番柔美姣丽的妙态。她双眉修
长,眉梢……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阵狂跳,接着升起一股寒意。

  阮香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低着头柔声道:「公子可是来见师师
的吗?她在邻房……」

  程宗扬干笑着道罪,然后离开房间,掩上门,不由抹了把冷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刚才的观察中,自己竟然会得到一个诡异的讯息阮
香凝虽然用黛笔画了眉,但仔细看时能看到她的眉梢微微散开——按照西门庆教
给自己的相女之术,这个与林冲成亲十余年的少妇,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女!

  难怪两人成婚多年没有子息,阮香凝借着求子名义去见药婆、道姑之流的也
无人怀疑。

  西门庆啊西门庆,你如果知道那天几句闲话暴露凝玉姬不欲人知的秘密,不
知道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林娘子既然是处女,林冲在这个黑魔海暗巢中扮演什么角
色?他对这样美貌的枕边人动都不动,莫非……

  程宗扬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鲁大师,你可太冤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信步走到邻房门前,将门帘掀开。

  李师师显然听到他找错房间的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回到室
内。

  房间是一客一卧的格局,客厅的桌上放着几口木匣,里面分成一个个寸许大
小的格子,盛放各种药物。

  「在配药?」程宗扬拿起一片药材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胶,补血的。」李师师道:「姨娘的身子一直不好,奴家给她配副药调
理气血。」

  在发现阮香凝的秘密之前,程宗扬也许一笑置之,这会儿他只剩下苦笑了。

  你凝姨还是处女,能生出来娃那才是见鬼了。

  李师师却误会了他的表情,微嗔道:「好啊,你不相信奴家的医术吗?」

  「我哪儿敢?」程宗扬笑道:「不过你娘和林教头都有那么好的功夫,凝姨
想必也是行家吧?身体一点小恙还用得着开药?」

  「这你可看错了。」李师师道:「奴家给凝姨看过,她身体先天不足,不能
习武。」

  「你能看出来?」

  李师师道:「奴家是光明观堂出来的,不信奴家为你诊诊脉。」

  程宗扬把手腕放在桌上,笑道:「看你能瞧出我什么病来。」

  李师师坐下来,一手拉住袖子,探出纤手,将中指和食指放在他的脉门上,
然后垂目凝神,细心分辨他的脉象。

  程宗扬低头看着她,心头刚才所受的冲击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在后世有着无数传说的绝世名妓,此时还是个花枝般的少女,眉眼间没
有一丝风尘之色,有的只是那种未曾被人碰触过的风流与婉转。

  她的肌肤像牛乳洗过一样细白,纤指温凉如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唇
角那颗殷红的小痣,诱人心动,柔嫩的唇瓣像鲜花一样迷人。

  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自己把阳具放到她的口中,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美妙
感受……

  李师师的粉颊忽然间一红,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接着她啐了一口,放开程
宗扬的手腕。

  她刚才正在诊脉,自己的心跳血行,半点也瞒不过她,以她的玉雪聪明,多
半猜到自己转的是什么龌龊念头。

  程宗扬讪讪地收回手,一边想着要不要把《金瓶梅》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突然楼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唤道:「师师。」

  李师师立在窗边,有些生硬地向阮香琳道:「娘。」

  阮香琳对林娘子道:「阿凝,你先出去吧,我和师师说几句话。」

  关上房门,阮香琳声音柔和下来,「师师,怎么不回家住?」

  李师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叹口气,轻声道:「娘,你真的想让
女儿嫁给高衙内吗?」

  阮香琳执住女儿的双手,柔声道:「娘知道你自小虽然听话,却是个心气高
的性子,等闲人家你也看不上——可太尉府的小衙内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见女儿无动于衷,阮香琳又道:「小衙内虽然是螟铃子,可高太尉就这么一
个孩儿,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说起来骄纵得有些不成样子。但他
年龄尚小,再大几岁就知道走正途了……」

  李师师道:「你说的正途是当官吗?娘。」

  「你爹爹和娘亲都是江湖出身,知道江湖的甘苦。你爹爹风里来雨里去,拼
了性命拿血汗换来这份家业。如今咱们的镖局在京中也算有名号的,可是一步踏
错就翻不过身来。镖局的事你也知道,纵然没有这桩事,官府说封便就封了,论
安稳还及不上你姨父。」

  阮香琳道:「你姨父年少时,人人都说是英才,可他这么多年来,只做了个
禁军教头。再看小衙内,年纪轻轻已经荫封正五品的武职,你姨父这个教头见著
他还要请安问好呢。你若嫁给小衙内便是一步登天了。」

  「女儿嫁过去只是个姬妾,姬妾啊!娘。」李师师道:「娘难道不知道那些
豪门的姬妾吗?」

  「姬妾又怎么样?以女儿你的容貌,小衙内还不对你爱护得如珠如宝?即便
做不了正妻,做个专宠的妾室也足够了。」阮香琳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安慰道:
「只要女儿你肯曲意奉迎,把小衙内服侍高兴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太尉府还不
是你的?匡神仙说过,咱们一家富贵都系在女儿你身上,到时女儿别忘了爹娘,
你爹爹一直想要一个小武官的职衔……」

  李师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母亲絮絮叨叨地一番劝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良久,她垂下眼晴,「我累了。」

  「那好,你早些休息。」阮香琳道:「你爹爹又出去走镖了,你明天早些回
家,过两日娘便送你去太尉府……」

  程宗扬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又是怪异、又是不解。

  以阮香琳的性情,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市侩妇人,但她说起做官的好处、
如何讨太尉府的欢心,却是发自肺腑——也许这才是江湖人闯荡多年之后现实的
一面吧。

  李师师不欲被娘亲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房里,听到声音,便让程宗扬到内室
暂避。

  阮香琳走后,李师师呆坐良久才起身回到内室。娘亲那番话本来让她芳心欲
碎,可看见那个年轻商人竟然毫不客气地躺在自己的闺床上,还大模大样地跷起
二郎腿,不知为何她不但没有生气,好笑之余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李师师并不相信这个年轻商人能够对付太尉府的势力。晴州商人虽然有着种
种夸张的财富传说,但他若有足够的钱财也不必在荒山露宿;而且以他的年纪,
有钱也多半是家族父辈的。他只是一根稻草,自己在没顶之际唯一能握住的稻草。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程宗扬坐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你娘说的挺有道理
的。」

  「怎么?你也想巴结太尉府吗?」李师师淡淡道:「好呀,等奴家嫁过去,
伺候得小衙内开心,也帮你引见,给你讨一份荣华富贵怎么样?」

  李师师的口气虽然冷淡,美目却渐渐发红,接着两行珠泪滚落下来。

  程宗扬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只好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痕,「逗你玩的。」然后
带着几分认真道:「别担心。」

  李师师哽咽着道:「再过两、三天,奴家便像货物般的送到太尉府去了,还
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程宗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说不用担心,
你就别担心了。」

  李师师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一瞬间她有种感觉,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他在,
自己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程宗扬从楼里出来,庭院中已经酒肉狼籍。

  林冲喝得玉山倾颓,脸色通红地醉倒在旁;鲁智深则是豪气大发,光头上的
香疤像要跃出来一样鲜明。

  兽蛮人不擅言辞,性情凶恶,即便为了吃到羊肉而跟随程宗扬,也很少与同
行其他人交流。青面兽与鲁智深却颇为投缘,两人拿着大碗喝得不亦乐乎。

  这边敖润端着碗道:「来!老敖敬大师一碗!」

  鲁智深来者不拒,举碗道:「干了!」

  秦桧笑着走过来,对程宗扬耳语道:「阮女侠临走前,与林娘子在房里谈了
一会儿话。子元兄跟了过去,刚传回的消息说阮女侠去的方向,既不是镖局,也
不是太尉府。」

  程宗扬心头微震,意识到自己漏算一着。既然林娘子与黑魔海有牵连,阮香
琳未必与黑魔海无关。

  阮香琳对女儿如此绝情,有些魔门的作风,姊妹俩联手给高衙内下套也大有
可能。这会儿阮香琳既然没有回家,难道是为妹妹传递什么消息?

  「你在这里陪花和尚,我和子元去看看。」

  「属下陪公子一道去,这里有老敖便够了。」

  「不行。」程宗扬道:「她如果去见巫宗的人,你若露面反而不妙。我和子
元两人跟着,情形不对立刻就撤,不会和他们动手。你在这边仔细盯着林娘子,
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

  秦桧只好道:「公子小心。」

  「放心吧。」

  城中无法驰骋,马车速度并不快,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威远镖局的马
车。双方会合之后,由俞子元驾车载着程宗扬,两人衔尾追去。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的西湖。俞子元在鹏翼社骏过多年车船,精擅于追踪之术,
他与威远镖局的马车远远隔着里许的距离,彼此不见影踪,只盯着车辙的印迹追
踪。

  西湖在望,道路旁出现一处岔口。眼看车辙沿右侧的大路向湖畔驰去,俞子
元却停了下来。

  观察片刻,俞子元指着路旁的车辙道:「有人在这里下车。」

  程宗扬瞧着车轮的痕迹:「车辙变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在道旁停了一下,再前行时便浅了少许,」俞子元道:「车上的人应
该是下车往旁径去了。」

  那条岔路两旁植着杨树,像是私家庄园的道路,但路上遍布车辙,看起来足
有十几辆之多。

  俞子元审视片刻。「一共有十六辆马车,还有几十匹马经过,时间在两个时
辰之内。」

  这么多车骑齐聚此地,难道是黑魔海的大聚会?

  程宗扬当机立断:「大路上不能停车,你驾车到湖边等我。一个时辰内如果
我没回来,你就回城找秦会之、敖润和老术,一块儿来救我的小命。」

  论修为,突破第五级的程宗扬已稳在俞子元之上,而且如果真是黑魔海在西
湖聚会,游婵很可能也会到场,有她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可以掩盖很多事。自己
孤身探访看似冒险,实际风险比两个人行动要小得多。

  俞子元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太多争执,只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
驾车离开。

  道路尽头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庄园,门前停着不少车马,看起来颇为华丽。

  程宗扬远远避开护卫的视线,绕到庄后,先从背包里拿出一副头套遮住面孔,
听了一下墙内的动静,然后轻轻跃上围墙。

  程宗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他跃进园内,先找到一处隐蔽的檐角,藏好
身形,这才眯着眼打量这座庄园。

  庄园依湖而建,似乎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别业,面积颇大,前面是正院,临湖
一侧是花园。

  园中人并不多,大多是仆佣护卫之流。程宗扬把目光放在湖畔一处水榭上,
片刻后悄然掠去。

  路上遇到几名护卫,虽然恶形恶相,但修为稀松得紧,别说是黑魔海的精英,
就连吴战威、敖润那样的江湖好手也看不到几个。

  程宗扬越是前行,心里越是嘀咕:这些家伙怎么看都不像黑魔海的妖人,倒
有些像高衙内那帮恶少的仆从护卫?

  水榭有三层高,临湖一侧打着几排柱子,将水榭一半的建筑架在湖面上。

  程宗扬在司营巷看完林冲买刀的热闹,时间已经不早,这会儿夜色初临,水
榭上点起无数灯笼,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水中,仿佛将水榭与水中的倒影连为一
体。程宗扬伏在水榭后的暗影中,一边听楼内的声音,一边缓缓调理气息。

  一刻钟后,他飞身而起,以猿猴般轻捷的动作攀上水榭,接着蜷身缩在檐角
下。静等片刻没有察觉到危险之后,他用脚尖挑着檐下的椽子,探过身,一手攀
住窗棂,轻轻一推,木制的窗棂应手而断,露出一个可以容身的孔洞,再悄悄钻
了进去。

  程宗扬先打量过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是位于水榭最顶端的阁楼,看地上的
灰尘,似乎封闭已久,藏身此处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位置又在湖上,
万一风头不妙,自己跳到水中也有大把逃生的机会。

  看好退路,程宗扬这才潜身往楼下探去。

  楼下是一间大厅,推开绿玻璃镶嵌的窗户,可以看到西湖的万顷碧波。这会
儿厅内灯火通明,大厅侧边摆着一张宴席用的圆桌,靠着墙壁的是几张坐榻,前
面摆着一面巨大的山水屏风。

  晋国宴会多是一人一席,众人分榻而坐,分席而食。宋国则流行聚餐,宾客
围着一张大桌欢聚宴饮。

  看桌上陈列的餐具,应该摸对了地方,这里就是聚会的地点了。

  厅中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过自己跟小狐狸练过,对偷鸡摸狗的手段
并不陌生。

  这种地方最好的藏身之处莫过于梁上,位置高,视野开阔,无论偷窥还是窃
听都十分方便,而且活动范围很大,进可攻,退可逃。

  大厅的大梁有一人多粗,下面打着细格状的天花棚,梁下用八根柱子撑住,
不当一趟梁上君子实在太可惜。

  程宗扬看准方位,然后退回阁楼,轻手轻脚地揭开地板,落到梁上,轻轻走
了几步。

  忽然屏风后响起脚步声,人没到就传来一阵大笑。程宗扬忙屏住呼吸,伏下
身,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中。

  「陆谦,这回的事你办得不错。本衙内还以为那个鸟女侠多了不得!原来这
么容易上手,哈哈哈哈!」

  屏风后面还有一张座榻,高衙内挺着肚子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得意地翘
起腿。

  陆谦恭敬地说道:「这都是小衙内本领高强,由不得阮女侠不服。」

  高衙内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被宠坏的胖小子,他这会儿心情甚好。

  「你和富安怎么安排的?给本衙内说来听听。」

  「回衙内。」陆谦道:「当初威远镖局的李总镖头来府中拜年,衙内看中李
总镖头的夫人,卑职与富管家商议,借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太尉府的机会,先送
了批货让威远镖局押运,然后卑职带人在途中把货物劫走,让威远镖局背上一笔
赔不起的巨债。」

  「这第一步是事出有因,李总镖头和阮女侠虽然在江湖中是有字号的,但找
不到凶手,讨不回货物,赔不起钱财,先输了理,凭什么和我们太尉府斗?」陆
谦道:「李总镖头四处求人也没讨来帮手,只好来求衙内。卑职和富管家商量,
放他在太尉府跪了几日也不见面,待磨掉他的性子才暗地里提点李总镖头,让阮
女侠登门来求。」

  「李总镖头又不是三岁的小儿,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只要他肯答应,此事
便成了三分。阮女侠如果肯来,此事又成了三分。卑职事先已经打听过,阮女侠
外似豪爽,内里却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性子,只要有转圆的余地,必不肯
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只不过贸然去说,阮女侠未必会放下面子从了衙内,于是
卑职便放她登门几趟,只声称要打官司。」

  「阮女侠心里的急切便是木人也能看出来,卑职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让她夜
里来拜见衙内,她若肯,这事便成了九分。果然见面时,衙内只露出一点口风,
便把她手到擒来,遂了衙内的意。」

  陆谦笑道:「这计策没什么稀奇,对旁人就罢了,李总镖头为人没什么担当,
阮女侠又是个没节操的,一套便套个正着。」

  「没节操,说得好!」高衙内哈哈笑道:「这些江湖人,就是不知廉耻。」
陆谦道:「便是阮女侠知廉耻、守贞节,撞上衙内这般的泼天富贵也顾不得了。」

  高衙内嘿嘿笑道:「那贱人倒生了一身白馥馥的好皮肉。」

  陆谦道:「衙内若想多玩几时,不妨给她点甜头……」说着陆谦低了头,附
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

  高衙内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几个官职、一点俸禄,又不用我自家掏腰
包。」他摸着下巴,露出一脸淫笑,「等阮女侠把女儿送来,本衙内倒要看看她
们母女身上有哪点长得不一样……」

  陆谦道:「以衙内的手段,便是让她们母女同榻侍奉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宗扬伏在梁上,微微眯起双眼,呼吸细若游丝。镖局被劫的蹊跷,自己原
也猜到七、八分,没想到陆谦这狗贼如此有心计,略施手段就让高衙内轻轻松松
把阮香琳弄上手,还打起李师师的主意。

  发现这并非黑魔海的聚会,程宗扬起初那点担心早飞到九霄云外。这些恶少
的打手爪牙虽多,但除了一个陆谦,其他人,程宗扬还不放在眼里——经历过江
州的血战之后,这种档次的打手,连当自己的对手都没资格。

  「啃过的瓜,再甜也不新鲜了。」高衙内坐在榻上,翘着腿道:「陆谦,林
娘子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陆谦躬身道:「万事俱备。」

  「林冲那个蛮夫,跟我抢女人,我玩死他!」

  陆谦挑起拇指,「衙内好气魄!」

  高衙内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功劳!」

  陆谦道:「都是衙内指点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小陆子,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多谢衙内栽培!」

  高衙内摸着下巴道:「阮家这几个娘儿们很够味啊!老子搞过阮女侠,再搞
她妹妹林娘子,还有她那个水嫩嫩的女儿……嘿嘿……」

  陆谦笑道:「临安城中的豪客虽然不少,但衙内这样一箭三雕着实是独一份。
阮家两个嫡亲姊妹,再加上个如花朵般的女儿,衙内若是得手不仅是场好黯福,
也是一段佳话。」

  高衙内哈哈大笑,「阮女侠呢?」

  「已经来了,在外面等着伺候。」

  「叫她进来!」

  「是!」陆谦抱拳道:「属下告辞。」

                第七章

  廊外传来环珮的轻响,接着一个美艳的女子便缓步进来,伏在地上向高衙内
叩拜一礼,声音柔细地说道:「民妇阮香琳拜见衙内。」

  高衙内歪斜着倚在榻上,懒洋洋道:「起来吧。」

  那女子抬起头,果然是威远镖局镖头夫人,销魂玉带阮香琳。她此时刻意妆
扮过,与平常容貌又是不同。

  她的玉颊细细敷了粉,眉毛仔细描过,唇上涂著名贵的胭脂,衣物也换了一
袭淡红色云裳。

  里面的抹胸开得极低,露出大半白腻的雪乳,下身是一条薄薄的碧丝长裙,
在灯光下更显得眉枝如画,黯光照人。

  高衙内眼中满是得意地招了招手。

  阮香琳款款起身,扭着纤腰,风姿绰约地走过去。高衙内一把揽住她的腰肢,
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毫不客气地朝她嘴上亲去。

  阮香琳已经是被他弄过的,这会儿面带羞态,半推半就地依在他怀中,扬起
脸任他亲吻。

  如果眼前一幕是高太尉那种老牛吃李师师那样的嫩草,自己说不定已经怒发
冲冠,跳下去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可高衙内虽然胖得像猪,但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阮香琳却是个三十余岁的
妇人,论年纪当他娘也够了。

  这样一个热辣的美貌妇人被一个小兔崽子乱搞,程宗扬有种异样的好笑感,
一时不忙着去打扰这对野鸳鸯。

  高衙内一边亲着美妇鲜红的小嘴,一边张手在她丰挺的雪乳上揉捏。

  阮香琳的身子软软依在他怀中,浑圆的雪臀坐在他的腿上,仰起脸,胭脂红
唇张开,吐出香舌任那小家伙含在嘴里咂弄。

  高衙内的双手越来越不老实,一边把脸埋在阮香琳香滑的乳沟中舔舐,一边
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阮香琳勉强挣开嘴,两手挽住衣带,娇喘细细地说道:「衙内,奴家……不
可以的……」

  高衙内眼一横,「本衙内搞都搞过了!这会儿怎么不可以?」

  阮香琳柔声道:「奴家的女儿过几日便要到府上服侍衙内,奴家……不好再
做这种事……」

  「你女儿是你女儿,你是你,有什么妨碍的?」

  阮香琳既然把女儿送给高衙内消受,也算得上是他丈母娘,为了起码的体面,
不好和他再行苟且。高衙内又扯又拉,阮香琳推三阻四,只是不肯。

  高衙内想起陆谦的话,于是放开手,摆着架子道:「姓阮的,你们威远镖局
丢了我的财物,一条御赐的玉带;让你女儿陪本衙内一年,本衙内已经是赔了。
还有十万贯的货该怎么算?」

  阮香琳脸色微微一白,她自知理亏,十万贯又着实赔不起,一时间训训地无
法应答,半晌才软语道:「求衙内恩典。」

  「恩典?好办!」高衙内隔着衣物在她的腿间摸了一把,淫笑道:「没钱就
拿身子来还,成不成?」

  阮香琳低声道:「奴家是良人,不是乐户……」

  「良人怎么了?」高衙内道:「本衙内跟你打个商量,你让我脔一下算是一
贯,怎么样?」

  阮香琳面露惶然,一时没有答话。

  高衙内以为她不情愿,哼了一声道:「姓阮的,你可想清楚了,临安青楼上
好的粉头,被人俞上一夜,夜资不过十来贯,十万贯把人卖了也挣不出来。本衙
内给你开的价码是脔一下一贯,你只要分_ 腿,轻轻松松就赚了上千贯,世上哪
儿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香琳心里已经是肯了,面上不好一口答应,挽着衣带的手却渐渐软了。

  高衙内瞧出便宜,淫笑着一把扯开她的衣带,把她的长裙褪到臀下。

  阮香琳碧绿的丝裙滑下半截,露出如雪团般的粉臀,她的腰身纤细至极,臀
部却又圆又大,充满成熟妇人丰腴的风情。

  高衙内俯身压在她的身上,一手往她股间探去。阮香琳害羞地掩住下腹,但
高衙内一句话便让她转了念头。

  高衙内搓着手指淫笑道:「摸一下也算一贯!」

  阮香琳最后的防线终于失守。烛影摇红,美妇斜倚榻上,碧绿的丝裙被扯落
下来,光着一条雪白玉腿斜垂在榻侧。

  她一手扳着坐榻的靠背,一手扶着榻沿,玉体横陈,玉颊酡红地张开腿,将
秘处绽露出来。

  阮香琳上身还穿着云裳,下身却一丝不挂,衣内垂下的抹胸被向上翻去,敞
露出光洁的下体。

  高衙内活像一头小公猪趴在她的腿间,一脸淫笑地拨弄她的秘处,然后拿起
榻侧一只酒觥让她喝下去。

  阮香琳娇喘道:「奴家不会饮酒……」

  「哪里是酒?里面是上好的春药,」高衙内道:「且喝了,待本衙内与你好
生快活,你若肯卖力,今晚便能赚够一万贯!」

  阮香琳听见一个晚上便能挣到一万贯,不禁心头摇曳。左右已经遂了高衙内
的意,用不用春药也没甚区别,于是接过来慢慢喝了。

  那春药性子极烈,不多时阮香琳便露淫花心,眉眼间满是诱人的春色。

  高衙内笑道:「好香的妙物!」说着张嘴亲住美妇的秘处,在她的玉户间舔
舐起来。

  阮香琳低叫一声,玉腿猛地绷直,足尖紧紧勾着,被他舌尖挑弄得娇驱乱颤。

  一盏茶工夫,高衙内才松开嘴。阮香琳如白玉般的股间玉户大张,吐露出一
片嫣红。

  她的阴户肥软,充血的阴唇像花瓣一样绽开,红腻的蜜肉沾满淫液;被灯光
一映,就像一朵嵌在玉股间的牡丹,颤微微轻动着,娇艳欲滴。

  高衙内爬起来,一边解着衣服,一边道:「把衣服脱了!」

  阮香琳也春情涌动,依言解开衣物,一件一件的放在一边,最后除下抹胸,
脱得身无寸缕,仰面躺在榻上,分开双腿。

  高衙内扶起阳具,对着她湿腻的蜜穴捅进去。

  阮香琳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叫,就在这时,后面的屏风突然被人推开,大
厅的灯光一下子透过来,将坐榻照得通明,接着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阮香琳赤裸着雪滑的玉体躺在榻上,蜜穴中正插着高衙内的阳具。她惊恐地
瞪大眼睛,只见榻后十几个华服鲜衣的恶少正放肆地大笑着。

  「这粉头不错嘛,老大真好口福!」

  「哪儿是粉头,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还是个什么女侠呢,照样被老
大搞到手!」

  「这么浪!下面都湿透了,还一个劲的滴水,老大,你是不是喂这婊子吃春
药了?」

  「老子还没玩过女侠呢,听说练过武的女人特厉害,又耐玩又耐脔,是不是
真的?」

  阮香琳惊觉过来,一边去推身上的高衙内,一边急忙去掩住身子。手一动,
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一丝力气都没有,竟然连身上的小衙内都没有推开。

  阮香琳刹那间想起自己喝的那杯药酒,里面不但有春药,还有散功的药物。
无法催动真气,自己连寻常的弱女子也有所不如。

  高衙内像个调皮的小孩子一样用力挺着阳具:「这婊子下面夹得真紧!小的
们!把她的腿给本衙内拉开!」

  一帮恶少七手八脚地按住阮香琳,将她的两条美腿拉得大张着。

  高衙内一边干着她的蜜穴,一边道:「这婊子欠了本衙内的钱,自愿拿身子
还债,说好脔一下算一贯,一共是十万贯。阮婊子,这十万下本衙内一个人干不
过来,便把兄弟们叫来一起讨债,你看怎么样?」

  旁边有人怪腔怪调地说道:「咱们十三太保合斗阮女侠,大战十万回合!保
证把阮女侠打个屁滚尿流!」

  程宗扬伏在梁上,悄悄握紧拳头。阮香琳为了讨好高衙内、保住财物,自愿
以肉体和高衙内做交易,虽然算不上公平,但一个愿俞、一个愿挨,自己没什么
好说的。可小兔崽子这么做未免有点过分。

  园中的护卫仆从知道主子在水榭搞事,都知趣地远远避开,要对付这些小崽
子算不上什么难事。

  程宗扬盯着阮香琳,暗暗准备出手,只要救了人,再往水里一跳,西湖这么
大,就是陆谦带着禁军来也没用。

  阮香琳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骇得脸色雪白。

  陆谦说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并不是事出无因,当初她为失镖的事求到高衙
内,被他借机占便宜,虽然事后颇为后悔,但转念想到就此攀上太尉府小衙内这
根高枝,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太尉府掌着兵权,临安城里多少镖局想攀太尉府的关系都苦无门路,自己却
不仅入了太尉府的门,甚至还上了小衙内的床榻,与高太尉爱如珍宝的小衙内有
了肌肤之亲。

  反正已经遂了小衙内的意、失了名节,不若趁小衙内高兴,为丈夫谋个一官
半职。

  阮香琳反复权量,自家年纪已长,小衙内多半图个新鲜,三、五次之后说不
定就忘到脑后,自己白白失了贞节不说,便是小衙内一时半刻不丢手,自己是一
个有夫之妇,没有三天两头去太尉府的道理,因此才动了嫁女的心思,想图个长
远之计。

  方才高衙内说起拿身子换十万贯,阮香琳一半看在钱财上,一半也是念着好
攀紧高衙内这根高枝,借着还债的名义,用身子慢慢笼络他,才应承下来。

  没想到高衙内把自己看得如此轻贱,占了自己的身子不够,还呼朋引类,一
道拿自己消遣。

  阮香琳羞愤欲绝,心底的恨意直涌上来,一时只想等自己功力恢复,便把这
些恶少杀个干干净净!

  羞恨纠缠间,阮香琳的脑中忽然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变得清
晰起来。

  这些公子一个戴金挂玉,都是大有来头的权贵子弟,论家世,只怕比高衙内
也差不了太多。

  如果能和他们都拉上关系,各家财货都由自家的镖局承运,丈夫再设法谋个
武职;有这么多权贵子弟帮衬必然如水得鱼,自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将来的富
贵不可限量……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阮香琳似乎看到富贵正朝自己招手,起初那点羞愤已
经不翼而飞。

  渐渐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权贵子弟一个个都大方得紧,若能巴结他
们,付出一点代价也值得了。

  程宗扬刚长身欲起,却见阮香琳呆了片刻之后,忽然身子一抖,接着露出一
个柔媚入骨的笑容,娇声道:「好衙内,轻着些,莫把奴家的嫩穴脔坏了……」
众人哄笑道:「好骚的浪货!」

  「被老大干还能笑这么开心,老大,你太男人了!」「虽然年纪大了点,身
子还够水灵的。老大好眼力!」

  说话间,一个公子哥儿挤过来,一脸咬牙切齿地张开手,抓住阮香琳丰腴的
乳房用力一扭。

  阮香琳吃痛地皱起眉,不知道这个陌生的贵公子怎么看起来一脸恼意。

  旁边有人笑道:「小梁子被这婊子的女儿打了,今晚可得讨回来。」

  高衙内一边在阮香琳身上挺动,一边道:「要不是小梁子被打,我才不会把
她叫来给你们出气。小梁子,等我干完,你来尝尝,这婊子女侠练过武,干起来
特够味!」

  梁公子心花怒放,「多谢大哥!」

  阮香琳望着他指上的金戒指,露出一丝迷醉的眼神,然后抬起眼睛娇声说道:
「梁公子莫要气恼,待小衙内脔完,奴家便陪公子快活……」

  程宗扬慢慢松开手,眼睛却盯着阮香琳的表情。

  他不明白阮香琳已经到了羞愤欲绝的边缘,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
转弯?

  这时高衙内干完,毫不客气地在阮香琳蜜穴内射精,然后得意洋洋地爬起来。
「这婊子怎么样?瞧这一身美肉,比楼里那些当红的粉头也不差吧!」

  「奶大屁股浪,天生的淫材!」

  「长得漂亮有个鸟用,我家那几个姬妾上了床都跟木头一样,哪像这老婊子,
刚才老大脔她的时候,在下面又扭又叫,看得老子都硬了。」

  一个公子道:「这婊子不光生得美貌,难得的是够骚够浪!老大,你从哪儿
找来的?」

  「蔡二,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老婆!」

  「原来是个民妇。」姓蔡的少年道:「我还以为老大抢了谁的如夫人呢。」
阮香琳赤条条地躺在榻上,被那些恶少指指点点,又摸又弄。

  那具雪滑的胴体带着成熟妇人特有的丰腴与白美,在灯光下纤毫毕露,充血
的乳头又红又紫。

  刚交合过的下体阴门敞露,一片狼籍。她脸色潮红,发出细细娇喘,浑圆的
双乳在胸前不住起伏,被人摸到要紧处,不时发出几声媚叫。

  「让开!让开!」高衙内道:「该小梁子了!」

  高衙内指着梁公子道:「这是梁公子,十三太保排行十一!」

  阮香琳娇声道:「梁公子。」

  梁公子解了衣物,抱着阮香琳,正待提枪上马,阮香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
么。梁公子脸上露出淫笑,然后松开手,将指上的金戒指揪下来丢给她。

  阮香琳捡起戒指戴在指上,风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风情万种地抬起玉体,
一手扶着坐榻,弓着腰,将白生生的圆臀耸翘起来。

  高衙内道:「小梁子,你这是干什么?」

  梁公子笑道:「这婊子说,头次交欢要向我讨件定情的信物,一会儿为了向
我赔罪,她换个姿势让我从后面脔她。」

  一帮恶少哄笑起来,都道这阮女侠着实淫贱。

  阮香琳似乎对那些恶少的讪笑毫不在意,她喜滋滋地看着指上的戒指,目光
里充满沉醉的喜悦。

  对于这个年纪比众人都大的美妇,一众少年本来就没有半点怜惜,何况又是
这样淫贱的妇人。

  几只手同时伸来扒开美妇雪白的臀肉,梁公子挺起阳具,从她后面用力干进
去。

  望着阮香琳脸上的笑容,程宗扬心里没有半点出手救援的冲动,眼神变得冷
静如冰。

  阮香琳也许有一点虚荣和贪图富贵,但不至于淫贱至此。从一个总镖头的夫
人变成一个可以为一枚戒指出卖肉体、人尽可夫的淫妇,这种转变太不正常了。

  那些恶少丝毫没有察觉到阮香琳那一刻异样的转变,在他们眼中,身份地位
不及自家的女人,本来就是能被自己随意淫辱的娼妇,何况这贱人家里连个官人
都没有。

  梁公子却是个快枪手,没讨得几贯的债就一泄如注,在众人奚落声中爬下来。

  高衙内笑骂几句,然后道:「大伙按次序一个一个来!看谁能先把这婊子搞
得泄出来!」

  哄笑声中,高衙内拉着另一个少年对阮香琳道:「这是蔡公子,十三太保排
行第一T??你们两个亲近亲近!」

  阮香琳已经干过两次,容颜却倍显——丽。

  她在春药的刺激下,玉颊带着醉人的潮红,下体春潮涌动,淫水四溢的蜜穴
淋淋漓漓淌出浓精,娇滴滴道:「蔡公子。」

  蔡公子揪下一枚红宝石戒指:「赏你了!」

  阮香琳握住戒指,骚媚地说道:「这是公子给奴家的定情之物,奴家会仔细
戴在身上,从今往后,奴家与公子情比金坚……」

  「骚货,给爷来个倒浇蜡烛!」

  阮香琳光着身子爬到那少年身上,张开腿,扶着他的阳具送入自己体内,一
边扭着雪臀,卖力地用蜜穴套弄他的阳具,一边媚致地说道:「蔡公子,切莫忘
了奴家……」

  灯火通明的水榭中,美妇白艳的肉体犹如一株柔美丰润的玉海棠,敞露着诱
人的花蕊,引来一只又一只的狂蜂浪蝶在她的蕊中采香探玉。

  阮香琳被一群少年轮流抱住,从坐榻干到宴席的圆桌上,又从桌上换到椅上、
地上。

  她淫浪的叫声和恶少们放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西湖无星无月的水面上远
远传开。

  程宗扬推开门,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然后走下台阶,在庭院里活动一下手
脚,这才负着手朝前院走去。

  七个月时间,从一只菜鸟跃升为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高手,即使有生死根的
辅助,这个速度也够惊人。

  程宗扬不知道其他有生死根的人是不是有自己的运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接连赶上数场战争,其中两场都是伤亡以万计的大战。

  充足的死气提供源源不断的真阳,使程宗扬的修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突
飞猛进。

  对于寻常人来说,第五级的修为意味着五十年的修炼。资质卓异者即使修行
倍进,也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自己仅仅用了七个月。

  虽然因为王哲的告诫,他没有流露什么得意,但心里不免为这种速度沾沾自
喜。直到离开江州之前听到疡侯的提醒,才警醒过来。

  依照疡侯的指点,程宗扬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修为进度。

  也许是因为修为的提升、也许是因为这次足够耐心,程宗扬终于注意到自己
丹田内那些组成气轮的细微白光,并不是想象中纯净的光芒,而是伴着许多看不
清楚的微小暗色物体,蕴杂着大量杂质。

  生死根性质特异,沟通生死之际,化死为生。往好处说,自己是走了天大的
狗深运,身怀绝世奇珍,死老头说的天命之人,舍我其谁!往坏处说,这种只存
在传说中的东西,根本没什么人见过,也没有人能给自己指点。

  疡侯的提醒只是出于身为宗师级人物的推断;想把生死根弄明白,只怕要把
自己剖开研究个十年八年才好说。

  程宗扬只能猜测,这些杂质可能与死者的魂魄相关。生死根在吸收死亡气息、
转化为生命之源的时候,把大量杂质一并吸收进来。

  大部分杂质都在修炼时被清除出去,但还有一部分留存体内。这些杂质少的
时候还好说,但现在吸收的死气不是几百几千道,而是以万计,累加起来是个很
可怕的数字。

  真气骏杂不纯的恶果,一般修炼者都能说个三来。总之就像盖楼一样,根基
不稳,盖得越快、建得越高,倒塌的可能性也越大。

  因此离开江州之后,程宗扬不再刻意追求修为的提升,而是每天用两个时辰
凝聚真元,去除真气中的杂质。

  但去除的进度比自己想象中要慢很多,毕竟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万道,想彻
底炼化干净,恐怕要十年八年。

  程宗扬倒不是很急,十年八年自己也等得起,问题是有人等不起。

  自己出现在六朝,至今还不足一年,托岳鸟人这个便宜岳父的洪福,结下的
仇家已经一大把了。

  而且程宗扬很清楚,这只是岳鸟人遗产的冰山一角,能把这鸟人搞得活不见
人、死不见尸,他的大仇家恐怕还在后面。

  目前的修为用来对付恶少不在话下,若撞上真正的高手——远的不说,就秦
太监那种的随便来一个,自己立马就得歇菜。

  想自保起码得有第六级的修为,打不过也逃得过。现在一方面急需提升修为,
一方面又要避免修为疾进,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这两者的平衡还真不好拿捏。

  程宗扬晃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前些天他还有心情去门外散散步,和街坊们
打个招呼,见识临安的市民生活。

  但这分心情在自己的屯田司员外郎身份传开之后,被迅速破坏了。

  想想,一大早出门散个步,一票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见面就客气行礼,
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程员外」,对一向以现代都市死白领自居的程宗扬来说,简
直就是噩梦。

  不过在院里散步也没躲开,自己刚折过身就有人过来,抱着拳粗声大气地道
了声:「员外!」

  程宗扬一早的心情都被这声「员外」搅了,黑着脸道:「狼主,你羊肉吃多
了?」

  金兀术粗声道:「秦帅吩咐过,见到官人,要叫官称!」

  「打住!你这声官人把老子的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程宗扬道:「有什么
事,赶紧说!」

  「瘦子冯来了。」

  「冯源?」

  金兀术道:「天没亮就来了,老秦给他疗伤,没有惊动员外——家主。」

  程宗扬赶到客房,秦桧、俞子元和林清浦都在,却没看到冯源。

  「怎么回事?冯大法怎么受伤了?」

  秦桧道:「雪隼团出事了。」

  程宗扬心头一紧,「哪边?」

  「城外,薛团长在西湖边的藏身处。」秦桧道:「凶手是冲着薛团长去的。
冯大法昨晚出去买东西,回来发现已经没有活口,薛团长的首级也被人取走。老
冯倒没有受伤,只是一路跑回来脱力,又受了风寒。」

  薛延山伤势渐愈,自己有心把冯源替换回来,将薛延山送到江州,没想到还
没来得及实行,就撞上这件事。

  程宗扬边走边道:「其他人呢?」

  「敖润去分号打探消息,有社里的兄弟跟着,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程宗扬进到内室,看了看冯源。冯大法的脸色又青又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
吓,性命却无碍,这会儿熬了药,刚服下入睡。

  程宗扬悄悄退出来,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醒我?」

  秦桧道:「公子昨晚从瓦子回来已经晚了,属下擅作主张,如有不当之处,
还请公子责罚。」

  程宗扬一阵尴尬。自己昨晚从西湖畔的别墅回来,在橡树瓦子消磨两个时辰,
回到住处,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说来自己也够惨的,本来身边不缺女人,别说死丫头和梦娘那种绝色,就是
卓贱人拉出来就能把橡树瓦镇了。

  自从离开筠州,他就跟一群光棍汉子混在一处。这一个月来除了偶然遇到游
婵,大家出于友情临时搞了搞,其他时候过得比花和尚还素。

  昨晚那幕活春宫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他没有当场跳下去把那帮小兔崽子
踢倒,干翻阮香琳那个大淫妇,已经很有克制力了。

  但这些理由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程宗扬只好拍了拍秦桧的肩。

  「你做的不错,但碰见这种事还是叫我一声。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
们在外面拼死拼活,我在里面睡大觉,这说不过去。」

  秦桧拱手道:「是。」

  程宗扬坐下来思索半晌,然后道:「出事的虽然是雪隼团,但雪隼团出事之
前正准备赶往江州,很明显,下手的人是冲着江州来的。我对薛团长说过,雪隼
团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分责任我来担!会之,你去出事的地方看一下,找找有什
么线索。」

  「是。」秦桧领命而去。

  程宗扬对俞子元道:「那处别墅打听出来了吗?」

  俞子元道:「打听出来了。那园子叫翠微园,是高太尉的别业,与黑魔海应
该没什么关系。」

  看来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论起与岳鸟人的血海深仇,黑魔海恐怕还在贾师宪
之上,可自从在晴州交手之后,黑魔海就全无动作,这种反常的举动更让自己疑
神疑鬼。

  上次与游婵见面,虽然知道凝玉姬的存在,但她来临安做什么,程宗扬却一
无所知。

  如果说黑魔海平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却轻轻放过去,不加报复,他们就不是
黑魔海了。

  程宗扬想着,随口道:「高太尉这人怎么样?不会是个大忠臣吧?」

  高俅奸贼的名声比秦桧差不了多少,但在六朝这个变形的世界里,天知道他
会不会变成圣人。

  「高俅,奸贼耳。」俞子元不屑地说道:「那厮没什么长处,不过踢得一脚
好球,投了前任宋主所好,不知如何从了军,就此青云直上。自从他当上太尉就
拼命聚敛钱财,掌管的禁军不光给朝中的官员牵马守门,有些当官的起楼造屋还
让禁军去做苦力,直把禁军当成自家仆役,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讨好朝中官员。」

  林清浦笑道:「这等好官,千万不能让他倒台了。」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会之说咱们那位线人抵得上数万精兵,我看这位高太
尉起码也能顶一个军。宋国有这样一位太尉是我江州之福。皇城司呢?有动静吗?」
「林教头家宅不安,顾不上公务,皇城司那边暂时没有人手理会咱们。」

  「狡兔三窟,看来咱们得再准备一窟了。」程宗扬道:「临行前孟老大吩咐
过,皇城司盯得很紧,大营留在临安的人手无论明暗都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能不
接头尽量不要接头。你去找个僻静处悄悄安排一座宅子。薛团长出事,咱们该小
心点,万一这边被人盯上也有个落脚处。」

  「是。」

  俞子元离开后,林清浦才道:「公子这几天四处奔忙,会之是想让公子多休
息一会儿。」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道:「我没有怀疑过会之的忠诚,更不是因为
猜忌他擅权。你将来会知道我敲打他,其实是为了他好。唉,为了咱们这位奸臣
兄别走上歪路,我也是很费力啊!」

  林清浦笑道:「我和会之相识不久,但看得出他虽然八面玲珑,内里也是有
骨梗的,不至于当了奸臣。」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林兄,这事我不想和你赌。江州
联系上了吗?」

  「惭愧。在下多次施术都未能进入江州。」

  「这怪不得你,是我虑事不周。其实有祁老四在筠州,传讯给他只晚个三、
四天,也不妨事。」

  「在下已经与祁先生联络过。」

  「做得好!」

  林清浦拿出一份卷宗,他已经将宋军设置法阵的消息告知祁远,让他派人向
江州传讯,警告孟非卿等人秦翰准备利用和谈行刺的计划。另外一部分则是祁远
对筠州近期情形的回报。

  程宗扬透过和谈制造粮价波动的一着,彻底将筠州的粮商打垮。程氏粮铺如
今成了筠州粮商的眼中钉,但程氏粮铺背后有滕甫撑腰,吴三桂又放出谣言,说
程氏粮铺其实是滕大尹私下的产业;消息一出,那些有心告发程氏的粮商立刻偃
旗息鼓。

  祁远没有斩尽杀绝,而是以相对优惠的价格收购各家余粮,帮助他们渡过难
关。

  如今箱州包括周围州县,七成可交易的粮食都控制在程氏粮铺手中,市面上
的粮价已经逼近一贯五。

  看着林清浦递来的卷宗,程宗扬才明白文泽以法师的身份,为什么能在星月
湖大营与八骏一同担任少校,在左武军又成为王哲的左膀右臂。

  一个优秀的影月宗术者是情报与协调核心的不二人选,说他是指挥体系中最
重要的中抠神经也不为过。

  「老吴这一手够狠,把滕大尹都拉下水了。」程宗扬笑道:「看来滕大尹的
位置还稳得很,挪用军讷这么大的事也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外面有传言说,宋国财政紧张,滕知州在筠州这些日子颇有理财手段,宋
主有意召他回朝中任职。」

  「竟有此事?」程宗扬心头一动,如果滕甫能回朝担任户部尚书,对自己的
生意百利而无一害。

  「还有一事。」林清浦道:「云六爷刚刚传讯,下午可至临安,邀公子到梵
天寺一晤。」

  「太好了!」程宗扬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其实是云家出事。自己
的盘江程氏集团羽翼未丰,江州物资供应全靠云家的船队。

  云家当家人云秀峰遍历六朝,路上风险极大,一旦途中出什么事,江州失去
云家的支撑,立刻成了一座孤城。现在终于得到云秀峰安全抵达临安的消息,自
己多时的担心总算是放下了。

  「云六爷这一趟不容易。」程宗扬笑道:「怎么选到庙里了?」

  「云六爷原本准备进城,但听说薛团长出事才改在梵天寺。」林清浦道:
「云六爷与薛团长是莫逆之交,薛团长藏身之处就是云六爷安排的。」

  程宗扬一惊,连忙道:「梵天寺安全吗?」

  林清浦道:「梵天寺在内城,又是十方丛林的上院,安全无虞。」

  「既然是下午到,那么定在申时,我在梵天寺恭候云六爷。」

  敖润去过雪隼团在临安的分号,没有发现异状,接着赶往湖畔的藏身处,正
与秦桧见面。两人找遍所有能找到的线索,直到午时才回来。

  有价值的线索很少,秦桧只能从现场的蛛丝马迹推断,凶手只有一人,所有
死者都是一掌毙命,身上看不出任何外伤。

  「属下剖开一名死者胸腹看过。那人心脏破裂,但胸前没有受伤的痕迹。」
秦桧道:「属下仔细查看,才发现那人心脏是由内而外撑碎的,像是有人把力道
打进他的心脏之中,然后向外迸开。据属下所知,有几门功法可以力透骨肉,专
伤腑脏,但落掌处都有脉络可寻,这种全无外伤、迸碎心脏的功法,着实古怪。」

  「没有什么古怪的。」程宗扬道:「那人用的是玄冰掌之类的功夫,一掌拍
到胸口,心脏瞬间冻结,心室里的血液凝结成冰,体积膨胀,导致心脏破裂。你
们去的时候,那些冰已经化开,当然看不出痕迹。」

  秦桧抚掌道:「原来如此!难怪冬季缸中盛水,易被冻裂。」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面,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把握,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雪隼团在
太湖遇袭时撞到的那名高手。

  前两天自己遇到游婵,她说来临安的事情已经了结,当时自己没有在意;现
在想来,很有可能黑魔海当时已经找到薛延山的下落,随即痛下杀手。

  现在的问题是,黑魔海是否察觉到自己也在临安?游婵临别时,给自己留了
一个联系方式,也许该设法与她见一面,再套些情报出来。

  冯源这会儿已经醒了,他除了一点蹩脚的火法,其他功夫稀松平常,一见到
出事立刻舍命逃回,了解的线索还没有秦桧和敖润找到的多。

  敖润双目发红,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两位团长先后丧命,雪隼团实际上已
经不存在了,让这个把佣兵团当成家的汉子心如刀绞。

  「别顾着难受了。」程宗扬道:「凶手虽然是冲着薛团长去的,但斩草除根
也不可不防。你立即通知晴州雪隼团总部和临安分号,找鹏翼社的车马行、船行
帮忙,把家眷移往建康。愿意跟我干的兄弟,分批赶往江州,接受吴战威和易彪
的训练,想另找门路的也不阻拦。另外从临安分号挑几个精干的,和我一道去梵
天寺。」敖润也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振作精神大声道:「是!」

  秦桧道:「公子这会儿可是要出门?」「我去一趟司营巷,然后去梵天寺。」

  程宗扬把云秀峰要来的消息告诉秦桧,吩咐他先带人去迎接云家的车队。皇
城司、黑魔海,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凶手,使得临安城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程宗
扬可不想让云秀峰出什么意外。

  秦枪也知道其中的分量,当即不辞辛苦,领命而去。

  梵天寺位于临安西南的凤凰岭,由于从城中行走需要穿过宫城和大内,因此
马车先出了临安西北的便门,再沿钱塘江西行,然后上山。

  缺乏减震系统的车厢摇摇晃晃,自己虽然坐过不少次,照样不习惯马车的颠
簸。要不是驾车的星月湖老兵技艺够好,真不如骑马舒服。

  李师师将车帘拂开一线,望着外面的景物,良久道:「你方才那番话有什么
用意?」

  程宗扬笑道:「宝物动人心,林教头得了这把宝刀,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当然小心些为好。」

  接李师师出门时,程宗扬终于没按捺住冒充「先知」的强烈欲望,故作深沉
地告诫林冲,屠龙刀这样的神兵利器切不可轻易示人。即使身居高位的长官要看
也不可随便拿出来。

  虽然林冲当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但能不能做到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一脸郁闷地想着:可惜一场名留青史的好戏看不到了。

  林冲买下那把倒霉的屠龙宝刀,紧接着该被高太尉招见,误入白虎节堂,然
后才有花和尚大战野猪林、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的戏码。可惜误入白虎堂这
样经典的一刻,自己无法当个目击者。

  既然让自己碰见林冲,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程宗扬不打算让林冲等到火烧草料场的时候才醒悟。花和尚在野猪林没说服
林冲,是因为林冲还存有幻想;自己先一步打碎他的幻想就够了。

  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节,林冲被陷害刺配之后,该是林娘子遭高衙内逼奸自
尽。

  程宗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位林娘子会吃亏,他只担心李师师无意中受到池
鱼之灾。敖润说得对,自己吃不到也该把她藏起来。总之这颗鲜桃,无论如何不
能被人先啃了。

  虽然自己对屠龙刀的来历很好奇,更有心见见高太尉那个大奸臣,但自己来
临安最重要的事是与云秀峰见面,与正事相比,去白虎堂看戏这种纯属私人兴趣
的小事,只能放一边。

  李师师玉容无波地望着车外,心里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

  父母的背弃、师门的冷漠,使这个少女寒透了心。尤其是西湖小瀛洲那些恶
少恶毒的嘲讽,使她感受到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

  自己的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基本的道德,成为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又
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
只有她一半的小衙内。这种耻辱令李师师一想起就羞愤欲绝。

  直到现实残忍地暴露在面前,李师师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
人尊敬的师门、有一个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无法改变什么。

  太尉府的权势和地位就像一张庞大的蛛网,使她无法逃避、无力挣扎。自己
只能像困在网中的蝴蝶,等待被吞噬的一刻。

  她甚至想过,如果想逃脱束缚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
今年不过十八岁,美好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不肯这样结束。

  让李师师意外的是在山中偶遇的那个年轻商人。最初自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论起相貌,他虽然不算难看,但和自己想象中的俊朗帅气沾不上边;论起谈吐的
文雅和博学,他也比不上身边姓秦的伴当。

  而且他的身份又是商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晴州商人。李师师当然知道白乐
天「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名句,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商人,不仅给了她一线希
望,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也使她越来越看重他。

  在雷峰塔,这个姓程的年轻商人明知道高衙内等人的身份之后,仍然挺身而
出,阻止那些恶少。在小瀛洲,同样是他出手赶走梁衙内,保住自己没有受辱。

  高俅高太尉、护国节度使梁师成……这些显赫的名字和官位让枪棒无双的姨
父英雄气短、让身为总镖头的父亲不敢做声、让母亲甚至甘愿抛弃名节,只为了
能讨好他们。

  然而这个外地来的年轻商人嘴上说着受宠若惊,下手却没有一丝犹豫,似乎
不把那些显赫的官位放在心上。

  李师师曾经以为他是个不知深浅的傻瓜,心里为了利用他而存有一分歉意,
但渐渐的却发现他不是晴州哪家商人不懂事的二世祖。

  他身边的伴当秦会之满腹才华,八面玲珑;姓俞的管家看似商贾,但眼中时
时流露的精光,分明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护卫头领敖润虽然喜欢吹牛,手底的功
夫却极扎实;姓林的帐房先生不显山不露水,但偶然一次见到他袖中的莹光,李
师师才惊讶地发现他是一名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万金难觅的影月宗法师。甚至那
三名野性难驯的兽蛮人和驾车牵马的残疾汉子,也不是普通的仆从。

  不仅这些人都对他以家主相称,「盘江程氏」的名号同样透着古怪。

  如果没有记错,第一次听到「盘江」这个地名时,是听偷偷跑去南荒的乐师
姐提起。

  李师师不知道一个商人为什么会不惧太尉府、护国节度使的赫赫权势。直到
昨天他送来那套书,才真正让李师师感到惊讶。

  没错,就是悦生堂印制的那套《金瓶梅》。他也许不知道悦生堂的《金瓶梅》
意味着什么,性好读书的李师师却知道悦生堂在临安城的地位。

  悦生堂的主人廖群玉是进士出身,先后接到太府丞、知州的任命,但从不赴
任,只醉心于刻书藏书。

  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是宋国权臣贾师宪最核心的幕僚,真正能够影响这位权臣
的几个人之一。

  想拿到悦生堂用来厌胜辟邪的《金瓶梅》,只怕高俅、梁师成都没有这等面
子,这个年轻商人却丝毫不当回事的拿来转手送人。

  这个年轻商人究竟是谁?他做的是什么生意?身边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才?
他与悦生堂的廖群玉,甚至贾师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不惧高俅、梁师成等人
的权势?他和潘师姐、乐师姐是怎样相识的?

  与程宗扬接触越多,李师师越发现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连他这个人都显得
扑朔迷离起来。

  小时候母亲曾带自己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断言自己十八岁时会有
一场大难,同时得遇贵人。

  如果自己选择贵人,可以遇难成祥;相反,如果拒绝贵人的相助,不但自身
将遇到极大的危厄,甚至将祸及父母。

  这些话母亲从小就对自己讲过。当事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母亲认
定自己命中的贵人是高衙内。李师师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命中的贵人似乎多了
一个可能。

  悄悄看了他脸上的不怎么正经的嘻笑一眼,李师师的心头一片迷惘。难道他
真的就是那个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吗?

  「能和师师小姐同车出行是程某几世修来的福分,不过这一回师师小姐不用
担心马车会坠崖了,哈哈……」

  李师师对他拙劣的笑话只有一个苦笑。如果没有在烈山的坠崖,两人也许擦
肩而过,今生不再相逢,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马车忽然一颠,李师师坐立不稳,一下子歪到程宗扬的怀中。

  「姑娘小心!」

  程宗扬说着,一把搂住李师师的腰身。

  温香软玉入怀,娇嫩的胴体柔若无骨,让程宗扬心头舒服得几乎融化掉。自
己双臂轻轻一搂,对她的身材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师师是个娇小的少女,整个人如同一枚精致的玉坠。身材纤巧轻盈,腰身
盈盈一握,显然有着和她母亲一样纤美的腰肢。

  她的胸部发育得甚至比她母亲还好,也许是光明观堂独特的饮食,无论小香
瓜还是潘姐儿、李师师这些师姐妹,都有一对分量十足的好奶。

  嗅着少女身上如兰似麝的体香,程宗扬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幕。

  那个与她有八分相似的美妇人赤裸着雪乳粉臀,像娼妓一样娇笑着敞露出花
蕊,任由那些狂蜂浪蝶钻入她的蜜穴中肆意采榨。

  如果没有自己出现,李师师不久之后也将面临同样的一幕,从虎翼军的医官
沦为那些恶少的玩物,最后成为青楼的名妓,无法自主地任人采撷。即使她因为
出众的才色被皇帝临幸,也无法摆脱娼妓的身份。

  隔着厚厚的冬衣,无法感觉到她的体温,但李师师胀红的耳垂却显示她对自
己的气息不是没有感觉。

  程宗扬别的胆子不算大,色胆却不小,张嘴朝她的耳上亲去。

  突然间,前面驾车的汉子嘿了一声,接着挥起马鞭,发出一声锐响。

  一阵沉重的响声带着树木折断的声音从高处滚滚传来。驭手马鞭落下,拉车
的两匹健马同时嘶鸣,奋蹄向前冲去。紧接着像被重物击中,嘶鸣声猛然一顿,
然后一股大力涌来,马车顿时飞了起来。

  驾车的独臂汉子侧肩撞碎车厢,叫道:「有敌!」接着被几枝木羽短箭射中,
栽倒在树丛中。

  程宗扬心头猛地一紧。那些木羽短箭,自己再熟悉不过,是宋国禁军配发的
神臂弓。

  如果只有一、两张还可能是从军中盗出,但一下子拿出七、八张,袭击者必
定有官方背景。

  袭击者先从山中推下巨石砸碎马车,然后动用神臂弓,分明是不留活口。程
宗扬立刻做出推断:袭击者不是皇城司,而是宋国军方。

  马车正在山路上行驶,袭击者选的伏击处虽然不是悬崖,但旁边就是一道险
坡,下面是一条满是碎石的涧溪。

  据说别的穿越者往往会有好运气,坠崖之后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撞上什么奇
遇。但程宗扬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好运气,如果摔下去,奇遇不用想,粉身碎骨
肯定是逃不过。

  程宗扬顾不得思索自己哪里漏了马脚,引来宋国军方的袭击。他一把抱住李
师师从破碎的车厢跃出,弓起背脊重重地撞在一棵松树上。

  那棵不知生长几百年的松树没挡住自己的坠势,拳头粗的树身卡的一声折断。

  程宗扬撞得背痛欲裂,几乎吐血,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山涧的碎石上跌去。

  「公子!」

  俞子元一声高呼,抖手扔来一条绳索。他坐在车厢后担任警戒,遇袭的第一
时间就跃下车,还摘下车后悬的绳索。

  绳索缠在腰间立刻绷得笔直。程宗扬感觉腰像被勒断一样,急忙长吸一口气,
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

  凭借俞子元的援手,他抱着李师师借势掠出,越过数丈的距离跪在俞子元的
身旁。

  李师师脸色雪白,举止却没有多少慌乱。她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剑,「夺」的
钉在树干地上,顺势从程宗扬的臂间脱出。

  俞子元将身上华丽的丝袍脱下,翻过来变成一件灰扑扑的长衣,颜色与山石
有??七、八分相近,披在身上立即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马车的残骸滚入山涧,发出一阵巨大响声,接着山上出现十几个人影。??
俞子元伏在树丛中抬眼看去,然后恨恨骂了一声。

  「为首那个方才见过,当时在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就是他!他们在司营巷就盯
上我们,属下这时才察觉!此番遇袭都是属下的责任,请公子责罚!」

  「责任的事稍后再说!这些是什么人?能认出来吗?」

  俞子元注目片刻,「他们虽然穿着贩夫走卒的服色,身手却极为精干,而且
十几人就隐隐排成阵形,应该是禁军的精锐。」

  李师师低低惊呼一声:「为什么会是禁军?」

  「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程宗扬咬了咬牙,带着一丝狰狞道:「十几个人
就想要我的命,这帮孙子的算学一定学得不好!子元,损失怎么样?」

  「老桑、老夏中了箭,这会儿就算没死,恐怕也动不了。」

  程宗扬大感后悔。自己只顾着云秀峰的安危,却忽略自己面临的危险。

  秦桧去接云家的车队,敖润去处置雪隼团的善后事宜,金兀术那三个粗胚看
守带到临安的钱财,无法脱身。

  程宗扬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如果身边再有几个人,不至于这么狼狈。

  「离梵天寺还有多远?」

  俞子元道:「难说。我没去过。」

  「我知道。」李师师道:「如果是马车可以通行的大路,还有十五里,但山
涧对面有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半路程。」

  看着程宗扬讶异的眼色,李师师道:「我小时候去庙里上过香。」「子元!
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把老桑、老夏救过来!」

  俞子元道:「我去把他们引走——程少校,我们兄弟加入大营就不把生死放
在心上。你的性命关系着营里的几千名弟兄,请你立即赶往梵天寺!这边的事由
我来处理。」

  说着俞子元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无论如何,请你保重!」

  事情的轻重缓急,程宗扬还分得清,现在不是表现有多仗义的时候,他也不
废话:「我到寺里就让人回来接你!」他抓住俞子元的肩头按了按,「一定要活
着回来,这是命令!」

  「遵命!」

  嗡的一声震响,弓弦撕碎空气。程宗扬在战场上已经听过无数次类似的声音,
立即抱着李师师扭身躲在树后。

  俞子元身形已露,他长啸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然后如猎豹般跃出,攻
向最前方的一名禁军高手。

  程宗扬拉住李师师,趁神臂弓重新绞弦的时机,沿着险坡朝山涧掠去。

  李师师心里的讶异越来越甚。

  少校、大营……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禁军袭击他,而且
那些禁军还换上便服,掩人耳目?

  「咦?为什么不走了?你的轻身功夫不错啊!难道这就撑不住了?」

  李师师望着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禁军来袭击你?」

  程宗扬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正当李师师以为会听到答案的时候,他突然露
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不瞒你说,我也纳闷呢,但不用担心!抓个活口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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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阮香凝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程宗扬原以为身分暴露才遭禁军追杀,没想到
竟是受林冲拖累!下达「格杀勿论」令的那个人却是为了星月湖……

  短短几日内,程宗扬接收雪隼团、遇见水浒好汉、因星月湖线人的身分而倍
感震惊,又与贾师宪谈定宋国纸币发行权,回头还受到胁迫而跟太乙真宗的蔺老
贼签了「城下之盟」到底有完没完?再添上掐住云家安危来跟自己谈生意的黑魔
海,该说一团和气、大家发财吗?

                第一章

  情形大大出乎程宗扬所料,沿小路走了不到两里就遇上三起敌人,每一起都
至少有五人。以他现在的修为,用不着李师师帮忙就能搞定任何一批敌人,但想
办得干净利落,恐怕还要多修炼几年。

  否则一旦引来群敌围攻,程宗扬倒是有七分把握杀出重围,可李师师连三分
的把握都悬。

  眼看敌人的搜索越来越严密,程宗扬不得不带着李师师退进山林深处。

  伏在树后看着那些剽悍的汉子,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临行前拜会林冲
的一幕。当时自己敲开林宅的大门,报了身份,不多时林冲便迎了出来……

  看到林冲两眼带着血丝,宿醉未醒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笑道:「林教头昨日
得了宝刀,喝的一场好酒。」

  林冲摇头叹道:「与鲁师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鲁师兄量宏,林某却是喝得
多了,直到现在还宿醉未解,惭愧惭愧。」

  两人分宾主坐下,林冲道:「程兄此来,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刚回临安没几日,闻说城南凤凰岭风景极佳,难得今
日天气正好,在下想请师师小姐往凤凰岭一游。」

  林冲微笑道:「不合适吧?」

  林冲口气中多少有些责怪的意思。李师师再怎么说也是未嫁的姑娘,一个半
点关系都没有的男人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确实不大合适。

  程宗扬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道:「久闻林教头是位豪杰,不至于要做男女授
受不亲的酸腐文人吧?」

  林冲一怔,然后大笑道:「来人!去请师师姑娘,就说程公子前来拜访。」

  婢女锦儿上楼去请李师师,老仆端上茶来。林冲让过茶,抚膝叹道:「林某
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豪杰』二字。」

  程宗扬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当着八十万禁军教头,说声豪杰那还不是
响当当的?」

  林冲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万禁军教头不过说着好听,论职分,只
是从九品的小武职,在禁军车载斗量。」

  说着林冲长吁了一口气,「人道『英雄豪杰,人中龙凤』,林某却被『豪杰』
二字误了终生!」

  鲁智深与林冲虽然都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性格却大相迳庭。鲁智深为人
豁达,好酒好肉,佛门的清规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当了和
尚也豪放自若。

  林冲的性子却是稳重内敛,在禁军困顿多年,秉性中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深
沉。也许今日是宿醉的缘故,程宗扬头一次看到他内心压抑的一面。

  程宗扬有心与林冲攀谈,拿着茶碗在手里慢慢转着,「林兄何出此言?」

  「豪杰……」

  林冲自失地一笑,「程兄可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人称为豪杰吗?」

  「是吗?」

  程宗扬来了兴趣。

  「林某十二岁那年,被一个大人物称为豪杰,自此误我终生。」

  林冲拿起茶碗,一口饮尽,然后抹了抹胡须上的水迹。

  「当年家父也是禁军教头,林某去校场给家父送饭,正遇上前来练兵的岳帅。
岳帅一听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将来必是豪杰!『「听到」岳帅「二字,程
宗扬就一阵火大,岳鸟人啊岳鸟人,怎么又是你?

  林冲道:「岳帅只是随口一言,于林某却是终生负累。数年之后,岳帅殁于
风波亭,林某从此蹉跎官场,每次升职,主官都道:」林教头豪杰难得,且去练
兵为是。『十余年间就此再无寸进。「

  林冲说起往事,口气中有三分自傲,却有七分郁气。「林某到现在都不明白,
当年声名赫赫的岳帅,为何会对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这你可问对人了,其中的原因,整个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扬充满同情
地看着林冲——但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林教头。

  林冲性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鹏举的一句赞语成了他的原罪,
在官场中屡被打压,造成他的深沉内敛。心里这口闷气郁结已久,此时借着未解
的酒意向程宗扬吐露出来,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帘外脚步轻响,林娘子捧着一只木盘进来。她仍穿着昨天的织锦小袄,髻上
戴着一枝澄金的凤钗,只是眉眼间少了那分若有若无的妩媚,多了几分淑雅娴静
的气质。只听她的脚步,便知道她确实是不谙武功。

  阮香凝将木盘放在桌上,捧起里面的汤碗,柔声说道:「妾身刚做的醒酒羹
汤,官人趁热喝了,不然又该头痛了。」

  林冲接过汤碗,一面对程宗扬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笑道:「嫂夫人这么贤惠,小弟羡慕还来不及呢。」

  林冲喝了几口,对妻子低声说道:「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你身子弱,
做汤的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虽是好看了,但耗神费力。一般揉碎了,哪里就不能
吃?」

  程宗扬赞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这也太细致了。」

  「却也不难。」

  阮香凝望着丈夫,柔和地说道:「用滚水烫过,再仔细剥去就是了。核桃仁
那层皮入汤味道苦涩,要剥了才合口。」

  「真羡慕林教头的好福气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日在外奔波,妾身别无所长,只能在衣食上多照
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扬知道阮香凝的底细,本来是暗含讽刺,但看到汤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细
去过皮,然后再碾碎,一颗颗晶莹如玉,不禁心头微动。

  能为一个男人如此细心,阮香凝难道仅仅是利用林冲吗?会不会是自己一开
始就错了,林娘子并不是凝玉姬?

  再仔细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阮香凝虽然玉容
姣丽,有着成熟女子的迷人风韵,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对比就能看出异样。

  同样成婚十几年,阮香琳那种成熟妇人的风情沉浸到骨子里,阮香凝更多是
用脂粉描抹出熟艳的气质。

  从两人的举止也能看出,林冲与阮香凝之间虽然亲密,却没有多少夫妻间的
亲昵——当然,可能是人家不好当着自己的面流露出来。

  程宗扬不敢多看,只装作无意地扫了几眼,拿起茶盏喝茶。

  片刻后,一个纤柔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师师,
但每次见到仍不禁为之心动。

  这个未来的名妓仍然穿着护士颜色的白衣素裙,双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
无俦。同样的白色,别人穿起来也许中规中矩,李师师穿在身上,非但没有被白
色遮掩,反而愈发鲜明。

  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整个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鲜活的兰花,在一
片素洁的白色中显露出蓓蕾初绽的柔艳。

  自己昨天赠她那套《金瓶梅》挑逗的意味可谓十足。如果是别的女子,多半
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冒犯而愤然恚怒,像月霜那样拿刀追杀自己几十里也不意外。

  但程宗扬相信李师师不是这种女子。

  她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直觉和敏感,绝不会因为自己摆出一副大灰狼的面
孔就被吓到。她应该是那种有能力把自己每项优势都发挥到淋漓尽致,在烈火中
曼舞而不会被火焰触到的女子。

  李师师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瞥了他一眼,然
后向姨父、姨母行礼如仪。

  喝过醒酒汤,林冲的精神好了很多,不过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点后悔自己
刚才说得太多。他捋了捋胡须,温言道:「师师,程公子请你往凤凰岭一游,我
唤你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些事,」

  李师师轻轻道:「师师哪里会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扬一愣。这丫头什么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你的好不好?亏我还觉
得你有直觉,够敏感呢。

  林冲无奈地朝程宗扬一笑,正待开口替她拒绝,李师师又道:「不过姨娘的
身子尚需调理,有一味药产在凤凰岭,师师正要去采。师师一介女子,孤身入山
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劳烦二一。」

  程宗扬心里狠狠向李师师竖了根大拇指,这丫头确实有一套,换作潘姐儿、
乐丫头,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下子没了孤男寡女同车出游的名声,变成家中亲眷和好友一道给女主人采
药治病,放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阮香凝柔声道:「姨娘的病已经让师师操心了,哪里好再劳烦程公子?」

  程宗扬讶道:「嫂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还认识几个高明的大
夫,要不要请来给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脸微红,扭过脸去。

  林冲起身道:「拙荆只是体弱,多谢程兄弟有心。师师,这几天临安城中不
是十分平静,你与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师师敛衣行礼,「师师知道了。」

  林冲一路送两人出门,程宗扬随口道:「林兄刚才说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
么事吗?」

  林冲点了点头,「闻说有一名巨寇潜入城中,皇城司已经知会六扇门,着力
查找。」

  程宗扬心里评枰跳了几下,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会不会是击
杀薛延山的凶手?

  程宗扬问了几句,林冲也不知详情,只道皇城司已经全力戒备,长安的六扇
门总部也派人前来协助。

  长安六扇门……程宗扬心想:如果是针对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该给自己传个
消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泉玉姬返回长安就和自己断了音讯,她现在究竟怎么
样?

  郑九鹰的事有没有暴露?六扇门会不会清理门户?这些事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临安,有魂丹的关系,她一踏入城中,自己应该会感应到
她的存在。这样看来,六扇门派来的应该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着头慢慢走着,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从袖中取出
丝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迹。

  阮香凝做得自然,林冲显然也习惯她的服侍,夫妻间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
但那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却做不得假。

  程宗扬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糊涂起来。阮香凝身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冲身边
潜藏十几年,至今还保持处子之身已经是很古怪的事。

  如果她一直在欺骗丈夫,为什么颇有情分?况且林冲也不是傻瓜,成亲十几
年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处女,他难道会不知情?

  程宗扬觉得自己像陷在迷雾里,这一切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离开林冲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程宗扬头晕目眩的感觉仍在,在林家所留下
的疑问画面,至今仍清晰在脑中盘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样也想不出与李
师师一起离开林家后,为何会遭到伏击?

  山林间,一名汉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树下,他包着青布头巾,一副脚夫打扮,
但脚上的军用牛皮硬靴暴露他的身份:宋国禁军。

  程宗扬在树下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落单的便衣禁军。情形远比自己想象
的恶劣,这半个时辰中,自己遇上不下三支搜索的小队。

  这已经不是袭击,而是围捕。

  那军汉的口鼻鲜血直流,性子却坚韧得紧,无论程宗扬怎么逼问都不回答,
一有机会就试图呼救,惹得程宗扬一阵光火。

  审讯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群敌环伺,万一惊动搜捕者,他的
手段就白费了。

  最后还是李师师出面,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绷带,为军汉擦去血迹、包
扎伤口,然后温言询问。

  李师师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容貌过人,被这个如花枝般的少女温柔细致地诊
治裹伤,便是铁人也要软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军的随军医官。」

  李师师柔声道:「不知道尊驾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奴家?」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举止打动,啐口血沫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上四军
的拱圣军!接到太尉府的军令,禁军教头林冲与匪类勾结,图谋不轨,所有出入
林家的匪类均可当场格毙!」

  说着他看了看李师师,又加了一句,「女眷除外。」

  这一着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奇道:「林教头勾结匪类?你们怎么不去抓
林冲?」

  「好叫你知道!林教头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带进府中面见太尉。」

  程宗扬与李师师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道:「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们这帮
缺心眼的禁军也真听话,要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啊?」

  军汉怒目而视:「我们接的是军令!」

  程宗扬本来以为自己走漏风声,这些禁军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这会儿才知
道自己根本是受了无妄之灾。

  「军令是陆虞侯给你们下的吧?」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为国分忧,其实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看上
人家姑娘,不仅设计暗害林教头,还要杀人灭口。干!小兔崽子这么毒,这是升
级版的高衙内吧?」

  「你胡说!」

  那军汉听到自己成了帮凶,不禁大为恚怒,「陆虞侯亲自拿来高太尉的手令,
哪里有假?」

  「陆谦!果然是这家伙!」

  程宗扬懒得跟那汉子废话,一掌把他拍晕,然后道:「带队的很有可能就是
陆谦,那家伙是高衙内的得力爪牙,有他在,这条路恐怕不大好走。」

  李师师脸色时红时白,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

  程宗扬笑道:「人家对你是抓活口,对我可是格杀勿论。你若跟着我,恐怕
会有风险。」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可跟着你一起死,也不愿被他们抓到太尉府
去。」

  程宗扬干笑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李师师玉脸微微一红,半是羞恼地说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笑了几声,然后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这会儿你只能跟
着我走了。」

  程宗扬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嘻笑自若,李师师不禁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这些禁军?」

  程宗扬摆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拍着胸膛道:「我若怕他们,就不会来临
安了丨」李师师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妙目波光粼粼地看着他,「高
太尉你不怕,梁节度你不怕,这些杀人的禁军你也不怕……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程宗扬笑嘻嘻地道:「就是个商人,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的铜臭味。」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肚子的疑惑,据那名军汉说,陆虞侯拿来的太尉手令称:林冲勾结
的匪类可能是有极端危险的巨寇,负责追捕的禁军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允许当场
格杀。

  像高衙内这种恶少欺男霸女正常,搞到杀人灭口就很古怪了。谁能想到肥头
大耳、像只发情小猪仔一样的高衙内,突然会变得这么暴力?

  按道理,只要他陷害林教头成功,无论阮香凝还是李师师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根本没必要搞这么大,连进出林家的外人也杀。即使要杀,他也应该去杀花和尚
吧?何必找自己这个小商人的麻烦?

  但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自己在小瀛洲动手的详情被高衙内知晓,为防止节外
生枝,才派禁军来对付自己这个外地商人。

  但这个可能性如果落实,自己也算倒霉到家。其实自己不仅都没有替林娘子
出头的意思,反而巴不得高衙内能赶紧搞定阮香凝,逼出凝玉姬的真面目。

  通往梵天寺的小路不仅崎岖难行,而且铺满落叶。论修为,李师师比以前的
小香瓜还差几分,虽然能勉强跟上自己的脚步,但潜踪匿形是不用想了。

  程宗扬甚至怀疑,禁军里如果有高手,隔着半里地就能听到两人踏叶而行的
动静。

  忽然李师师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却是一块生满青苔的
岩石被落叶覆盖,被她不小心踏上,滑了一跤。

  李师师虽然被他拉住,却没能站起身,反而一手抚着脚踝,面露痛楚。程宗
扬暗叫不妙,一看之下,果然是伤了脚。

  「我来背你。」

  程宗扬蹲下身,一边安慰道:「放心,只要到了梵天寺,我就要他们好看!」

  屋漏偏逢连阴雨,程宗扬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冷笑。一名穿着军服的
武官从林中出来,冷冷道:「贼子!还不快放下师师姑娘!」

  程宗扬慢慢直起腰,「原来是陆虞侯亲自带队,还真给小弟面子。」

  「小心。」

  李师师低声道:「陆谦是禁军的刀法高手,修为比我父亲还高出一筹。」

  程宗扬点了点头,提声道:「陆虞侯!你身为禁军武官,又有一身好功夫,
是男儿就该在战场一刀一枪搏个功名,何必自贱身份,给高衙内做鹰犬?」

  「论功夫,林教头枪棒无双,这十几年可熬到出头的日子?」

  陆谦一手按住刀柄,充满讽刺地说道:「程老板不好好做你的象牙生意,偏
要蹚这浑水,未免不智。」

  「陆虞侯的消息倒灵通,知道在下是生意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陆虞侯,只要你肯放在下一条生路,六尺长的象牙立刻
送一对到府上,怎么样?」

  「陆某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接受你的贿赂?」

  陆谦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刀,寒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程老板到了九泉之下,切记莫再如此鲁莽。」

  挑拨不成、财物没用,程宗扬收起刚才的奸商嘴脸,故作惊诧地说道:「陆
虞侯是玩刀的?正好我也有。」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拔出一柄钢刀,接着又拔出一柄,笑眯眯道:「而且
还比你多一把。」

  「程老板身为商人却私藏利器,图谋不轨。陆某不才,此番当为国效力,替
吾主分忧。」

  双刀在手,程宗扬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他把李师师挡在身后。「甭废话了,
陆虞侯,你的大名我自小就听过,你老人家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说不定我这会
儿就吐出来了。」

  陆谦露出一丝困惑,「你从哪里听说过我?」

  「英雄本色——可惜那个英雄不是你!」

                第二章

  程宗扬刀随人走,如猛虎般朝陆谦攻去。满地落叶被他的刀风带动,一瞬间
飞舞而起,平添这一刀的威势。

  陆谦的神情变得慎重,他握紧刀柄,双目盯着狂涌而至的落叶,忽然展臂劈
出一刀,正中程宗扬的刀锋。

  两人同时向后跃去,拉开丈许的距离,交手一回合,程宗扬心里有底:陆谦
的修为与自己差不多,都是第五级坐照境,而且论功力的深厚,他比自己还差了
一线。

  李师师看着程宗扬的眼神愈发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以他的年纪与禁军中
成名的刀法名家陆谦硬拼一记,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她对修为的进境多少有些了解,除非是有名师指点的出类拔萃人物,能在三
十岁之前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少之又少。

  李师师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资质颇为平庸,修习数年,如今不过刚过内视
的境界,想修至第五级,只怕终生无望。

  像程宗扬这样二十多岁年纪便进入第五级的,恐怕只有天才横溢的鹤羽剑姬
才能与他比肩。

  这样的人才,无论六大宗门还是十方丛林,一旦听闻都会争相招揽,为何他
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

  「程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身手也不凡,只此一刀便足以成名。」

  「姓陆的!再接我一刀试试!」

  程宗扬将双刀收在肘后,接着一步踏出,一招虎啸生风,无边落叶盘旋而起,
双刀的锋芒隐敛在落叶间,仿佛一对待机而动的虎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陆谦忽然道:「程老板方才猜错了,这次带队的不是陆某,而是太尉府的史
总教头。」

  话音未落,一根熟铜棍破空而至,轰然一声破开飞舞的落叶,击在刀锷上。

  程宗扬左腕剧震,钢刀脱手飞出。

  一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那位史总教头身材高大,虽然也是五级的修为,但招法纯熟、身手剽悍,稳
稳压过程宗扬一头。

  程宗扬终究还是江湖经验太少,一着失误落在下风,再难抢到主动。这会儿
只剩一把单刀护住身体,交手不过数合便迭逢险招。

  陆谦收刀入鞘,然后大步过来,一把拉住李师师。李师师竭力反抗,但陆谦
劲力一送便封了她几处穴道。

  姓史的总教头挑眉道:「太尉有令,出入林家者格杀勿论!陆虞侯,你敢违
令吗?」

  「史总教头,若是旁人杀了无妨,但这个女子是高衙内指名要的,陆某擒下
她,送入府由衙内处置,太尉如有责怪,陆某一身担之。」

  史总教头嘿了一声,对陆谦巴结高衙内的手段有些看不上,但高太尉对小衙
内爱如珍宝,真要依太尉的命令把这个女子杀了,到时小衙内怪罪起来,自己也
难担当得起。

  程宗扬越听越不对。「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是高太尉亲自下的,反而是陆
谦为了讨好高衙内,擅自添上「不杀女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会儿命在
旦夕,顾不上分辨其中的古怪。

  程宗扬接连三刀,全用进手,拼着两败俱伤朝史总教头攻去。史总教头稳占
上风,当然不肯与他玩命,向旁退了一步,暂避锋芒。

  程宗扬趁机朝陆谦猛扑过去,喝道:「想走?先问我答不答应!」

  陆谦左手挟住李师师,右手拔刀,心下冷笑。这个年轻商人果然缺乏经验,
他如果与史总教头力拼到底还能多活几刻,这时转而与自己交手,只要挡住他两、
三招,史总教头从后攻来,要不了几下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程宗扬的双刀只余一柄,威势大减。陆谦看准他的刀路,抬手一封,留了三
分余力要将他缠住。

  谁知程宗扬左手寒光微闪,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接着仿佛一股冰风扫过,
手中的长刀蓦然一轻,被匕首斩断。

  陆谦怪叫着拼命向后躲去。程宗扬的眼中充满杀机,本来想等到野猪林的时
候再利用这家伙一把,但他敢抢自己盘里的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杀了再说!

  程宗扬面带杀气,珊瑚匕首加速落下,切向陆谦的脖颈。陆谦的额头迸出冷
汗,忽然他身体一扭,挟起李师师挡在自己身前。

  珊瑚匕首猛然一顿,停在李师师身前。李师师玉颈下一粒充作钮扣的珍珠悄
然裂开,白衣从颈到胸齐齐绽开一道刀痕,露出里面如玉的肌肤。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李师师胸前,林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师师玉颊雪白,神情间却没有多少慌乱,但她穴道受制,无法趁机脱身,
只能软绵绵地倒在陆谦身上。她胸前锭露的肌肤白得耀眼,隐约能看到乳房隆起
的轮廊。

  程宗扬这一招中途停住,虽然匕首不重,没有受伤,但胸口也禁不住一阵气
血翻腾。他的目光慢慢上移,停在李师师脸上。

  四目交投,李师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似乎要程宗扬下手杀了自己,免得
自己被掳入太尉府中受辱。

  程宗扬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狠笑。

  「放心!你是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

  耳后风声响起,史总教头的熟铜棍再次袭来。程宗扬翻身格住铜棍,然后伏
低身体,猛然窜出。

  史总教头大喝一声,「哪里逃!」

  说着大步跨出。

  陆谦捡了条性命,立即挟起李师师逃开。对他来说,讨好高衙内才是最要紧
的。

  这边程宗扬被史总教头缠住,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李师师带走。

  程宗扬一反刚才拼命的架势,左闪右避,有时逃出丈许又转身回来,说逃不
像逃,说打又不交手,只在方圆数丈的圈子里东躲西藏。

  这样一味逃窜对背后的敌手半点威胁都没有,史总教头尽可以从容出招,占
尽上风。程宗扬左支右绌,几次都险些被熟铜棍击中。

  史总教头越逼越近,眼看就要击杀那小子,忽然脚下一滑,却是踏到落叶下
一块岩石。

  史总教头的身体失去平衡,一手柱着熟铜棍单膝跪倒。紧接着他看到那个年
轻人回身挥起匕首,像削断一根筷子般,轻易截断自己的熟铜棍,顺势将冰玉般
的锋刃送入自己的胸口。

  鲜血仿佛被冻在胸中,没有溅出一滴。接着程宗扬额角的伤痕一阵火热,将
弥散的死气吸入体内。

  一刀杀死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看似容易,但程宗扬来回绕了五、六趟,才引
得他踩到那块被落叶覆盖的岩石,其中的惊险只有自己知道。

  一击得手,程宗扬立即拔出匕首,转身欲追,却看到十余名穿着便服的军汉
正从四面围来,各自举起随身的兵刃。陆谦早已趁机挟持着李师师逃上山梁。

  程宗扬一手持刀、一手持匕,许久没有过的杀戮欲望在胸中奔突。他闭上眼
睛,感受着额角伤疤霍霍的跳动,然后猛地张开眼,暴喝道:「来吧!」

  「林教头,这边请。」

  林冲微微躬身,「有劳富管家了。」

  太尉府的管家富安提着灯笼,领着林冲进了一间厢房,一边笑道:「教头也
知道,太尉的性子从来不肯麻烦人的。今日听说林教头得了一把难得的宝刀,等
闲不肯离身,才劳动教头亲自来一趟。太尉下值时辰已晚,还请林教头见谅。」

  林冲连声道:「不敢、不敢。」

  富安道:「请教头在此稍等,太尉一会儿便到,小的先去拿灯烛来。」

  「富管家请!」

  富安提着灯笼离开,林冲独自坐在黑暗中,心里又喜又忧。一时担心高太尉
索要宝刀,一时又觉得能用宝刀换个前程也值得了,一时又想起程宗扬临行时的
告诫,隐隐觉得不安。

  思绪翻滚中,眼角忽然瞥到一个暗影在一侧的厅中,方方正正,不知是什么
东西。林冲念着这是太尉府,不敢多看,将刀抱在怀里,双目低垂,屁股虚虚挨
着椅面,敛息而坐。

  富安一去无踪,等了一顿饭时间也不见有人进来。林冲的心里越想越乱,听
着周围没有脚步声,索性站起身踱了几步。

  半个时辰过去仍然不见人影。林冲已经在厢房走了几个圈子,瞧着旁边厅中
的物体越看越怪,他想起传言中高太尉掌军十余年,搜刮无数财物,家主奇珍异
宝无数,不由得好奇心起,走过去小心地摸了摸。

  那东西有半人高,角部四四方方,像是个桌子,但两边都摸不到头,怕是有
七、八尺宽窄,等闲人家无论如何也用不了这么大的桌子。而且桌上凸凹起伏,
不知道摆着什么。

  正疑惑间,外面突然光亮大作,无数灯笼同时举起,将整座大厅照得里外通
明。

  林冲的手掌僵住,愕然发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山川连绵,城池
相望,正是大宋的四百军州。

  不仅如此,上面还用小旗标记各地的军力分布,每一个标记都是宋国的最高
军事机密。

  盯着那张沙盘,林冲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接着他猛地抬头,厅上一面黑底
匾额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白虎节堂!

  陆谦大步进来,厉声道:「林冲!你竟敢持刀私闯白虎堂!不知道这是死罪
吗!军士们!抓住他!」

  禁军蜂拥而入,刀枪如林,将林冲团团围住。

  一瞬间,林冲握住屠龙宝刀的刀柄,手背青筋迸起。

  陆谦叫道:「林冲!你竟敢做出这等事!难道不念及家人吗!」

  林冲神色数变,最后扔下宝刀,抬起双手高声道:「冤枉!林冲冤枉!」

  陆谦暗地捏了把冷汗,见状立即一挥手,「拿下!」

  军士们将林冲五花大绑,押着他离开。白虎节堂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那把屠
龙刀横在地上,隐约从销中透出寒光。

  程宗扬伏在匾后,小心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滴下。凤凰岭一战,他好不容易
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

  从禁军口中得知太尉府设在内城,从凤凰岭的内城城墙翻过也不甚远,程宗
扬顾不得赶往梵天寺,一路闯向太尉府。

  程宗扬对太尉府一无所知,但有个地方绝不会忘——白虎节堂。只要抓住高
俅这个奸贼,十个李师师也能救出来,说不定还能顺手宰掉陆谦。

  程宗扬戴上头套潜入太尉府,抓了仆人逼问出白虎堂的位置,随即潜入厅中
等候。

  为了避免林冲察觉,太尉府的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带林冲来到白虎堂,从侧厢
入厅。

  林冲在厢房苦候,起身踱步,触摸沙盘,直到陆谦现身将他拿下的整个过程,
程宗扬都历历在目。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因为他发现隐藏在暗处的不只
他一个人。

  那个人的修为如何,程宗扬并不清楚。当时他刚藏到匾后,听到门响立即缩
身,来不及去看,他只知道自从那个人进入白虎堂,自己没有再听到任何一丝声
息,连林冲也没有察觉厅中还有人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厅上下来,慢慢走到那柄屠龙刀前。他弯下腰抚
摸着刀身,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锵的一声,宝刀出鞘,紧接着一抹寒光如闪电般掠起。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身前那面写着「白虎节堂」的匾额悄无声息地
裂成两半,刹那间刀光及体。

  程宗扬一手按着臂上的伤口,来不及去拿怀中的珊瑚匕首,他用受伤的手臂
抓住背包,不管里面是什么,一把掏出来,迎向屠龙刀锋锐无匹的刀光。

  叮的一声,无坚不摧的屠龙刀竟被他手里一个莫名其妙的破玩意儿生生挡住。

  手臂上的伤口被震得裂开,鲜血顺着手臂直淌而下。程宗扬手臂剧痛,却死
死握住那个东西不放手。

  借着屠龙刀一闪而过的寒光,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的是一只光秃秃的剑柄,用
来挡住屠龙刀的正是护手的剑锷。

  失去剑身的剑柄显得又古又旧,上面贴着一张火红的符印,透出一丝诡秘的
气息。

  鲜血浸透符印,随即又被屠龙刀的寒光冻成一层薄冰,使符印上出现一道细
细的裂纹。

  眼前刀光一收,那人落在沙盘上。黑暗中,隐约能看到那人头上戴着一顶乌
纱帽,两根帽翅笔直伸开,竟是一位高官。

  这家伙不会就是高太尉吧?只听说高俅是个踢球的高手,没听说他能打啊?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手中的剑柄忽然发出一声犹如雷声的低鸣,仿佛寂寞多
年的剑客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紧接着程宗扬丹田的气轮一滞,全身的真气仿佛被抽取一空。

  就在这时,那人的屠龙刀寒光重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程宗扬惊骇欲绝之际,剑柄上那张结冰的火红符印乍然破碎,一道电光从空
荡荡的剑柄中飞出,在剑锷上腾跃变形。

  屠龙刀的寒芒已经逼到面前,程宗扬奋起最后一点余力,握住剑柄死命朝屠
龙刀的刀锋劈去。

  刀剑相交,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而两股无形的气流盘旋迸出,整座白虎堂
彷彿为之一震。

  屠龙刀的寒光猛然一暗,无坚不摧的刀锋竟然被电光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
口。

  不过程宗扬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刀锋的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屠龙刀的光泽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与此相反,剑柄上的电光却开始收敛凝固。

  犹如昙花一现的电光褪去,原本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柄刃身。

  那道锋刃宽不过两寸,长度却将及三尺。刃身修长,顶部微微弯曲出一个弧
度——程宗扬这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细长的战刀!

  与屠龙刀如冰玉般的通透不同,由电光凝成的刀锋遍布黑白交错的纹路。

  那些纹饰完全超越程宗扬知道的锻造技术,最细处比发丝还细,而且全是曲
线,弧度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生硬。细密的线条构成无数玄奥繁复的图案,一眼
望去使人觉得奥妙无穷。这东西……自己虽然不是很懂,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

  刀柄还没凝成刀刃的时候就能把屠龙宝刀打出缺口,眼下锋刃已成,还不一
下子把屠龙刀砍成两半?

  眼看那人的屠龙刀再次袭来,程宗扬大喝一声,细长的刀身撕开空气,带着
尖锐的啸声迎向屠龙刀。

  双刀相交,黑白缠绕的刀身只微微一震就被屠龙刀砍成两段。断裂的刀身飞
出,随即化为无形。

  程宗扬只觉丹田剧痛,屠龙刀仿佛透体而入,将气海中旋转的气轮斩开,浑
身经脉仿佛被撕裂、扭曲。

  与此同时,屠龙刀也袭上面门,冰寒的刀光劈开程宗扬的头套,几乎将他的
脑袋砍成两半。

  我干!这鸟刀刚现身的时候能把屠龙刀打到下风,凝成刀刃却一把输个干净,
这也太扯了吧!

  程宗扬顾不上控诉这把鸟刀的设计者是缺心眼还是太混账,眼前一黑便什么
都不知道了。

  眼前是一顶华丽的纱帐,帐顶用珍珠攒成图案,在烛光映照下炫人眼目。

  程宗扬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帐顶的图案是一群人正在蹴鞠的场景……谁
这么神经病?睡觉的纱帐还镶着蹴鞠图?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在白虎堂吗?

  程宗扬清醒过来,急忙去摸脑袋,手掌一硬,却是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你醒了。」

  帐外传来一个声音。

  程宗扬扭头去看,只见是一个穿着绛红官袍,头戴长翅乌纱帽的高官。他背
对着自己坐在椅中,面前的桌子上放着打开的背包,正在翻看里面的物品。

  程宗扬伸手一摸,自己的钢刀、匕首,包括那只剑柄都被搜缴一空,想动手
只有肉搏一途。

  问题是人家的屠龙刀正放在桌旁的架子上,真打起来,恐怕不等自己爬起来,
就在床上被砍成十段八段。

  那人放下从背包里翻出来的阴阳鱼,然后转过身,拂了拂衣袖。

  看到他的面容,程宗扬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

  眼前这人自己见过!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啤酒、抽过雪茄、看过鞠赛,还差
点共享他的女人……

  「苏佳朴!」

  「正是。」

  程宗扬干笑道:「没想到会遇上老朋友,哈哈……」

  苏佳朴打断他,「你是从江州来的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江州啊,我倒是去过。」

  「前日我去橡树瓦便有所怀疑。」

  苏佳朴低叹道:「世间除了岳帅,哪里还有人一眼就能认出啤酒和雪茄?」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你!是你送的情报!」

  苏佳朴微微颔首。

  心底的疑惑终于澄清,这个苏佳朴就是一直为星月湖提供情报的线人。

  绝处逢生,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没想到你会在太尉府!难怪孟老大这么多
年都能没弄清你的底细。哈,我还以为你是书吏呢,看这官袍,好象混得不错啊!」

  苏佳朴伸出手,淡淡道:「认识一下,鄙人姓高,高俅。」

  程宗扬张大嘴巴,表情像被雷劈过一样。

  穿着太尉冠带的高俅,看起来比橡树瓦子的苏佳朴老成许多,眼角的皱纹愈
发细密,眼神却锐利至极,不再是那个独自看球的寂寞商人,而是位高权重,城
府深沉的当朝太尉。

  程宗扬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样握住高俅的手,还用力摇了摇。

  「高太尉……从小你和高衙内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有点没清醒……为什
么你会用『苏佳朴』这个名字?」

  「高某曾为东坡居士的书僮,用此化名,以示不曾忘本。」

  高俅松开手,眉峰一挑,「很意外吗?」

  「太意外了。」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真没想到高太尉会是……会是……这么铁杆的球迷
……」

  「当年我与小孟、小艺、明信、小景他们组成的鞠队,是鞠场上的不败之师。」

  高俅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做买卖的做买卖,当杀手的当杀手,
教书的教书,卖画的卖画,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看不到星月湖的战旗。」

  程宗扬小心道:「高太尉,你和岳帅……没仇吧?」

  高俅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于我有再生之恩。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东坡
居士门下的书僮,岳帅刚刚声名鹤起,整日奉承他的不知凡几。岳帅却对我青眼
有加,指点我苦练蹴鞠之术,终于让我高俅靠着一脚好球出人头地。」

  程宗扬不知道有多庆幸,见惯岳鸟人的仇家,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星月湖大营
以外的人表示受过岳鸟人的恩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

  「你和孟老大他们既然认识,怎么孟老大不知道你就是如今的高太尉?」

  「他们只知道我是苏佳朴。」

  高俅道:「我本名叫高枢问,靠着蹴鞠接近宋主之后,我不仅与他们断了联
系,连名字也改了。嘿,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小孟他们未必记得那个
苏佳朴,何况是如今的高俅高太尉?」

  程宗扬憋了半晌。「难道这都是岳鸟……岳帅的安排?」

  高俅点了点头。「岳帅眼光之长远,当世不做第二人想。谁能想到他声名初
起之时,就料到有风波亭之变?在他的指示下,高某刻意转为军职,在军中沉浮
二十年,人人都道我是靠蹴鞠得宠的幸臣,就连风波亭之变后,亲附岳帅的文武
官员被尽数清洗,也没有动到高某分毫。直到星月湖大营解散、岳帅生死不明,
我才依照他当初的吩咐,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留下字条,与星月湖旧部联系。」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孟老大他们想查一个人,恐怕宋主的私生子都能查出
来,可十几年来都没弄清你是谁,太尉怎么做到的?」

  「每次都是我先放好情报,再往明庆寺的箱中投下字条。见面的时间、地点
每次都不固定,他们哪能找得到我?橡树瓦这次时间太紧,我又急着看齐云社和
石桥社的比赛,才冒了风险。」

  程宗扬前后想了想,如果不是高俅主动说出来,自己也想不到和自己喝酒看
球的苏佳朴就是来传递情报的线人。这样还算担了风险,他以前的小心谨慎可想
而「还有一个问题,」

  程宗扬道:「追杀令是太尉下的,还是你那位小衙内借你的名义下的?」

  「是我。」

  「为什么?」

  高徕的目光落在桌旁的屠龙刀上。「你可知道这屠龙刀是谁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岳鹏举!」

  「不错,这是岳帅的佩刀。」

  高俅露出一丝黯然的眼神,「岳帅在风波亭之变前赠我此刀,高某收在卧室
已有十五年,从未让外人一睹。可恨犬子无知,竟然拿此刀胡闹,既说不得,只
好将见过屠龙刀的人都杀个干净。」

  程宗扬苦笑道:「太尉一出手就雷厉风行,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高俅没有多少歉意,淡淡道:「事关岳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罢了。」

  房内的铜铃微微一响,高俅止住程宗扬的话语,然后拉了拉绳索。

  片刻后,有人进了院子,在房外远远道:「老爷,小衙内来了。」

  高俅沉下脸,「让他进来!」

                第三章

  高衙内像颗皮球一样跳进来,一脸天真烂漫地叫道:「爹!」

  高俅喝道:「孽障!跪!」

  高衙内被他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跪下来,小声道:「我叫声『爹』又怎么
了?你不想听,我不叫还不成……」

  「你干的好事!」

  高衙内拧着脖子道:「潞王爷家的老三不是我打的!」

  「谁问你这个!」

  「在翠云楼争风吃醋,打死人也没我的事!都是小梁子他们干的!」

  高俅被这个义子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把屠龙刀喝道:「我问你!这是怎么
回事?」

  高衙内抬起头,「你说这个?哈,爹,我还没跟你说呢,孩儿看中威远镖局
李总镖头的老婆,想把她弄来玩玩,谁知道她有个妹子比她还漂亮几分。孩儿一
打听,哎哟喂!你不知道她妹子竟然是林冲的老婆哎!孩儿想到硬抢,怕往爹的
脸上抹黑,于是想了个好主意,把这刀给林冲,然后说府里失窃,把林冲当贼抓
起来,然后把他老婆抢过来!爹,孩儿够聪明吧?爹,你还没见过林冲的老婆吧?
真是水灵!那腰细的,屁股扭的……等孩儿玩过了,让爹你也玩玩!」

  「孽障!胡说些什么!这刀岂是你轻易动的!」

  高俅抓起戒尺,喝道:「把手伸出来!」

  高衙内把手背到身后,叫道:「你凭什么打我!我拿了你的刀又怎么了!你
是我爹!你死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都是我疏于管教,才让你这般胡作非为!」

  高俅说着举起戒尺。

  高衙内见他真的要打,直接往地上一躺,打滚叫道:「打人了!打人了!我
又不是你亲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啊!娘!娘!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要被干爹打死
了!啊啊……」

  高俅下令杀光所有见过屠龙刀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称得上杀
伐决断,这会儿对着撒泼的干儿子,手里举着戒尺,怎么也打不下去。

  忽然啪啪两声脆响,高衙内肥嘟嘟的脸上多了两个掌印。

  高衙内的嚎叫声卡在喉咙里,呆呆看着那个脑袋上包着纱布,看起来有点眼
熟的男人,半响后惨叫一声:「爹!有人打我!」

  说着扑到高俅怀里干嚎起来。

  高俅扔下戒尺,顿足道:「打得太轻了些!来人!快拿冰块给衙内敷上!别
哭别哭,让为父仔细看看!」

  程宗扬哭笑不得,高俅这护犊子也护得太不像话了。

  「哭个屁!」

  程宗扬喝道:「再哭还要打屁股!」

  高衙内的干嚎声立刻一顿,带着三分怯意从高俅的怀里偷看着程宗扬,片刻
后忽然叫道:「你!你不是那个……」

  「我是高太尉请来的老师,从今往后都由我来管教你!不听话就打,连太尉
也不能说个『不』字!」

  高衙内先看高俅,高俅虎着脸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倒在地
一通乱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程宗扬朝他屁股上啪啪打了两巴掌,那小家伙捂着屁股跳起来,带着哭腔叫
道:「爹!」

  高俅冷哼一声:「从今往后便由程先生来教你!敢不听话,小心挨打!」

  说罢拂袖而去,将拿来冰块的仆人赶到院外。

  高衙内也想跑,却被程宗扬揪着衣领扯回来。「往哪儿跑?」

  高衙内大喝一声,摆出拳法的架势,叫道:「看我的降龙三十六掌!」

  「啪!」

  高衙内刚摆好架势,脸上又挨了一记。

  没等高衙内哭出声,程宗扬喝道:「哭一声一记耳光!」

  高衙内终于明白爹也靠不住,一手捂着脸,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这才乖。」

  程宗扬道:「认出我了吧?」

  高衙内点点头。

  「师师姑娘呢?」

  高衙内指了指外面,哭丧着脸道:「我、我没碰她……」

  「那你太幸运了。」

  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要敢碰她,我就把你阉了,送你到宫中当太监。」

  高衙内咽了口吐沫,被打肿的脸蛋微微发白。

  「瞧你那胆量,阉了又有什么?哪天惹得我不高兴,我把你的鸡鸡竖着一切
两半,一个变两个,你挺着出去才威风呢。」

  高衙内捂着脸,嘴巴一咧,几乎哭出来,「你别吓我……」

  「行了小子,往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就叫我师傅吧。」

  「师傅……」

  「我没听到!」

  「师傅!」

  「你是属蚊子的吗?」

  「师——傅!傅!傅……」

  「这才乖嘛。我要去看看师师姑娘,乖徒儿,替为师拿好灯笼!」

  高俅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自己在太尉府内住在一处僻静的独院,却把正房让
给儿子去住。

  高衙内从小被骄纵,养就无法无天的性子,他的年纪不过十几岁,门外却站
了一排足足十几个姬妾,一个个花枝招展。

  看到高衙内亲自拾着灯笼,小心翼翼陪着一个陌生人过来,那些姬妾不禁面
露讶色,但诸女不敢做声,小心屈膝,双手放在身侧,向来人福了一福。

  卧室内灯火如昼,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看容貌正是李师师。

  她衣衫已被剥去,贴身披着一条艳红的肚兜,掩住胸乳,裸露着雪玉般的玉
臂和双腿,一副玉体横陈、任君大嚼的美态。

  只是她眼上蒙着一条红绫带,连两只耳孔也被丝巾塞住。

  程宗扬朝高衙内脑门上拍了一把,咬牙道:「小崽子!你不是说没碰她吗?
这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

  高衙内叫屈道:「我连根指头都没碰她,只是让人给她换了换衣裳,敢有半
个字假话,天打五雷轰啊师傅!」

  「你把她剥这么干净,又不碰她,难不成你下面不中用,只拿来看的?」

  「是这么回事……」

  高衙内贴在程宗扬耳边道:「不瞒师傅说,我把这小婊子的娘弄上手了,那
个老骚货浪得很!就这么用了她女儿没什么意思,徒儿想了个主意,把她的头脸
耳朵都蒙上,一会儿把她娘叫来,说我新搞了个小婊子,让她娘按着我来开苞。
等干过,我再把她头罩解了,嘿嘿……」

  「自家生的女儿,阮女侠会认不出来?」

  「那骚货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金子,给她一个戒指,她哪还会看别的!」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那骚货真是够味!师傅,你也尝尝?」

  「免了吧。」

  程宗扬冷笑道:「小崽子,这是你的主意?」

  「当然!师傅,这主意好玩吧!」

  「是陆谦给你出的吧。」

  高衙内讪讪道:「师傅,你怎么会知道?」

  「滚!」

  「哎!」

  高衙内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灯光下,李师师光洁的玉体散发出如明珠般的肤光。她的皮肤莹白,身材娇
小玲珑,整个人如同一只精美的玉坠,让人禁不住想抱在怀中温存。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先拿了锦被将李师师娇美的玉体盖住,然后才解开她的
眼罩。

  眼罩一松,两行珠泪滚落下来。李师师玉颜凄楚,银牙紧紧咬着红唇,不肯
作声。

  「是我!」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惊喜吧!我早说过,你是
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哈哈!」

  李师师却没有露出半点惊喜,她闭着眼,泪珠漱漱而下。

  程宗扬一拍脑袋,拍到伤口,先哎哟叫了声痛,接着道:「我忘了,你的耳
朵还塞着。」

  「不用了。」

  李师哽咽道:「她们塞得不紧,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程宗扬愕然间,李师师睁开双眼,泪眼模糊地说道:「我想死……我宁可让
那个畜牲占了身子,也好过这样丢脸……呜呜……」

  程宗扬的手掌伸入被中,握住她的纤手。李师师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
紧握住,哭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我……我曾经想利用你,」

  李师师哽咽道:「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能被师师姑娘利用,是我的荣幸。」

  李师师的唇角抽动一下,想笑却没笑出来。

  半晌她轻声道:「小时候娘曾经带我去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说,
我的命是贵人格,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而我的命中注定会遇到贵人。」

  程宗扬曾听到阮香琳提及此事,没想到她这会儿主动提起。

  「如果我选择贵人,虽然会小厄,终究可以遇难成祥,父亲也会因此飞黄腾
达。如果错过贵人,不但性命不保,甚至还会祸及父母。这些话娘从小就对我讲
过,这次镖局出事,娘认定就是匡神仙说的大难。」

  程宗扬玩笑道:「我也算不得什么贵人吧?」

  李师师流泪道:「娘说那个贵人是高衙内,整日劝我从了他,好让父母飞黄
腾达,不然就是我害了他们。」

  「令堂……嘿嘿。」

  程宗扬干笑两声,没再说下去。

  李师师抬起梨花带雨的娇靥,凄然道:「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已经蒙受一
生一世也无法洗脱的耻辱。我现在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
敬的师门,有一个号称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没办法改变什么。」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样怎么安慰她,只好道:「别哭了,休息一下。」

  「不,我要说!」

  李师师咬了咬唇瓣,「他们玩过我娘,又想玩我们母女。太尉府的权势和地
位那么大,我逃不了,也躲不开……」

  哭泣中,李师师将自己的委屈和遭遇的耻辱一并发泄出来。

  程宗扬可以理解,好好一个大姑娘,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
临安城臭名昭着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
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的小衙内。

  「一想到这样的耻辱,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李师师哽咽道:「我想过去死,我真是太没用了,只有这一件事是我能做到
的。」

  「别说傻话了。」

  程宗扬道:「你才十八岁,对吧?这年纪还不算活过。」

  李师师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伸出一只雪白而纤柔的玉手,
「救我……」

  她央求道:「把我从这个噩梦里救出来,好吗?」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道:「你能舍弃自己的家人吗?」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

  「你的师门呢?」

  李师师掉着眼泪摇了摇头,显然对师门已经心灰意冷。

  「那好,」

  程宗扬郑重说道:「我的公司缺少一名公关部经理,我代表盘江程氏,诚挚
地邀请师师姑娘加入本公司,担任本公司首任公关部经理。」

  「公关……」

  李师师的玉颊带着泪珠,愕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我可以做吗?」

  程宗扬笑了起来。「相信我的预感,你会是第一流的公关人才。」

  程宗扬从卧室出来,迎面便是一刀劈下。那汉子生得又粗又壮,两膀似有千
斤之力,手中的快刀霍霍生风,但真气驳杂不纯,显然不是什么好手。

  程宗扬避开刀锋,向院中看去,只见十几名恶仆持刀挟棒,高衙内一手捂着
脸,跳着脚叫道:「打死他!往死里打!出了事本衙内一个人全担着!」

  这头小猪仔倒是不蠢,眼看斗不过自己,师傅前、师傅后叫得殷勤,转眼就
叫来一帮手下跟自己玩命。

  可惜自己今非昔比,想玩命也得有资格。程宗扬有心立威,看那恶汉又一刀
劈来,他不闪不避,一拳轰在刀身侧面,真气一吐即收,将那柄钢刀硬生生打得
反折过去。

  那恶汉虎口震裂,手臂被弯折的刀锋带到,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众人惊愕间,程宗扬使出太一经的心法,身如鬼魅,一闪掠到高衙内面前,
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笑眯眯地道:「乖徒儿,想找为师讨教什么功夫?要
不然就是鸡鸡痒了,想一个变两个,一手一个撸着玩?」

  高衙内脸色煞白,片刻后无比心虚地说道:「是那个……那个……老骚货来
了……徒儿想请师傅去玩……玩……」

  「师傅看着你这徒儿肥嘟嘟的又白又嫩,像是很好玩的样子,不如让师傅来
玩一个?」

  高衙内带着哭腔道:「徒儿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玩玩才知道嘛。」

  程宗扬道:「乖徒儿,把裤子脱了,让为师先给你玩个后门别棍!哟,小崽
子,你怎么尿了!」

  「徒儿被吓得憋不住……」

  「这样也好,先尿净拉空,免得师傅一会儿把你的屎搞出来。」

  高衙内叫道:「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

  「师师姑娘今晚就住在这里,让那些丫鬟进去伺候,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敢
靠近这里半步,我就把这两颗核桃塞到你的鸡鸡里面。」

  高衙内一愣,「那怎么塞?」

  程宗扬微笑道:「想试试吗?」

  高衙内连忙道:「不想不想!」

  高俅坐在书房生闷气,见程宗扬进来,摇头道:「我这个孩儿啊……」

  程宗扬笑道:「小孩子嘛,必要的时候也该打打。」

  程宗扬心里有些奇怪,原本他以为高俅只是仗着自己的地位骄纵儿子,现在
看来,高俅对小衙内不是一般的疼爱。

  别人看屠龙刀一眼,他就要斩草除根;偷了刀出去胡闹的高衙内,他连打都
不舍得打一下。别说干儿子,就是亲儿子,溺爱到他这样也算少见。

  高俅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

  程宗扬坐下来。「高太尉既然是自己人,让小弟解开不少谜团,但还有几件
事,请太尉指点。」

  高俅拂了拂衣袍,坐直身体:「六朝知我底细的唯你一人,有什么疑惑,尽
管问吧。」

  「第一件,岳帅是生是死?」

  高俅沉默良久。「岳帅那种人岂会轻易死掉?但如果岳帅还在世,这么多年
终该有些线索。」

  「我明白了。」

  程宗扬有些头痛的想:岳鸟人的生死看来还是个谜。

  「第二件,岳帅安排太尉进入军界不会只传递一些情报吧?如果有别的用意,
太尉能不能告诉我?」

  程宗扬解释道:「我准备在临安做些生意,不知道会不会与太尉的目的冲突?」

  「岳帅吩咐高某的事,高某每天都在做,临安城中尽人皆知,告诉你又有何
妨?」

  高俅徐徐道:「你在江州与禁军交过手,觉得上四军如何?」

  「装备精良、衣甲鲜明,但徒有其表,与传说中的禁军精锐……」

  程宗扬明白过来,拍案道:「原来如此!」

  高俅掸了掸衣袖。「这些年禁军表面还有几个名将,但指挥使以下多是趋炎
附势之徒,虽然还有上四军的名号,却已今非昔比,军中贪渎之辈横行,所谓精
兵不过虚有其表。」

  程宗扬在江州就有所怀疑,捧日、龙卫二军名头虽响,实力却远不及自己想
象中的强悍。高俅军权在握,这些年来釜底抽薪,等于是抽掉禁军的脊梁骨。

  高俅道:「还有什么疑惑,一并说来。」

  「确实还有一件。」

  程宗扬盯着高俅的眼睛道:「太尉府走失的那个侍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俅道:「你看到我身边有姬妾吗?」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院中的蹊跷。高俅并不是什么清官,他掌权这些年
大肆贪墨,在享乐上的花费没有半点含糊,室中陈设无一不是精致考究。

  但比起高衙内小小年纪就坐拥成群姬妾,高俅这个太尉的身边却显得十分冷
清。

  「二十余年来,高某每日如履薄冰,从不敢收纳姬妾。」

  高俅道:「那个侍妾并不是我府上的。」

  「那是谁?」

  高俅吐出两个字:「宫中。」

  程宗扬震惊之余,只听高俅道:「朝中有贾太师的贾党,有王宰相的王党,
还有道门弟子的道流。但谁都知道,我高俅是得幸于先主的幸臣,是货真价实的
帝党!陛下有什么不好处置的私事都会找我来做,因此我贪墨这么多年,也无人
能动我分毫。」

  高俅又道:「陛下生母早亡,幼年继位之后,最亲近的只有一位奶娘,但数
个月之前,这位奶娘在宫里突然失踪。事涉宫闱,陛下不好交付有司追查,只好
暗地召见于我,让高某查访。」

  「太尉为什么放出风声,死活不论呢?」

  高俅道:「陛下已过婚龄,至今却未纳后妃。岳帅于我有恩,高某不才,又
深受先主信赖,为陛下计较,这位奶娘与其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原来梦娘真实的身份是宋主的奶娘。有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我要
是宋主也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啊!

  高俅苦心孤诣,借着宋主的托付,不惜开罪宋主也要了结这桩丑闻,手段合
不合适暂且不论,这分心意也算对得起宋主当年的宠幸了。

  只不过梦娘那样一个大美人儿会和宋主那个小崽子有一腿,怎么想都觉得别
扭。黑魔海竟能把她从宫中掳走,看来他们的势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

  思索中,高俅道:「你与林冲有些交情?」

  程宗扬道:「有一点。」

  「当日你在情报里让我调查林冲,我以为他给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正好犬子
闹出这档事,准备借机除掉他。既然如此,便把他放了吧。」

  「这倒不用。」

  程宗扬一边消化高梂吐露的秘闻,一边道:「林教头这边倒要请太尉帮忙…
…」

  高俅听了片刻,点头道:「此事不过举手之劳!」

  秦桧讶道:「刺配筠州?」

  程宗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林教头再怎么样也是执刀进了白虎堂,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秦桧沉吟半晌,「如此也好,只是高衙内那边未必肯罢手。」

  高俅的身份属于绝密,他已经潜伏二、三十年,总不能自己一知道就大嘴巴
地满世界乱说。如果不出意外,程宗扬打算这辈子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从太尉府离开时,程宗扬把李师师留在府中,委托高俅照顾。眼下司营巷的
林宅已经回不去,李师师又与父母一刀两断,宁死不肯再回威远镖局。自己的住
处秘密太多,暂时不好让她住进来,只好先留在太尉府。

  不过有高俅在,李师师留在府中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比跟着程宗扬还安全。

  程宗扬道:「不用担心,高衙内现在见我可亲热得紧。」

  「哦?」

  秦桧惊讶起来,「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我当着他的面掏出家伙,把一碗水吸得干干净净,他就
拜了我当师傅。」

  秦桧莞尔而笑,只当家主是说笑而已。不过家主一转眼就能把高衙内那个跋
扈的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分神出鬼没的手段连秦桧也不得不深感佩服。

  「子元呢?」

  「子元从凤凰岭脱身出来,还好伤势并不太重。」

  秦桧顿了顿,「另外两位已经殉职。」

  这仇连报都没地方报去。当时高俅知道内情,脸色也极不好看。

  在太尉府的强力封锁下,凤凰岭的事并没有传扬开,外界只听说八十万禁军
教头林冲因为执刀夜闯白虎堂,被军士擒获。高太尉仁慈为怀,斟酌再三,给了
林冲一个「误闯」的罪名,免了他的死罪。

  「云六爷到了吗?」

  「已经到了梵天寺。公子出事,云六爷已经听说了,本来派了他身边最得力
的几名护卫来助公子,被属下婉言谢绝了。」

  「做得对。」

  程宗扬道:「凤凰岭的事只是个意外,咱们真正的对头恐怕还没有出手,这
个时候云六爷的安危比我们重要。备车!我这就上梵天寺!」

  秦桧提醒道:「公子,此刻已是子时。」

  「没关系,我想云六爷也不会见怪。」

  云秀峰果然一夜未睡,一直在等程宗扬平安的消息。在梵天寺一处禅院中,
程宗扬第一次见到这位云氏商会的当家人。

  论年纪,云秀峰比云苍峰小了十几岁,两人的相貌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的。

  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棉袍,靴子、袜子也是平常的布鞋、布袜,若不是腰
间悬的那块玉佩随时都能调动数万金铢的巨额财富,谁也看不出这个面带沧桑的
中年人会是云氏的家主。

  云秀峰的行踪遍及六朝,随身带的护卫足有上百人之多。一般商家的护卫大
都是在外招募的武者,或者从晴州雇来的佣兵,云秀峰身边的这些护卫全都是云
家的世仆,忠诚度全无可疑。

  云家的护卫布置了明暗五重防护,将一座小小的禅院守得密不透风。除此之
外,禅房外还有八名僧人分据四角,两两相对盘膝而坐,显然是梵天寺派出的守
卫力量。

  与道家的六大宗门不同,佛门的十方丛林更像一个松散联盟,属于十方丛林
的寺庙行院远不只十座,其中也没有明显的层级划分。

  梵天寺论规模尚不及近在咫尺的石佛寺,却是宋国十方丛林的核心。云秀峰
入住梵天寺,也是向外界表明自己的实力。

  夜已深,又赶了一天的路,云秀峰却没有丝毫倦意。他从头到脚打量程宗扬
一遍,细致处连自己颈中那处奴隶烙痕也没有漏过,挑剔的眼神让程宗扬忍不住
腹诽:大家又不是没见过,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伤势如何?」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上的绷带,苦笑道:「无妄之灾,还好没把脑袋丢掉。」

  「会留疤吗?」

  程宗扬愕然片刻,「应该不会吧?伤得又不深……」

  心里嘀咕道:连会不会留疤你都问,难道你想挑女婿?大小姐那脾气……还
是免了吧。

  终于,云秀峰露出满意的眼神,「坐。」

  晋国的习俗是屈膝跪坐,云秀峰用的却是宋国惯用的座椅,反映出商人是最
容易接受新事物的群体这一事实。

  程宗扬已经透过水镜术与云秀峰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不喜欢说废话,当下
也不客套,坐下来道:「下午的事已经弄明白了,动手的是宋国禁军,但目标不
是我们。原因是禁军一名教头出事,我们正好去拜访过那位教头,受了牵连,现
在误会已释,对生意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程宗扬说得笃定,云秀峰也放到一边。「如此便好。筠州之事孙益轩已经
跟我说了,你处置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幸好有孙兄帮忙,不然光筠州的地头蛇就够我头痛了。」

  「没有云家帮忙,你一样能解决,」

  云秀峰又道:「客气话不用多说。」

  一名家仆送上茶来。云秀峰道:「三哥从南荒回来便对你赞不绝口。你在建
康不过数月,就有拉链坊、水泥坊、丝织坊和临江楼诸事。云某原有心把你收入
囊中,直到玄武湖一战方知程公子非是池中之物。」

  「云六爷过奖了。」

  云秀峰道:「临川王临阵退缩,若不是你从中穿针引线,我云家未必容易这
么下台。」

  这倒是实话,云家插手晋国宫闱之争,已经犯了大忌,即使能够脱身也免不
了元气大伤。

  云家与萧侯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但因为程宗扬的缘故,双方顺理成章地联手,
才避免玄武湖一战后的清算。从这个角度来说,云家帮萧侯,也是在帮自己。

  云秀峰道:「既然无法收入囊中,程公子又是可交之人,大伙不妨一同做番
生意。」

  「云六爷快人快语!」

  程宗扬放下心来。虽然有云苍峰的照顾,与云家的合作中,一切决定都由他
自己作主。

  但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手里所有的资金几乎都是由云家出借,说云家是自
己的债主更准确一些。云秀峰这番话等于正式表明态度,认可自己是彼此平等的
合作伙伴。

  程宗扬心情大好,意气风发地说道——「那大家就谈谈做生意的事吧!」

  「要谈的无非两件,云家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又能为云家做些什么?」

  「好!先从眼前说起,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这笔战争财。」

  程宗扬道:「贾师宪穷兵黩武,自己后院起火还要兴兵讨伐江州,现在已经
是泥足深陷。不知有多少商家盯着宋国这块肥肉想赚上一笔,但多数人盯着的都
是军械生意,云六爷这次来临安,也是为了军械吧?」

  「不错。宋国急需一批精铁,云某为了这笔生意周旋数处,此间辛苦一言难
尽。」

  程宗扬拍手道:「正是如此!军械生意虽然利润丰厚,但大家都盯着这笔生
意,做下来反而不易。宋国各地都有常平仓平抑粮价,再加上牵涉范围极广,表
面上看,粮食生意是最不好做的,但真做起来反而不引人注目。更何况宋国的粮
食只有我们能做,别人想做也做不来。」

  程宗扬道:「做粮食生意,首先要有大笔资金,其次要有遍及各处的商号,
这两项便堵住一般商家插手的路子。但如果只是这两点,宋国也尽有资本雄厚的
大商会,再加上晴州那些钜商,未必弱于我们在宋国的影响力。」

  云秀峰抚摸着腰间的玉佩。「我担心的正在此处。只怕我们辛辛苦苦,却给
了别人做嫁衣。」

  「所以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优势——」

  程宗扬从容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看各地粮价,可以断定除了我们制造的波
动以外,并没有其他商家插手宋国的粮食生意。为什么江州之战打了快三个月,
直到现在也没有其他商家大举来倒卖粮食?」

  程宗扬给出答案:「因为他们不知道战局如何。即使知道战局如何,也不知
道战争会持续多久。也许今天刚大举买入粮食,明天江州之战就已经结束,巨额
资金都打了水漂。所以我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江州。」

  程宗扬还有一半的话没有说出来:现在自己的优势又多了一个宋国的太尉府。

  一个操控棋局两端的弈手还会在粮战中落败,简直没了天理。

                第四章

  程宗扬与云秀峰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上午,经过将近五个时辰的交谈,双方都
没有一丝困意。

  这次会谈中,云秀峰身为云氏的家主,允诺包括此前所有的借款在内,一共
向盘江程氏投入三十万金铢,由盘江程氏全盘操持,并且全力支持江州的物资供
应。

  盘江程氏承诺在半年之内归还所有借款,作为借款的条件,粮食生意所得利
润将由双方均分。

  云氏商会指定大执事云苍峰为合作代表,同时接手云苍峰在盘江程氏的半成
股分。程宗扬投桃报李,将云苍峰转来的拉链利润分成改为买断费用,盘江程氏
不再涉及云氏的拉链生意,同时将水泥坊在宋国的专卖权出让给云氏。

  从梵天寺出来,程宗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己一文不名地来到这个世
界,从一开始险些成为奴隶,到现在终于有了能与云氏平起平坐的资格。

  程宗扬与云秀峰会面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但秦桧长于察颜观色,云秀峰亲
自送程宗扬出了禅房,他便看出些许端倪。

  离开梵天寺后,秦桧对程宗扬道:「云六爷似乎有话要对公子说。」

  「是吗?」

  程宗扬沉浸在喜悦中,没有留意云秀峰的神色。但这也无妨,云秀峰还要在
临安停留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商定过几日再见面,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一样。

  「什么时候了?」

  「将近午时。」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会儿,醒来还要去翠微园。唉,这日子过
得比打仗都累,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运气能睡一觉。」

  程宗扬踌躇满志的时候,司营巷的林宅却遭遇灭顶之灾。前一晚主人奉命前
往太尉府,一夜未归。接着天一亮就有一班禁军闯入宅中,将女主人、使女和老
仆一并带走。

  鲁智深直到次日午间才得到消息,等他带兄弟急匆匆赶来,林宅早已人去屋
空。

  鲁智深四处打探,好不容易得知林冲因为执刀闯入禁地白虎堂,已经被下狱,
等候发落,林娘子、使女锦儿和老仆却不知去处。

  林冲的罪名暂时还没定下来,但执刀闯入白虎堂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鲁智深
想尽办法也不能进入狱中见他一面。眼看夜色已深,只好让手下几个泼皮在牢狱
外守着,等待太尉府的消息。

  西子湖畔的翠微园此时张灯结彩,临安城中号称「十三太保」的一帮恶少欢
聚一堂,各自拥着美婢艳妓寻欢作乐,一个个调笑无禁,滥饮不休。

  不过上首的主位这会儿还空着,十三太保的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一直没有露
面。

  梁公子抱着一个酥胸半露的艳妓,一手伸在她怀中摸弄着,一边道:「老大
怎么还不出来?」

  「你不知道?老大刚得手一个美人儿,这会儿正在里面调教呢。」

  梁公子来了兴趣,「谁家的女人?」

  「林冲林教头知道吗?」

  梁公子想了半晌,「没听说过啊。」

  「是禁军的一个小教头,老大看上他的老婆,施计把林教头下狱,问成死罪,
转手就把他老婆抢来,正在里面快活……」

  旁边有人道:「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五岳楼那档子事?」

  「可不是嘛!一个小小的教头,芝麻绿豆大的小武官也敢和老大作对。这下
子命没了,老婆也被老大玩了,哈哈!」

  这种事高衙内干得多了,梁公子也不以为意,他喝了几杯酒:「今天大伙儿
到这么齐,怎么不叫姓阮的那个老骚货过来?」

  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蔡公子笑道:「小梁子还惦记着李总镖头的老婆?忘了
你上次『一、二、三……』没几下就被捋干净的糗事了?」

  梁公子辩解道:「那次是我喝多了酒!」

  笑闹间,高衙内得意洋洋从里面出来,他挺着皮球一样的圆滚滚肚子,右手
搂着一个丰秾丽丽的美妇。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身边那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吸引过去,那美妇三十岁左
右的年纪,眉枝如画,杏眼桃腮,生得花容月貌。

  她半边身子贴在高衙内身上,微微低着头,玉颊带着醉人的红晕,被一个比
她矮半头的小屁孩搂着,一副娇滴滴含羞带怯的美态。

  高衙内大模大样地往椅中一坐,后面的侍女捧来圆凳。

  高衙内拍了拍大腿,美妇红着脸坐在他腿上,那种娇羞柔婉的模样引来周围
一片猛咽口水的声音。

  「老大!这样的美人儿都让你搞上手了!」

  「那还用说!」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小梁子,这娘子比你怀里的粉头强吧!」

  梁公子怀里的艳妓望着林娘子,露出又羡又嫉的眼神。

  听到高衙内的调笑,林娘子愈发羞涩,低着头不敢抬眼。

  席间道喜声、恭维声、艳羡声、欢语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着高衙内得意的
笑声。

  「本衙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美人儿,哪儿能不好好乐乐!」

  「你们没见到,这娘子身子那个白……那个嫩……真真是美死我了!」

  「身上的肉比脸蛋还美,下面的妙物比身上的肉还美!」

  高衙内说到得意处,一手搂着林娘子的腰肢,一手拍着她的屁股:「……干
进去,老子的鸡巴都快化了!」

  众人轰笑声中,在暗处冷眼旁观的程宗扬却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

  高衙内肚子里不知对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骂了几万遍,整死他的心都有。

  但听到程宗扬说让他放手去搞林娘子,这小崽子立刻来了劲头,把程宗扬大
大引为知己,一大早就派人闯去林宅,把林娘子抢到翠微园。

  看高衙内的神情,显然对刚才与林娘子的春风一度满意到极点,在席间说起
方才交欢时的快活,得意无比,似乎在林娘子身上尝到十二分甜头。

  但程宗扬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高衙内压根儿没有碰到阮香凝!他说的一切
都是不存在的幻想!

  程宗扬一直在怀疑,黑魔海为什么把丝毫不会武功的阮香凝安排在临安这种
紧要的地方,直到目睹方才的一幕,他总算明白过来,这位凝玉姬真正的能力不
在武功,而在巫术。

  阮香凝天一亮就被带到翠微园。有了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的吩咐,高衙内没
有十分急色,一直到程宗扬从梵天寺回来,准备停当,高衙内才去找阮香凝,准
备好好享受一番。

  进房间时小崽子还志满意得:堂堂的镖头夫人阮女侠都被自己干了,何况一
个小教头的老婆?

  高衙内一脸淫笑的进门,正要按住林娘子猛肏一番,但坐在床边的阮香凝只
是抬眼一笑,高衙内的淫笑就凝在脸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程宗扬浑身都是冷汗。

  面对如同堕在梦中的高衙内,阮香凝用梦幻般温柔的口气道:「衙内不是要
来干妾身吗?还不脱了裤子?」

  高衙内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老老实实地脱了裤子。

  看着他的小家伙,阮香凝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然后道:「自渎吧。」

  失去神智的高衙内在阮香凝的命令下,一连打了三次手枪,射到无精可射,
阮香凝才让他穿上裤子,然后用温柔地声音告诉他:「衙内,你刚刚和妾身经历
生平最酣畅淋漓的一次交合,对妾身的服侍满意得紧呢。」

  高衙内傻笑道:「真爽啊……」

  「现在你该带妾身去见你的朋友们。」

  阮香凝微笑道:「记住,妾身是不能分享的哦。」

  高衙内如鸡啄米一样的点头:「谁也不能给,只有我才能用……」

  阮香凝嫣然一笑,「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高衙内像踩到弹簧一样浑身一抖,接着眼中恢复神采,脸上又露出得意洋洋
的淫笑。阮香凝则低下头,像刚被迫失身的妇人一样含羞带耻。

  阮香凝精彩的表演瞒过所有的人,那种娇羞的神情让每个人都以为她无力抗
拒太尉府的权势,已经与高衙内上过床。只有程宗扬知道,在她羞赧的外表下有
着怎样的冷笑。

  程宗扬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巫术,但能看出这种巫术的效果与自己听说过的催
眠极为相似。

  高衙内与她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催眠,剩下的都是被阮香凝灌输的意识。
他以为自己与阮香凝春风一度,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享尽人间极乐,却不知道自
己只是对着空气比划。

  想到催眠术的后果,程宗扬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把
李师师留在太尉府,本来准备摸清凝玉姬的底细,再去太尉府见李师师。

  不料阮香凝竟有这样的手段,不但没打着凝玉姬这只鸟,反而把高衙内这把
猎枪都丢了。

  高衙内虽然是个笨蛋,但他在巫术的影响下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凝玉姬
只要把他口里的情报一对比,不但能摸清自己的底细,甚至连潜藏多年的高俅也
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一旦高俅的身份被黑魔海知晓,这样的后果单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可怕……

  程宗扬长长吸口气,稳住情绪。李师师迟早是自己盘里的菜,眼下最要紧的
是凝玉姬,如果抓不到活的,必须杀了她。

  一向慷慨大方的高衙内居然没有在席间让兄弟们享用他新得的美人儿,让十
三太保的众兄弟都有些失望。

  不过老大才刚刚上手,新鲜劲还没过,依老大的性子,等个三五天,大家就
该尝到林娘子这块美肉。抱着这样的念头,众人尽欢而散。

  送走宾客,高衙内带着阮香凝回了卧室,淫笑道:「美人儿,和本衙内再来
一次……」

  阮香凝微笑道:「衙内该睡了呢。」

  语音未落,高衙内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陷入静止。

  阮香凝收起笑容,淡淡道:「去研墨。」

  高衙内机械地拿起墨锭,在砚中研磨起来。

  「名字。」

  「高智商。」

  阮香凝皱了皱眉头:「这么古怪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爹爹。」

  即使心情像走钢丝一样,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想笑。给高衙内这小崽子起名叫
「高智商」除了岳鸟人,谁还能干出这种鸟事?

  「年龄?」

  「十六。」

  「你生父是谁?」

  「干爹的兄长。」

  「还记得他吗?」

  「……忘了。」

  阮香凝停下笔,然后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会想起来的。仔细想想,那个
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高衙内用力想了一盏茶时间,胖脸上的汗几乎都下来了,最后还是说道:
「想不起来。」

  阮香凝在纸上画了一个四乘四的方格,一边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看到这
些格子了吗?它是你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所有年数,我每涂掉一个格子,你的年
纪就会小一岁,就会想起更多的事……」

  阮香凝一格格地涂着格子,到最后一格的时候,高衙内的眼球快速转动起来,
忽然用一种童稚的声音道:「我想起来了!他长得高高的,鼻子很挺,头发长长
的,干爹叫他……叫他……岳……」

  阮香凝手一僵,惊愕地转过头。

  「岳帅……」

  吐出这两个字,高衙内脸上露出婴儿般如释重负的笑容。

  高衙内的身世居然与岳鹏举有关,这个秘密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以阮香凝的冷静,乍然听闻也脸色大变。

  程宗扬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松地从高衙内的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大秘密,一听之
下也心头狂跳。

  高衙内话音出口,程宗扬便从梁上掠下,一言不发地抬掌朝阮香凝颈后切去。

  幸运的是,阮香凝不会武功,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也许是出身巫宗、精研巫术的缘故,阮香凝虽然不会武功,知觉却出人意料
的敏感,程宗扬身形刚动,她就警觉地扭过头。

  巫术比武功发动更快,阮香凝扭头的刹那便目露奇光。只要与她的目光相触,
即使林冲那样的豪杰也无法抵御,不知不觉间便着了道。

  阮香凝扭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双眼睛,她嫣然一笑,巫术全力发动,随
即她看清了那双眼睛。

  阮香凝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的震惊,紧接着她的微笑、恐惧和震惊都凝在脸上。

  程宗扬等了一分钟,没有看到阮香凝有任何反应,才把遮在脸前的镜子慢慢
放下。

  这位凝玉姬依然国色天香,眼中却失去神采。她呆呆地坐在桌旁,手里的毛
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从笔尖落下,在素白的纸上溅开。

  接着一只手伸来,接过她手中的毛笔。

  「名字?」

  「阮香凝。」

  「年纪?」

  「二十九岁。」

  「身份?」

  「黑魔海御姬奴。」

  「亲眷?」

  「夫君林冲、姊姊阮香琳、姊夫李寅臣、外甥女李师师……」

  「为什么会嫁给林冲?」

  「是教中的安排。巫嬷嬷说,林冲是一个要紧人物,让妾身监看他。」

  「林冲只是一个教头,有什么要紧的?」

  「因为武穆王曾经说,他是未来的豪杰……」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岳鸟人难得夸奖谁,结果活活把林冲坑
死了,不但在官场中倍受排挤,连老婆都是假的,整个人生都成了一场悲剧。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她,忽然道:「你是处女吗?」

  凝玉姬带着空洞的笑容柔声道:「是的。」

  「你们两个成婚十几年,林教头难道没有起疑过?」

  凝玉姬轻声道:「他以为每晚都和妾身欢好的。」

  「干!你们也太缺德了吧!」

  程宗扬忍不住道:「有这么玩人的吗!」

  阮香凝没有回答,只微微低下头。

  程宗扬冷静了一下:「这是什么么巫术?」

  「瞑寂。」

  「瞑寂?有什么效果?」

  「中术者如坠梦中,受人驱使而不自知。」

  床榻上忽然传来鼾声。程宗扬出手制住阮香凝后,就把那个可怜的高智商赶
到床上睡觉。这会儿高衙内肥脸带笑,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

  程宗扬回头看着阮香凝,过了会儿道:「把手抬起来。」

  阮香凝顺从地抬起玉腕。

  「笑一个。」

  阮香凝嫣然一笑。

  「如果从瞑寂术中解脱出来,不施术还能进入睡眠状态吗?」

  阮香凝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你听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程公子,夫君的朋友。」

  「不对。」

  程宗扬用温和的声音道:「我是你的主人。你会觉得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无
条件的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明白吗?」

  阮香凝迟缓地说道:「明白了……你是我的主人……」

  「现在我们换一种方式。」

  程宗扬道:「当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你会醒来,在清醒的时候,你会
忘掉所有在梦境中的事,但潜意识中知道我是林教头的好友,对我很有好感,不
会做任何不利于我的事,像正常交往一样,保持适当距离。」

  等阮香凝接受自己言语中的讯息,程宗扬又慢慢道:「当我说『多啦A梦』,
你会进入一个无法摆脱的梦境——就是你说的瞑寂。在这个梦境里,我是你唯一
的主人。」

  程宗扬吸了口气,慢慢道:「现在听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

  美妇空洞的眼神微微一亮,重新焕发出光彩,然后流露出讶色,「程公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妾……」

  「多啦A梦!」

  阮香凝声音一顿,整个人仿佛陷入梦境,眼中刚刚流露的光彩随即散失。

  程宗扬匆匆上了马车,「回去。」

  来自星月湖的驭手立即驾车离开。

  留在车内的秦桧坐起身,问道:「如何?」

  「你猜呢?」

  「公子神情似忧似喜,如有所得,如有所失。」

  秦桧这番话跟没说一样,但此时正契合自己的心境。程宗扬靠在车厢,沉默
良久,然后道:「巫宗果然没闲着。翻江会和太湖盟已经被剑玉姬收入囊中,雪
隼团遇袭就是他们下的手。」

  秦桧呼了口气。「找到凶手便好。属下只怕这件事是哪个不知底细的敌人做
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轻松不了。」

  程宗扬道:「虽然是巫宗指使翻江会和太湖盟下的手,但那个一招击败薛延
山的棘手人物却是从外面请来的,除了剑玉姬,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秦桧虽然没有与剑玉姬交锋过,但这些日子来的各种听闻也让他对这个巫宗
行动的主使人物心存忌惮,闻言挑了挑眉毛。

  程宗扬十指交叉,下意识地流露出戒备。阮香凝虽然使用瞑寂术作茧自缚,
对自己再没有秘密可言,但不知道剑玉姬是早有防备,还是作风如此,连阮香凝
也不知道太多内幕。

  在程宗扬的询问下,阮香凝毫不保留地吐露自己的目的。早在威远镖局失镖
之初,她就判断出这是太尉府设下的陷阱。

  阮香凝之所以没有阻止高衙内,是因为来自黑魔海高层的命令,要她设法接
近太尉府。

  高衙内的胡作非为恰恰是一个绝好机会,黑魔海甚至表示,必要时可以放弃
林冲这枚已经掌控十几年的棋子。

  由于不知道高衙内会采用把林冲引入白虎堂的手段,直接将他下狱,黑魔海
的命令出现一个误判。

  程宗扬在凤凰岭遇袭的同时,阮香凝刚刚接到黑魔海一则新的命令,要求她
透过林冲与皇城司的关系,探知云秀峰的行踪。

  从阮香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程宗扬只觉得背后发凉。

  黑魔海表面上没有任何强硬的回应,暗地里的出手却一点不软。伏袭雪隼佣
兵团,一举消灭掉江州的援军;现在黑魔海又把目标放在云秀峰身上……程宗扬
想想剑玉姬的手段就觉得不寒而栗。

  作为黑魔海行动的核心,剑玉姬已经成为程宗扬的心腹大患,但他对她的了
解几近于无,只能透过她的种种手段捕风捉影,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几方面综
合下来,非但没有了解更多,反而更觉得这个剑玉姬深不可测。

  秦桧说的没错,她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每一着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
使自己占尽上风也禁不住提心吊胆,生怕她在终局时放出胜负手,一击必杀;因
此明知道凝玉姬脑中的讯息是座难得的宝库,但程宗扬丝毫不敢久留,经过半个
时辰的询问之后,便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好让她按照黑魔海的命令继续与高
衙内周旋,造成一切正常的假象。自己立刻离开翠微园,准备召集部属,策划对
黑魔海的反击。

  当然,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之前,程宗扬没有忘了发指令,封闭她半个时
辰的记忆——但这种模仿催眠术的拙劣作法有没有效果,自己根本没有时间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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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回到居处,秦桧奉命召集众人。程宗扬先到内院整理思路,刚一进门,程宗
扬的眉角不由得突突跳了两下。

  一个老者负手立在院中,仰首观赏天际一弯残月。他皓首长须,身上穿着淡
青色的道袍,颈后斜插一柄拂尘,银白色的拂丝随风而动,怎么看都像个大有德
行的有道之士。

  程宗扬在心里骂一句「皓首匹夫」脸上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原来是蔺
教御!晴州一别,没想到教御又来了临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蔺采泉仰天叹道:「小友只道是有缘,却不知老夫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小友
的踪迹。」

  自己的住处虽然隐秘,但太乙真宗想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全力搜索一个人,
既算躲进大内也未必安全。

  「久闻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道门,看来半点不假。我才来临安几天,蔺教
御就摸上门来了。」

  程宗扬道:「我猜蔺教御半夜来访不是为了喝茶,咱们就免了茶水吧。」

  蔺采泉转过身,神情自若地说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蔺老贼就是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尴尬事、龌龊事,他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蔺教御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闲话而已。」

  蔺采泉道:「听说小友与明庆寺的挂单僧人鲁智深结交,不知小友可知晓这
位花和尚的来历?」

  「蔺教御消息真灵通。」

  程宗扬道:「花和尚的来历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原本是个军官,因为打死人、
吃了人命官司,不得已投了佛门,这些年四处挂单修行,年前才到明庆寺,当了
看菜园的大和尚。」

  蔺采泉频频点头,然后道:「小友可知花和尚为何不在本寺修行呢?」

  「多半是那庙里管得严,不让他吃狗肉吧。」

  「花和尚剃度的寺庙乃是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拜的师傅乃是大孚灵鹫寺方丈
智真大师。」

  蔺采泉悠然道:「花和尚这些年四处挂单,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逃命。」

  「还有这种事?他是偷吃方丈养的狗,还是打死哪个不开眼的沙弥,让人追
杀这么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蔺采泉捋了捋胡须,谓然叹道:「花和尚错就错在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
却继承智真大师的衣钵。大孚灵鹫寺乃是十方丛林中的名刹,岂能容一个好酒好
肉的和尚窃占方丈法衣钵盂?智真大师圆寂后,花和尚存身不住,与师弟臧和尚
一起逃下五台山。臧和尚入了岳鹏举的星月湖,花和尚却不肯给人惹麻烦,孤身
一人云游至今。」

  程宗扬啧啧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闹得和宫廷内斗一样?这些和尚也太利
欲薰心了吧?」

  蔺采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小友何必叹息?」

  程宗扬笑道:「蔺教御这趟来又是为了什么利?不会是半夜睡不着,找我来
讲故事吧?」

  「老夫此来,不过是与小友谈笔生意。」

  「这个我爱听!什么生意?」

  蔺采泉淡淡道:「当然是小友的性命。」

  程宗扬看了他片刻:「蔺教御,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小友可知,你已是怀璧之罪?」

  程宗扬双手抱胸,倚在柱上。「说来听听。」

  蔺采泉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变了脸色。

  「九阳神功。」

  蔺采泉摘下拂尘,在手中轻轻摇着,淡淡道:「江州城外,九阳神功横空出
世,小友可知在天下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单是太乙真宗门下,想取你性命的何止
十万?」

  自己为了救小狐狸的性命,与秦翰交手时使出九阳神功,当时没有十分在意,
这时被蔺采泉点醒,程宗扬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九阳神功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别说寻常门人,就是宗门精英也不见得能修
习,流传至今,九阳神功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可以说修习九阳神功是掌教的必备
资格。

  现在太乙真宗正为掌教之位斗得不亦乐乎,九阳神功却在江州出现,一旦处
置不当,这场风波就会演变成一场野火。

  鲁智深好歹还是大孚灵鹫寺方丈的弟子,照样被追杀这么多年;自己和太乙
真宗一点屁的关系都没有,竟然使出镇教神功,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太乙真宗那
帮人的反应。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说道:「竟然有此事?难道是贵教哪位高人到江州作客了?」

  蔺采泉一挥拂尘,眼中透出精芒,片刻后哑然失笑。

  「程小友何必隐瞒?」

  程宗扬这才想起蔺老贼用过类似的法术辨别自己言语的真伪,看来是瞒不住
他了,只好干笑几声。

  蔺采泉沉声道:「九阳神功在江州出现的消息如今已经风传天下,小友想让
太乙真宗十万弟子蜂拥赶往江州,与宋军合力破城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的力度真不小。太乙真宗如果站在宋军一方,
参与江州之战,大伙儿唯一的选择是立刻扔下江州,有多远跑多远。

  太乙真宗甚至不用全力出手,只要蔺采泉一系的弟子投入宋军,就够孟老大
喝一壶了。

  程宗扬哈哈笑道:「蔺教御既然是来做生意,总得把交易的货物拿出来让在
下看看吧?」

  蔺采泉从容道:「这笔生意对小友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小友承认掌教真人
当日许诺由蔺某接任教主,在江州动用九阳神功的便是我蔺采泉。蔺某不但替你
挡下所有质疑,并且宣布我太乙真宗将全力支持江州。」

  良久,程宗扬吐口气,然后挑起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蔺教御好手段,我
程宗扬佩服!」

  蔺采泉这一着可谓绝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又在他的掌教之争中投下重
重一枚砝码。难怪他如此笃定这样的交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些日子,不至于像刚来时一样,别人说什么,自己就
信什么。

  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太乙真宗表明态度全力支持江州,搞出这么大的阵
仗,蔺教御不怕别人起疑?」

  兰采泉慨然逍:「我太乙真宗前任掌教王真人与武穆王的交情义薄云天,世
间尽人皆知,蔺某此举不过是追慕先贤之义。」

  程宗扬点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但还有一桩——当时和我交手是秦翰秦大
貂珰,蔺教御让我编个故事出来好办,但想堵住秦大貂珰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
吧。」

  「你我所言,自然便是真相。秦帅虽然勇武绝伦,终究是个阉人,他的说词
未必便有人信。」

  蔺采泉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秦帅未必肯蹚这浑水。」

  「蔺教御一开场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这会儿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也好,我
得太乙真宗的支持、蔺教御得了掌教的位置,这笔交易大家算是双赢。」

  程宗扬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友尽管道来。」

  「太乙真宗宣布支持江州的时间,要由我来决定。」

  蔺采泉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轻击一掌,敲定这笔交易。

  蔺采泉大袖一摆,洒然离开,一边道:「有劳秦小友久候,老夫告辞。」

  秦桧回来复命,一见院中有生人立即潜踪匿形,以他的身手想瞒过旁人并不
算难事,谁知被蔺采泉一口叫破,只好现身出来,拱手笑道:「蔺教御一路顺风。」

  「借秦小友吉言。」

  蔺采泉收起拂尘,从袖中取出骨笛,身形飘然而逝,片刻后,一曲笛声响起,
在月下渐行渐远。

  「同样几十年修行,师帅修成圣哲,姓蔺的这老家伙倒修成老妖精了。」

  程宗扬揉了揉脸道:「我原本还想让卓婊子或者秋小子当掌教,把太乙真宗
拿到手中,幸好没干,不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蔺的老狐狸。」

  秦桧琢磨了一下,「蔺采泉做这个掌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公子与他打过交
道,总比旁人当上太乙真宗的掌教强些。」

  「没错。老蔺虽然不是好鸟,但是个明白人。老蔺对九阳神功的眼红,傻子
都能猜出来,可他跟我扯这么久,硬是绝口不提九阳神功的着落,啧啧。」

  作为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九阳神功对蔺采泉的诱惑可想而知,如果对换角
色,程宗扬认为自己会不管成不成,肯定开口以索要九阳神功作为交易条件。

  蔺采泉偏偏能忍住,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懂分寸、知进退,好一个成精的人
物。

  程宗扬一半安慰自己,一半认真地说道:「的确不一定是坏事。真说起来,
和他打交道还比小秋子省心点。」

  「假如蔺教御果真依诺而行,江州又得一大助力,但公子为何不立即宣扬此
事?」

  「这么够分量的消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投机生意赚钱靠的是什
么?波动,有波动才有利润。」

  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奸臣兄,咱们该琢磨球磨,怎么利用这个消息让
宋国的粮价好好地波动一下……」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临安之行会变成一场接一场的见面和谈判。

  来临安不到十天,自己分别与薛延山见面,接手他的雪隼佣兵团;与鲁智深、
林冲见面,大伙儿攀上交情;与高俅见面,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云秀峰见面,
谈定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的合作;又与蔺采泉见面,用一个为自己解困的谎言帮
助他登上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换取太乙真宗对江州的支持。

  不算自己与李寅臣、廖群玉、陶弘敏等人见面的小事,其中任何一桩泄漏出
去,都会在六朝产生巨大的波澜。

  什么时候自己拥有这样的能量,足以在六朝这个世界中翻云覆雨了?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
于波涛之内,升则飞腾于宇宙之中。呼吸生风云,鳞爪动天地。天龙一吟,八荒
皆应」「行了奸臣兄,吹这么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公子龙口一开,属下不胜惶恐。」

  「你这个死奸臣,拼命架梯子让我往上爬啊?我若当了皇帝,第一个先把你
阉了,收进宫里当太监!」

  「唔……」

  秦桧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家主既有此意,看来秦某该先找个浑家,传
宗接代。」

  「秦兄,你早该这么干了!」

  程宗扬来了兴致,「看中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如果是咱们自己家的,你
尽管来挑!」

  「倒是有一个……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迟些属下再向公子禀报吧。」

  虽然已是深夜,程宗扬在临安所有的人手,包括受伤的俞子元都已经赶来,
秦桧、林清浦、敖润、冯源、俞子元、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加上鹏翼社两
名星月湖的老兵,也济济一堂。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江州又多了一分胜算,坏消息是云六
爷被黑魔海盯上了。」

  程宗扬简短介绍一下目前面临的形势,略去如何得到情报的细节,然后告诉
众人,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障云秀峰的安全。

  江州方面已经失去雪隼团的外援,云家的支持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以俞子元为首的星月湖等人看法一致:查清黑魔海在临安的底细,动用临安
鹏翼分社、雪隼团临安分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马,把黑魔海在临安的势力连根
拔起。

  程宗扬心里苦笑。俞子元虽然是人才,但比起杜元胜、苏骁等人还是差了一
些。

  黑魔海在临安潜藏这么多年,一个岳鸟人随口提到的林冲就派出教中御姬足
足监控十二年,不显山不露水,想查清他们的底细谈何容易?一动手就可能打草
惊黑魔海打的如意算盘是坐山观虎斗,让星月湖大营在江州与宋军死磕,自己只
捡漏洞下手。

  俞子元的主意也不算错,把可以调动的实力都集中起来,与黑魔海斗一场也
不是不可以。可一旦做得不干净,逼急他们,等于又在临安开了一个战场,到时
候两面作战,能打赢才见鬼了。又不是生死关头,这样图穷匕现式的孤注一掷,
过于冒险。

  敖润和冯源的念头与俞子元相近。团长薛延山被杀,等于整个雪隼团覆灭在
黑魔海手中,双方仇深似海,能有机会报仇,敖润和冯源都不肯错过。

  秦桧、林清浦则和程宗扬的看法差不多,认为现在若与黑魔海全面交锋,天
时、地利、可以动用的人手均不合适。

  既然黑魔海的目标是云秀峰,己方还藏身暗处,不如利用这一点先设法保住
云秀峰,以守代攻,等江州大战尘埃落定,再与黑魔海来算这笔帐。

  豹子头和青面兽最干脆,两人一共凑出六根手指头,然后说:「四只羊!你
要我们打谁,就打谁!」

  只有金兀术没吭声,两只兽眼凶光毕露,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狼主,想什么?」

  「野猪林。」

  金兀术声音嗡嗡地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林教头。」

  程宗扬一拍脑袋,没想到是智商不超过七十的兽蛮人一语点醒自己这个梦中
人。

  黑魔海放弃林冲这枚棋子并不代表会放过他,很有可能是解决林冲,然后让
凝玉姬搭上高衙内这条线。

  现在林冲既然是刺配充军,程宗扬有九成把握,黑魔海会选在野猪林动手。
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重创黑魔海,斩断它几条触手还是能做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所有细节安排停当,天色已经黎明;众人离开后,不
知道是这一日一夜的经历过于峰回路转,以至于情绪亢奋,还是别的原因,程宗
扬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辗转半夜,程宗扬仍没有一点困意。前天在凤凰岭遇袭,身上受了不
少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经过一天的休息,伤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额头被刀
气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

  想到屠龙刀无坚不摧的锋芒,程宗扬不禁想起背包里的那个鬼东西,眼看天
色将亮,左右是睡不着,程宗扬索性爬起来,打开背包拿出光秃秃的刀柄。

  刀柄上的红色符咒已经散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只刀柄是程宗扬在建康
时,从那个什么乱波上忍飞鸟熊藏身上得来的。在晴州时,黑魔海的巫嬷嬷也曾
提到它,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程宗扬已经见过这个邪门兵刃的三种状态:空柄、电光刀刃和凝出的实体刀
刃。直到现在,自己对刀锋出现时的一幕记忆犹新。

  当时这把鬼刀几乎把他所有的真气全部吸干,先出现未定形的电刃,然后才
有那个黑白花纹的刀身。

  难道这把刀解开封印之后,与执刀者的修为相关?持刀人有什么修为,刀柄
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刃身?

  程宗扬握好刀柄,试着把真气注入其中。这次他十分小心,为了防止刀刃逸
出伤人,他特意把刀柄朝下,结果电光飙射的刹那烟雾四起,用青砖铺成的地面
立刻被刨出一道五尺多长的沟。

  秦桧听到动静,闪身而入,只见室内砖屑纷飞,程宗扬一边挥着灰尘,一边
咳嗽,在他脚边的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刀痕,整齐得像用尺量过一样。

  旁边掉着一把刀,刀身挺直,顶端微弧,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相间的剑身
有种诡异的美感。

  秦桧在殇侯身边追随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看到这样的刀身仍禁不住失声
道:「这是什么刀?」

  程宗扬全身的真气都被抽走,差点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电光凝出
的刀锋足够锐利,这下反弹可能就要了小命。

  虽然被这把鬼刀搞得一片狼狈,程宗扬还是笑出声来。他现在最缺的不是钱
和人才,而是一件可靠的武器,每次动手,他都拿着十几个银铢一把的破刀,没
面子不说,也太浪费,用过的刀不是折断就是卷刃、彻底报废。

  打到激烈的时候,一场战斗就得换好几把刀,比起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侯二
哥的玄武槊,他用过的刀都能开废品收购站。有嘴损的已经给程宗扬起外号叫
「战场破烂王」这把刀能一下就把屠龙刀打出缺口,绝对不是凡品。听到秦桧的
询问,程宗扬傲然一笑:「它的名字叫……」

  程宗扬脸一僵,发现竟然把它的名字忘了。当时巫嬷嬷那只老河马提到过,
但自己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怎样都想不起来。

  秦桧等了半晌不见下文,试探道:「莫非此刀尚无名号?」

  「有。」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把刀叫雷霆!」

  秦桧狐疑地说道:「与臧上尉的战刀同名?」

  干!我说怎么听着耳熟呢!

  「错了,此刀黑白天成,有个名号叫混元一气阴阳神刀!」

  「这个名号却与崔中校的混元锤相似。」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叫不疑刀。」

  「补一刀?」

  「叫黑白刀!」

  「黑白道?」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激光宝刀!」

  「如雷而射,好名字!」

  秦桧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以属下之见,换作雷鸣亦可。」

  程宗扬将那把好不容易起了名字的刀抱在怀里,眼泪几乎流下来了。

  「你知道个屁!这跟雷没关系!你这个文盲!」

  豹子头风风火火地进来,粗声大气地说道:「公子!有人来访!」

  说着他压低嗓门,「那人有些不对,公子多加小心。」

  程宗扬不由得对豹子头刮目相看。「老豹居然长心眼了,哪里不对?」

  豹子头一脸神秘地说道:「那人姓得古怪——竟是姓尿的。」

  「尿?」

  程宗扬都震惊了。这是什么尿性才起这姓啊?

  豹子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接着程宗扬和秦桧一起反应过来:「廖——」

  「会之!我看你得开个班了,」

  程宗扬边走边道:「给这几个牲口讲讲千字文、百家姓,要不这日子都没法
子过了:」

  秦桧谦虚地说道:「秦某一介文盲,不若公子亲自来讲。」

  「哎哟你这个死奸臣,我都被你逼到墙缝里,憋得一身的汗,发个火都不行?
好好好,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跟你说,老豹、老兽、老术这智商只有你能教了。」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三、五、
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着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奇数数着快是吧?」

  「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
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廖群玉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书
坊掌柜,似乎说不上瞒不瞒的。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打着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日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日方知程公子得
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

  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
安做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
了。」

  廖群玉文绉绉地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于科举。如今
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
个书坊掌柜?」

  廖群玉一怔,然后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桧微微欠身,「前日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几件
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奸臣想得周全!不过看到秦桧拿出的礼物,程宗扬
不由得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
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

  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精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
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

  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
色。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奸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方?

  廖群玉本来带着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色不禁凝重起
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后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桧道:「数日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
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
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桧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
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还是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样糟蹋东西的吗?就是
像死丫头那样做根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
程宗扬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
着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转困难,先偿
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
急着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着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
家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着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着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
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

  大门处挂着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着「后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
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着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后是翠岩堂、
倚绣堂、挹露阁、玉蕊亭、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后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
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春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春、
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一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园中
的富贵,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

  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
的,可这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
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后,终于在一
处挂着「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不至于被这一番富贵吓
住。

                第六章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楼宇上书「多宝阁」无数身着艳服的美貌姬妾在阁内
穿梭,犹如仙子,比姬妾更多的则是阁中琳琅满目的书画珍玩。

  程宗扬虽然不懂行,但也瞧得出这些鼎玉书画都不是凡品,随便拿出去一件
都能值几个钱。

  那位曾在晴州见过的老者戴着八角巾,安然坐在一张锦榻上,周围林立着如
花的美姬。见程宗扬等人进来,他只摆了摆手,「坐。」

  老者口气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权势。程宗扬只好坐下来接过香
茗,只听那老者道:「小友看老夫这半闲堂如何?」

  程宗扬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今日一见,才知世间『富贵』二字。啧啧,
贾宝玉的大观园恐怕也比不上这里。」

  老者微微一愕:「贾宝玉?」

  「哦,我们家乡的一个公子爷,号称『富贵闲人』的。」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当日在晴州有眼不识泰山,敢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倒是巧了,老夫也姓贾,号秋壑。」

  程宗扬有些纳闷地瞧了秦桧一眼,死奸臣一脸谦和的笑容,似乎早知道这个
老者的身份,偏偏不给自己半点提示。

  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攀谈道:「秋壑先生是生意人?还是做官的?」

  不知道自己问出什么荒唐话,周围的侍姬或惊或笑,一个个目露讶色,老者
更是哈哈大笑,指着程宗扬道:「群玉,老夫说得如何?这位程小友虽然有个官
身,却是半点没有做官的心思!不然怎会连我贾师宪的名号都没打听过?」

  程宗扬虽然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贾师宪」三字一出,还是如同当头挨了一
棒。

  先是高俅,然后是老贾,怎么都喜欢和自己玩这一出?

  来临安之前,自己也想过贾师宪会是个什么人、会不会与他打什么交道,却
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贾师宪,宋国的太师,总揽朝政的权臣,江州之战的筹
划者,自己在宋国最大的敌手——这会儿竟然这么坐在自己面前。

  贾师宪站起身,负手在阁中走了几步,一边叹道:「当日在晴州程小友与贵
伴当一番批评,老夫每每思之,常怀耿耿。」

  在晴州自己和死奸臣说了些什么,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
定:没什么好话。

  当时死奸臣口如悬河,当着贾师宪本人的面把宋国这位权臣一通臭批,只差
没说:玩政治你不行,不如让我来干得了。换了自己是贾师宪,恐怕也得好几年
忘不了。

  贾师宪从装满古董的阁子中拿出一份卷宗,在手中摇了摇。

  「滕甫虽然不识时务,眼光倒还有几分,若不是有他举荐,老夫未必能与程
小友再次见面。」

  说着扭头对廖群玉道:「这分功劳且给他记下了。」

  廖群玉微微躬身,「是。」

  贾师宪回过头,「你在筠州开棚施粥,平价籴粮,做得很好。」

  程宗扬心虚到十二分,讪笑道:「不敢、不敢。」

  秦桧道:「这是我家公子一点赤子之心。蒸蒸苍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
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我家公子不忍见苍民受
苦,才施粥救济。但论起活人之功,筠州一地、数万民众而已,又怎及太师惠施
大宋四百军州、亿万生灵?」

  秦桧此时开口,一番言词终于使阁中近乎僵滞的气氛有所和缓。

  贾师宪放下卷宗,笑道:「秦伴当这番话便是言不由衷了。」

  秦桧道:「当日一番胡言妄语,太师不加怪罪已是宰相之腹,今日又待我等
以宾客礼,如此盛德,实是圣人胸怀。」

  秦桧这高帽子不要钱似的一顶顶扔过去,终于搔到贾师宪的痒处。

  「这点胸怀,老夫还是有的。」

  贾师宪道:「可笑几个腐儒还说老夫了无容人之量,若他们的见识有程小友
与秦伴当万一,老夫岂会不容他们?」

  说着贾师宪又拿出一份札子,拍着封面道:「这份札子想必是程小友的功劳
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札子?」

  「滕甫的请罪札子,论及挪用军费购粮之事,里面算了一笔帐,倒是朝中少
有的明白帐。」

  程宗扬明白过来,自己的那封书信有了效果。

  「縢大尹为筠州军民殚精竭虑,在下不过是捉供几个数字。」

  「这几个数字岂是易得,连户部那些官吏论及粮价都没有如此详细透彻。以
滕甫的眼光,哪有这般见识!」

  贾师宪与滕甫互为政敌,提到对方也没什么好话。他放下札子,忽然道:
「听说晴州陶氏钱庄鼓吹的纸币,乃是你提出来的?」

  程宗扬心里升起荒谬的感觉:无论高俅、云秀峰、蔺采泉还是贾师宪,都活
像成精的老狐狸,似乎有满天下的耳目,总能给自己点惊喜。这句话自己这几天
已经说过几遍,现在不得不又一次老调重弹。

  「太师消息可真灵通……」

  「不是老夫消息灵通,是陶五亲口说的。」

  贾师宪的口气中充满冷笑和入骨盼蔑视,「这些晴州商蠢!」

  陶弘敏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大债主,贾师宪动怒,程宗扬也不好接口。

  不过贾师宪是堂堂太师,执掌宋国权柄十余年的重臣,陶弘敏有什么本事让
他动怒?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贾师宪脸色转缓,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当日不知
道太师身份,在下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太师恕罪。」

  贾师宪冷哼一声:「当初你是晴州的一介白衣便也罢了,如今你既然身为宋
国客卿,食君俸禄,可知道非议朝政是何罪名吗?」

  自从提到晴州的商贾,贾师宪便心情大坏,这会儿好端端的突然摆起官架子,
让程宗扬禁不住纳闷他唱的是哪一出?

  关键时候秦桧挺身而出,替家主两肋插刀。

  「敝家主既然身为客卿,议论朝政便是分内的职事,见而不言,反是有罪,
请太师明鉴。」

  「秦伴当的才学、口齿,老夫已经领教过。」

  贾师宪森然道:「不过老夫若给程员外定下罪名,无论大理寺还是御史台,
都不会有人说个『不』字——秦伴当可相信吗?」

  刚才还谈笑风生,一转眼贾师宪仿佛变个人,虽然衣着还是一副富家翁悠闲
的派头,眼神却变得犀利异常。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副傲然之态,自然而然流露出身为一国权臣说一不二的
滔天气焰。

  眼见贾师宪以势凌人,秦桧不慌不忙地拱手一揖,然后从容道:「既然不议
朝政,不知太师今日召见敝家主,所为何事?」

  贾师宪盯着秦桧,多宝阁如山雨欲来,气氛凝重得吓人。周围的侍姬神情惴
惴不安,噤若寒蝉,廖群玉也低头啜着茶,不发一言。

  在贾师宪的威压下,秦桧脸上依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虽然彼此地位
悬殊,但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贾师宪的森冷而改变。

  良久,贾师宪忽然发出一声长笑,指着秦桧摇头道:「便知道吓不住你秦会
之!」

  说着贾师宪收起笑容,眼中精光闪烁,扭头对程宗扬道:「今日唤你来,当
然是为钱庄之事。」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席间贾师宪反复追问,程宗扬反复解释,两人
从纸币的功能、印制,一直说到流通、兑换的细节,旁边的秦桧和廖群玉几乎插
不上话。好不容易贾师宪问完,程宗扬感觉身上的汗都下来了。宴席上虽然都是
外界难得一见的玉盘珍馐,席间侍奉的姬妾更是容貌出众的美人儿,程宗扬却味
如嚼蜡,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终于贾师宪停住询问,菜肴也全部撤下,换了清茶。

  贾师宪沉吟良久,似乎在琢磨程宗扬刚才对纸币的讲述,最后道:「程员外
方才有言,发行本金五倍以内的纸币都在安全范围之内,此话可当真?」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百分之二十的准备金,我可以肯定安全。」

  贾师宪放下茶盏,像下了决心的盯着程宗扬道:「若是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
交付于你,你可以保证二百万金铢纸币的随时兑换吗?」

  程宗扬愕然之下,立即意识到自己撞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毫不犹豫地
答道:「绝对可以!」

  「既然如此,」

  贾师宪道:「请陶氏钱庄的夏执事来。」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引入厅中,他按规矩先向宋国这位太师、相爷行了叩拜
的大礼,然后爬起来,小心地退到一边。

  贾师宪并没有为他引见程、秦等人,而是直接问道:「你们钱庄是什么章程?
拿出来了吗?」

  夏执事恭恭敬敬道:「小人已经带来。」

  说着取出几张上好的素笺。

  贾师宪看也不看,一摆手道:「且说你们可以提供几倍的纸币?」

  「回相爷,敝钱庄核算过,最多能提供两倍,但既然相爷亲口提出来,敝钱
庄无论如何也要向相爷提供三倍的纸币兑换。」

  「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印制一百二十万金铢的纸币?」

  「回相爷,正是。」

  「兑换的方式呢?」

  「敝钱庄将在临安开设一间分号,每月头五日承兑纸币。」

  夏执事道:「任何人只要持币前来,敝号都依数支付钱铢。」

  贾师宪回头对程宗扬道:「贵号呢?」

  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陶氏钱庄先向贾师宪推荐纸币,却没想到贾师宪会直
接与自己拉上关系。贾师宪也是个精明人,交谈一毕,立即唤来陶氏钱庄的人见
面,竟是让自己和陶氏钱庄当面竞价。

  问题是贾师宪对盘江程氏的底细全无所知,只凭滕甫的举荐和程宗扬员外郎
的客卿身份,就让他参与到这件大事,真不知道是滕甫的名声太好,以至于贾师
宪对他的举荐全无怀疑,还是贾师宪压根没有把纸币兑换当回事。

  程宗扬还想到一个可能:贾师宪掌权日久,性格过于专横,行事有些自以为
是。因为当日秦会之和自己在晴州与他见过面,便有种慧眼识珠的自负。

  无论如何,这位贾太师在这件事上都轻佻到近乎儿戏的地步。他之所以名列
奸相不是没有原因的。

  程宗扬开口道:「纸币一旦发行便是流通全境,只在临安一处承兑,恐为不
便。在下会在临安设一处分号,同时在东南西北各择一地,设立分号,不分年节,
随时承兑。」

  夏执事神情一震,这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的身份,随即改口道:「若太师同
意,敝钱庄也当增设分号,只是如此一来,只怕给各处官府多添麻烦。」

  程宗扬笑道:「若能随时承兑,这点麻烦官府也不见得会怕。」

  贾师宪问道:「若由陶氏钱庄操作,这些纸币如何发行?」

  马执事谨慎地说道:「纸币由敝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其中一贯票面四
十万张,百贯票面两万张。敝钱庄一旦接到纸币便兑换为钱铢,到年底与户部盘
帐。」

  程宗扬道:「纸币事关重大,敝号不敢自专。以在下之见,当在每年年初,
由请户部与敝号协商:预备准备发行多少纸币?应当提供多少本金?然后由敝号
统一印制纸币,朝廷自行使用,敝号见票即兑。原则上总数目不超过本金的五倍,
至于印制的费用当由敝号承担。」

  陶氏钱庄的执事怔了一会儿,屈膝道:「相爷,此事小人不敢自专,当先请
示敝东家……」

  贾师宪打断他。「不必了。群玉,此事你来处置,谈妥之后,从陶氏钱庄借
来的四十万金铢便交由程员外。」

  贾师宪心意已决,陶氏钱庄的执事虽然大为惶恐,也只能叩首告退。

  贾师宪起身道:「那两只蛐蛐罐,我已经看过了。难得有这样大的象牙,便
是宫中也不多见,有劳程员外费心了。可惜如今时令不应,待到夏日,再请程员
外来我多宝阁赏虫为乐。」

  程宗扬连忙道:「请相爷留步,有两条章程在下先禀知相爷!」

  「便叫群玉……」

  程宗扬坚持道:「这两条章程对在下而言事关重大,但对相爷来说不过是些
一言可决的小事,还请相爷决断。」

  贾师宪停下脚步,「且说来听听。」

  从半闲堂出来,程宗扬终于卸下镇定的伪装,嘴巴无法控制地咧开,笑得合
不拢嘴,仿佛从天而降一个大金元宝掉在自己怀中,摸上去还热得烫手,乐得不
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与程宗扬一副满把飞来横财幸福到爆的表情相比,秦桧的脸色则显得十二分
的慎重。

  车过西泠桥,秦桧终于忍不住道:「公子,贾师宪的条件如此苛刻,怎可轻
易答应?」

  程宗扬讶道:「怎么苛刻了?」

  「贾师宪要求公子以屯田司员外郎的身份主持钱庄,以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发
行五倍的纸币,这种条件岂可应得?」

  「嘿嘿嘿嘿……」

  程宗扬笑得像偷鱼的猫,「这不是老贾的主意,是我当初向陶弘敏说的,陶
五又把这主意原封不动地送给老贾。不过陶五胆子太小,三倍的发行量,怎么能
满足老贾的胃口?」

  「五倍就是二百万金铢,如果全是纸币倒也罢了,终是宋国自尝其果。可公
子答应贾师宪开办钱庄,允许纸币随时兑换为金铢——这一百六十万的缺口从何
而来?」

  秦桧提醒道:「公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程宗扬道:「会之,我问你,这二百万纸币宋国会怎么用出去?」

  秦桧思索片刻,「总不会是发放俸禄,多半是宋国官府强行摊派,向百姓买
卖物品时以纸币支付。」

  「你前面说的没错,军饷谁也不敢拿纸条凑数,不然闹出兵变,老贾权再大
也得下台,官吏更不会收纸张当俸禄。但如果直接支付给百姓,我敢断定这纸币
一天都发行不下去。」

  程宗扬道:「真正用得着这些纸币的,在眼下看来只有商人。」

  「哦?」

  「你还记得云家那二十万金铢吗?云家用了二十多名高手护卫,由大小姐亲
自护送,从建康一路运到筠州。如果是纸币,一个人便能轻易携带,到了地方再
足额兑换成金铢,省了多少力气?好笑的是陶氏钱庄还怕分号太多、承兑压力太
大,只准备在临安设一家分号。若搞成这样,陶五的钱庄只有赔死的分。」

  程宗扬笑道:「贾师宪想用纸币填补宋国财政的窟窿,但也知道这件事不好
办,他不放心宋国的官吏,更不放心晴州的钱庄,才找上我。哈哈,这下他找对
人了。」

  「何只是不好办。」

  秦桧道:「贾师宪虽然唤来陶氏钱庄的执事与公子当面竞价,但在下在旁观
瞧,贾师宪早已认定由公子操持,唤来那位执事只是堵陶氏钱庄的嘴罢了。公子,
贾师宪根本是设了圈套让公子跳。」

  秦桧的担忧不无道理,贾师宪虽然轻佻,但绝不是良善之辈。他弃陶氏钱庄
而选自己,显然是认为自己更容易控制。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贾师宪对纸币的
疑忌,恰恰给了自己一个天赐良机。

  「奸臣兄,这个你就不专业了。」

  程宗扬笑道:「不用着急,咱们慢慢说。老贾手头没钱,听了陶五的建议,
想把纸币变成金铢来用,又觉得这事太悬,怕砸在手里。他找到我,一是纸币是
我提出来的,让我来做多少有些把握。二是因为滕大尹的举荐,我现在有个过得
去的官身,说起来算宋国朝廷的自家人。第三个嘛,让我以半官半私的身份开设
钱庄,负责官府发行纸币的发行承兑,打的主意无非是一旦出事,好拉我垫背。」

  程宗扬拍着椅背道:「可老贾没想到,他把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送到我手里!」

  程宗扬信心十足的样子让秦桧愈发不解,说道:「公子智珠在握,属下愿闻
其详。」

  「你还记得我对老贾提的要求吗?」

  秦桧点头道:「公子方才对贾师宪提了两条章程,但依在下之见,这两条章
程未免过于空泛。」

  程宗扬笑道:「这两条章程你听着空泛,其实是纸币的根基。我说的第一条
是:纸币必须由官方承认,必须保证可用于支付赋税。」

  秦桧还在思索这条章程,程宗扬已经说道:「说实话,这种纸币其实不能算
真正流通的货币,应该算现金支票,或者直接说是欠条。宋国的作法等于用这些
纸条,预支未来数年一百六十万金铢的赋税。」

  程宗扬对这种纸币的不彻底性非常遗憾,但目前情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自
己能操作的极限。用税收作为货币之锚,这种纸币至少有宋国朝廷的信誉做保证。

  秦桧却道:「属下以为,这是宋国以纸币换取我们程氏一百六十万金铢。归
根结底这笔钱终究要落到我们程氏身上。」

  「你是怕挤兑吧?但凭我的经验,这种风险非常小。」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而且我还有第二条章程:宋国发行纸币的数量,
必须经我盘江程氏的钱庄认可。宋国户部只需要挂个名,纸币印出来,派人来拿
就行。」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沸腾的激动,然后道:「奸臣兄,你知道这
条有多重要吗?这等于说纸币发行权在我手中!」

  秦桧眉头紧锁,在他看来,宋国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要求程氏设立的钱
庄支付二百万金铢可随时兑换的纸币,简直与自家往外送钱没有分别。

  但在程宗扬看来,这个条件简直优厚得令人发指。贾师宪的作法看似小心,
其实等于是把政府央行交给自己个人经营。

  只要操作得当,不但秦桧担心的一百六十万金铢亏空不会发生,只算宋国交
付的四十万金铢本金就能大赚一票。

  这怪不得贾师宪失算,连秦桧都觉得这笔交易是程氏吃大亏,冒了极大的风
险,何况那些见识和思维能力不及死奸臣的人?

  对宋国来说,把四十万金铢交给程氏的钱庄,程氏钱庄提供二百万金铢的兑
换保证,宋国朝廷占了天大的便宜。

  在程宗扬看来,自己不费一文钱就白白得到宋国的央行。表面上看来双方各
有所得、皆大欢喜,但只有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才是笑到最后那个。

  程宗扬心头的激动像波涛一样翻翻滚滚,这笔交易堪称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大
的一笔交易,其中的真实分量超过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来自现代世界的程宗扬,深切知道手握一国央行是什么概念。与自己将要获
得的权力相比,连贾师宪也相形见绌!

  良久,程宗扬呼口气:「我说奸臣兄,你早知道贾太师的身份了吧?」

  秦桧本来忧心忡忡,但家主如此笃定,他也放下担忧,摆出谦逊的样子道:
「亦不甚早。」

  「还跟我耍花枪?你若不知道他的身份,会巴巴地弄对蛐蛐罐当礼物?看老
贾那个高兴劲,像添了个儿子似的。奸臣兄,老实说吧!瞒着我是不是故意要我
难看?」

  秦桧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在晴州廖先生亮出身份,属下便已知晓,之所
以不告诉公子,是属下见廖、贾二位对公子似无恶意。恕在下直言,公子胸中非
有山川之险,若先知晓,见面时不免露出异样,反而引得廖、贾二位生疑。因此
属下自作主张,未知会公子。」

  秦桧说的虽然没错,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确实不好受,程宗扬埋怨道:「你
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搞这么一出,不怕把我弄出心脏病?」

  秦桧莞尔道:「公子心胸宽广,必不至于此。」

  说话间,马车忽然减速,有人在外面道:「来人可是程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公子一叙!」

                第七章

  「我是个生意人。」

  陶弘敏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把玩着茶盏,悠哉悠哉地说道:「做的无非是生
意。」

  陶氏钱庄与贾师宪谈得好好的,突然蹦出自己横刀夺爱,程宗扬知道陶五迟
早会找上门,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刚接到消息就拦路邀见。

  程宗扬抢先道:「陶五爷的生意可了不得,连宋国朝廷都要向五爷借贷。」

  「什么借贷?」

  陶弘敏叹口气,「左右是买路钱罢了。」

  「四十万金铢的买路钱,不是小数目啊。」

  程宗扬装出好奇的样子道:「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陶五爷在宋国做
什么生意?」

  「哪里是四十万?」

  陶弘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竖起一根手指,「整整一百万金铢!五年为
期,年息一分!」

  年息一分,这简直和白送差不多。程宗扬一怔之下,不由心头火起,要知道
孟老大从陶氏钱庄借贷的时候,可是月息四分!

  陶五借高利贷给孟老大打仗,又转手以近乎白送的利息借贷给宋国朝廷来打
孟老大,这手段未免太不地道了!

  程宗扬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火气,良久才微笑道:「陶五爷做的
好生意啊。」

  陶弘敏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程兄是不是觉得我陶弘敏一边借钱给孟老
板,一边又借钱给宋国,让两边打得你死我活,我陶氏钱庄好从中间渔利,这事
做得忒不地道?」

  程宗扬索性道:「难道不是吗?」

  陶弘敏苦笑道:「程兄不会以为这笔钱是我陶氏一家拿出来的吧?不妨告诉
程兄,这笔钱实是晴州总商会和贾太师打的商量,晴州总商会以我们陶氏钱庄的
名义,为宋国朝廷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贷,宋国官府保证我们晴州商人能在宋国
境内安安稳稳做生意。说白了,这是宋国朝廷向我们晴州变相征税。」

  贾师宪下手够黑的,程宗扬还记得自己在晴州的时候,贾师宪阻截云水的交
通,迫使晴州商人低头;现在勒索到一百万金铢的优惠贷款,也算回报丰厚了。

  而且他还怕这笔钱不够用,准备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来发行五倍的纸币,
合计下来等于多了二百六十万金铢的财政收入——程宗扬终于知道贾师宪那个特
别开支计划的资金来自何处。

  可以想象,这笔巨款对于捉襟见肘的宋国来说,等于是性命交关。

  要知道宋国财政的大窟窿不只一个江州,最要命的还在于强制推行方田均税
法导致的财政困境。

  拿出一百万金铢已经是晴州商人能承受的极限,但对于宋国的亏空仍然是杯
水车薪。从这个角度来讲,贾师宪发行纸币救急也是迫不得已。

  但陶弘敏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与自己见面,肯定不会是因为给交战双方同时
借贷这点事。

  果然,陶弘敏话锋一转:「若论大手笔,比起程兄的气魄,连我陶五也瞠乎
其后。四十万本金,二百万纸币,五处分号,随时承兑!程兄这一手亮出来,我
陶五只能双手写个『服』字。」

  程宗扬道:「实不相瞒,今日与贾太师见面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种
事。陶五爷不会是为了钱庄的事来找小弟泄愤吧?」

  陶弘敏哈哈大笑道:「泄什么愤!这烫手的山芋,我陶五扔还来不及。难得
程兄仗义,替我火中取栗,我陶五除了『服』字,还得写个『谢』字送给程兄。」

  程宗扬苦笑道:「陶五爷原来这么不看好这桩钱庄生意。」

  陶弘敏笑道:「五倍本金,随时承兑,这条件谁若答应了,可不是疯了吗?
程兄乐意发疯,我陶五可没疯。」

  程宗扬坐直身体,「真的吗?」

  陶弘敏笑容不变,神情却变得庄重。「程兄是不是发疯,我不知道,但我们
陶氏钱庄能做到现在,程兄可知道我们钱庄规矩的第一条是什么?」

  陶弘敏竖起一根手指,缓缓道:「不为天下先!」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这是老子的名言?」

  「不错。」

  陶弘敏道:「这桩钱庄的生意能不能赚钱,我陶五承认自己一点都看不准,
让我来看,风险远远大于收益。既然程兄如此有信心,不妨先做几年,我陶氏虽
然算不上晴州的大户,好歹也有几个臭钱,不客气的说,总比程兄家底厚些。如
果真的有利可图,我陶氏再照本宣科也不迟。」

  「……陶五爷倒是好计较。」

  「怎么样?哥哥说得够坦白吧?」

  陶弘敏用力拍了他的肩头一把,「如果说天下有谁想让纸币这件事做成,我
陶五算第一个!程兄若能开出一条新路出来,别人我不管,我陶五铁定要跟着程
兄的步子亦步亦趋!程兄,好好做!我看好你哦!」

  陶弘敏没有多留,直言今日之事出乎他的意料,要立即向陶氏钱庄和晴州总
商会回报,等忙完再来答谢程宗扬「舍身挡刀」的义举。

  程宗扬哭笑不得。谁能想到连陶氏钱庄都对发行纸币畏若蛇蝎?自己看来天
大的好事,别人看来却好象自己这个傻瓜正乐颠颠地拿毒药当美酒喝。

  程宗扬忽然用力一顿足:自己原本畏手畏脚,怕给江州之战带来无法预料的
影响,一直不敢挑明和黑魔海作对,但眼看自己将重金在握,黑魔海的威胁又算
得了什么?

  心头一动,程宗扬立刻道:「不回城了!转头!去翠微园!」

  「师傅!」

  被岳鸟人起名为「高智商」的小衙内凑过来,一脸殷勤讨好。一天不见,他
似乎对自己从愤恨和怀疑,直接转变成信任和感激,那眼神几乎都有点崇拜的意
思了。

  「师傅教我的那几招真是管用!」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徒儿我小试牛刀,就把这骚娘儿们搞得叽哇哇乱
叫!」

  程宗扬瞧了阮香凝一眼,那位林娘子微微低着头,玉颊适时浮现红晕,眼底
那一丝讥讽也隐藏得极好。

  高衙内的得意似乎比自己更甚几分,他这两日都待在翠微园的水谢中,偶然
露面都一手搂着林娘子,满脸红光,似乎满意到十二分。

  对比他旁边那个美妇含羞带耻的娇态,任谁都不会怀疑高衙内这两日在卧房
搞什么勾当。

  但程宗扬知道这小子其实什么都没干,尽在卧室睡大觉,气色不好才稀罕呢。

  至于他的崇拜,除了自己教他的那点小勾当,倒有一大半得归功于旁边那位
林娘子。

  「想再学点吗?好办,」

  程宗扬笑眯眯道:「去夕鱼楼给我买份鱼羹来。」

  「成!」

  高衙内兴冲冲地就要叫人,程宗扬拦住他:「给师傅买东西还叫下人,有点
诚意没有?你自己去。」

  「师傅!」

  高衙内抗议道:「这一趟得一、两个时辰呢!」

  「一份鱼羹换门真功夫,你还挑三捡四?要不你到西湖游半个时辰的泳,回
来我就教你。」

  大冷天下湖游泳,连敖润都知道是要命的事,高衙内立刻抱拳道:「徒儿明
白了!师傅保重!徒儿去也!」

  翠微园一阵鸡飞狗跳,高衙内吆五喝六,带了车马仆从,随即像风一样出了
园子,赶往城中的夕鱼楼;阮香凝抬起眼,露出羞涩而感激的眼神。「程公子,
妾身……」

  说着她声音哽咽起来,美目带着泪光,楚楚动人。

  程宗扬没兴趣听她说自己怎么含辱忍耻与高衙内虚与委蛇之类的瞎话,张口
打断她。

  「多啦A梦!」

  阮香凝含泪的美目神采顿时一黯,接着眼底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还演戏呢,」

  程宗扬冷笑道:「是不是想说你是被迫的,想知道夫君林教头现在怎么样?
在牢里有没有忍饥挨饿、受寒受冻?省省吧你。」

  被人当面揭破内情,阮香凝并没有流露出震惊和羞愧的表情,明艳的玉脸上
只有一抹呆滞的笑容。

  当日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使了瞑寂术,反而被程宗扬趁虚而入,在她意识深处
种下两条指令——以前看催眠文的时候,程宗扬最担心的就是主角用的催眠指令
没有特色,每次看都替主角提心吊胆,想着那些口令万一与其他人随口说的话撞
车,不知道主角该怎么收场。

  但程宗扬相信,在这个世界,自己给阮香凝下的指令绝不会出现这种糗事。

  接到指令的阮香凝立即陷入瞑寂状态,效果好得像是在她的大脑里装了开关
——这些应该归功于凝玉姬的术力。

  程宗扬现在已经知道,阮香凝由于体质的原因无法修炼,确实不谙武功,但
她有另一项能力:瞑寂。

  这门出自黑魔海的法术是一种古老的巫术,阮香凝不适于习武的体质,却是
修习瞑寂术的绝佳材质。瞑寂术透过她的双眼一经发动,便能让对方陷入梦境而
无法自拔。

  当然,瞑寂术的施展也有苛刻的条件,不然黑魔海只要派出阮香凝接近孟老
大,就能把星月湖整个搞定。

  想用瞑寂术催眠对方有两种途径:一是对方的神识低微,易于蛊惑,比如高
衙内。另一种是对施术者的绝对信任,比如林冲就在不知不觉中,着了自家娘子
的道。

  阮香凝本身没有修为,又是对着镜中的自己施术,瞑寂术的效力几乎发挥到
极限,让程宗扬抢了一个大便宜;程宗扬满心得意无处发泄,特意赶到翠微园来
找阮香凝,这会儿「高智商」小衙内已经被支开,整个水榭再没有第二个人,当
然不必跟她客气。

  程宗扬抬手解开阮香凝颈下的衣钮,一边道:「那小崽子碰了你没有?」

  他一开口,阮香凝立生感应,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嫣然一笑,呵气如兰地轻
声道:「没有,他一进房便睡熟了。」

  「连你的手都没拉过?」

  阮香凝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在她滑嫩的肌肤上捻了一把,「那小子真够衰的。」

  阮香凝笑容不变,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轻薄而感到不适。

  程宗扬却不急于渔色,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在临安这么多年,对谁用过瞑
寂术?」

  这是程宗扬最关心的头等大事。黑魔海编的网究竟有多大?触角伸得有多远?

  不可不防。他又补了一句,「林教头就不用说了。」

  阮香凝陆续说了几个,都是无关紧要的街坊。因为黑魔海的信使时常出入林
宅,免不了让街坊察觉,被她用瞑寂术补救。接着她说道:「还有锦儿。」

  「那个小使女?」

  程宗扬道:「她不是你们黑魔海的人?」

  阮香凝摇了摇头。

  「你用瞑寂术让她做什么?」

  阮香凝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官人常年沾不得奴家身子,妾身不忍他……有
时便让锦儿替妾身服侍官人,只是他们两个都不知晓。」

  「……你还真是个贤惠娘子。」

  让夫君和使女一道上床,还把两人蒙在鼓里,这事干得也太缺德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还有吗?」

  「还有妾身的姊姊。」

  程宗扬心头一凛,销魂玉带阮香琳?他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阮香凝此时全无心机,脸上随即浮现出半是讥讽、半是嫉恨的神情。

  「妾身比阿姊只小了两岁,可阿姊自小便事事胜过妾身十倍。妾身限于体质
无法习武,阿姊却从小投入小碧潭门下。妾身与林教头做了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阿姊却嫁了李镖头,夫妻和睦。妾身时时小心隐藏身份,阿姊却能风风光光地行
走江湖。」

  阮香凝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将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

  姊妹俩身份的差异使阮香凝对姊姊心怀嫉恨,终于按捺不住对姊姊施了瞑寂
术,使这个原本性情豪爽的女子异乎寻常地热衷名利,对于金钱和地位的热心甚
至超越关注自己本身。

  看着面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妇,程宗扬却像看到一条妖艳的毒蛇。

  他终于明白李师师的娘亲为何会为了钱财和官职,毫无廉耻地与一群豪门恶
少纵情交淫,原来都是她的好妹妹做的手脚。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阮香凝略显得意地一笑。「妾身当然知道。那日她去翠微园,妾身先吩咐过
她。事后她从翠微园回来,妾身又用瞑寂术问过她在园中的情形。阿姊虽然是江
湖中的女侠,其实对名利爱到骨子里,只要给她一点名利,她什么都肯做。阿姊
这只凤凰在小衙内这里连野鸡也不如,将来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摆她的架子?」

  这贱人有够恶毒的!程宗扬心头火起,立刻想一个耳光抽过去。想了想又忍
住了,给她一个耳光未免太便宜她。

  程宗扬冷笑道:「把自己亲姊搞成这样子,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阮香凝道:「若不是阿姊本来就贪图名利、爱慕虚荣,妾身如何能这般轻易
得手?妾身不过是推波助澜。」

  如果眼前的女子有剑玉姬或者泉玉姬的修为,程宗扬还得掂量掂量,万一瞑
寂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明,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人大卸八块。但凝玉姬没
有一点修为,动起手来,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摆平她。

  有了这分底气,程宗扬不再发那分闲火,神情愈发从容,一边用手指挑起她
的下巴,一边笑眯眯地道:「好漂亮的小嘴,让人亲过吗?」

  阮香凝露出一丝羞态,微微摇了摇头。

  「那好,把舌尖吐出来。」

  阮香凝顺从地张开檀口,吐出滑腻柔嫩的香舌。程宗扬捧住她美艳的娇靥,
然后低下头一口含住她的小嘴,在她红艳的唇瓣、柔滑的香舌上亲吻着,最后把
舌头伸到她温润的口腔中,来了一个法式深吻。

  阮香凝一边与他亲吻,一边挺起丰腴的娇躯贴在他身上,任他的手掌在自己
的胴体上游走抚弄。她体质柔弱,不一会儿就在程宗扬的亲吻下娇喘息息。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带着一丝坏笑道:「凝美人儿,主人要和你玩个好玩
的游戏……」

  如果说阮香凝对林冲还有一点情分,但从她对付自己亲姊的手段就能看出这
贱人的心肠如何,对付这种人用不着太客气。

  程宗扬有样学样,执笔在素纸上绘了一个五乘六的方格。

  「凝美人儿,这些格子代表你的年龄,主人每划掉一个,你便小上一岁,明
白吗?」

  程宗扬拥着阮香凝,用笔将方格一格一格涂黑,片刻后他停下笔:「凝美人
儿,你如今几岁了?」

  阮香凝姿容未变,眼中却露出如少女一般的风采,她用轻柔而娇细的声音道:
「十七。」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阮香凝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不记得了……」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丈夫呢,就是我了。」

  说着他坏笑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接下来为夫该给你开苞了。」

  阮香凝如白玉般的面孔猛然升起一抹红晕,美目波光微转,神情间娇羞无限。

  她垂下头,片刻后小声道:「可奴家的夫君是林教头……」

  「林教头有事,由我来代劳。」

  程宗扬轻松地说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吗?」

  「奴家不敢。」

  阮香凝抬起眼,含羞地瞥了面前的男子一眼,然后柔声道:「官人……」

  阮香凝明明是个年近三十的少妇,这会儿的一举一动却充满少女的韵致,再
加上瞑寂术的影响,使她对面前的男子有着近乎本能的信赖。

  那种少妇风韵、少女情怀、旖旎柔顺的神态使程宗扬心动十分。

  既然是新娘,怎么能没盖头?程宗扬想着,拿起榻上红色的丝绸枕巾披在阮
香凝头上,然后按了按她的肩。

  阮香凝完全陷入瞑寂术的影响中,她顺从地跪在地上,心如鹿撞。

  片刻后,面前微微一动,一根火热的阳具从枕巾下伸来,接着一个声音道:
「给主人吹个箫。」

  阮香凝对那个声音奉若纶音(lún yīn,帝王的指令。小风注。心里
没有半点怀疑。她张开红唇,含住主人的阳具,然后细致地吞吐起来。

  「小美人儿,把盖头掀开一点。」

  美妇柔顺地把枕巾拉起少许,露出她正含着阳物的精致唇瓣。

  她粉艳的玉腮因为吸吮而收紧,随着阳具的进出,龟头不断捅入她温润的口
腔,将美妇娇艳的玉颊顶得不断鼓起,露出龟头的轮廓。

  阮香凝口型极美,唇瓣红润而艳丽,犹如精巧的菡萏(hàn dàn,荷
花的别称。小风注。吞吐间,一缕唾液从她唇角溢出,摇摇荡荡垂在唇角,倍显
柔艳。

  啵的一声,阳具从口中脱出,程宗扬笑道:「味道怎么样?」

  阮香凝玉颊飞红,用柔细的声音道:「官人的阳具又热又大……好浓的男人
气味……」

  「好好记住这种味道,」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往后你闻到这种味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身体都会开
始发浪——记住了吗?」

  阮香凝轻声道:「是,官人。」

  她的耳边便传来一声低笑。

  「真乖。」

  接着阮香凝忽然身子一轻,不知如何便飞了起来,然后落在榻上。

  高衙内穷奢极欲,卧房的床榻又大又宽,四角立柱,三面雕花,里外两重纱
帐,榻侧设着盛放物品的小箱子,还有一张折叠的小几,可以在榻上饮宴,就像
一间小房子。

  榻上铺着茵席和厚厚的锦垫、被褥,跌在上面犹如置身云端。阮香凝芳心正
乱,刚欲起身却被一双手按住,接着那双手一颗一颗的解开她的纽扣。

  程宗扬一件件解开阮香凝的外衣、中衣,露出里面一条桃红肚兜。

  少妇裸露着玉臂和柔美的香肩,在锦缎的映衬下显得肌光肤莹。肚兜包裹的
双峰浑圆而丰隆,轻轻一碰便抖动起诱人的波涛。

  程宗扬一边看,一边褪下她的裙裾,将她裤脚绣着白色兰花的绯红绫裤剥到
脚下,露出她光洁而白滑的双腿。

  阮香凝披着盖头,玉体横陈榻上,听任主人摆布。不多时,她的衣物被剥得
干干净净,只剩一条肚兜掩住那具优美的玉体。

  将身子这样裸裎出来,阮香凝本能地感到一丝羞赧。头上披着的红绫盖头随
着呼吸微微鼓荡,显示出内心此时的慌乱。

  但在主人的命令下,她仍然柔顺地张开双腿,一丝不苟地按照主人的命令,
将处子的秘处绽露出来。

  虽然阮香凝无法习武,毕竟是黑魔海的御姬奴,这会儿她在主人面前全无保
留,双腿笔直伸开,轻易拉成一字,显示出过人的柔韧性。

  她的身材与阮香琳母女相仿,都属于娇小玲珑的秀美女子,但身体比例匀称,
这会儿双腿舒展,更显得修长如玉。

  首先吸引程宗扬目光的当然是这位黑魔海御姬奴的秘处。对程宗扬而言,女
子敞露出羞处时股间那种没有任何障碍的滑畅感,最能激起自己本能的反应。

  他张开手掌,像抚摸一件瓷器一样,从少妇膝弯开始,沿着她大腿内侧滑腻
的肌肤一路摩挲到另一条美腿的足尖。

  阮香凝的下体像一瓣荷花在腹下绽开,受西式爱情动作片的影响,程宗扬不
喜欢浓而杂乱的耻毛,被一般人忌讳的白虎反而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阮香凝虽然不是天生的白虎,但下体的耻毛很整齐,一丝丝嵌在白软的阴阜
上,能清楚地看到耻毛根部白腻的肌肤。相比于自己上个开过苞的雁儿,这位尚
是处子的少妇性器明显要成熟许多,绽露的玉户一片红腻,柔艳动人,充满鲜花
盛开般的风情。

  「呃……」

  阮香凝咬住红唇,在盖头下发出一声低低的痛楚呻吟。

  程宗扬一手放在少妇的秘处按了按,果然是处子的感觉,滑嫩间带着弹手的
柔韧,显得紧凑而鲜美。

  程宗扬松开手,一边解着自己的衣物,一边观赏榻上的美貌少妇。

  阮香凝躺在锦被和自己的衣物之间,白美的肢体像一只精美的瓷器般光洁无
瑕。她虽然还是处子,终究年届三十,柔滑的胴体有着少妇的丰腴和白艳。

  她的骨骼纤细,身材却十分饱满,一身白生生的美肉滑腻如脂,丝毫不显臃
肿,一举一动都风情流溢,让程宗扬禁不住赞叹这个美妇的成熟和肉感。

  与阮香琳的胴体比起来,姊妹俩无疑是很像的,不过一个尚是处子,一个是
滥交过的妇人。

  相比之下,阮香凝的肌肤比姊姊多了一分娇嫩,阮香琳则比妹妹多了一分淫
浪的媚艳。

  程宗扬俯身把阮香凝搂在怀里,只觉抱着一团温香软玉的美肉。少妇的身子
热热的,丰腴的肉体充满弹性,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的肚兜内,触手所及满是如脂玉般香腻的软肉。她的双乳
丰挺而圆硕,乳头小小的,被手指一碰就硬硬挑起。

  阮香凝仿佛回到十七岁时那晚的洞房花烛夜,只不过那晚当林冲揭开盖头,
她只一笑就让那个年轻的豪杰酣然入睡,这一天她将继续那晚未完成的房事。

  那个声音在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你该湿了。」

  在瞑寂术的操控下,声音进入耳中,身体立生反应。阮香凝只觉下体猛地一
热,便即露湿花心。

  「哈!」

  程宗扬一手放在她的下体,指尖的湿痕使他不由得笑了一声。自己只是想试
试瞑寂术的效果,没想到她真的湿了。

  把玩着阮香凝的玉体,怎么给这个美少妇开苞倒是让程宗扬费了思量。

  阮香凝的雪臀生得风情万种,白嫩嫩、娇滴滴,有如白玉锦团一般的妙物,
骑上去从后面开了这美妇的花苞,必是一桩快事。

  但她一双白馥馥的奶子同样生得诱人,再加上她如花似玉的娇靥,美目流盼
之际难姿横生,开苞时看不到她含羞忍痛的娇态,未免少了几分意趣。

  如果换作其他女子,用正常体位给双方留一个美好的初夜回忆,当然是不二
之选,但对于黑魔海的御姬奴,程宗扬认为未免有点亏待自己。

                第八章

  阮香凝被他抚弄得浑身发软,好不容易那双手离开身子,忽然一个又热又硬
的物体伸进盖头,顶在自己颊上。

  阮香凝转目看去,却是那根自己方才亲吻过的肉棒。嗅到主人阳具的气味,
她的身子立刻传来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期待这根阳具进入自
己体内……

  那根阳具向上一挑,将充作盖头的枕巾挑开。眼前是一具男子赤裸的躯体,
他的肌肉结实而紧凑,皮肤上有阳光的味道。

  宽阔而厚实的胸肌,棱角分明的腹肌充满力度地隆起,手臂和双腿矫健有力,
显得年轻而精壮。

  阮香凝用近乎崇慕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人,她横陈的玉体白滑而柔媚,对比
主人年轻而结实的身体,愈发丰秾香艳,充满女性的魅力。

  在瞑寂术的影响下,就算程宗扬像个施虐狂一样强行给这个美人儿开苞,她
也会毫不反抗的婉转承受。只要自己愿意,想怎么摆布她都可以,搞完只需要让
她忘掉那段记忆,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惜这样的事情自己做不到。

  程宗扬有些遗憾自己缺少死丫头那样漠视他人的性格,即使阮香凝不是什么
好鸟,自己也不舍得伤害她漂亮的身体。

  「官人……」

  少妇娇媚的唤道。

  程宗扬搂着阮香凝的腰肢轻轻一翻,那具白美的玉体柔顺地侧过来。

  阮香凝侧身伏在榻上,她双膝朝下,一双玉腿笔直伸出,如雪团般的美臀白
光光地向后翘起,柳枝般的纤腰柔柔扭转,上身侧向一面,身上桃红的肚兜坠滑
下去,胸前露出大半团浑圆的雪乳。

  她面带红晕,耳垂的镶金坠子贴在颊上,眼角微微泛红,水汪汪的美目波光
流转。

  程宗扬在她耳边吩咐几句,阮香凝柔顺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扶着床榻围栏
稳住身体,一手伸到臀后,将白生生的臀肉剥开,露出臀缝间娇艳欲滴的玉户。

  程宗扬俯下身,把阳具放在她的手中。

  美少妇像个听话的妻子,乖巧地扶住阳具放在牝户间,然后剥开湿润的花瓣,
用柔腻的阴唇软软夹住龟头,一边挺起臀部,将娇嫩的穴口凑到主人阳具下,娇
声道:「官人,请给奴家开苞。」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的肚兜,抓住她一颗丰润的乳球,然后下身一挺,阳具挤
进小小的肉洞。少妇的下体一片湿腻,龟头略一用力就没入蜜穴,感受里面的狭
紧和温滴。

  阮香凝的玉体微微战栗,白美的肌肤抖动出一片艳光。她的雪臀丰隆圆润,
从后面看来,白花花的臀肉被一根粗硬的大肉棒顶得凹陷,里面红艳的蜜肉被挤
得张开,清亮的淫液从肉缝间不断涌出。

  阮香凝吃痛地皱起秀美的眉峰,忽然低叫一声,咬住唇瓣。

  程宗扬张开手掌,抓住她白腻的臀肉揉弄几把。「别怕,不会太痛的。」

  这种话自己差不多每次给人开苞都会说,只是随口敷衍而已,身下的美少妇
听到耳中,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程宗扬腰身一挺,阳具用力捅进少妇的蜜穴,干进她处子的花苞。

  阮香凝浑圆的雪臀微微一顿,雪腻的臀肉颤抖着弹起,湿腻的穴口凹陷下去,
接着圆张着鼓起,将粗硬的阳具吞入穴内。

  片刻后,一股殷红的血迹从穴中溢出,染红主人的阳具。

  「官人的阳具粗粗的……硬硬的……」

  阮香凝带着颤音的娇柔声音道:「又热又大,好强壮……干到妾身的小穴里
面,好深……」

  「凝美人儿,开苞的感觉怎么样?」

  「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似的……」

  阮香凝展颜一笑,「官人说不痛,果然是不痛的。」

  「是吗?」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地将阮香凝的雪臀剥开,只见她柔艳的阴唇像花瓣一样展
开,穴口血迹婉然,落红倒比雁儿开苞时还多。

  开苞这种事,心理上的快感远大于生理,毕竟被开苞的女方是第一次,男方
不好太过尽兴。

  程宗扬给雁儿开苞时,只用了一半的力气就让那个小丫头难以承受,阮香凝
竟然不觉得太痛?也许是大了几岁,身体承受能力比雁儿强得多的缘故吧。

  既然她自己都说不痛,程宗扬也不再保留,阳具一顶,尽根而入。

  阮香凝伏在榻上,程宗扬骑在她的身上,顶住她丰满肥翘的大白屁股用力肏
弄,粗硬的阳具在她蜜穴中穿梭,结实的腹肌撞在她白腻的臀肉上,干得啪啪作
响。

  这会儿放开手脚,程宗扬顿时感觉到处子的妙处。少妇未经人事的蜜穴又紧
又暖,阳具每次挺入都把自己的印记在她未开垦过的蜜穴中多深入一分。随着阳
具的进出,身下的处子也渐渐成为货真价实的少妇。

  阮香凝身子斜侧,一条玉腿屈膝抬起,另一条腿伸得笔直,如凝脂般的臀肉
分开,将秘处敞露出来。

  她的股间满是处子的元红,随着阳具抽送还不断淌出,神情却妩媚至极,看
不出多少破体的痛楚。

  程宗扬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个黑魔海御姬奴天生耐肏,后来才意识到她还在瞑
寂术的影响下,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以至于把自己刚才那句敷衍当成
命令,甚至忽略肉体的痛楚。

  少妇侧着身体,双腿如玉扇般张开,一只秀美的纤足高高举起,攀在帐侧的
玉钩上,秘处向外挺起,程宗扬赤裸的胸膛压在她抬起的大腿上,腰部不住挺动。

  被落红沾染的阳具在她腿间进出着,在蜜穴中发出叽咛叽咛的腻响。

  这种侧体位的交合,最引人入胜的就是女子拉成一字马的两条美腿。

  阮香凝身子丰腴,浑圆的大腿饱满柔润,小腿修长笔直,白光光犹如上好的
羊脂白玉,程宗扬身下压着一条,怀里抱着一条,随着阳具的戳弄阮香凝两条玉
腿时开时合,有种在美人儿胴体上划船的感觉。

  百忙之中,程宗扬还替林冲感叹一声。林教头这倒霉鬼恐怕他活这么大还没
见过自家娘子的身子是什么样。

  这会儿抱着别人的老婆,程宗扬没有半点负罪感,反正林教头也吃不到,到
最后反而便宜黑魔海的妖人。自己这么做完全称得上是替天行道……说替天行房
也成。

  干过几百下,程宗扬拔出阳具,让身下的美人儿再换个姿势。阮香凝听话地
翻过身,仰面与主人交合。

  她白美的双腿缠在主人腰间,丰秾白艳的胴体在主人的大力抽送下不停震颤,
仿佛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配合主人的交媾。

  她玉体敞开,桃红色的肚兜滑到一边,右侧一团雪乳裸露出来,在胸前弹跳
着,抖出一片耀眼的肉光。

  外面听来,少妇的呻吟声、娇喘声,肉体碰撞时的脆响和交合时的腻响交织
在一起,连绵不绝。

  帐内风月无边,阮香凝被主人按在榻上,敞着鲜嫩的玉户让主人堪堪抽送数
百下,然后又被主人拉起来,换了女上男下的姿势。

  娇艳的美妇像元红初破的新嫁娘一样,带着羞怯的神情跨在程宗扬腰间,对
着他怒胀的阳具缓缓坐下,玉户间的一缕鲜血已经顺着雪白的大腿内侧,几乎流
到膝弯。

  穴口含住龟头,有些吃力地将肉棒纳入体内。阮香凝毕竟是处子,初次使用
女上位的姿势,身体不免紧张。

  程宗扬只觉阳具在一个狭小的肉穴越挤越紧,到后来几乎寸步难行。他下意
识地鼓起一丝真气送入下体,不料那丝真气像被美妇的蜜穴吸住一样,丹田微微
一动,便被吸入对方体内。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难道这贱人是扮猪吃虎?一直忍到
这会儿才突施暗算?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自己是虚惊一场,那丝真气在阮香凝体内行走一周天,然
后重新汇入丹田。在经络中流动时,依稀感受到那丝返回的真气有些异样。

  程宗扬屏息凝神,用内视仔细探视,发觉组成真气的细小白光愈发质密,原
本杂糅其间的杂质似乎少了许多,变得纯粹而浓郁。

  这种情形程宗扬并不陌生,自己和卓美人儿搞房中术的时候,曾经有过类似
的经验,不过房中术搞的是采补,增加的是修为,以量为主,以质为辅。

  而且卓云君是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修为精湛;阮香凝虽然是黑魔海御姬,
却丝毫不会武功,真气从阴脉送入她的体内,行走一周天之后就变得纯粹,这种
事情实在超乎自己的理解。

  不过接着,程宗扬发现真气通行的全部是阴脉,正是太一经的运功路线,他
不由得心头一震,想起远在南荒的凝羽。

  凝羽说过,她曾经被西门庆用来当作练功的鼎炉,而西门庆修习的正是太一
经,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些相似。

  程宗扬一不作二不休,丹田气轮疾转,将一股真气送入阮香凝体内。

  身上的美妇玉体一颤,雪臀坠在程宗扬腹上,粗硬的阳具像一根铁棒直挺挺
顶入穴内,龟头一紧,撞到一个又软又韧的物体。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这个凝玉姬是黑魔海专为修行太
一经而培养的鼎炉!不过阮香凝一直在林冲身边,一直没有被黑魔海启用,于是
便宜了自己。

  想通这一点,程宗扬不由得心花怒放,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小美人儿,
这是什么?」

  阮香凝颤声道:「是妾身的花心子……」

  「藏得够深的,要不是让你用这个倒浇蜡烛的姿势,恐怕还干不到呢。哈!
这该算是彻底开了你的小嫩花苞了吧?」

  阮香凝羞答答地道:「恭喜官人。喔……」

  在程宗扬真气的撩拨下,阮香凝情不自禁地露出花心,被主人干到蜜穴的最
深处。少妇的花心紧凑而柔腻,像一张小嘴含住龟头顶端不停抽动。

  只撞了几下,阮香凝便颦起眉峰,身子瘫坐在程宗扬腰间,娇声喘道:「妾
身……妾身花心被顶住……整个身子都又酸又麻……」

  「真没用啊。」

  程宗扬把阮香凝抱起来,笑道:「趴好!让官人骑骑你的大白马!」

  阮香凝趴在榻上,双膝跪伏,翘起雪团似的大白屁股,一手撑着床榻,一手
扒着白腻如脂的臀肉,露出刚开苞的艳穴,被程宗扬从后干入,像骑马一样骑着
她白圆的雪臀来回捣弄。

  这种姿势阳具进得最深,肉棒长驱直入,龟头轻易捣住美妇的花心。

  阮香凝翘着粉臀,柔嫩的花心原本深藏在蜜穴内,这时像是她撅起屁股主动
献出来一般,被干得淫叫不绝。

  真气在两人体内来回流转,就像大浪淘沙一般,在美妇的鼎炉内涤去杂质。

  虽然相比于丹田内磅礴的真阳,涤去的杂质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要靠这个
提升修为恐怕要干上好几十年,但毕竟让自己找到一种淬炼的法门,何况又是这
般香艳的修行之术。程宗扬觉得自己就是一口气练上十年八年也不会厌烦。

  程宗扬越干越是兴致勃发,身下的美妇却支撑不住。不到一盏茶工夫,阮香
凝就体软如绵,如软泥般伏在榻上。

  如果阮香凝真是十七岁的少女,程宗扬可能就罢手了;但她虽是处子,实际
年龄却是将近三十的妇人,身体正处于颠峰状态——说白了,正是虎狼之年,能
搞耐肏的时候,开个苞不至于伤了性命。

  阮香凝瘫在榻上,无法奉迎。程宗扬索性放下榻侧的小几,把阮香凝软绵绵
的白美玉体抱到上面,让她趴在小几上,摆成屁股朝天的姿势,然后俯下身,把
铁棒似的阳具杵进她软腻的蜜穴中。

  阮香凝雪嫩的圆臀架在黑漆小几上,仿佛一团充满弹性的雪肉,白生生的又
圆又大。随着阳具捅弄,充满弹性的臀肉像要被揉碎般不住压扁,发出柔腻的肉
响。

  她溢血的嫩穴源源不断地淌着淫水,胸前的肚兜也被扯下,两团雪乳悬在胸
前,被主人握在手中,捏得不住变形。

  「啊……啊官人呀!」

  随着劈劈啪啪的肉响,阮香凝无法抑制地发出浪叫。她红艳的玉户被干得翻
开,鲜嫩的蜜穴被彻底干穿。粗大的肉棒在嫩穴中抽送着,带来又热又硬的摩擦
感。

  从穴口到花心,整个蜜腔都被火热的棒身塞满,腔内的蜜肉在肉棒的研磨下
不住痉挛。

  强烈的刺激使阮香凝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她一边趴在小几上挨肏,一边情
不自禁地淫叫,还要按照主人的吩咐将两手伸到臀后,扒开肥光光的臀肉,将秘
处淀露出来,让主人干得更深入。

  在程宗扬宛若强暴般的抽送下,少妇的玉体仿佛被揉碎。柔嫩而优美的性器
这会儿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在臀间鼓起;红艳的蜜穴翻卷开来,在雪滑的臀肉
和大腿间抽搐着,随着阳具的进出时卷时收。又嫩又腻的蜜肉宛如涂过胭脂般红
嫩,娇艳欲滴,被主人干得淫水四溢。

  美妇的叫声在空旷的水榭中回荡,当蜜穴抽动着喷出淫液,阮香凝终于支撑
不住,赤裸的玉体像一条香艳白滑的美女蛇,抽动着昏迷过去。

  程宗扬又抽送了一盏茶时间,把这只上好的鼎炉彻底干翻,才在少妇刚开苞
的美穴中一泄如注。又在美妇穴内流连多时,程宗扬才依依不舍弃拔出阳具。他
站起身,不仅没有丝毫疲倦,反而更加精神奕奕。

  若不是时辰已晚,又刚射过精,身下的美妇也被干得阴精长流、昏迷不醒,
说不定顺势把她的后庭花也办了。

  程宗扬满意地在阮香凝臀上拧了一把:「凝美人儿,好好睡一觉,主子改日
再开你的后庭花。」

  昏迷中,阮香凝仍然对主人的声音做出反应,低低应了声:「是,官人。」

  夕阳向着西湖的碧波沉去,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金红交错的残影。

  已近三月阳春,天气渐暖,程宗扬脱去大氅,换了件挟衣,身上顿时轻松许
多。

  这些天来回都乘着马车,谈事虽然方便,但整日待在车厢里不免气闷。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八成,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收获战果,不用再点灯
熬油地计算收支帐目。

  心情畅快之下,程宗扬索性换匹马,跨在鞍上向临安城驰去。

  秦桧、敖润等人落后一个马身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俞子元驾的马车。胯下的
健马四蹄生风,在旷野间越奔越快。

  程宗扬不禁想起留在建康的黑珍珠,那是自己来到世界拥有的第一匹坐骑,
南荒之行中,一人一马结下的交情算得上同生共死,可惜这几个月走南闯北,没
顾得上把它带来。

  回想起南荒之行,程宗扬又不禁想起留在南荒山村的凝羽。算来还有不到一
个月就是当初约定的半年之期,若不是被叶媪看中留下学艺,凝羽这时候也该启
程离开南荒了。

  从程宗扬的角度讲,恨不得凝羽能立刻飞到身边与自己形影不离。但理智告
诉他,凝羽能跟随叶媪学艺才是最好的选择。

  殇侯曾说,凝羽被人当成鼎炉使用,身体受损,如果不改弦易张,终身无望
达到六级修为。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即便凝羽自己也不肯放弃。

  有云氏的全力襄助,再加上高俅和蔺采泉这两枚棋子,单凭自己目前控制的
粮食数量,只要开始制造波动,粮价立刻会一飞冲天。

  程宗扬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就让宋军陷入无粮为继、四面楚歌的境地。

  一旦宋军撤退、江州解围,把钱庄的生意交给秦桧,程宗扬的第一件事是去
太泉古阵,先为小狐狸找到赤阳圣果,然后要去一趟明州见见光明观堂的当家人,
到时就算邀齐七骏帮忙也要把小香瓜抢过来。

  再然后自己就可以带上小紫、小香瓜,还有祁远、吴大刀、易彪和武一丁一
同重走南荒路,风风光光的把凝羽接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再带上祁老四的新娘
和武二的姘头……

  想起未来美好的前景,程宗扬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等身边的兄弟们都
有了着落,自己也在六朝立足,到时兵强马壮地回到五原城,找苏妖妇和西门大
官人算完帐,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好好享受六朝的生活。

  说起来程宗扬对六朝的美女还是有些兴趣的,尤其是那些名垂青史的绝代尤
物。现在只有一个李师师,而且还没上手,实在辜负自己的六朝之行。

  让李师师当公关经理是自己早就有的念头。李师师现在年纪尚幼,又受过光
明观堂的熏陶,就像一块明玉包在璞中。只要耐心雕琢,要不了多久她就该风华
绽露,显示出绝世名妓的万种风情……

  夕阳下,湖畔一边桃林在望。此时正值初春,林中桃花怒放,远远望去犹如
云蒸霞蔚,红云般一片灿烂。

  程宗扬乘马疾驰,忽然林间铮的一声琴弦响起,接着一个优美的声音轻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随着曼吟声,琴声错落响起,初一入耳仿佛零乱散碎不成曲调,但那琴声仿
佛有种魔力,使人心绪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再听时,琴声变得疏淡而雅致。

  程宗扬勒住马匹朝路旁看去。桃林中一枝枝红的白的桃花开得正浓,而秾艳
的春色没有半点喧闹,一枝枝的桃花静得如同一幅画卷,一朵朵似乎都在枝头倾
听琴声。

  琴声袅袅散去,接着又重新响起。这一次琴声如水,那个声音曼吟道:「江
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程宗扬翘首而望,桃林临水处依稀坐着一个女子,远远只能看到那女子白衣
胜雪,似乎正对着西湖的春水垂首拨琴。她挽着云髻,窈窕的背影婉约如诗,令
人生出无限遐想。

  身后马蹄声起,秦桧与敖润并骑驰来。程宗扬摸着下巴回头道:「有点意思
啊,奸臣兄。」

  秦桧明知道家主动心,仍不得不尽身为僚属的本分,苦笑着劝道:「公子,
眼前大事未定,唯恐节外生枝。」

  「明摆着的套,我若不跳进去也太不解风情了。」

  说着程宗扬露出一个赖皮的笑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跳下马,踏进桃
林。

  那些桃树不过一人多高,红白的花瓣群英缤纷,地面一层层薄薄细沙,看不
到草叶的青色,只有一丛丛枯白的芦苇。

  「好琴!好诗!」

  程宗扬大咧例道:「俗是俗了点,可大爷我就喜欢这调调儿!」

  那女子轻轻拨了琴弦,琴声入耳,说不出的优雅。程宗扬一呆之下,装出的
粗鲁顿时被琴音揭破。

  那女子雪白的衣袖轻轻一动,抚了抚琴弦,然后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
张绝美的容颜,她的肌肤犹如明玉,五官精致绝伦,虽然置身桃林的滚滚红尘中,
却仿佛纤尘不染,一举一动都有脱俗的气质。

  以程宗扬见惯美女的眼光也不禁目眩神驰,眼前、心里只剩下四个字:神仙
中人……

  那女子风姿如画地拨了拨发丝,然后不卑不亢地说道:「黑魔海剑玉姬,见
过程公子。」

  沉浸在她绝美风姿中的程宗扬一听之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来了!

  干!先是高俅,然后蔺采泉,然后贾师宪,这会儿剑玉姬也出来了,哪天我
把你们几个都拉来开个会,大家认识、认识得了!

  程宗扬原本以为这是哪方势力派人出来玩色诱的老套路,抱着有便宜要占,
没便宜也要占的念头过来,这会儿只后悔没听死奸臣的劝谏,想跑都来不及。

  虽然程宗扬的修为已经有五级的水准,勉强算得上高手,但传说中剑玉姬可
是直追师帅王哲的修为。除了殇侯和孟老大,己方阵营中随便拉两个捆一块都不
见得是她的对手——这会儿把死奸臣、敖老大、俞子元全拉来也打不过。

  剑玉姬微微一笑,姣丽的笑容犹如奇花初绽,令群芳失色。

  她口气从容地淡淡说道:「妾身此来,欲与公子谈桩生意,不知公子可有兴
趣?」

  一听到「生意」两字,程宗扬紧绷的心头一松,暗暗吐口气,干笑道:「原
来是仙姬,久闻大名,呵呵呵呵……不知仙姬要谈什么生意?」

  「程公子出手豪阔,小生意未必入眼,」

  剑玉姬道:「江州如何?」

  还好,只要不拿自己的脑袋当货物,什么生意不能谈?程宗扬哈哈一笑:
「仙姬也想分一杯羹?这事好商量!不过这生意在下做不了主,仙姬如果方便的
话,不如亲自去趟江州和孟老大面谈。仙姬看怎么样?」

  程宗扬心里冷笑:只要你敢死,孟老大就敢埋!

  剑玉姬的嗓音犹如清泉浸润的玉铃,说不出的清悦动听,她的神情间看不出
喜怒,淡淡道:「公子何必推托?」

  程宗扬心一横,「不知道仙姬准备怎么做这笔生意?」

  「公子虽然在星月湖大营官拜少校团长,然而对八骏而言,终究是外人。以
公子的雄心壮志,岂会久居人下?」

  剑玉姬轻叹道:「江州解围之日,便是公子与星月湖诸君分道扬镳之时。」

  程宗扬心下暗暗佩服:如果不是早有打算,这一下真的被她说中了。

  幸好剑玉姬不是真神仙,不知道自己打定「逆势取之,不如顺势应之」的主
意。

  程宗扬变色道:「仙姬这样挑拨离间,未免太下乘了吧?」

  剑玉姬却看出他心底的真相,眉梢微微一挑,讶然道:「原来公子志不在此,
却是妾身孟浪了,但也无妨。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公子自
然是知道的。公子虽然与敝宗为敌,但敝宗对公子并无半点仇怨,反而是公子屡
屡坏我大事,伤我九御,夺我御姬——此间得失,公子可曾思量过?」

  因为凝羽和星月湖的缘故,程宗扬早已把黑魔海视为劲敌,但仔细想想,剑
玉姬确实说得没错,黑魔海从头到尾都没有针对过他。

  剑玉姬这话压下来,程宗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好道:「仙姬不会是想
说,你们黑魔海其实是慈善团体吧?」

  剑玉姬道:「慈善未必,分寸却是有的。」

  程宗扬失笑道:「你们黑魔海行事有分寸?」

  「若无分寸、规矩,与街头的乞儿何异?」

  剑玉姬道:「如果公子应允,我黑魔海定当虚位以待,不仅许以长老之位,
更以泉、凝诸姬相赠,甚至教中的御姬、奴姬都任由公子取舍——公子以为如何?」

  「意思是我在黑魔海可以横着走了?」

  「数人之下,万人之上。」

  剑玉姬道:「公子如今看中的师师姑娘,不过光明观堂一介外堂弟子。只要
公子入得我教,翌日扫平光明观堂,便是让明静雪、燕氏双姝给你为奴为婢,也
如等闲。」

  「黑魔海志气很大啊!这也算是身无半文,心怀天下了吧。」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说道:「很优厚的待遇,条件是什么呢?」

  「公子与我黑魔海合作,取下江州,星月湖大营诸人不许一人逃脱。」

  「仙姬太高看我了,」

  程宗扬叫苦道:「我一个小商人,哪有本事把星月湖的爷们儿一网打尽?实
话跟仙姬说,这种事我连做梦都没想过。」

  「只要公子应允合作,我黑魔海自有主张。」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后笑嘻嘻道:「我听出来了,这意思是如果没有我的帮
忙,单靠你们黑魔海,拿江州没办法对吧?老实说吧,贵宗的信誉我是不大信得
过的,仙姬如果找人合作,还是另请高明吧。」

  剑玉姬并没有半点失望,口气轻松地说道:「那就是没得谈啰?」

  程宗扬一摊手,「我看没什么好谈的。」

  剑玉姬道:「敝宗对公子竭诚以待,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程宗扬忍不住道:「仙姬,我有点不明白,我这人好吃懒做,还有一点点好
色,黑魔海是看中我哪一点?」

  「公子想知道吗?」

  「当然想。」

  程宗扬道:「弄明白了我好改。」

  剑玉姬莞尔一笑:「若公子能改掉,只怕活不过明年此时。也罢,公子既然
不肯与我黑魔海合作,无非是因星月湖。待江州破城、星月湖大营烟消云散,公
子莫忘了今日之约便是。」

  「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威胁吧?」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你们难道想直接插手江州?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若打
出黑魔海的旗号,说不定宋军会和星月湖大营联手,先把你们灭了。」

  剑玉姬取出琴囊,收起瑶琴,神情自若地说道:「江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能
支撑到如今无非是有云氏之助,只要斩断云氏的助力,江州便破了一半。」

  程宗扬心头一凛,顿时收起嘻笑,沉声道:「黑魔海如果敢对云六爷、云三
爷动手,我程宗扬立誓,今生今世与黑魔海不死不休!」

  「何须伤人?公子且拭目以待,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便在眼前。」

  剑玉姬说着便飘然离开,优美的身影在桃林中消失。

  片刻后,剑玉姬柔婉的话语随风飘来:「凝儿已忘却敝宗诸事,公子既然喜
欢便留与公子,以消永夜。公子保重,他日有缘,妾身再与公子相会。」

  程宗扬脸色难看至极。

  剑玉姬亲自出马,如果这番话只是虚言恫吓,只怕会让世人笑掉大牙、砸了
黑魔海的招牌。

  但程宗扬完全想不出黑魔海有什么手段能让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

  「去梵天寺。」

  程宗扬沉着脸对赶来的秦桧道:「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过去。从现在起,我一
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云六爷!我倒要看看黑魔海能有什么手段!」

              【作者后话】

  谢谢大家持续看到了六朝第三集,照例是利用书末,来回答读者的问题。

  有些问题可以修正,有些问题注定是没法改变,接到读者反映,说故事熟女
太多,而且腹黑的比例不少,这一点是龙璇的爱好,他喜好典雅贵妇已经不是一
天两天,设定人物的时候,当然会尽量往那边设定;也有读者提出,故事里头的
巨乳比例过高,关于这一点,则是弄玉的爱好,他迷恋巨乳童颜也不是一年两年,
理所当然,人物设定上就会偏这个。

  说是作者口味,可能失之偏颇,但如果当成是作者特色看,那就没什么好奇
怪了,本来十八禁书的写作,就强烈受到作者喜好的影响,不然要写一个自己根
本没兴趣的女人床戏,实在味如嚼蜡,退一万步说,情色书市场集体崩盘,销量
无望,稿费也被减薪,油电双涨,如果还不能多写点自己喜欢的女性类别,这还
让不让人活了?

  书后与读者对话,这是十几年来的习惯了,意外也接到读者反应,不想听作
者在书后多废话,买书是看爽的,没必要看作者牢骚,影响心情。

  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有人不喜欢看,未必别人也不想看,横竖书已经
买下了,真的不想看,直接把这几页后话撕了都可以,就像看到了不舒服的情节,
直接撕书,那都是买书者的应有权益。一本书,一定有让人喜欢的部分,也一定
有让人不喜欢的部分,人无法在开门拉东西进来的时候,又试图把东西挡在外头。

  书后附录,是作者的权利,抒发感想,也让读者知道作者的想法,当年我看
碧血剑,书后附载了一堆袁崇焕的事迹,还有查老先生的话,我也觉得这东西好
阴暗,看了影响心情,然而,那就是作者的权利,多谢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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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程宗扬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宛如神仙的剑玉姬出招如此狠辣,藉由云如瑶流产
之事,嫁祸给萧遥逸!他怒极、恨极,更恼自己一直披着小侯爷的名而没有解释!
云家因此事切断给予江州的援助,江州纵有殇侯坐镇,又能支撑多久?

  宋国朝堂因纸币发行而派系倾轧;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终是尘埃落定;剑玉
姬虽算无遗策,黑魔海巫宗却非团结一心……

                第一章

  巍峨的梵天寺木塔浸浴在苍茫的暮色中,一行白鹭掠过飞挑的塔檐,檐角金
色的铜铃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铃身映射出落日的余晖。

  站在凤凰岭的最高处凭栏远眺,半岛上的雷峰塔、碧波荡漾的西子湖,甚至
湖畔绿杨荫里的翠微园都隐约可见。

  当目光掠过湖畔那边的桃林,程宗扬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剑玉姬放出话,要斩断云氏对江州的支持,但经过自己在中间的奔走,如今
的云家与江州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黑魔海在晋国的根基早
已被清除干净,她哪里来的信心和手段能拆散双方的合作?

  秦桧道:「剑玉姬……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秦桧的询问,程宗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踌躇良久,才一言难尽地吐
出四个字:「神仙中人。」

  秦桧道:「巫宗长于采补,这位剑玉姬莫非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程宗扬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桧挑眉道:「此姬面见公子时,难道戴着面纱?若是如此,她的身份便颇
有蹊跷……」

  「不是。」

  程宗扬道:「我和她交谈那么久,这会儿回想起来,连她具体长得什么样都
不记得了,只有一个『飘乎若神,仙姿无双』的印象——」

  程宗扬举了举手指,似乎想勾勒出剑玉姬的相貌,最后还是放弃了。

  「只知道她是个风姿绝美的女子。」

  秦桧眉头微锁,心下暗忧。剑玉姬既然未曾遮面,家主却只见其风采,未见
其面容,这种障眼的法术本是巫宗的秘技,不足为怪。然而凭他对家主的认知,
另外一个可能性也不小:家主真是被剑玉姬的美色冲昏头了。

  程宗扬感叹道:「我原以为自己遇到剑玉姬,会二话不说拼个你死我活,就
算说话也没什么好话可说。但剑玉姬给我的感觉……」

  程宗扬靠在栏杆上,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竟然像交往多年的故人一样——你别误会,我绝对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
女子,我如果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剑玉姬无论是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
连她最后说准备斩断云氏和我们的联系,听起来都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善意的
提醒。」

  秦桧仔细听着家主的陈述,一边分辨其中的意蕴。

  「这会儿说起来,我自己都有点不信。」

  程宗扬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她生出一点敌意,后来我觉得情形不对,
故意用不客气的言词想去撩拨她的怒火,可她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干!」

  程宗扬一把拍在栏杆上。

  「这会儿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剑玉姬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会之,你知道吗?」

  「请公子明言。」

  「你这个猪!」

  秦桧愕然片刻,然后潇洒地一躬身,「属下惭愧。」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了吗?如果别人故意出言不逊,一般人的反应
无非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或者装死狗,置若罔闻,任人唾面自干;或者诚心
诚意的认错;还有一种是开个玩笑,好化解尴尬。」

  秦桧沉吟道:「属下想来是第三种,剑玉姬如此高明,莫非是第四种?」

  「我还没说完呢。」

  程宗扬道:「换个角度考虑。我出言不逊,第一种反应没什么好说的,大家
大吵一架,一拍两散。第二种似乎是有涵养,但在谈判中出现,立即落了下风,
让人存了看不起的心思。第三种更无聊,我都故意了,还认什么错?就算你做得
滴水不漏,让我相信你的诚意,结果恐怕更不妙——强硬的觉得你是软柿子,如
果是好人,免不了会心存歉疚。」

  秦桧立即道:「公子千万不必歉疚。」

  「得了吧,奸臣兄,我要对你歉疚,我就是傻子。」

  秦桧笑道:「家主捷对,属下佩服。敢问剑玉姬可怕之处何在?」

  「如果是第四种,未免显露聪明,让人心生戒意。剑玉姬可怕之处在于:她
的反应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让我看不起她,没有让我心怀歉
疚,也没有显露智慧,让我生出丝毫戒意——我脾气发了,威胁也听了,可从头
到尾对她都没有半点心结。」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和她见面,感觉反而很舒服似的。」

  秦桧琢磨片刻。「若是如此,剑玉姬似乎也不甚高明。既然是与公子谈判,
着意引导公子的心意,达成目的方是上策。」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在路上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站到梵天寺木塔上,我才
想明白——她根本没准备谈成这桩生意!」

  秦桧这下终于诧异了。「那她为何出面?」

  「我猜,她这次出面只有一个目的,」

  程宗扬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建立信任。」

  「信任?」

  程宗扬苦笑道:「我知道这话像疯了一样,但剑玉姬确实做到了——不但她
说的每句话我都信了十足,而且对她这个人,我都有种说不清楚的信任感。她说
对我没有恶意,我真相信她确实没有恶意。她说想招揽我加入黑魔海,我真相信
她不但是认真的,而且不会过河拆桥,玩弄什么计谋。」

  程宗扬拍着栏杆叹道:「从剑玉姬身上,我才学到一个人无论是机敏过人、
才智非凡,还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无论是修为超凡入圣、天下无敌,还是位
高权重、一言兴国——在人与人的相处中,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只
有一点:信任感。就算你真是一头猪,我信任你,你就是神!」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何以至此?」

  「你是没见过追星族和狂信徒。原本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不管哪种傻瓜都有
人崇拜?现在我才明白,就是他娘的信任。无论是圣哲还是傻瓜,只要能被人信
任,就有人愿意当飞蛾——何况剑玉姬是来真的!」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游婵为什么会对她死心塌地。这位剑玉姬绝
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处理人际关系的天才!她的眼光就像站在梵天寺木塔上
俯观天地一样,比我高得太多了。」

  秦桧久久不语。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困难,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在显示
自己存在的同时,又不引起对方任何负面情绪——锋芒不露,直入人心,这才是
最难的。

  程宗扬忽然道:「桃之夭夭——后面是什么?」

  秦桧应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还有呢?」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半晌,然后抬眼望着秦桧,「什么意思?」

  秦桧愕然道:「公子未曾读过《诗经》」

  「当然读过!」

  程宗扬其实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这则桃夭在六朝的时空是否有其他意蕴,厚
着脸皮道:「考考你不行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言桃花至极盛也。《礼记》有云:桃之有华,正婚
姻时也。《易林》曰: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打住!说人话!」

  「就是说桃花开得正艳,姑娘嫁得正好。」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一脸震惊地说道:「天啊!难道是剑玉姬思
春了,想嫁人?」

  「以属下之见,公子此解,只怕……不甚妥当。」

  说话间,敖润一步数级地跃上木塔。「冯大法带着人把金铢运来了!林先生
也到了,路上没发现有人盯梢。」

  程宗扬收起刚才那点感叹,带着秦桧快步离开木塔。

  一间僻静的禅房内,林清浦已经准备好铜盆、清水、莹粉。程宗扬进门走到
他面前,林清浦随即施展出水镜术,手掌在空中一抹,凝出一面水镜。

  江州的音讯被宋军阻绝,水镜术只能联系到筠州。当水镜的波光变得清晰,
显示的影像让程宗扬大喜过望,「小狐狸!你怎么来筠州了!你的伤怎么样?」

  萧遥逸没有戴那顶象征身份的金冠,只是随意束了一角乌巾,手肘靠着一张
软垫,脸上挂着放浪不羁的微笑。「圣人兄!吓你一跳吧?放心,一时半会儿还
死不了。」

  「江州怎么样?」

  小狐狸身为江州刺史,现在双方正据城血战,他丢下江州跑到宋国境内,怎
么看都不合情理。

  一眨眼间,萧遥逸就收起笑容,摆出一副刚死了亲爹般的哭丧表情。

  「宋军在城外建了法阵,克制城中大半的法术。十座堡垒被打掉七座,宋军
的土墙已经垒到城墙边上,大伙不用出城就能和宋军聊天打屁。夏用和那个老匹
夫,昨天已经开始堵截西门的水路——你说怎么样?」

  程宗扬这一惊非同小可:「真的?」

  萧遥逸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吓住你了吧丨」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这
个死狐狸,敢骗我!」

  萧遥逸指天发誓道:「我有一个字说谎,出【让我撞到秦太监!」

  「宋军都登城了,大家还打个屁啊!」

  「宋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土墙修好,大家就歇了。前几天我还和宋军一
个军官在城头谈生意,一贯银铢卖他两双丝袜,说是孝敬上官用的,怎么样?这
生意还不错吧?」

  程宗扬沉住气道:「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拍几案,咬牙切齿地说道:「殇侯那个老东西!把我们兄弟的风头
都抢了!」

  「死老头那么低调的人,会抢你的风头?」

  「低调?那老家伙让人举着大旗……」

  「等等!死老头打什么旗号?」

  程宗扬不信死老头敢打着「鸩羽殇侯」的旗号,可如果他打出「盘江程氏」
的旗号,自己就得赶紧化装跑路。

  「八八!」

  萧遥逸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鸟旗号?还举得几丈高。一群人敲锣打
鼓,摇旗呐喊,沿城墙划了一道黑线,那作派,城里城外看得那叫热闹!跟耍猴
差不多。」

  「病毒!」

  程宗扬拍手道:「死老头终于干了件好事!」

  「好个屁啊!」

  萧遥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老东西说那条线至少能换宋军五万条人命。」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蛋啊!老东西说,每条人命起码一枚金铢,划完线就找我要五万金铢。」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死老头真够不要脸的,在自己身上赔了钱,死乞白赖从
星月湖身上找补。

  他不知道殇振羽也是欲哭无泪,小紫的傀儡铁人活活就是烧钱机器,他老人
家天天大出血,要不从萧遥逸这里敲一笔,眼看要失血休克了。

  「五万金铢?」

  程宗扬关切地说:「你破产了吧?」

  「早就破产了!」

  萧遥逸道:「老东西张嘴就要现金,我好说歹说才宽限几天,先打了张欠条,
说好十天内付现,超期一天,多付一成的利息。」

  「十天?我倒是想帮你,可我这会儿向你运钱也来不及。」

  「我用少陵侯府在建康所有的产业做抵押,向云氏借贷五万,云三爷已经答
应了,这两天就送钱先给我应急。圣人兄,你把我坑苦了!殇侯那老东西活活是
个属蝙蝠的,逮住血就往死里吸。」

  萧遥逸终于说到正题,「这笔钱,你得替我出了。」

  「你签合同,我去付款?你打听打听,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我不管……」

  萧遥逸眼泪汪汪地说道:「都是你带来的吸血鬼……我的龙牙锥……呜呜呜
……你若不付钱,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你是闲的!」

  殇侯终于出手,江州即便不算固若金汤,挡住宋军几轮攻势也不在话下,难
怪小狐狸能溜出来,还有间心跟自己扯淡。

  程宗扬这会儿也不着急了,笑眯眯道:「你若还不起钱,我倒能给你出个主
意——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不如把自己卖给殇侯,说不定老家伙
就好这一口。」

  「不就是屁股吗?真能换钱撑过这一仗,谁敢买,我就敢卖!」

  萧遥逸衣服一撩,拍着屁股叫嚣道:「有种朝这儿插!」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小声点吧!」

  程宗扬连忙道:「清浦!赶紧把声音整小点儿,别让外面的和尚听见!」

  「为弟兄们的性命,我卖屁股我光荣!」

  萧遥逸叫道:「你信不信?大街上我都敢说!」

  「我信!我信!比起不要脸,小侯爷怕过谁?」

  程宗扬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兄弟们怎么样?」

  萧遥逸悻悻道:「好得很呢。就是武二爷和秋小爷去砸宋军的法阵,撞上姓
秦的死太监,吃了点小亏。」

  「等等,你说秋小子我还信,但武二那厮一向是捻轻怕重,偷奸耍滑;偷袭
宋军这种事他会干?」

  萧遥逸咂咂嘴。「这事本来是咱们秋爷追着二爷决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
后来紫姑娘发话,说他们这样打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去砸宋军的法阵,谁先得
手谁算赢。咱秋爷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一听就答应了。二爷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
的横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萧遥逸一脸稀罕地说道:「后来不知道紫姑娘和武二说了什么,二爷当时像
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城。程哥,你没见着,连孟老大都在城头看呆了,直夸二爷:
好一个风一般的男子!」

  小紫要挑动武二还不容易?只要在武二面前悬根骨头,写上「苏荔」两个字,
保证二爷跑得比狗还快。

  「然后他们两个就被秦太监打了?应该!」

  程宗扬道:「让他们消停两天!小紫呢?她怎么没来?」

  「紫姑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程宗扬腾的站起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萧遥逸咳了两声,然后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都
瞧着紫姑娘年纪小,为人又好,都没在意……」

  萧遥逸吞吞吐吐的样子让程宗扬更是悬心。「出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就是紫姑娘趁着武二和秋小子出城的时候,误入宋军的伤兵
营……」

  程宗扬沉着脸道:「然后呢?」

  「后来听说伤兵营里的宋军死了六成——肯定不是她动的手,但紫姑娘似乎
受了惊,这几天身体都不舒服。」

  萧遥逸小心道:「程哥,你不会对紫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吧?」

  不好的看法?你亲哥我早就领教过了。什么误入,你以为她是人畜无害的小
白免?死丫头打什么主意,我用肱二头肌都猜得到!她拿那两个傻瓜钓鱼,自己
闯到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难怪不肯跟我来临安。

  程宗扬心里恨道:你这个死丫头,一次少采点儿会死啊!这下吃多了吧!

  虽然一肚子抱怨,程宗扬却没有太多担心。有殇侯在,死丫头最多就是消化
不良,不过她要这么多魂魄,究竟想搞什么?

  萧遥逸看他的脸色时阴时晴,也不打扰他,只打开折扇轻轻摇着。

  良久,程宗扬吐口气:「难怪你亲自来,就是说这个吗?」

  宋军的威胁、殇侯的勒索都不算大事,至少用不着萧遥逸亲自跑一趟。他这
会儿跑到筠州跟自己见面,为的还是小紫。

  在八骏眼里,岳帅的女儿等于他们的亲妹妹,死丫头一直伪装成邻家小妹,
结果一出手就是几千条人命,顿时把几个兄弟都吓住了。

  人命事小,这事如果成为程宗扬与小紫之间的阴影,只怕会影响两人往后的
相处,不由得八骏不上心。从中也能看出,八骏对小紫,包括对月霜的爱护。

  见程宗扬没有异样的表情,萧遥逸也放下心来,说到正事。

  「围城到现在,星月湖的兄弟虽然还能支撑,但伤亡越来越大,佣兵和各家
部曲的损失也不小。说实话,我们现在全靠着云家的补给和殇老头的病毒喘口气,
一旦水路被截断就要陷入大麻烦。程兄,你那边还要等多久?」

  「我本来准备再等几天,把握更大一些。既然这样,四个时辰之后,我开始
粮战的操作,快则七、八天,慢则十来天必见分晓。」

  「好!」

  萧遥逸立刻眉飞色舞,「圣人兄,这次你若能把江州的事解决,我就舍命陪
君子陪你乐一把,好不好?」

  「去死!」

  小狐狸翘了个兰花指,往脸侧一甩,「讨厌……」

  「死狐狸!小心我隔着水镜吐你一脸!」

  林清浦散去水镜,双方音讯断绝。

  程宗扬在暮色中坐了一刻钟,然后下定决心。「是龙是蛇就看这一出了,林
兄,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如何不敢?」

  林清浦道:「二百银铢,我赌公子赢。」

  「钱不少嘛。」

  程宗扬笑道:「别被老敖听到了,找你借钱。」

  林清浦道:「敖队长要照顾的人多,不怎么花在自己身上。」

  「老敖是厚道人。」

  程宗扬道:「等雪隼团的名册造好,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都由公司负担,不
用他自己掏腰包了。」

  林清浦沉默片刻,叹道:「公子仁厚。」

  「只要愿意跟着我的,我都会尽力照应,没有后顾之忧才好用心做事,算下
来还是我赚了。」

  程宗扬涎着脸等林清浦的回应,半晌没有下文,只好一笑道:「我去见云六
爷。」

  云秀峰正和一名须发俱白的老僧对坐品茗,见程宗扬进来,笑道:「这位是
梵天寺的方丈,智永大师。」

  智永大师年过六旬,慈眉善目,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意。

  程宗扬拱手道:「小子程宗扬,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

  老僧合十道:「檀越不必多礼。两位既然有事商谈,老衲便告辞了。」

  云秀峰也站起身来,两人礼送智永大师离开。

  程宗扬坐下来道:「江州情形吃紧。临安的粮战筹备这么久,我准备明天一
早全面发动,云六爷,我需要我们目前所有的粮食准确数字。」

  云秀峰为人寡言,双掌一击,让人送来帐册。

  「冯大法。」

  「哎!」

  冯源应了一声,摊开纸笔。

  程宗扬手上的事务繁多,最要紧的莫过于寻觅刻石工匠,制作纸币的印模,
这件事极为缜密,只有秦桧能做;林清浦施术之后需要静养凝神,眼下剩冯源还
算粗通文墨,程宗扬赶鸭子上架,把他拉来负责誊写帐目。

  冯源的字差了点,算起帐来却一板一眼,极是用心。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
才将帐目核对一遍。

  云氏在宋国一共有四十三家分号,其中三成在明、七成在暗。从年前开始囤
积粮食,少的有三、五万石,多的超过四十万石,包括筠州祁远的交易在内,总
计二百七十六万石,一共动用资金七十一万金铢。另外还有向晴州朱氏粮行购买
的一百万石粮食,耗资十五万金铢。

  各地粮价参差不一,但眼下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即使在以往,粮价也在每
石六百到八百铜铢之间。去年宋国推行方田均税法,大量土地抛荒,粮食减产近;
成,加上江州战事和云氏暗中收购,市面流通的粮食大量减少,除了极少的粮食
主产区以外,粮价都超过每石十二银铢。

  在临安这样人口集中的大城市,粮价已经突破每石十五银铢,甚至攀至十八
银铢。如果按目前的价格全部放出,单是云氏囤积的现粮就将近二百万金铢。

  但无论云秀峰还是程宗扬,都清楚这种理论上的超额利润不会实现。一旦各
地云氏商号全面抛售粮食,粮价会应声下跌——想从宋国粮食交易市场中提走二
百万金铢的现金,指望一般的居民来买单完全是做梦。

  程宗扬已经考虑多日,这会儿细看帐目,胸有成竹地说道:「云六爷既然信
得过我,程某来做个简单的布置。」

  云秀峰端坐椅中,身体纹丝不动,手掌却下意识地握住玉佩。毕竟这笔生意
牵涉到近百万金铢,即使以云氏的家业也几乎抽空所有的流动资金。

  「明天一早开始按市价出售粮食,各地商号的抛售量不许超过一成,看市场
的目反应。如果各地市场出现一银铢以上的下跌,说明市场还有大量余粮,那么
从第二天起,我们转为收购。」

  云秀峰仔细听着。程宗扬考虑更多的是江州的安危,但对云氏而言,最重要
的当然是利润。从资金安全角度来讲,现在粮价已经达到十五银铢,即使逐渐销
售也有足够的利润,如果收购以提升粮价,反而增加风险。

  「有两个因素,」

  程宗扬解释道:「第一是探清常平仓的虚实。如果粮价超过十五银铢,各地
的常平仓仍没有籴粮平抑市场,说明宋国的常平仓已经无粮可调。另一个是透过
先降后升,淘汰一部分投机者,让他们有机会获利离场,让我们能最大限度地控
制交易。」

  云秀峰道:「如果无人接盘,这些粮食又该售到何处?」

  程宗扬笑道:「接盘的人已经在路上,快则明日,迟则后日就有人来接盘。」

  云秀峰注视程宗扬许久,然后道:「一代后浪推前浪。好,便依你的主张去
做。」

  「多谢六爷!」

  程宗扬没有向云秀峰提及黑魔海的威胁,虽然他知道剑玉姬的恫吓不是虚言,
但在明白剑玉姬的手段之前,自乱阵脚只会让黑魔海有机可趁。

  他相信只要篱爸扎牢,把自己和云氏的关系搞成像水泥一样坚实,黑魔海再
怎么挑拨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一整天,程宗扬都留在梵天寺,一边趁机抽时间精炼真气,一边等
待粮价的情况。

  傍晚时分,第一批交易讯息透过信鸽传至临安。抛售的第一天,各地粮价涨
跌不一,但大都维持原价,只有!二五个州县出现小幅下跌。

  程宗扬放下卷宗,打了个呵欠道:「看来市面的余粮没有多少,从商人身上
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第二章

  程宗扬本来打定主意不离云秀峰半步,让黑魔海无机可趁,但秦桧带来的口
信却让他不得不赶往临安城中。

  推动粮战的同时,程氏钱庄的设立也在快速推进。程宗扬与贾师宪在半闲堂
敲定交易,只隔了一日,廖群玉便请程宗扬到户部,当面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交
割给程氏。这样雷厉风行,可见宋国对这二百万纸币的急迫。

  急迫归急迫,廖群玉透过临安府向程氏提供的钱庄铺面,却在城南一条不起
眼的小巷里。

  按秦桧的说法:一看门面就知道老贾对纸币心虚,恨不得低调再低调。

  程宗扬也不含糊,直接告诉廖群玉,按照当初商谈的条款,包括临安在内的
五家分号都应当由程氏选址、宋国无偿提供土地。贾太师急于发行纸币的心情可
以理解,但以这处铺面作为钱庄的总号,程氏非常不满意。

  在廖群玉看来,发行纸币相当于从程氏索取一百六十万金铢的无偿贷款。陶
氏钱庄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款,少东家就敢放贾太师的鸽子,这么寒酸的铺面,
不但程氏不满意,连他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廖群玉只好道:「依公子之意,选在何处合适?」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纪家桥东有座宅子,好象几十年没人住,房子虽然破
了点,但位置还过得去……我看就那里吧。」

  廖群玉脸色微变,「公子最好另选佳处。」

  程宗扬装傻道:「怎么?那地方有什么不合适?」

  廖群玉似乎不愿提那人的名讳,半晌才道:「那是武穆王府。」

  程宗扬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武穆王是谁?」

  秦桧暗道:家主,你这就演得太过了!他洒然一笑,上来打圆场。

  「公子常年在盘江,头一次来临安,以前没听说过武穆王。鄙人却是听过的,
是前朝一位王爷,坏了事,王府就空置下来。」

  「正是。」

  廖群玉不愿多谈,忙道:「那是不祥之地,公子再往城中看看如何?」

  「老廖,」

  程宗扬亲热地搂住廖群玉的肩膀,「房地产这块你不熟吧?我跟你说,房地
产讲的就是位置!那地方位于中央商业区,紧邻临安最大的娱乐区北瓦子,西面
是钱塘门,雄据临安城厂干道,交通便捷,商众发达,人气鼎盛,一等一的黄金
地段!白白空着多可惜?你若交给我来开发——我一把将它全拆平了,沿街全部
建成三层的豪华商铺!里面是钱庄、综合性娱乐场所!把整个临安的城市水准提
升到一个新高度!你看怎么样?」

  廖群玉都愣了,他只听明白一句:「拆掉武穆王府?」

  「外行啊!不拆迁怎么搞开发?会之,」

  程宗扬扭头道:「武穆王家里没人吧?会不会出来个什么侄儿、外孙的跟我
打拆迁官司?」

  不等秦桧回答,廖群玉便道:「没有!绝对没有!」

  程宗扬讶道:「老廖,你这么肯定?跟你说,我们搞拆迁的最怕拆迁户有什
么闹不明白的亲戚来争房产,官司打不起!」

  「员外放心,以廖某所知,不但宋国,整个六朝都不会有人借着武穆王的名
义争房产,更不用打官司。」

  廖群玉道:「但此事还是请公子三思。」

  「钱庄我已经赔大了,你总得让我搞房地产捞回来一点吧?」

  程宗扬道:「不然这样:除了户部的本金之外,我再提供二十万金铢的本金,
同样五倍发行纸币!」

  廖群玉的脸色先白后红,程宗扬这句话足足是一百万金铢!他的口气终于松
动了些。「此事在下难以决定,还需禀知太师,请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纸币的事咱们也不用再等,面值三百万金铢的纸
币,明天就开始印,三天之内让你们户部拿到手,用出去,怎么样?」

  廖群玉良久叹道:「公子好魄力。」

  程宗扬笑道:「一般一般。」

  廖群玉赴葛岭禀知贾师宪,秦桧忍不住道:「如今我们手上现金不足十万金
铢,还欠云家的钱;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公子如何拿出来?」

  「要什么本金?多印点纸币就够了。」

  程宗扬笑道:「只要兑付的能拿到现钱,谁管你库房里有四十万还是一百万
金铢?」

  「四十万金铢本金,发行三百万纸币?风险太大了,家主!」

  「风险是有点,但比你想的要小。」

  程宗扬叹道:「我是不好意思把三百纸币全都拿过来自己花。」

  秦桧一愕之下,终于明白过来:「粮款!原来公子打的这个主意:」

  「只要能抵税,我怕个鸟!」

  程宗扬道:「现在就看老贾舍得拿多少纸币买粮食了。」

  程宗扬打的如意算盘是用云氏的囤粮,将发行的纸币全换回来,既推动纸币
的发行,又赚取足够的利润,而且还扣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供云氏周转。

  无论是贾师宪、宋国朝廷,还是云氏商会和自己的盘江程氏,几方各取所得,
皆大欢喜。只要这一炮打响,自己的盘江程氏就在宋国扎下根。

  程宗扬脚步忽然一停,朝旁边望去:「老鲁?」

  街旁一位大和尚身披禅衣,盘膝坐在青石台阶上,正是花和尚鲁智深。

  他双掌合十,也不知坐了多久,身边的地上扔着几枚零星的铜铢,倒像是在
监狱门前化缘的。牢里的狱卒大概过来赶过,赶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程宗扬抬头一看:「好你个老贾,钱庄给我选到监狱旁边,是不是准备纸币
一玩砸,直接把我扔牢里?」

  鲁智深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忽然他眉梢一挑,抽了抽鼻
子。

  程宗扬晃着纸包道:「前腿?后腿?」

  「恁多废话!」

  鲁智深劈手夺过来,扯开油纸,一手捞着一条烧得烂熟的狗腿啃得不亦乎。

  程宗扬蹲下来。「花和尚,你在这儿坐几天了?」

  鲁智深顾不上回话,眉毛挑了三下,表示自己坐了三天。

  林冲四天前出事,鲁智深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一!天,他先用半天时间四处打
探,全无音讯之下,索性守在大牢门口,一坐就是三天,这分情义让程宗扬不得
不佩服。

  「林教头的事我已经听说,别担心,太尉府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鲁智深霍然抬头,「什么处置!」

  说着一口狗肉喷出来,程宗扬连忙去躲,还沾上一块。他没好气地擦擦脸:
「怎么跟老臧一个样?」

  「我们是师兄弟嘛!」

  鲁智深亲热地来拉程宗扬的手,「程兄弟,到底是什么处置?」

  「别!别!别!一手的油!」

  程宗扬道:「流刑!刺配筠州!」

  鲁智深勃然大怒:「哪里便要流刑!林师弟临安人氏,刺配筠州,家中的嫂
夫人谁来照料!」

  真是个好问题。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大和尚,咱们聊聊?」

  鲁智深心领神会,拿起禅杖,拎着狗肉和程宗扬一道上马车。

  「野猪林?」

  「过了西湖,再有一日的路程,是往筠州去的必经之地。老鲁,敢不敢干这
一票?」

  鲁智深摸着光头哈哈大笑。「洒家有何不敢!好兄弟!林师弟这条性命多亏
你了!」

  「处置虽然出来,但要到三月初才能启程,到时候如果不忙,我跟你一道走
一趟。」

  鲁智深往大腿上狠狠擂了一拳,恨声道:「只恨嫂嫂下落全无,到时见着林
师弟,他若问起,洒家该如何答话?」

  这倒是个麻烦,凭林冲的性子,自家娘子失踪恐怕能找一辈子,说不定什么
时候就是个炸弹。程宗扬暗道: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双方约好时间,程宗扬与鲁智深分手后,本来该悄悄见高俅一面,交换一下
讯息,但黑魔海的威胁言犹在耳,粮战更在紧要关头,程宗扬想了又想,还是先
回梵天寺坐镇,只让敖润去了趟橡树瓦子。

  在程宗扬收集整理各地粮价的同时,秦桧用重金请来临安城最好的两名石匠,
用了一天一夜的工夫雕成纸币的印版。

  第二天中午,秦桧带着新印出来的纸币样张赶赴半闲堂,面见贾师宪,这一
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正如程宗扬所料,在一百万金铢的诱惑下,连贾师宪也为之心动,终于同意
把空置多年的武穆王府交给盘江程氏「开发」条件是必须将王府全部拆掉,不留
一砖一瓦,建成之后更不能有原王府的丝毫痕迹。

  程宗扬弹了弹信笺。

  「老贾对咱们武穆王恨到骨子里,瞧瞧『岳逆之宅』这几个字,隔着纸我都
能听见老贾的磨牙声。」

  秦桧道:「我在旁边观瞧,最后打动贾相爷的多半不是一百万金铢纸币,而
是公子说的拆迁。看情形,贾相爷早就想把武穆王府拆光推平。」

  程宗扬放下信笺。「今天去半闲堂,除了纸币,老贾还跟你商量什么?一脸
得意外露啊,奸臣兄。」

  秦桧微笑道:「贾相爷看了纸币的样张,已经点头同意。若论起对纸币的急
切,他比公子还着急几分,当即要我们印出一百万金铢票面的纸币交付户部。属
下说这样模尚显简陋,只怕有人伪造。贾相爷立刻要廖先生扩币去户部盖印确认,
如果有人伪造户部的印鉴,那是斩立决的重罪。」

  程宗扬急忙道:「千万不可!」

  秦桧笑道:「在下当时便回绝贾相爷的好意。纸币既然是我们程氏印行,其
中的风险自然由我们程氏担当。盘江程氏不才,宁愿自己担责任,也不愿给宋国
官府添丝毫麻烦。」

  死奸臣这番话把握到自己浑水摸鱼的心思,不过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就是
他的本事了。

  「不会只谈了这些吧?」

  秦桧笑道:「承蒙贾相爷看得起,我这个程氏钱庄的大执事和相爷商量了纸
币的用法。相爷也说草民所言的『大宗采购使用纸币』的法子可行。明天贾相爷
应该会面奏宋主,推行公子的钱币大计。」

  这是程宗扬准备设立钱庄之初就设计好的套路,笑道:「老贾是什么章程?」

  「贾相爷可能是信得过鄙人,谈及大宗采购的时候,说到各地常平仓的存粮。」

  「老贾连这都对你说?」

  军国大事随便透露出去,程宗扬对贾师宪「轻佻」二字的评价又加深几分。

  秦桧道:「目前宋国四百军州,三百余处常平仓,总计存粮不足四百万石,
其中临安的常平仓占了近三成,有存粮一百余万石。」

  「一百余万石?不少啊。」

  「临安的常平仓在平常时节是存粮六百万石。」

  「空了这么多?」

  程宗扬拍案而起,「太好了!」

  「江州战事还未平息,贾相爷估计,单江州前线至少要再采购二百万石粮食。
我已经提请贾相爷,粮为人纲,眼下青黄不接,民间最易生变,这批纸币印发之
后,先用来采购粮食。」

  程宗扬笑道:「老贾答应了吗?」

  秦桧道:「贾相爷有些担心,全用纸币只怕内外生疑,商家也不肯接受,于
是在下与廖先生商量出法子:购粮所需款项由户部和州县对分,一半由户部支付
纸币,一半由州县支付钱铢,向各地商家购买粮食。」

  程宗扬大喜过望,「奸臣兄,有你的!」

  这比程宗扬当初的设想还要完美,除了收回纸币以外,还能回笼一半的钱铢。

  有这些钱铢在手,再多发行几倍的纸币也不用担心本金的问题。

  发行纸币最大的软肋是防伪,程宗扬依稀记得水印并不难做,只要在造纸的
时候改变纸张的部分密度,就能制出水印。

  但这会儿一是来不及,更重要的是宋国如果有人能制出水印,肯定也有人能
仿出来,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防伪了。

  「第一批纸币先印面额一万贯的一百张,带编号,全部由我签字画押,打上
指模。第二批面额两千贯,印五百张,也一样处理。」

  「是。」

  程宗扬靠在椅背上,悠然道:「再来要看云家商号了。」

  程宗扬与贾师宪各怀心思,在尽快发行纸币这一点上一拍即合。秦桧用屯田
司员外郎的名义加上每月二百银铢的重金,半是礼聘、半是威逼地将两名石雕工
匠请到梵天寺,担任程氏钱庄的专职雕版师。

  当天晚上便用最好的纸张和墨料,印出一百张标明「程记钱庄」发行的万贯
面额纸钞,由家主程宗扬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次日一早,这一叠崭新的纸钞在廖群玉和户部官员的共同见证下,进入户部
库房。

  如果说贾太师当初在《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中,列出总额一
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招致的仅是其他派系官员的腹诽和冷笑;当户部的消息
传出,贾师宪准备以纸币补充财政的举措,立即在宋国朝堂引起轩然大波,非议
之声响彻云霄。

  温和点的说贾师宪是与民争利,不足为朝廷法度;不客气的当即弹劾贾师宪
以纸充金,强买强卖,有辱国体;更激烈一些的将新帐、老帐一起算,密密麻麻
列出贾师宪十大罪,二十可杀,三十恶行……力谏宋主把贾贼押赴法场,明正典
刑,以儆效尤。

  程宗扬原本以为贾师宪在宋国的地位稳如泰山,一言九鼎,看到高俅密送来
的内幕资料才知道老贾的日子也不好过。

  尤其有些弹劾贾师宪的札子,内容简直是狗血。什么贾师宪私自截留内庭宫
女,与俳优娼妓滥淫,甚至收了一个尼姑当小妾。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某官员怎
么急于向贾师宪回报灾情,却被告知相爷正忙于军国大事,该官员苦等两个时辰,
急切之下闯入多宝阁,却见贾师宪正搂着妓女斗蛐蛐……

  札子最后字字血泪:贾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伏阙泣血而谏,为我
大宋千秋万载基业,求陛下立将贾贼押赴午门,凌迟处死!臣为国剪除此獠,死
而无牝憾!

  程宗扬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宋国这些文官比武将猛多了,看模样,一个个都
有拿笔把贾师宪戳死的实力。

  高俅知道他对宋国朝廷两眼一抹黑,每份札子旁边都一一标明王党、梁党、
贾党……让程宗扬惊静的是,骂贾师宪最狠的那份,竟然出自贾党成员的手笔。

  「这不是反水,是贾师宪欲扬先抑之计。」

  秦桧道:「骂得越狠,贾师宪越安全。」

  「还有这一说?」

  「如果这份札子能把贾师宪扳倒,请问如此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如何能历经两
朝,柄政十余年?岂不是两代宋主都无知人之明?」

  程宗扬笑道:「被你一说还真是这样,不过我要是宋主,哪天心情不好,就
真给他来个顺水推舟,让老贾哭都没地方哭去。」

  秦桧激览过札子,皱眉道:「贾师宪的处境只怕不妙。」

  「可不是嘛。」

  程宗扬道:「这些札子读下来,我觉得老贾都能死七、八遍,可他老人家还
好端端地在多宝阁玩虫呢。」

  「不是这些问罪的札子,而是这几份。」

  秦桧挑出来,「这些札子中只说去年以来天灾不断,各地出现流民,看似与
贾师宪无关,用心却着实毒辣。国中不靖,少不得有朝廷重臣要为此负责。这几
份札子都出自帝党手笔。」

  程宗扬一惊:「你是说宋主要收拾老贾?」

  「大有可能,不过此事未必能扳倒贾师宪,札子里还是留些分寸。真正冲在
最前头的反而是梁党。」

  秦桧敲着另几份札子道:「梁师成想取贾师宪而代之。」

  贾师宪倒台是注定的结局,但想取而代之的梁师成好象没有如愿以偿。

  高俅这个铁杆帝党只在札子里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看来老贾这次还倒不了
台。

  程宗扬并没有把宋国朝廷的纷争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
次日是程宗扬抵达临安的第十一天,廖群玉天一亮就赶到梵天寺。

  「陛下有旨——宣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入宫觐见。钦此!」

  程宗扬正在漱口,愣了半晌才一口咽下,「我不用摆香案,跪下接旨?」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廖群玉路上才解释,宋主昨晚召贾师宪入对,询问纸币的始末,贾师宪细陈
原委,半夜才出来。

  谁知宋主当晚便派内侍召见程员外。程宗扬在城中的住处早已人去屋空,内
侍找到天亮,没办法才找到太师府。廖群玉接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陛下召见我,是为了钞法?」

  「我也不知道。」

  廖群玉又补充一句,「贾相爷也不知道。」

  程宗扬左思右想,总不会是自己漏了底细吧?宋主听说自己和岳鸟人旧部有
联系,召自己入宫开刀问斩……或者是因为自己吃了梦娘的豆腐,宋主要为他的
奶妈报仇?

  廖群玉见他脸色微变,以为他心下紧张,劝慰道:「不必拘谨,到了陛下面
前,有一说一便是。」

  我若真的有一说一,别说我今天出不了大内,你们贾太师也要倒大霉。

  「多谢廖兄,」

  程宗扬哈哈一笑,「我这会儿好多了。」

  临安内城向南一直扩展到凤凰岭,城中是各部官署,太尉府也在其中,再往
里才是宋主所居的大内。从梵天寺下山,经内城进入大内,反而比城中更方便一
些。

  临安大内比起建康晋宫也不遑多让,城墙上,成群的禁军如标枪般挺立着,
衣甲鲜明,气势威严。宫中古木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廖群玉未奉诏,无法入内,在宫门前就停下脚步,一名小黄门领着程宗扬穿
过重重门禁,朝内宫走去。

  那小黄门一开始像锅嘴葫芦一样,埋头带路,一言不发。

  程宗扬瞧着周围无人,几枚金铢悄悄塞过去,小黄门立刻变得知无不言、言
无不尽,甚至连宋主亲手在白屏风上写下「江州群寇」的事都说出来。

  不愧是宋主身边的耳目,这情报比高俅还来得真切。

  程宗扬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接着打下去?」

  「这个咱家……咳咳……」

  程宗扬又塞了几枚金铢,悄声道:「我是工部的官,一会儿陛下召见,万一
问起这事,我心里先有个谱。」

  小黄门笑逐颜开。「你问对人了,这事还真就我童贯清楚:」

  程宗扬耳朵嗡的一声。童……贯……原来你在这儿等我!

  贾师宪、高俅、梁师成、童贯、夏用和,再加上秦桧——宋国此时朝野算得
上是群奸毕集。一等一的国力却在六朝混得最惨,倾国之力打不下小小一个江州,
不是没原因的。

  这一走神,后面几句没听清,等程宗扬定下神来,只听还幼齿的童贯说道:
「可贾相爷非要打,陛下争不过相爷,只好答应了。再后来吧,三川口、好水川、
定川寨,这一连串的败仗下来,陛下急了,虎翼军什么的都是陛下亲自下诏调往
江州的。咱家瞧着,陛下现在是主战的……」

  听来宋主一开始不同意出兵,打急了才发狠,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

  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宋主和梦娘的关系,会不会是黑魔海放
出梦娘在江州的风声,也被宋主听到了?

  程宗扬试探道:「听说陛下的奶妈……」

  童贯一愕:「没听说陛下有奶妈啊?」

  程宗扬心头剧震:难道高俅在撒谎?

  他还想再问,但小黄门领着自己来到一座大殿前。程宗扬只好匆匆道:「在
下姓程,改日请公公喝茶,一定请童公公赏脸!」

  童贯现在只是宫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程宗扬这样客气,顿时笑得见牙
不见眼。

  「好说!好说!程员外请。」

  说着他附在程宗扬耳边道:「御座前正数第九块金砖——下面掏空的,磕头
梆梆响!」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踏进大殿,好在廖群玉在路上匆忙教他一些宫廷规矩,什
么多磕头少说话;眼睛盯着脚尖,别抬头看陛下;告退的时候别转身用后背冲着
陛下,老老实实倒退着出殿门……一套礼仪照做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尤其
是童贯指点的那块金砖,果然是梆梆的响。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是现任的客卿,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

  听声音,这位宋主的年纪并不大。岳鸟人在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宋主只是
个七、八岁的小儿,再加上宋国习俗的虚岁,宋主的实足年龄恐怕比程宗扬小五、
六岁,也就是二十岁上下。

  不过宋主问完,程宗扬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报官职姓名。宋主似乎等了半
夜,心里正急,不等自己开口就先问出来。

  「臣正是。」

  「纸币是你的主意?」

  这个问题,一般人回答时都会往贾师宪身上推,免得出事没一个垫背的。

  但程宗扬巴不得把功劳都抢过来,当下不客气:「正是臣的主意。」

  「且仔细说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将纸币的发行、使用、兑换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是拿出自家财产,先垫付三百万金铢的赋税,由户部支取使
用?」

  「陛下英明!」

  宋主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走了几步。

  程宗扬按规矩无法抬头,只能悄悄瞧着宋主的靴子尖,琢磨这位宋主是宋朝
哪位帝王?

  绣着龙纹的靴子停下来,宋主道:「除去本金,你自出家产,垫付二百六十
万金铢,有什么好处吗?」

  程宗扬一怔:这位宋主还真直接啊!若说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他会不会当
场翻脸呢?

  「臣不敢欺瞒陛下,好处自然是有的。」

  程宗扬道:「臣身为商人,本不是在职官员,蒙滕知州青眼有加,荐为客卿,
但臣骨子里终究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携带大笔钱铢奔走各地本就不便,这五间分
号一旦开张,至少臣在各处的生意往来可以用纸币支付,单是押镖的支出也节省
不少。」

  「那才几个钱?你要付的是二百六十万金铢。」

  「禀陛下,其实是一百六十万,另外一百万是武穆王府的购地费用,将来好
拆迁重建。」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程宗扬能听到宋主剧烈的呼吸声。过一会儿,宋主重
重吐口气,冷冷道:「拆了也好。」

  「臣本非大宋人士,不知内情,如有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宋主冷冷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没什么好降罪的,贾太师也已经禀奏过。
你把那王府全部拆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别留下来!」

  「臣遵旨。」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敢问陛下,王府拆迁时,是否有什么要留意的?」

  宋主没有立即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怒道:
「有!你拆迁时记住掘地三尺——」

  「呃?」

  程宗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掘地三尺?难道要刨岳鸟人的尸骨?

  宋主咬牙切齿地说道:「找找有没有一人高的金牌!」

  「金牌?」

  程宗扬都蒙了,「什么金牌?」

  「十二面!一共十二面!」

  宋主几乎用咆哮的声音逍:「岳贼当年要朕连发十二面金牌,才肯解散星月
湖大营!」

  「每面金牌都与岳贼等重!这么多年朕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厮特别穿了一身
最重的甲胄,连人带甲净重二百二十七斤九两六钱五分!朕掏空内府所有积蓄才
铸成十二面金牌,一共是两千七百三十五斤五两八钱!岳鹏举那狗贼在风波亭被
雷劈得尸骨无存,还能把这些金牌都带到阴间去不成?」

                第三章

  宋主的咆哮声在殿内久久回荡,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岳鸟人,你真有创意,
十二面金牌竟然还能这么用?

  我明白了,你是特意为岳飞报仇吧?岳飞上辈子是被冤死的,到这儿你要让
宋国这位陛下冤死啊!

  老岳你够狠,宋主当年还是个娃娃,你就这样勒索他?两千七百多斤黄金,
你就是打一具金棺材也用不完。做人这么嚣张,难怪会被雷劈!

  哎哟……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被雷劈死的——难怪孟老大他们都不肯说,
原来是被老天爷用雷劈了。这种鸟事你都能碰上,怪不得是鸟人。说起来,你的
运气可真差,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不劈我?

  程宗扬正在肚子里腹诽,忽然想到自己和段强的遭遇;雷劈这种事,自己不
是没挨过,还是不拿这事情笑话他了。不过岳鸟人挨雷劈,怎么透着一股蹊跷味?

  宋主显然是气急了,咆哮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稳了稳情绪,为冲淡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宋主放缓口气,温言道:「那王府
未必值一百万金铢,何况还有一百六十万——即使朕富有天下,也知道那不是一
笔小数目。卿家一个商人,如何能拿出来?」

  程宗扬慷慨激昂地说道:「臣既然身为大宋客卿,为国尽力,为吾主解忧,
乃是分内之事!」

  宋主并没有被他的激昂慷慨打动,言语间对纸币仍不能释怀。

  「以纸充金可谓骇人听闻,若商人不肯接受,为之奈何?」

  宋主忧心忡忡地说道:「纸币无法推行也罢了,若伤了朝廷的体面,不是几
百万金铢的事。」

  这位宋主倒不是昏庸之辈,心地也不坏,是仁宗还是孝宗?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口中道:「臣准备在临安盘下一家粮行,待户部官员召
集众商,以纸币购粮时,便由臣指使自家粮行先行接受纸币,做出表率。若能激
起我宋国商家的爱国之心,接纳纸币,为国分忧,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好
把钱币回笼,以免生出波澜。」

  程宗扬苦笑道:「这本是商人的小伎俩,不敢有辱圣听,只是解陛下之忧而
已。」

  宋主道:「如此说来,若纸币难以推行,便由卿家全部接下?」

  程宗扬道:「必不会累及朝廷声望。」

  宋主久久没有做声,半晌才道:「朕今日方知,我宋国还有卿家这样富可敌
国的大商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竟然充得比宋主面子都大,万一这位
宋主是朱元璋,自己不就成沈万三吗?

  「回陛下,臣不过是盘江土著,论起家产,宋国富户车载斗量,臣的产业只
是中等。不过论起资金的运作,臣却颇有几分心得,因此才敢用两分的本金,运
作十分的纸币。臣也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宋国富户思不及此,而我大宋有燃眉之
急,臣为国事,倾家荡产亦不足惜。」

  宋主感叹道:「若人人都如程卿,何愁我大宋不兴!卿家有什么为难的,尽
管说来。」

  程宗扬暗松一口气,连忙道:「臣不敢惊动圣驾,只是这些纸币实为官府所
用,恳请陛下恩准,这些纸币必须能用来支付赋税。」

  「自当如此!」

  宋主一口应下,又道:「朕听贾相有言,所有纸币均由卿家的钱庄印制,交
付户部使用——此举颇有不妥。」

  程宗扬心头微凛,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恭敬敬道:「请陛下明示。」

  「这些纸币既然可以支付税赋,便是由我大宋朝廷认可的法定钱钞。」

  宋主徐徐道:「此程氏钱庄可谓半官半商,印制的纸币必须由官府支用,不
得私下发行。若卿有意另行印制纸币供民间使用,朝廷不会阻拦,但不得以程氏
钱庄的名义,更不可支付税赋。」

  程宗扬心惊肉跳之际,又听见那位宋主说道:「至于程氏钱庄发行的官用纸
币,朕已下诏,着户部在背面加盖印章。往后官用纸币必须由程氏钱庄和户部一
同监制,每年发行额度也必须呈报,由朕御览。」

  程宗扬心里哀叹:这位宋主比贾师宪用心多了,一道诏书就断了自己浑水摸
鱼的念头。

  宋主道:「卿家放心,有朕和贾太师在,朝廷断不会做杀鸡取卵之事。」

  「谢主隆恩!」

  「还有吗?」

  程宗榻心一横,「有!」

  程宗扬不好抬头看宋主的表情,只能盯着他的靴尖,用沉重的口气说道:
「臣从筠州来,如今筠州的粮价是往年一倍,超过临安近两成。眼下已经开春,
田中却无人耕作,只因丁壮都服徭役……」

  宋主的靴子停在程宗扬面前,接着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议论。」

  「臣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论的只是农事。」

  程宗扬道:「现在正是播种时节,一旦误了农时,只怕今年秋收更少于去年。
今年粮价已是每石十五银铢,如果今年歉收,明年此时的粮价,臣不敢猜测,只
怕届时再发行十倍的纸币也难以弥补亏空。」

  宋主快速走了几步,然后冷冷道:「朕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你那不存在的奶妈究竟怎么回事!程宗扬心想:妈的,我也够蠢的,梦
娘琴棋书画、诗辞歌赋、曲舞弹唱、刺绣焚香无一不精,怎么可能会是奶妈?九
成九是宫里的妃子!高俅你这个白脸奸臣,敢骗我!

  「只要今年不误农耕,臣更无他求。」

  宋主没有再提这件事,只勉励道:「好好做,钱币之事,切莫出了岔子。」

  「臣遵旨。」

  「告退吧。」

  程宗扬一直退到大殿边才飞快地瞟了宋主一眼。金碧辉煌的御座旁垂着一道
珠帘,前面站着一位身穿便服龙袍的年轻人。

  果然是人如其声,那位宋主长得好一张小白脸,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起
来倒挺俊俏,和小狐狸很有得比,只不过多了两撇清秀的小胡子,颇有英主之气。

  不像徽宗、钦宗、理宗那些昏君,长相也比太祖、太宗来得英俊,难道是神
宗?

  不会那么短命吧?

  程宗扬只瞟了一眼就离开大殿,等他走后,宋主挽起笔,在身后的白屏风一
角写下「程宗扬」三字,然后沉吟许久,在旁注了「工、户」二字。

  程宗扬出来时,童贯已经不在殿外,只好另找时间约他出来,打听内情了。

  程宗扬很想当面质问高俅,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找上门肯定问不
出什么。

  高俅对岳乌人的忠心没有丝毫可疑,有些事情他可能是不方便多说。比如高
衙内竟然是岳鸟人托他养育的,高俅就只字未提,不一定是信不过自己,只是事
情实在太大条;就像自己明知道高俅的身份,却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种事一泄
漏出去就血雨腥风,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不过高智商和岳鸟人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岳鸟人的娃?

  不会吧?若是让死丫头碰见,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这德性,还不立即把这个便
宜哥哥弄死,免得丢她的脸?

  敖润和俞子元在外面等候,见程宗扬安然出来,都松了口气。

  俞子元迎上来道:「如何?」

  程宗扬道:「老子这辈子都没向活人磕过头,往坏处说呢,人格受到污辱;
往好处说呢,这下我的人生算也完整了。」

  俞子元不禁为之失笑。

  敖润道:「程头儿,高衙内刚才派人来,请你去翠微园。」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两天没见公子,高衙内说想师傅了。」

  「不去。」

  程宗扬一口回绝。自己和高衙内那小崽子没什么好说的,至于阮香凝,虽然
剑玉姬说得好听,为了表示善意,送给自己暖床,但粮战的要紧关头,把这个底
细不明的炸弹搂在怀里,自己真的疯了。

  程宗扬说的盘下一处粮铺、鼓动临安粮直接纳纸币,倒不是撒谎。临安大大
小小的商会背后多半有宗室权贵的影子,不过有两家并不显眼的粮行,真正的东
主是云氏商会。

  程宗扬没打算来阴的,而是把自己的方案全盘提供给贾师宪。在宋国这位权
臣的默许下,户部召集城中粮商的消息一出,秦桧便以新任执事的身份,带着粮
行的老掌柜来到樊家园。

  樊家园是临安有名的酒楼,三天前,户部的官员将园中一座小楼包下,邀请
临安的粮商与会。

  户部请客,说实话,没有一家粮行愿意来的,但也没有一家粮行敢不来的。

  不到午时,二十余家粮行的执事、掌柜便纷纷赶到园中,少的一两个,多的
三五个,不一会儿厅中聚了数十人,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

  程宗扬冷眼旁观,那些粮商风度相异,长相不同,但有一点相差无几:脸色
都不大好看。这也难怪,临安的商家不少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再加上有人在背后
推波助澜,来这里之前,这些人都听到消息,晓得这顿饭不是好吃的。

  程宗扬笑道:「今天这场嘴皮官司有得打了。」

  廖群玉面露苦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主持会议的是户部一名郎中,与会的还有临安府几名官员。廖群玉的身份最
特殊,他没有官职,却是代表贾相爷出席。

  不一会儿秦桧也进来了,他把两位掌柜推到前台,自己安安稳稳坐在后面,
远远向家主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心里笃定,对于发行纸币,各方都没有把握,户部反复斟酌,拿出一
个方案,准备先在各州县发行一百万金铢的纸币探探底细。至于原来拟定的各州
县自筹相应钱铢的建议,由于各州县财政吃紧,也降为半数。

  这样临安的发行额度暂定为纸币四十万、钱铢二十万,按照户部的预计,能
发行一半就可以向贾相爷和陛下复命。

  六十万金铢,按目前的粮价一共能购粮八十万石;云氏在临安的两家粮行掌
控的粮食超过四十万石,所以程宗扬才信心十足,即使没一家愿意收纸币,自己
全部吃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一个公子哥晃悠悠进来,却是陶弘敏。

  在场的粮商有些认识这位陶氏钱庄的少东家,纷纷上前问好。

  陶弘敏倒是长袖善舞,丝毫没有当日拒见贾师宪的傲慢,一通寒暄之后,宾
主尽欢,他才来到程宗扬身边,笑道:「程兄,咱们又见面了。」

  程宗扬对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二世祖十分警觉,毕竟自己的把柄在他手里,
万一被他揭出自己和江州那些贼寇有交往,自己立刻吃不完兜着走。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倒是有心情。」

  陶弘敏道:「本来我是来樊家园吃羊羹的,听说这里热闹,如果是临安府倒
也罢了,连户部也来,我一合计,莫不是钱庄的事?若是这事,程兄必定会在。
哈哈,倒是让在下猜个正着!」

  忽然厅中响木一震,户部那位官员朗声道:「时辰已到!沈府丞,来了多少
商家?」

  来自临安府的沈府丞计算一下数目,「二十六家。」

  户部那名郎中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诸位!今日请大家来的目的,想必
各位掌柜都知道一些。方才各位的议论,蔡某也听到一二,不错,正是为了纸钞
之事!」

  那位官员口若悬河,讲了纸钞的来历、用途和如何使用、兑换,直说半个时
辰,然后道:「各位商家生意遍及六朝,平日经商少不得磕磕粹绊,若非我大宋
官府为诸位奔走,诸位何有今日?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我官府推出
纸币实为公私两便,望各位好生体谅朝廷心意。」

  说罢那官员拿起茶盏,靠在椅背上慢慢啜着,不再理会那些商人。

  程宗扬听那官员口齿明快,言谈条理清晰,对纸币的理解也足够透彻,不禁
问道:「这人是谁?」

  陶弘敏笑道:「程兄连蔡元长也不认识?」

  蔡元长……这个自己真的不认识。

  「蔡元长是户部度支司的郎中,进士出身,单名一个京字。」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蔡京!好嘛,宋史奸臣传的成名人物算是到齐了。

  饶是自己见惯名人,程宗扬也禁不住朝那位大奸臣多看几眼。

  陶弘敏道:「程兄好眼光,这蔡元长确实是个人物,只不过……」

  他悄悄比了个捞钱的手势。

  程宗扬心领神会。好在秦桧这个死奸臣不以贪渎闻名,不然把生意交给他还
真不放心。

  蔡元长说完,厅中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有一名老者站起来,唉声叹气地
说道:「如今粮价腾贵,小的们生意也不好做,但蔡郎中既然说到为国分忧,小
的虽是商贾也知道大义,这样吧,我们通源行认购四千石!」

  这位老掌柜一开口,底下接着有人开口,有认购两千石的,也有认购五百石
的,照这样下去,二十多家粮行连五万石也未必能凑够。

  蔡元长将茶盏往桌上一墩。

  「刘掌柜说得好,如今粮价腾贵,每石要一千五百铜铢,合十五银铢。这四
千石就是六万银铢、三千金铢的价格。按纸二金一的比例,通源行拿到手里是两
千的纸币,一千金的钱铢。」

  蔡元长冷笑道:「通源行购买这批粮食的时候,价格是每石三银铢还是五银
铢?只怕成本还不到一千金铢。既赚了名声,又白赚两千的纸钞,果然是好生意。」

  那位刘掌柜老脸微微一红,说道:「蔡郎中明鉴,帐不是这样算的,有道是
『货算当时值』……」

  蔡元长打断他。「我与你谈国事,你却与我谈这些生意经?」

  刘掌柜垂下眼睛,话里却带上骨头。「为国分忧自然是应当的,却不能让小
号这上上下下几百个人喝西北风。」

  陶弘敏低声笑道:「通源行背后的东家,一个是宁王的外甥,一个梁节度的
亲弟弟,蔡元长只是个户部郎中,只怕踢不动这块大石头。」

  厅中忽然一声长笑,一名商人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蔡郎中说得不错,
我们这些粮商哪里的生意赚不到钱,何必在国事上斤斤计较?」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看着侃侃而言的秦会之。

  「你这位秦伴当做商人却是屈才,倒是当官的好材料。」

  程宗扬道:「老秦文才不错,经商却是新手,让陶五爷见笑了。」

  陶弘敏笑道:「看来程兄今次是有备而来。」

  程宗扬微笑道:「开门头一桩生意,总要下点功夫。」

  陶弘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程兄的手段,我陶五也差点看
走眼。」

  厅上蔡元长点头道:「这位掌柜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商人以诚为本,更不能
忘了『仁义忠信』这四个字。」

  秦桧和蔡元长一唱一和,让旁边那些商人如坐针耗。刘掌柜眼风一扫,旁边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这位爷,敢问你们云海行认购多少?」

  秦桧从容竖起一根手指,「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出来,在座的商人顿时哑了。蔡元长也不理会那些粮商脸色难看,
当即摊开纸,亲笔写了文书,由秦桧签字画押。

  蔡元长看着秦桧笔走龙蛇,赞道:「秦先生一笔好字!」

  秦桧放下笔,「怎及得蔡郎中字里行间的飘逸雅致?」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神情间有些惺惺相惜。

  程宗扬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臭味相投!肉麻!」

  这两个大奸臣一个曾经名列四大家,一个开创细明体字,都有一手不凡的书
法造诣,程宗扬有些忍不住想把那份有两个大奸臣签名的文书收藏起来。

  云氏掌控的共有两家粮行,秦桧这十万石只是抛砖引玉,探探一众粮商的反
应。谁知那些粮商神情各异,有些暗自咬牙,有些似乎意动,但都瞄向刘掌柜,
秦桧抛的这块砖,连个水声都没听见。

  如果这会儿把杀招拿出来就没有底牌可打。程宗扬悄悄向秦桧使了个眼色,
让他想办法打破僵局。

  死奸臣眉毛微挑,然后将签好的文书递到案上,笑道:「小的尚未见过纸币
真容,不知可否在此地交割?」

  蔡元长双掌一击,「取纸币来!」

  两名户部吏员拿来一口铁箱,各自开了把锁,然后蔡元长亲自从腰间取下钥
匙,打开最后一把锁,从中取出一张纸币。

  仓促间造不出什么特种纸张,纸币用的是上好宣纸,长约四寸,宽两寸有余,
上面是秦桧亲手写的「盘江程氏」四字模版,下面是「大宋钱庄临安总号」中间
填着编号。

  再往下是防伪的花纹图案,里面套红印着「壹万贯」底部有一串古怪的字迹,
却是程宗扬的英文签名和指模,纸币背面则是鲜红的户部大印。那纸张极为厚实,
刚印出来,票面还是簇新的。

  「十万石粮食,一共是七万五千金铢,用纸币五万。此票每张当万贯,五万
金铢,一共十张。」

  蔡元长亲自点了十张交给秦桧。秦桧双手捧着,仔细验看,啧啧赞叹道:
「好雕工!看这花纹,只怕临安城最好的工匠也难刻得出!好纸!好墨!」

  死奸臣,你就使着劲吹吧!自己弄的东西还吹这么飨,你也不脸红。

  蔡元长道:「秦先生且小心了,这一张就是一万贯,十张加起来也未必及得
上一枚金铢的重量,却能抵五万金铢的税!」

  秦桧赞叹道:「果然是官民两便!听说这些纸币在我大宋境内均可兑换,往
后秦某出门交易,也不必带上大批钱铢。」

  蔡元长道:「秦先生若在他处使用,今年还有些不便。第一批钱庄只设五家,
除临安外,还有扬州、夷陵、筠州和明州四处。」

  「正是境内东南西北四处,总比千里运送钱铢方便。」

  两名大奸臣算是天作之合,一场戏神情兼备,演得精彩纷呈。本是主角的廖
群玉此时却成了配角,只在旁看着两人发挥。

  秦桧往自己的席位走去,一边走,一边举着纸币让众人观瞧,不少商人都伸
长颈子看他手里的纸币究竟什么样,通源行的刘掌柜却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
儿的埋头吃茶。

  刚走到刘掌柜身边,秦桧脚下突然一绊,一向仪表从容的中年帅哥竟然就那
么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实实摔个狗吃屎,手里的纸币摔了
一地。

  秦桧勉强爬起来,顾不得去捡那些纸币,愤然指着旁边的老掌柜道:「刘掌
柜!秦某虽然伤了阁下的面子,为的是国事!即便有怨,秦某接着便是!何必当
场下绊子,给秦某难看!」

  刘掌柜瞠目结舌:「你……你……你莫要含血喷……」

  蔡元长和秦桧一样,都是七窍玲珑的水晶猴子,秦桧这一番做作,他哪里还
不知道?刘掌柜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蔡元长已经勃然大怒,一摔响木,喝道:
「来人!赶将出去!」

  等秦桧回到位上,临安最大的粮行掌柜已经被逐出樊家园。戏演到这儿,那
些粮商就算生的是钱眼,这会儿也看出火头来了。当即有商家站出来认购五万石,
接着三万、两万的认购十几家。

  程宗扬见火候已到,暗暗使个眼色,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成粮铺一下便认购三
十万石。等最后一家小粮行报上三千石的价码,二十五家粮行一共认购了九十万
石,比预期的数量沓多出十万石。

  临安府一共用去二十二万五千金铢,折合每石不过五枚银铢,比起丰收时节
贵不了多少。另外四十五万金铢则用九十万贯的纸币支付。

  廖群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仅临安一地,纸币一次发行量就占到总共三百
万金铢的一成五,这个成绩足以让贾太师和宋国朝廷满意。

  经此一事,廖群玉也留意到蔡元长的才干。能将额度全部发行下去,还超出
十万贯,又不怕得罪宁王和梁师成,这位户部郎中是个可造之材。

  廖群玉与蔡元长各取所得,程宗扬更是一肚子的得意。这次发行的钱币一共
四十五万金铢,其中二十五万被各家粮商拿走。程宗扬估计,出于对纸币的本能
不信任,大概有二十万金铢的纸币会立刻兑换成金铢,只有大约五万金铢,各商
号会尝试使用。

  这样计算,四十万的本金一下子要被提走一半,好在四十万石的粮食还为自
己回笼十万金铢的现款,等于还有三十万金铢的钱铢可以备用。

  其余纸币在外州县发行,至少在这些纸币回流临安之前,暂时不用担心钱庄
出现挤兑而破产。

  陶弘敏跟着看了场热闹,散场后还意犹未尽,力邀程宗扬去瓦子乐乐。

  程宗扬手边钱庄、粮食诸事繁忙,再加上要防备黑魔海的威胁,实在抽不开
身,只好又一次婉拒他的邀请。

  临别时,陶弘敏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这场生意让小弟大开眼界,程兄,
我越来越看好你。」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太抬举我了,等忙过这几日,小弟定要作个东道,请
陶五爷一叙。」

  「一言为定!」

  陶弘敏笑道:「我可等你的消息了。」

                第四章

  有云氏商号的暗中操作,宋国纸币发行异乎寻常的顺利。三日内,以临安为
中心,周边数十个州县便将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发行罄净。到第六日,以急脚递送
往各州的纸币已越过沅水,抵达最西面的筠州。

  早已接到消息的祁远当仁不让,一举认购二十万石。至此,云氏手中控制的
粮食已经售出二百六十万石,抛去损耗和一些富粮区州县的低价因素,程宗扬一
共收入现款六十万金铢,纸币更是超过一百二十万金铢。

  云秀峰看着帐册,良久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笑道:「我先与六爷算算成本——包括筠州的二十万金铢在内,这次
粮食生意,云氏一共投入资金八十六万金铢,目前收入纸币一百二十万,钱铢六
十万。还有晴州朱氏粮行订购的一百万石,以及存放在各地仓库中的四十余万石
粮食。按照当初与云六爷商量的条款,获利由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均分。现在六
十万金铢的粮款归云氏所有,盘江程氏再支付云氏二十六万金铢,抹平成本,剩
下的就是利润。」

  程宗扬在纸上列下项目。「纸币一百二十万,双主各得六十万,剩余粮食一
百四十余万石,程氏得七十万,其余归云氏所有。另外还有一笔……」

  程宗扬另起一栏,写下「十二万」的字样,「我在筠州的粮食交易一共获利
十二万金铢,其中六万也是云氏的利润。」

  云秀峰道:「这笔收入你本不必给云氏分成。」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云家出的本钱,自然要算在其中。」

  云秀峰也不推让,点了点头,收下六万金铢,然后道:「晴州粮价虽有波动,
但始终未超过九百铜铢,不能按宋国粮价计算,这一百万石都归盘江程氏。宋国
境内四十六万石粮食,归云氏。」

  云秀峰说得没错,晴州粮价比宋国低出近一半,如果运到宋国发卖,单是运
费就能将利润吃净,因此虽然有一百万石,但价值与四十六万石差不多,当下程
宗扬也不推辞,「那就多谢六爷了。」

  至此,云氏与盘江程氏在宋国的粮食交易全部厘清。云氏收回所有成本,同
时获得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六万金铢的现款和四十六万石的存粮,总价值超过一
百万金铢,可以说大赚一笔。

  盘江程氏将所有的钱铢收人支付给云氏以外,另外还付出二十六万金铢,加
上筠州收入的六万金铢,如果单从帐面的现金计算,还亏了二十万金铢。

  不过程氏钱庄的设立使程宗扬不至于一下子无钱可用。贾师宪从晴州提供的
借款中提出四十万作为钱庄的本金,这样扣除付给云氏的二十万之外,程宗扬手
中尚有二十万金铢的钱铢、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和一百万石在晴州的存粮。

  如今宋国发行的纸币已达二百万金铢,其中一百二十万在自己和云氏手中,
不用担心兑换的问题。另外一百八十万金铢中,有一百万仍在户部帐上,程宗扬
要应付的只是八十万纸币。

  如果这八十万金铢的纸币完全被一家拿到,程宗扬还要担心挤兑,但目前这
些纸币散布在宋国上百个州县的几百家粮商手中,二十万金铢的准备金完全可以
周转。程宗扬算罢收入也感慨万千。自己身无长物地来到这个世界,现在将一百
万石晴州存粮折价二十万金铢,计入贾师宪提供的四十万金铢本金之中,自己仍
然身无长物,只是多了自己印制的总面额六十万金铢的纸——可以向宋国支付赋
税的纸。

  程宗扬依依不舍地放下帐目,抬首笑道:「该和云六爷商量商量另外一桩生
意了。」

  云秀峰坐收百万金铢,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色,淡淡道:「讲。」

  「关于盘江程氏向云氏借贷的三十万金铢,按照条款,粮食交易的一半利润
做为利息,现在已经付清。」

  云秀峰点了点头。

  「当初在建康,我向云三爷借了两万金铢买地,这几个月云氏向江州运送的
各种物资零零散散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金铢。另外小侯爷向云三爷借了五万金
铢,加起来就是十万,本来我应该向云六爷支付二十万的粮款,这二十万便算作
此次借贷如何?」

  云秀峰没有半点迟疑,「可。」

  「既然如此,半年之后,九月初四,我盘江程氏向云氏付清三十万金铢的款
项。如果到时现金不足,以纸币支付,则以九折计价,如何?」

  「八折。」

  「好!」

  程宗扬一口应诺,笑道:「江州的物资还要多请云氏帮忙了。」

  云秀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肯将江州的水泥优先供应我云氏,一切
好说。」

  终于与云秀峰谈完生意,程宗扬不禁感慨。这场粮战虽然没有江州战场那样
刀光剑影,轰轰烈烈,但平淡的帐目下,各方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调动多少资金、
摆平多少关系。

  如今终于风平浪静、水落石出,粗略的一算,斩获之丰便不逊于战场,不仅
双方各自获利丰厚,而且给宋国的财政捅了一个难以弥合的大窟窿。

  算完双方各自的收入,接下来的交谈,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云秀峰慢慢饮着茶,说道:「我们云氏人丁不旺,这一代的兄弟活下来的只
有三人。而我们兄弟只有栖峰生了一个儿子,年纪尚幼。」

  程宗扬道:「云三哥好象没有成亲?」

  云秀峰目光黯然,「我们云氏对三哥亏欠甚多。」

  他抬起头,「你知道,三哥是庶出的。」

  「听说过一些。」

  「三哥性子温和,我却冷硬了一些。」

  程宗扬笑道:「六爷惜字如金,我是见识了。」

  「倒非惜字如金,只是事务繁忙,无暇长篇大论。」

  云秀峰顿了顿。「商贾之家,若没有朝堂中人的支持,终究是不成的。先父
在时,靠着与羊氏结亲,好不容易将栖峰送入仕途。」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云栖峰出身商贾还能在晋国当官,原来靠的是老婆家
的门第。

  「三哥性喜游历,待人接物犹如春风,由他来当云氏的当家人,原本是最佳
之选,但因为三哥是庶出,无法接掌云氏,先父便有意给三哥定下亲事,所选的
是王氏家族的旁支。」

  云秀峰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随即被良好的克制力掩盖下去。

  「对于这门亲事,二哥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消息传开之后,建康士族群情汹
涌,称士族与商贾之家的庶子结亲,骇人听闻,玷辱士族,莫此为甚!甚至讥讽
王家卖女,要将其别出士族。」

  想必云栖峰是嫡出,有云家的财势撑腰,与士族结亲也罢了,换成云苍峰这
个庶子,连云家的财势也不顶用了。

  程宗扬道:「原来如此,云三哥亲事不成才心灰意冷。」

  「你错了。」

  云秀峰冷冷道:「三哥的性子外和内刚,听闻士族非议,竟然直入王家,找
到王家的小姐,一番交谈之后,带了王家的女儿私奔。」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拍案叫道:「云三哥竟然还有这等手段!真看不出来
啊!」

  「三哥年轻时风流倜傥,比我强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云三哥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后来呢?」

  云秀峰握住已经变冷的茶盏,半晌才道:「王氏那位嫂嫂虽然与三哥琴瑟和
睦,终受不了士林非议,不到三年便郁郁而终,未留下一子半女。三哥在她坟前
立誓,今生不再婚娶。」

  程宗扬这时才知晓云苍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他会寄情山水。

  云秀峰道:「人之一世,贤愚岂与嫡庶相关?」

  程宗扬连声道:「正是!正是!」

  云秀峰话锋一转:「丹琉也是庶出。」

  程宗扬正纳闷间,只听云秀峰道:「先兄早亡,丹琉是他留下的遗腹女,过
完年便是二九年华,一十八岁年纪。虽是庶出,我云氏却视之与嫡女无异。如果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丹琉的生母是一位鲛女。」

  程宗扬打着哈哈干笑道:「怪不得大小姐水性这么好……」

  「你在建康出入我们云家的事,三哥都和我说了。我们商贾之家,不讲那些
繁文缛节,不过丹琉在海上多年,性子刚硬处近于男儿——你知道了?」

  程宗扬心惊肉跳,云秀峰果然是挑女婿来了,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能说出这么
多话,还真看好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只是——我要的不是她啊!

  云如瑶身份隐秘,无论云苍峰还是云秀峰都对她讳莫如深,如果自己坦言相
告,云秀峰的反应难以预料。但现在误会已成,这会儿不分说明白,让侄女代替
小姑上花轿,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幸亏我程某人有先见之明,与云三哥平辈论交;若娶了云丹琉,岂不是低了
你们一辈?如果是云如瑶,这些都好说了。

  程宗扬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

  话未说完,房门轻轻一响,一名云氏的随从在外道:「六爷,有讯息。」

  程宗扬与云秀峰商谈的都是绝密生意,云家的下人都自觉地不来打扰,这会
儿突然敲门,必然出了极大的变故。云秀峰告了声罪,离席前去处置。

  程宗扬自己坐在室内,一会儿想着怎么解释大小姐这桩误会,一会儿想着怎
么开口说云如瑶的事,一会儿又担心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会不会是剑玉姬
出手?短短一盏茶时间竟然心乱如麻。

  忽然外面一声脆响,似乎摈碎什么东西。程宗扬闻声立刻弹身而起,一把拉
开房门。

  云氏与影月宗交情非同一般,外面万金难觅的影月宗弟子,云氏商会却有几
个。声音传来处正是旁边一间传讯的静室。

  程宗扬刚一靠近就听到云秀峰的怒吼声:「竖子敢尔!」

  程宗扬还想走近,两名云氏的随从却客气地拦住他。「请公子稍等片刻,敝
家主一会儿便出来,当面向公子告罪。」

  既然不是黑魔海来袭,程宗扬也耐住性子等候,心里想着究竟是什么事,会
让云秀峰这种泰山崩于前都脸色不变的大东家当场摔东西!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几句话时间,房门便即打开。云秀峰面沉如水地
出来,对程宗扬道:「今次却要食言了。」

  程宗扬一惊,「怎么了?」

  云秀峰明显在压抑怒火,清瘦的面孔挂着一层寒霜,冷冷道:「自今日起,
我云氏与江州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程公子若往江州运货,且另请高明。」

  程宗扬顿时傻眼,刚才还言笑甚欢,一眨眼工夫却彻底变卦,禁不住失声道:
「怎么回事!」

  云秀峰拂袖道:「不足为外人道耳!我云氏与盘江程氏的生意仍然照旧,但
与江州就此恩断义绝!」

  程宗扬叫道:「大家有什么误会,说明白便是了!」

  「哪里有什么误会!」

  云秀峰愤然道:「好个小侯爷!竟然欺辱到我云家头上来!且看你能猖狂到
几时!我们走!」

  云秀峰一声令下,众护卫一起动手,片刻间便整好行李、备好车马,接着风
卷残云般离开梵天寺,剩下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觑。

  「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

  程宗扬在空荡荡的禅房里走了几步,忽然大叫道:「剑玉姬——肯定是这个
贱人!她早就算到这一出,等着看我笑话!死贱人!我干你娘咧!」

  「可剑玉姬如何能移祸小侯爷?」

  「天知道!会之!你立刻追上去,不管你是威逼利诱还是用什么手段,总之
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秦桧领命而去,程宗扬立即叫来林清浦:「联系小侯爷!」

  林清浦施术片刻。「江州法阵未解,只能联系到筠州。」

  「就筠州!让老四立即派人去江州,问小狐狸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祁远还没睡,接到消息,二话不说派人奔赴江州打探。辑州到江州一来一回
至们少要两天时间。

  程宗扬又让林清浦联系建康的云苍峰,林清浦大耗法力,将水镜传入建康,
结果却让他大出意外,云苍峰竟然不接他的讯息。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安,虽然不知道剑玉姬用了什么手段,但云家如此决绝,
事情绝对不小。难道是剑玉姬遣人刺杀云苍峰,嫁祸给萧遥逸?可双方合作正密
切,云家这几位当家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中了这么拙劣的挑拨之计?

  程宗扬忽然叫道:「丹阳!广阳渠!」

  他想起来高俅提供的情报,说贾师宪派人往建康,以丹阳换取晋国方面对江
州事件的表态。莫非是剑玉姬插手其间,打消晋国开通广阳渠的念头,并且把责
任推给萧遥逸?

  云家对于连通云水的广阳渠可谓梦寐以求,如果真是因为江州的缘故,让煮
熟的鸭子又飞了,云家的暴怒也可以理解。不过以云秀峰的城府,绝不至于如此
怒形于色啊?

  一直到午夜时分,秦桧一赶回梵天寺,看到他一脸苦笑的表情,程宗扬心就
直沉下去。这件事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棘手。

  「云家的车队已经离开临安,回建康去了。」

  程宗扬沉住气:「到底怎么回事?」

  秦桧有些不好措词,勘酌片刻才道:「事情不大,却是个死结。属下旁敲侧
击,从知情人打听出来……」

  他压低声音,「却是云家内宅的事。云家有一位小姐,身子一向羸弱,本来
好端端在内宅养着,从不曾与外人照面。谁知五日前却出了事,竟然流掉了一个
三个月的胎儿……」

  程宗扬目瞪口呆,只听秦桧说道:「事情至此,再无法隐瞒,云三爷震怒之
下,百计询问,才知道是小侯爷做的好事。」

  程宗扬都听傻了,做梦般道:「五天前?没搞错吧!怎么今天才发作?」

  「云三爷大概是想庇护云家那位小姐,也是担心六爷发怒,为了弄清原委,
亲赴江州,当面追问根底,没想到小侯爷却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未见过云家那位
小姐。云三爷无法处置,只好离开江州,知会六爷。」

  秦桧咳嗽一声,「以属下之见,这件事却是小侯爷的不是。」

  程宗扬几乎要泪流满面。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只顾着和云如瑶在床上快活,
却忘了自己还冒充少陵侯小侯爷的身份。小狐狸这个黑锅背得太冤了!

  半晌,程宗扬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关他的事,是云家搞错了。」

  「属下也这样说,但听说那位小姐认定就是小侯爷萧遥逸。」

  秦桧长叹道:「以小侯爷的秉性,出些风流韵事也不为过,只是不肯承认却
让人齿冷。云家也是为此大怒,与江州恩断义绝。」

  程宗扬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象整个星月湖大营和云家上下几千个人,排着
队一人给自己一个耳光,直打得自己眼冒金星。自己干的是什么鸟事?吃光喝完,
连嘴都不擦,人品简直都降到岳鸟人的水准了。

  「不行,我得追云六爷去,把这事说个明白!」

  「云六爷归心似箭,一路疾驰,属下追上他们也费了不少工夫。眼下已经走
了大半日,公子再去追赶,只怕到建康才能追上。如今临安百事待举,公子哪里
能走开?」

  「叫清浦,我要立即联络六爷!」

  「六爷途中居无定所,林先生的水镜术也无从施展。」

  「我干!敖润!你立刻去追云六爷!把这封信带给他!」

  程宗扬拒绝秦桧的代笔,自己躲在房中写信,密密封了还不放心,又融了蜡,
将书信做成一颗蜡丸交给敖润,叮嘱他无论如何必须由云秀峰亲启。至于云秀峰
看完信要打要骂,他都老实接着,回来自己再补给他。

  敖润揣好书信。「团里的花名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我都给了冯大法,有什
么要做的,交代他就行!公子保重!老敖去了!」

  程宗扬颓然坐下,双手抱头。真是乐极生悲,谁知道自己一夜风流,而且还
是云丫头主动,竟酿出这样的祸事?

  即使能说清误会,云苍峰和云秀峰会不会原谅自己还难说,毕竟云如瑶一个
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竟然流产了……

  不对!剑玉姬怎么能在数天前就笃定云家要出事?难道是……程宗扬猛地跳
起来。是那贱人下的手!要不云如瑶怎么会正巧在这时候流产!

  程宗扬如堕冰窟,剑玉姬出手担得起「稳、狠、准」这三字,只轻轻一拨,
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云氏与江州的同盟土崩瓦解。

  黑魔海好毒的手段——那是我的孩子啊!剑玉姬敢做出这种事!老子跟你没
完!

  「追上老敖!」

  程宗扬刚叫出来,就道:「不对!这件事老敖一个人不够!联络筠州,让老
四通知吴三桂,立刻带人去建康!」

  黑魔海在建康肯定还有未暴露的手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障云如瑶的安全,
自己已经丢了一个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云如瑶出半点事!

  林清浦连番施展水镜术,而且都是超长距离,法力消耗极大,但接到消息仍
然赶来,先联络筠州,然后依家主的命令往建康施展水镜术。

  但云如瑶当日所在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不知道云家将她藏到哪里,林清浦
耗尽法力,也未找到踪迹。

  程宗扬这一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但自己困在临安,鞭长莫及;
云秀峰赶回建康,最快也要一个月的工夫,要解释此事只能等一个月之后。

  云氏的外援中断,江州已缂成了孤城,别说撑过这一个月,说不定连殇老头
的卫队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江州一战,星月湖大营和宋国都出了血本。双方连番恶斗,宋军损兵折将,
数位名将战殁沙场;星月湖靠着云氏源源不断的财力、物资支援,加上招募的雇
佣兵和民夫,以及一众世家子弟带来的部曲,还有宁州水师和北府兵对宋军的威
胁,同样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力保城池不失。

  双方在战场上打生打死,黑魔海只轻轻一着就让自己的后院起火,一举挑动
三方,在自己和最重要的两位盟友之间造成至今难说能否弥合的裂隙。

  设想一下,假如因为云氏的背约导致江州城破,即使星月湖八验能杀出重围,
得知真相之后也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这正是剑玉姬算定的结果,失去云氏和星月湖的支持,自己真的就是山
穷水尽,一败涂地,再难翻身。

  如果不想成为比岳鸟人稍小一号的过街老鼠,他恐怕只剩一个选择:彻底投
靠黑魔海——问题在于选是巫宗还是毒宗。

  万幸的是,自己不仅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商人,有些手段,以剑玉姬的智
慧未必能一眼看穿。她也料想不到,山穷水尽之际,自己仍有翻盘的手段。

  天一亮,程宗扬赶往太尉府,顾不得泄漏踪迹,直接面见高俅。

  「江州的情形如何?」

  高俅道:「陛下已经回复秦大貂珰,严禁他亲身行刺!立刻让你的伴当带礼
物来,就说你登门拜访,向老夫孝敬。」

  「会之!备厚礼!」

  「出了什么事?」

  「我要宋军立刻退兵。」

  高俅沉吟片刻。「朝中能决定江州战事者,无非贾相与陛下两人。贾相自不
必说,陛下曾言,以倾国之力攻一江州,胜不足喜,败则可忧。如今战事不利,
为了避免贻笑天下,陛下已由旁观改为一力主战。」

  高俅身为军方最高长官,对军情了如指掌,一番解说之后,程宗扬心里有数。

  「太尉刚才说的,除棒日、龙卫二军以外,调往江州的兵力已近七万。每月
花费是多少?」

  「筠州前日递来札子,称二十万大军所需已令州县疲于供应。为了这些军队,
朝廷每月耗费就达一百五十万金铢之巨,如果不是贾师宪从晴州借来一百万金铢,
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本月军中便无饷可发。」

  「我昨天入宫见宋主,已经说了宋国目前的困境。」

  「鲁莽!」

  「我又没打算说服宋主,只是先埋个伏笔罢了。」

  程宗扬道:「贾师宪从晴州借了一百万金铢,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宋
国如今已经债台高筑。眼下虽然全力收购粮食,勉强能度过青黄不接的难关,维
持境内太平,但如果再打下去,误了今春的农时,秋赋收不上来,立刻要酿成大
乱。」

  高俅摇头道:「话虽不错,但以某之见,如今陛下已经骑虎难下,断然不会
轻易罢兵。」

  「如果江州之战打不赢呢?宋军会不会退兵?」

  程宗扬道:「星月湖不过两千之众,已经坚守三个月,如果再得数万强援,
宋军还会再打下去吗?」

  高俅看了程宗扬半晌。「岳帅生前并无多少好友,萧侯的宁州水师与谢家北
府兵均做壁上观,哪里会有数万强援?」

  「强援我有,只要宋军能退兵就行。」

  高俅叹口气:「你还是没听懂——陛下要的不是胜负,而是朝廷的体面。若
是就此撤军,我宋国必成天下笑柄。」

  程宗扬想了片刻,抬眼道:「你的意思是宋主现在要找个台阶下?好办!我
给他一个台阶!」

  程宗扬站起身:「太尉若是参与粮食生意,最好马上抛尽——粮价立刻要下
跌了。」

  「等等。」

  高俅叫住他,「师师姑娘已在此间多日,你不会放在这里就不管了吧?」

  程宗扬一拍脑袋。「忙得把我的公关经理都忘了!我在这里见她不合适,麻
烦太尉把她送到……翠微园!高太尉,这座园子借我用几天,有你老人家的虎皮,
多少安全点。」

  「好说。」

  高俅道:「等忙完这几日,犬子那边,你多少要做做样子。」

  程宗扬脱口就想说:那不是岳鸟人的小崽子吗?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大家都
有秘密,还是多体谅一些吧。

  离开太尉府,程宗扬在车中便吩咐道:「通知晴州的鹏翼总社,放出手中的
一百万石粮食。只要能立刻放出,比市价低一成也可以接受。」

  林清浦应道:「是。」

  「冯大法,雪隼团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由你清点一下,无法上阵的老弱病
残和家眷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在晴州,由鹏翼总社负责;一部分移往建康,由
建康的程氏商号照应;一部分送到临安,由钱庄安置。武穆王府要开发,少不了
要用些可靠的人手。其余的佣兵大概还有一百多人,愿意打仗的一律调往江州,
交给吴大刀。」

  「哎。」

  冯源应了一声。

  秦桧道:「公子身边不留些人吗?」

  「不用。」

  程宗扬担心雪隼团被黑魔海渗透。在送往江州军中锤炼之前,自己宁愿另行
招人,也不会轻易接纳这些背景复杂的佣兵。

  诸事安排停当,程宗扬道:「去鹤林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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