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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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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零章 银杏树

  韩是韩天成,又名韦无缺。当日广灵城破,白莲叛贼皆束手就擒,却独独少了韦无缺,一审才知道,原来这厮见事不好,脚底抹油了。当时知道韦无缺身世的,只有那余贵而已,但任其严刑逼供,余贵都不肯吐露内情。

  回到京城,掌了北镇抚司后,王贤命人查阅南方明教的情况,赫然现明教的教主韩得功,号称是小明王韩林儿之子,而韩德功的独子便叫韩无缺,字天成。此獠与那韩天成、韦无缺,很可能便是同一人……在江南时,为了隐藏身份,韩无缺将姓氏左半边抹去,自称姓‘韦,;在江西时,他于脆以字为名,以名为字,其实都万变不离其宗。

  难道那娘们似的韦无缺,竟有这么一手硬功夫?王贤实在不敢相信,他觉着应该是另一个姓林的比较靠谱。王贤又一下想到了林三哥,那个义薄云天的昂藏汉子,在王贤眼里处处充满了神秘。比如他一身强横的武功从何而来?为什么老和尚肯买他的账?为什么那唐长老非要把白莲圣女嫁给他?

  如果他也是韩林儿的孙子的话,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此人应该是姓林的。”张辅道:“南北红巾军本来就不是一体,到了本朝更是分裂成明教和白莲,明教那边好像只得到彭和尚的兵法和阴阳术,白莲教则只得到了彭和尚的无上玄功。所以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应该是姓林的。

  “原来公爷也不知道,此人是否存在?”王贤道。

  “这些年我不在中原,对后辈的事情了解甚少。”张辅道:“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是存在的。”

  “为何?”王贤问道。

  “因为明教和白莲教仍然是分裂的。”张辅道:“明教教主韩德功野心勃勃,十余年前便有吞并白莲之心,如果白莲教没有这样的顶尖人物,早就不复存在了。”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又问道:“这三位高手中,哪个嫌疑最大?”

  “都有嫌疑。”张辅道:“胡的嫌疑最小,他深得皇上信任,武当山又深蒙皇上眷顾,按说不应该有此举动。不过此人浪荡江湖十余年,连老娘去世都被夺情起复,不许奔丧,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也说不清。”

  “嗯。”王贤点点头,听张辅接着道:“所以主要还是后两者,一个是建文逆党,一个是白莲叛党,两者都有嫌疑,至于是哪一个,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王贤点点头,没有再言语,其实若真如张辅所言,那常森的嫌疑也小的很,道理很简单,既然胡潆紧追不舍,那常森就不可能离开建文君半步,怎么会跑到京城来行刺呢?而且要行刺也是行刺永乐皇帝,朝汉王下手作甚?反正王贤以己度人,觉着自己要是建文君的话,肯定巴不得太子和汉王兄弟阋墙呢,那样永乐皇帝百年之后,才有他的可乘之机

  所以王贤觉着如果按照张辅的思路,嫌疑还要落在林三身上,也只有那位神龙见不见尾的林三哥,才会有条件跑到京城来射一箭。而且林三是白莲教的,在山西处理叛乱时,他便隐约现白莲教和赵王的关系,如果这一箭是赵王命令林三射的,似乎整个问题都说得通了。

  而且赵王是动机十足的。别忘了,汉王赖在京里不就藩,赵王也一样没有就藩,只是天塌下来个大的顶着,所以他一直没承受什么压力。但是一旦汉王就藩,他也得乖乖就藩,所以对朱高燧来说,帮汉王留下就是帮自己留下。

  再者,若是不小心把汉王射死,皇上必然归咎于太子,若是一怒之下废太子,他作为仅剩的皇子,变成了唯一的选择。就算射不死汉王,以赵王的口舌功夫,也必能挑拨的汉王对太子恨之入骨,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还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怎么算,这一箭对赵王都是大赚特赚的,而且赵王也有条件有能力组织这场刺杀。一切种种,让王贤毫不犹豫将他定为头号嫌疑人

  不过这案子做得如此于净,想要指控赵王几乎是不可能,只能另辟蹊径了……正寻思着,便听手下一声禀报道:

  “大人,下马坊到了”

  “嗯。”王贤这才回过神,便看到面前一座威武的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提醒着臣子们再往前,就是大明太祖的孝陵了,不管官阶高低,都必须下马步行以保持敬畏。

  孝陵是大明太祖皇帝的陵寝所在,也是大明朝的‘龙脉,所在。孝陵的平安就意味着朱家子孙兴旺达、国运长久。因此,除了管理孝陵内部的神宫监外,大明又在下马坊东侧设立了与上十二卫同样精锐的孝陵卫,严密把守此处

  一群人还没靠近下马坊,就引起了孝陵卫官兵的警觉,好在有锦衣卫及时上前通报,才没有引起误会。

  王贤赶忙翻身下马,整肃衣冠。一旁的英国公张辅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人步行向前,来到牌坊下,向驻守在那里的孝陵卫官兵,出示了钦差关防,又聆听吩咐若于禁忌后,才得以放行。

  不过他们的护卫都被留在下马坊外,只带了几名随从进了孝陵。

  整个孝陵的建成,历时三十余年,其规模之宏大,建筑之雄伟,都是历朝所仅见的。建成时围墙内享殿巍峨,楼阁壮丽,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围入禁苑之中。只见陵园内亭阁相接,享殿中烟雾缭绕,松涛林海,养长生鹿千头、千岁鹤千只。鹿鸣其间,白鹤翱翔,令人如坠仙境一般。

  王贤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但进了朱元璋的陵园后,还是惊得合不拢嘴,乖乖隆地洞,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呢,这实在是太太太夸张了

  这时候神宫监的管事牌子迎上来,向英国公行礼后,便引着二位钦差沿神道蜿蜒向上,神道是由长五尺、宽三尺三的大青石板整齐铺就,两侧则是花岗岩,以席纹铺装,是文臣武将及太监等随从人员走的。

  途中经过大金门、四方城、石象路、翁仲路,走了足足四五里路,才最后到达供奉太祖皇帝和马皇后神位的孝陵殿前。

  孝陵殿宏大巍峨,殿前有三层通高一丈的须弥座台基,台基前的方石大坪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花池,池中种着两三丈高的银杏树,现在是三月,江南的银杏树应该枝繁叶茂了。然而此刻二十六棵银杏树的叶子都已经脱落不少,有些树甚至掉光了叶子,已经可以宣告死亡了。

  王贤跟着英国公在享殿外磕了头,两人便起身仔细观察起那些银杏树来。准确的说,是王贤一人,英国公对树木没有研究,便与那神宫监的管事牌子闲扯起来。

  “赵公公,咱们几年没见了?”英国公看着这白苍苍的老太监,当年可是太祖皇帝身边的内官监管事牌子。

  “得有十四年了吧。”老太监苍声笑道:“咱家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公爷,当年要不是您对皇上提议,咱家岂能有机会继续侍奉太祖皇帝这些年。”

  “公公可曾怨过我?”英国公看向老太监道。

  “公爷想多了,”老太监摇摇头道:“像咱家这样侍奉过太祖和建文君两代皇帝的太监,能有这样的归宿,我岂能还不知好歹?何况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跟那些跟着皇上靖过难的功臣争?像现在这样住在青山秀水间,每日为太祖皇上和娘娘洒扫庭院,已经是大幸了。”

  “那样本公还能心下稍安……”说罢前尘旧事,张辅问起正事道:“老公公说每日洒扫庭院,可是每天都来这孝陵殿前?”

  “是,风雨无阻。”老太监点头道。

  “那是什么时候现,这些银杏树不对劲呢?”张辅问道。

  “十天前,现这些树开始落叶,”老太监正色道:“咱家当即让经验丰富的老园丁来查看,也没看出个端倪来,之后又观察了两天,现落叶现象愈严重,便赶紧上报了。”

  “之后呢?”

  “之后工部和宫里都来人仔细检查过,结果都说这些树没病没灾、不旱不涝,勉强出了几个主意,照着做了也没用。”老太监说着掉下泪来:“然后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这会儿已经死了几棵,剩下的恐怕也不活了。”

  “这么大的银杏树,会没有原因死掉?”张辅皱眉道。

  “说是有些银杏树,会在移栽成活后几年突然死掉。”老太监一脸苦涩道:“但这些树已经移栽过来十几年了,神宫监一直悉心照料,怎么会突然死掉呢?让人实在想不通……”

  “你好好回想下,这半年来,关于这些银杏树,都生过什么?”张辅问道。

  “…”老太监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道:“这些日子咱家想了好久,确实没想到什么异常。”

  “你再叫其他人一起想想,看看能不能回忆起什么。”张辅目光炯炯的盯着老太监,可惜从对方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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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一章 树坑

  孝陵殿前银杏树死亡的消息,一传到宫里,皇帝便第一时间派了大内侍卫,将这些银杏树严密保护起来。这些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对朱棣绝对的忠诚,这还是第一次允许人靠近,所以现场仍保持着案时的样子。

  张辅在那边询问,王贤则和吴为在仔细观察那些银杏树。

  王贤在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吴为是行家,他从小跟着吴大夫种植草药,对药用价值很高的银杏树十分了解。

  “长了十几年的银杏树突然死掉,有可能是害虫所致,有可能是被肥料烧死,还有于旱和水淹也有可能。”吴为一边动手在一棵死掉的银杏树边抠抠挖挖,一边为小声对王贤道:“至于人为的方法就更多了,我就有十几种办法,能让这些树神不知鬼不觉的全死掉。”

  王贤蹲在一旁,小声问道:“难道别人不知道这些法子?”

  “朝廷里能人多了去了。”吴为撇撇嘴道:“大人当他们是吃于饭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你是说他们都知而不言?”王贤问道。

  “的确没人敢管闲事。”吴为道:“不然总能说出个丁卯来的。”说着拿起一段刚从土中取出的树根道:“大人请看,树根黑色腐烂,这分明是被水泡坏了的,工部的大人们能看不出来?分明就是知而不言”

  “最近一个月,没下多少雨吧。”王贤想一想道。

  “下雨不多。”吴为点点头道:“银杏怕涝不假,但等闲还不至于烂根。

  “这个土看着没那么潮啊。”王贤捻起地上的土壤道。

  “是,挖到底下看看。”吴为便拿起铁锨,开始一锨一锨的挖土开了。

  “你们这是于什么,快住手”那老太监见状急忙赶过来阻拦。

  “这棵树已经死了。”王贤道。

  “现在看着是死了,可银杏树都有假死一说,你敢说它不会再活过来?”老太监瞪眼道:“再说这是什么地方啊?你们敢随便动土,惊扰到太祖皇帝怎么办?”

  “那你这树是怎么种下去的。”王贤白他一眼道。

  “那……”老太监登时语塞,好一会儿才顿足道:“不成不成,就算要动土,也得禀明皇上再说”

  “不用禀明了,皇上已经授我便宜行事之权。”原本正在盘问小太监的张辅,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负手立在老太监身后道:“至于太祖那里,我方才拜见时也祷告过了,若是他老人家不同意,便降下警示。这么一会儿了,还是那么安静,可见太祖皇帝也是很想弄清真相的。”

  张辅不愧是杀伐果断的大帅,快刀斩乱麻之下,便让老太监无话可说了。

  “去,帮着一起挖。”见老太监不吭声了,张辅又命手下和吴为一起挖那树坑,盏茶功夫,便挖下去两尺多深,吴为突然停下了动作,下一刻,他把手里的铁锨一抛,便跳进了坑里。等他站起来时,沾满泥土的双手,竟捧着一捧泥浆,大声道:

  “底下有水这就是银杏树突然死掉的原因”

  “怎么讲?”张辅忙问道。

  “银杏树尤其怕涝,树根浸泡在水中时日一久,就会烂根,继而落叶,整棵树都会死掉”吴为道。

  “底下为什么会有水?”张辅皱眉道:“过了这么多个夏天都没事儿,这个季节怎么会烂根呢?”

  “我想,应该是跟这地面有关。”一直旁边冷眼看着的王贤,这时候开口了:“我看这些树坑壁,应该都是石头的,水渗不出去,所以才会积在树洞里

  “全挖开”张辅立即下令,又看一眼老太监道:“别光看着,也派人帮忙”

  “是。”老太监只好点点头,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拿着铁锨加入进来,这下挖掘度陡增,不一会儿功夫,便挖到了坚硬的石壁,果然如王贤所言,这些树坑全是在石头上凿出来的三尺深坑,然后填上土种上树的。

  “之前那么多年,怎么没事儿呢?”张辅沉声问道。

  “是季节关系,江南雨季一来,天也炎热了。”王贤现炒现卖道:“夏天树木需要大量的水分,所以树坑里的积水,正好用来补充蒸掉的水分。”说着他沉声道:“但是十几天前,还是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银杏树根本不需要多少水分,这时候若将树坑灌满水,水分吸收不掉,树根当然要烂了。”

  “有道理。”张辅闻言赞一声,目光有些冰冷的望着那老太监道:“神宫监对这些银杏树那个月该如何浇水,有没有什么规定?”

  “有的。”老太监直擦汗道:“相应月份都有相应的规定,譬如五到九月份,如果七天下雨不过三寸,则需要浇透一次……”

  “那二月份呢?”

  “二月份的话,十天下雨不过一寸,才需要浇水。”

  “浇多少水?”

  “一半的量。”

  “之前有过烂根的现象没有?”张辅追问道。

  “没有。”老太监摇头道:“这个量是多少年来摸索出来的,从来没出过岔子。”说着抹泪道:“这树坑底下按说不该有积水的,正是这些积水害死了这些树。”

  “那这些水是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下渗上来的?”张辅黑着脸问道。

  “石头坑,渗不进水的。”老太监的语气已经很虚弱了。

  “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张辅沉声道:“这段时间几乎没下雨,如果不是你们浇水过量的话,树坑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积水?”

  “这,这咱家也不知道。”老太监用袖子胡乱擦拭着额头滚滚的汗珠。

  “再挖几个树坑”张辅沉声下令,又吩咐跟在一旁的皇陵卫指挥使道:

  立即派兵包围神宫监,将所有人都看管起来”

  “这……”那皇陵卫指挥使登时面现为难之色,他只听皇帝一人的指挥,虽然张辅是钦差,但还是差了一层。

  “你要是不愿动手,就把我的人放上来”张辅把脸一沉,阴声道:“要是走脱了一个,你就是同谋到时候皇上面前休怪本公不念袍泽之情”

  “……”那皇陵卫指挥使才想到下马坊外那上千锦衣卫,登时一个寒噤,合着人家就是来抓人的。横竖胳膊拗不过大腿,他也没必要为了神宫监得罪英国公,何况还是这种抄九族的案子。

  于是下一刻,那指挥使双手抱拳道:“末将遵公爷命就是”说着一挥手,喝道:“快去带人把神宫监围了,一个人也不许放走”

  “不要大声喧哗。”张辅微微皱眉道:“休要惊扰了太祖皇上”

  这一句说的场中众人齐齐打了个寒噤,虽然头上是响晴薄日,众人却觉着周身阴森森的,好像太祖皇帝朱元璋真的睁开眼睛,幽幽的注视着他们一样。

  那神宫监的老太监吓得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涕泪横流。那皇陵卫指挥使也不禁牙齿打颤,冷不丁被人拍了肩膀一下,吓得他险些失声大叫,赶忙双手捂住嘴,满脸惊恐的慢慢回头,却见原来是王贤在拍自己。

  指挥使恼火的瞪着王贤,压低声音道:“你想吓死人么?”

  “我叫你两声,你都没反应。”王贤一脸无辜道:“我说张兄,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没害怕……”张指挥嘴唇微颤道。

  “明明是怕了。”王贤冷笑道:“看来这件事情你也有份?”

  “不,不,跟我没关系”张指挥忙矢口否认道。

  “那跟谁有关系?”王贤不容他喘气的逼问道。

  “跟他……”张指挥使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忙改口道:“我不知道”

  “是么?”王贤露出阴测测的眼神,在北镇抚司待久了,难免会沾染这种恐怖的气息。

  “王,王大人,别,别欺人太甚”张指挥再看看张辅,只见这位同姓的公爷也是一脸阴沉的望着自己,他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道:“你虽然是北镇抚司的,但本官是皇陵卫指挥使,没有皇命休想动我”

  “你激动什么?”张辅向前踏出一步,冷冷扫视着对方,孝陵殿前的气场登时改变了,张指挥感觉全身血液就像凝固了一样,素来强健的身子不住的摇晃。

  “站稳了”张辅又踏前一步,走到张指挥的身前,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道:“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放开我们指挥大人”张指挥的亲兵登时不于了,虽然对方是大明第一军人,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把人带走。

  张辅若无其事的望着天道:“你们想造反么?”说着手上一加劲儿,那本想力挣脱的张指挥,登时闷哼一声,满头豆大的汗珠,忙嘶声下令道:“退,快退下”

  亲兵们不甘道:“大人”

  “我说让你们退下,聋了吗?你们想害死老子么”张指挥咆哮起来。

  “小声点”张辅眉头紧皱。

  “是”张指挥马上软下来,小声吩咐众手下道:“你们要依国公爷之命行事,不要担心本官,本官是清白的,跟公爷讲清楚就好了。”

  “这才像话。”张辅哼一声,松开了手,张指挥赶忙满头大汗的活动手腕,一张脸上阴晴变幻,他在想着自己要不要逃跑,但一想到张辅那高深莫测的武功,再想想自己在京城的家人,就一点想法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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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二章 牛满山

  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而且皇陵卫的兵士们都是京城子弟,谁也不敢造反连累了家人。再加上张辅强大的气场镇压,最终两人波澜不惊的带走了皇陵卫的指挥使和神宫监能靠近孝陵殿的所有人。

  离开孝陵,一千锦衣卫便派上了用场,浩浩荡荡押着三百多人踏上了返京的路程。一路上迤逦而行极其缓慢,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返回了京城。这一景象也引得京城官民议论纷纷,不知道又要兴起什么大狱。

  把一于嫌犯关押进临时收拾出来的牢房,王贤请英国公后衙用饭,这次张辅没有推辞,和他一起在桌边坐下。因为有皇差在身,席上没有酒,端着饭碗吃了几口,张辅便忍不住问道:“仲德,把这些人抓回来有用么?”

  “主要还是做做样子,让天下人知道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王贤搁下筷子,拿起白巾擦擦嘴道:“至于说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还得审过再说?”

  “不用刑的话,能审出什么啊?”张辅追问道。

  “审不出什么。”王贤摇头叹道:“时隔这么久,他们肯定已经串好供了,而且那银杏树的树坑本就有缺陷,他们完全可以推说,不小心浇多了水之类

  “所以只能用刑了?”张辅皱眉道,严刑逼供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只能如此了。”王贤点点头。

  沉默片刻,张辅又问道:“仲德,加上这次的,你把这么多人抓回来,可想过要如何收场?”

  “这个不是下官能说了算的,公爷也说了不算,”王贤正色道:“得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张辅微微皱眉道。

  “弄死孝陵殿前的银杏树,是在皇上祖坟上动土;行刺汉王,是在谋杀皇上的儿子。”王贤淡淡道:“遇到这种事情,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尽其所能的替皇上出气,不能反过来劝皇上收手,那样只会火上浇油。除非皇上自己消了气,恩出于上,自己下旨放人,否则我们只能多抓人,总比杀人要好吧……”

  “嗯。”张辅知道王贤说的不错,以朱棣的脾气,如果要亲自动手的话,肯定要杀得血流成河的。王贤现在的举动看似在波及无辜,其实是在保护无辜,只是常人只看到表象,很难理解此中真意。

  虽然对王贤已经高看一眼,但张辅此刻还是要对他刮目相看,原先只以为他只是聪明过人,现在看来,他小小年纪竟有些国士风范呢。不禁替他担心道:“只是旁人体会不到你的苦心,恐怕会有伤物议吧?”

  “多谢公爷关心。”王贤感激的看张辅一眼,脸上浮现苦笑道:“只是北镇抚司不就是被人骂的吗?我要是爱惜名声,就要有人骂皇上了……”

  张辅闻言一愣,半晌才缓缓点头道:“唔,你这颗心是忠的,皇上果然慧眼识珠。”

  “我却是如坐针毡。”王贤苦涩道:“公爷要是能替下官说句话,把我调离这北镇抚司,哪怕是给公爷当个牵马的小兵我也愿意。”

  张辅看着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想一想道:“我帮你说说当然没问题,可你才上任几个月?就想挪窝了?皇上会怎么想?会不会觉着你不肯任劳任怨?”说这话他觉着有些可笑,若是北镇抚司镇抚使是苦差事,天下人都要争着吃这个苦吧?

  “那倒也是”王贤叹气道:“公爷不要觉着下官矫情,我本是个举人,当武官就显得不伦不类,又于上了最脏的北镇抚司,实在是难以乐在其中。

  “嗯,这个我理解。”张辅点点头,宽慰他道:“你先坚持个一年半载,若是真想换个环境,到时候再来找我。”

  “多谢公爷公爷这话下官记在心里了”王贤感激不尽的起身道:“日后少不得麻烦公爷”

  “好说好说。”张辅捻须笑起来。

  晚饭后,王贤便和张辅到了刑讯房,负责刑讯的是三处的人,三处正是朱六负责。一回到衙门,朱六爷饭都顾不上吃,就投入到审讯中了,是以王贤和英国公过来时,这边已经早就热火朝天了。

  啪啪的皮鞭抽打声,吱吱的烙铁着肉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气,便是这里给张辅的第一印象,尽管在战场上见过比这惨烈一百倍的场景,但那是充满悲壮色彩的两军厮杀,跟这种折磨毫无反抗能力之人,完全不是一码事

  张辅再看看王贤变得很不好看的脸色,倒是更相信他之前的那番话了。

  “公爷,大人。”见这二位来了,正在刑讯的朱六过来相见。

  “问出什么了么?”王贤问道。

  “他们承认,半个月前浇水时超量了。”朱六答道:“十天前那些银杏树落叶,他们又浇了一次。”

  “是谁下的命令?”王贤沉声问道。

  “是负责花木的神宫监副总管。”朱六低声道:“但那些银杏树一出事,他就畏罪自杀了,都说是太祖皇上把他拘下去是问了。”

  “是自杀么?”张辅皱眉道。

  “尸首已经验过了。”朱六点头道:“是自杀无疑。”

  “死了好啊,一了百了。”王贤闷哼一声道:“这样他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怕牵出什么人,就谁也不知道了。”

  “是啊,大人。他们都把罪责推到那牛副总管头上,说他那些日子魔魔怔怔,八成是被魇着了。”朱六道。

  “哦,原来是活见鬼了。”王贤哂笑一声道:“皇陵卫把守森严,人员进出都有记录吧?”

  “有记录。”朱六道:“下午返程前,属下已经拿到手了。”

  “好”王贤赞一声道:“六爷不愧是老手”

  “谢大人夸奖。”朱六淡淡一笑道:“刚才已经让人查过了,那牛副总管在十七天前,也就是二月十三,离开过皇陵,记录的去向是进京领取物资。”顿一下道:“不过当天下午他没有随队回去,而是比别人晚了一个时辰返回。

  “什么原因?”王贤沉声问道。

  “正待问。”朱六说着一指屋角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太监道:“他们是那牛满山的跟班。”说着狠狠一瞪眼道:“快说,为何那天牛满山到底于了什么

  “那,那天是二十四衙门领取用度的日子,俺爹不愿意和那些人打照面,因为他们好奚落人……”小太监已经吓破胆,连声答道。“便找了家茶馆听戏吃茶,结果碰上了熟人,非要请他吃酒,我爹起先不太想去,但架不住人家非要请他,只好把我俩先打发回来,自己去吃酒了”

  “他把你们打发回来,不怕万一醉了怎么办?”朱六冷声问道。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以往俺爹吃酒都是带着俺们的。”小太监忙道:“俺爹这人好面子,有人在边上伺候着有面子。”

  “那什么人请他吃饭,你们认识么?”朱六又问道。

  “不认识……”“认识……”这次两个小太监的答案相左,朱六便把目光投向那个说认识的小太监,那太监畏缩的缩缩脖子,小声道:“那人好像是俺爹在司苑局时的同伴。”又解释说道:“司苑局是二十四衙门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掌管宫中各处蔬菜瓜果及种艺之事,俺爹原先在里头当掌司,后来才去了神宫监。”

  “你认识那人?”朱六问道。

  “不认识,不过去年有一次进城碰见过他,俺爹回头跟俺抱怨说,那人原先是他的手下,如今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那小太监咽口吐沫道:“还说神宫监就是个等死的地方……”

  “那人姓什么?”朱六问道。

  “好像是……姓陈。”小太监想一想,回答道。

  “明早传司苑局的管事牌子过来。”一直旁听的王贤吩咐一声,翻翻白眼道:“不过牛满山都死了,那姓陈的估计也不会等着咱们去找他。”

  “莫非这条线也要断掉?”张辅皱眉道。

  “公爷还没感觉到么,我们的对手分明强大到可以一手遮天,我们纵使辛辛苦苦查到了线索,结果也只能是这样,”王贤伸手掐灭一支蜡烛,那烛火倏然熄掉,却又冷笑起来道:“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人的马脚也露出来了”

  “你是说?”张辅若有所悟道:“欲盖弥彰?”

  “不错。”王贤点点头,又继续发问道:“牛满山十三日回去之后,都有何异常?说得好的从轻发落”

  “是是是,”那个刚才说不认识姓陈的小太监,忙抢着说道:“于爹,哦不牛满山打那天回去后,就整天丢了魂儿似的,整天躲在屋里,饭都不出去吃,我们给他带回来饭菜,等来收拾碗筷时,饭菜却几乎没动。”

  “他还整天喝酒,神宫监内是不许喝酒的,就算管事儿的能喝酒,也都是偷着喝,”另一个小太监也抢着答道:“他却大白天也喝得烂醉如泥,这个在之前是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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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三章 招供

  “牛满山所留的遗物如何处理了?”王贤瞥一眼朱六。

  “验尸的时候已经收回来了。”朱六道:“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东西有被动过的痕迹,询问过他们,说是在案发后,皇陵卫指挥使张进就接手了

  “去见见他去。”王贤说完便和张辅离开了刑讯房,张进是高官,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把他弄来的,所以只是将他软禁在单间里,并没有上刑,也没戴刑具。

  不过张进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王贤和张辅进来时,他正神情恍惚的坐在椅子上,望着烛台发呆。听到开门声,张进缓缓转过头来,下一刻,他的神色才恢复正常,起身道:“公爷,王大人……”

  “想什么呢?”张辅大刀金马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道:“是不是担心自己半世荣华到此为止,还累得子孙也没了出身?”

  英国公是天下头号世勋武将,自然知道这些世勋武将最担心的事情……那绝对不是死,而是丢了父辈用命换来的世勋世勋,是大明皇帝给予臣子的隆恩了。有了这份世勋,只要大明朝不亡,他们的后世子孙就世世代代是国家的武臣,荣华富贵无穷无尽。要是这可传之子孙的金饭碗,砸在他们手里,那非但无颜见九泉下的父祖,还要被后世子孙詈骂,当真是生不如死

  “公,公爷……”若是别人对他说这话,张进自然不屑一顾,甚至暴跳如雷。可说这话的是张辅,当今圣上最信任的英国公人家一句话就可以⊥皇上夺去他的世勋张进登时汗如浆下道:“您,您说笑了……”

  “本公没有说笑,”张辅冷声道:“那牛满山死后,你为何要封锁消息?还有,为何要动牛满山的遗物?莫非你堂堂皇陵卫指挥使,也贪图他那点财货不成?”

  “公爷冤枉,听小人解释。”张进忙连声道:“孝陵殿前的银杏树死亡后,皇上下旨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外泄。末将正是秉承圣意,认为那牛太监身为管花树的副总管,在这个节骨眼上畏罪自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肯定会众说纷纭。又想到横竖朝廷马上就派汉王来调查了,所以决定先不上报,等汉王到了再说……至于移动牛满山的遗物,末将也是破案心切,想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若说末将的处置有失当之处,末将甘受责罚,但若说末将存心不轨,就太冤枉了”

  “自相矛盾”张辅哂笑一声道:“你若是想要早日破案,岂会拖延上报牛满山的死讯?再者你是法司官员么?有皇命在身么?如此重大的案子,你敢擅自乱动?”

  “是末将想岔了……”张进连声道:“末将只以为他是鬼迷心窍、畏罪自杀。”

  “我看你才是鬼迷心窍”张辅一拍桌案,沉声喝道:“我问你,从牛满山那里拿了什么东西?”

  “没,没拿什么……”张进矢口否认道。

  “别以为本公是在求着你说什么本公是在给你机会,你非要放过也没办法”张辅一下下拍着桌案道:“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你若是还不肯说实话,汉王殿下能放过你么?”

  “汉王……”一想起那个活阎王,张进就忍不住直打哆嗦道:“汉王怎么会怪我?”

  “莫非汉王还会感激你不成?”王贤从旁阴测测道。

  “汉王那里不会怪我的,不会怪我的……”张进一边擦汗一边忍不住碎碎念,但显然心里是怕极了。

  “你不说实话,不用汉王,本公就夺了你家的世勋去”张辅冷冷道。

  张进可怜巴巴道:“末将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啊”

  “好,我给你提个醒。”这下又轮到王贤开口道:“二月二十,你放假回家,可有客人来访?”

  张进闻言如遭雷击,呆呆道:“什么……客人?”

  “你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王贤阴森森道:“这里是北镇抚司你以为朝廷的十万锦衣密探,是吃于饭的么?”

  “我和你父亲,在靖难时也是袍泽,念在这份香火情的份上,才给你个主动交代的机会。”张辅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道:“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本公也只能公事公办了,仲德,交给你了。”

  说完,英国公缓缓转过身去,作势要离开。就在这时,只见那张进双膝一软,跪地抱着他的大腿哭泣道:“公爷饶命,公爷饶命,我说,我说就是……

  在王贤和张辅的一番装腔作势下,张进终于崩溃了这位看守皇陵的将军显然并不清楚,朝廷的锦衣密探确实无孔不入不假,但他们探听来的消息,却不会告诉王贤。虽然北镇抚司也在建立自己的情报体系,但想要监控到他这种级别的官员,却远远没有那个能力。

  不过至少这会儿,张进入彀了。为了换取张辅许诺的宽处理,,他只好实话实说道:“末将当这个皇陵卫指挥使,已经八年了。八年里,就整日整夜的守着那片皇陵,一个月只能回城一次,虽然和京城近在咫尺,却好像被放逐的人一样。我怕极了,怕一辈子都耗在皇陵里,便想方设法想要调离。”

  张辅重新坐下听张进招供,王贤立在英国公身后,朝角落里微不可察点点头,便听张进接着道:

  “但想调离没那么容易,首先任皇陵卫指挥使的要求很苛刻,得身世清白、深得皇上信赖才行。可这样的红人,谁愿意来看皇陵?”张进一脸苦涩道:“就这么奔走了两年,银子花出去好些,可是一点音信都没有,我都已经不抱希望了。谁知上月二十,末将休沐在家,我请托帮着办这件事的兄弟上门,说有位贵人愿意帮我一把,不过我要先帮人家个小忙。”

  “你那兄弟姓甚名谁?”张辅沉声问道。

  “是……”张进小声道:“是成山侯家的老三。”

  “王璞……”张辅对这些世勋子弟,自然如数家珍,不禁皱眉道:“他自己还没差事呢,你找他办事?”

  “我也是鬼迷心窍,”张进懊丧道:“觉着他和赵王的关系好,就想着搭上这条线。”

  “赵王?”张辅神情一凛道:“你可想好了再说”

  “末将原先是想走赵王的关系不假,”张进忙道:“可是那天王璞也没说具体是谁,只是我觉着是赵王罢了……王璞对我说,也不用我做什么,只让我盯着点,万一神宫监那边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定要第一时间赶到,若有什么碍眼的东西,便将其消灭掉。只要我做到这点,就会把我调去上十二卫”

  “你就答应了?”

  “末将当时觉着,又不是让我去杀人放火,不过是执行公务时顺手为之罢了,应该没什么危险,”张进低头道:“一时脑热就答应了……”

  “还真是……”张辅伸着指头点点张进,气结道:“我看你不是鬼迷心窍,你是官迷心窍”

  “公爷……”张进却泪奔道:“末将在皇陵卫整整八年了,就像坐了八年牢一样,而且不出意外,还会再来一个八年、两个八年、三个八年我不想一辈子都守墓啊”

  “那你就尝一尝真正坐牢的滋味,看看和你在皇陵卫是不是一样的。”张辅冷着脸起身道。

  “公爷,您说要救我的……”张进忙膝行上前,涕泪横流道:“公爷,念在世交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你犯了罪必须要遭到惩罚。”张辅面无表情的看看他,终是叹口气道:“不过你父亲传下来的勋位,我会设法保全。”

  “多谢公爷,多谢公爷”张进心下大定,磕头如捣蒜道。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张辅又给他泼冷水道:“这勋位就算保下来,也休想传给你儿子了,能给你弟弟就是万幸了。”

  “……”张进闻言,颓然坐在地上。

  这时候,从角落走出一名书吏,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是张进刚才的供词,旁边还有印泥,张进机械的蘸了蘸印泥,在供词上按了下去……

  三更天,审讯终于告一段落,签押房中依然灯火通明,王贤和张辅喝着浓茶,在整理今日审问的卷宗……今天是向皇上禀报案情的日子,再过两个时辰,英国公就要面圣了,两人只好开夜车了。

  弄这些东西,张辅自然是外行,好在王贤乃案牍老手,不用张辅帮忙,自个便把一切处理了。他几次催张辅去睡觉,但明日分明是英国公面圣,张辅不好意思都丢给王贤,非要陪他一起熬。

  “仲德,”为了防止犯困,英国公找话说道:“你说明天交上去,皇上会是个什么反应?”

  “皇上应该既怒又松口气吧。”这段时间,张辅一直对王贤坦诚以待,王贤也不知不觉坦诚回话道:“怒的是,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过银杏树的死亡并非天意而是人为,也会让皇上松一口气。”

  “嗯,我也这样认为。”张辅又问道:“你说那个陈太监八成已经被灭口。但王璞是侯爵之子,应该还活着吧?”

  “但愿如此。”王贤一边运笔入飞,一边淡淡道:“明天公爷可以向皇上请旨,问成山侯要人,说不定能要出来。”

  “其实要出来不一定就好。”张辅却苦笑道:“这案子怎么我越办越心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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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四章 皇帝请客

  “虽然这奏章上没具体说是谁,但条条指向赵王。”张辅苦笑道:“据说人有几件事万万不能做,其一就是向父亲说他儿子的坏话。”

  “以目前掌握的线索看,只能如此。”听闻英国公这样说,王贤却只笑笑道:“但求问心无愧,给皇上留好余地就是了。”

  “你这是两层意思。”张辅笑道。

  “其实是一层意思,”王贤也笑道:“尽人臣的本分罢了。”

  “有道理。”张辅点头笑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明明是太孙一手提拔的人,皇上还要重用你了。”

  “其实皇上太孙本是一体,”王贤淡淡道:“皇上如此宠爱太孙,怎么会对他有芥蒂呢?”

  张辅闻言心头一震,他听得出王贤这是话里有话……王贤的意思是,都只看到皇上对太子的不好,却忘了皇上对太孙的好,难不成皇上会把太子太孙分开来看不成?这个道理简单到无可辩驳,让张辅不得不暗暗反思自己的立场…

  之后两人无话,不知不觉,雄鸡一唱天下白,王贤也终于紧赶慢赶,把呈给皇上看的材料整理了出来,交给张辅。

  “成了,你休息吧,我进宫去了。”张辅将奏章收好,朝王贤点点头,离开了镇抚司衙门。

  “我送公爷。”王贤微笑着把张辅送到门口,突然二黑凑上来,对他耳语几句,王贤点点头,待那手下走了,他对张辅道:“今天宫门没开,赵王殿下就在北苑外候着了。”

  “哦?”张辅一愣道:“他这么着急面圣于什么?”

  “昨天咱们抓了那么多人,赵王不会不知道。”王贤淡淡道:“估计是打马骡子惊了吧。”说着笑笑道:“要是赵王能向皇上坦白,公爷不就省得向父亲说儿子的坏话了?”

  “哈哈,但愿如此吧”张辅大笑起来,这时候家仆牵来马,他朝王贤一拱手,便打马扬长而去。

  北苑,仪天殿,永乐皇帝一大早见过赵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没来由打了几个小太监的板子,吓得一众太监宫女魂不附体。直到有太监通禀说,张辅来了。皇帝的神情才放松不少,让人赶紧准备早膳,那些太监宫女也终于松了口气,井然有序的忙活起来。

  待张辅上殿,朱棣便招呼他道:“文弼这个时间来,肯定还没吃早饭吧,来来来,陪朕一起用膳。”

  张辅其实在王贤那里已经用过了,但哪敢扫皇帝的兴致,便恭声笑道:“那微臣就享福了。”

  “也没有龙肝凤髓给你吃。”朱棣摆摆手道:“都是些家常的早点,如今咱们想吃什么吃不到?就是喜欢这熟悉的老味道。”

  “皇上说得太对了。”张辅谢了恩,在下首锦墩上坐下,只见桌上摆了十几种早点,什么小窝头、驴打滚、豆汁、灌肠、炒肝、麻豆腐……与金陵这边的吃食迥异,但张辅却倍感亲切,因为都是他小时候在北京常吃的。

  皇帝拿着筷子,指着一道道早点道:“你品品,看看能不能尝出是谁的手艺?”

  张辅只好夹了一块炒肝,细细的品尝一番,然后搁下筷子,道:“是不是皇上潜邸中厨师吕大海的手艺?”

  “哈哈哈,人都说英国公精明过人,不过这次你可猜错了。”朱棣闻言捻须大笑道:“吕老头今年六十多了,颠不动勺了,朕去年给他个光禄寺少卿的荣衔让他退养了,现在是他儿子接班了。这是他儿子的手艺”

  “倒已经可以乱真了,怪不得吕师傅放心让他接班。父子两代侍奉皇上,也是一段佳话了。”张辅看皇帝兴致不错,心里暗暗嘀咕,刚才临进来前,黄还悄悄对他说,皇上心情不紫媛中文皇上喜怒无常,也不会变得这么快吧?

  “别放下筷子啊,打太孙去了山西,难得有人陪朕一起用膳,你爱吃什么就尽管吃,你拘束了,朕也吃不好。”朱棣热情的说着,自个端起饭碗来用起早膳。

  和皇帝一起进膳,张辅也不是头一回,不过放开胆子吃是不可能的。他恭谨的欠着身子坐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动着筷子,心里一边飞快的盘算……他知道皇帝的起居习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五更天用饭,之后便开始一天的忙碌,这会儿虽然早,但也有卯时了,皇上怎么可能才吃饭呢?

  或者说之前,有什么原因让皇上吃不下饭?张辅自然想到临走前,王贤所说的那件事……赵王进宫了

  看来八成是赵王已经向皇上坦白了什么。张辅暗暗有数后,便且安下心,陪皇上用起了早膳。哪知刚吃了两口,皇帝已经要漱口了,张辅一见这情形,连忙站起身要谢恩,却被朱棣一笑拦住道:“朕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吃不多。你不一样,身子骨可好着呢,练武之人吃这么点可不行”说着便起身道:“这桌饭是为你准备的,你可不能浪费。慢慢用,朕先去看奏章,吃饱了再来跟朕说话。”

  张辅只好谢恩,待皇帝离开后,又坐下吃了几口。其实他根本不饿,但这大明朝谁敢拂皇上的好意?吃不下也得硬塞一番。张辅心知肚明,皇帝这是在向自己卖好呢,有道是吃人的嘴短,用了皇帝专门准备的御膳,待会儿奏对时该怎么说,他也明白了。

  想到这,张辅愈加佩服起王贤来,好一个‘但求问心无愧,给皇上留好余地就是了,,正是拜他所赐,自己现在才能安心坐着,不然怀里揣着个红炭似的奏章,哪还能坐得住?

  虽说朱棣让他慢慢吃,张辅哪敢让皇上久等?稍微又动了几筷子,便也漱了口,起身到里面谢恩。

  朱棣在那里翻看着奏章,明显有点心不在焉,见他进来了,马上让人赐坐,又问他吃好了么。

  张辅感动道:“臣何德何等,蒙皇上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皇上。”

  “文弼言重了,你是朕的股肱大臣,在朕眼里,那是比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还要重要许多的。”朱棣提到‘不成器的儿子,,明显有些压不住火气,重重一哼道:“你知道方才谁来过么?”

  “臣不知道。”张辅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显示自己的消息灵通。

  “朱高燧那个逆子。”朱棣装出来的笑容,终于消失殆尽,恨声道:“他来向朕坦白,自己做了忤逆祖宗的罪行”

  张辅这下更清楚了,也不好摆出一脸茫然,那样就明显在装了,只好轻声道:“赵王向来仁孝,就算做了什么错事,也是有原因的吧?”

  “你还替他说话”朱棣怒气冲冲,但却明显是顺着张辅的意思说话道:“你知道他于了什么吗?”

  “臣还不知道。”张辅轻声道。

  要不怎么说,说话是一门艺术呢?一个‘还,字,便向朱棣暗示了案情的进展程度。有时候做臣子的就是这样,你既不能忤逆了皇帝的意,又不能显得太无能,这里头的分寸把握,就是所谓的‘侍君之道,,想到王贤小小年纪,居然能把握的妙到毫巅,张辅就忍不住腹诽,莫非这小家伙是什么老妖怪转世

  别说,英国公猜得虽不中,却亦不远矣

  “唉,朕跟你说实话吧。”朱棣一脸羞臊道:“那孝陵殿前的银杏树,就是这逆子让人偷偷灌水泡死的”

  “啊”张辅马上流露出恰当的惊讶道:“为什么?”

  “为什么?”朱棣神情复杂道:“这逆子的想法殊为可笑你应该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些个言官瞧不得我们父子团聚,非要逼汉王就藩这件事吧?”

  “知道……”张辅闻言暗暗心惊,想不到皇上对汉王就藩这件事,居然是这种反感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因为藩王就藩后,就不能再回京了,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所以父子兄弟一旦分开,就今生再不能相见。而大臣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非要汉王就藩。只要汉王一就藩,就再也别指望见到皇帝了。那样太子的位子就稳当了,大明朝也没有什么储位之争了。

  但朱棣能对那些兄弟侄子狠下心来,可轮到自己的儿子,却是万万不舍。

  皇帝今年五十五岁了,在这个年代,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了。人老了都分外顾念亲情,何况是他最喜爱的两个儿子。一想到自己一狠心,就再也见不到这俩儿子,他就十分难舍。再想到那样一来,太子便可高枕无忧,随着自己一天天老迈,很可能不把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想到过去这十多年,自己对太子的凉薄,朱棣就难免心生疑虑,更加不想放两个儿子就藩。不过朱棣也没法反驳那些臣子,因为他们毕竟是为了大明的社稷安危,为了让天下的藩王无话可说,老老实实蹲在他们的藩国里。所以皇上虽然有心训丨斥大臣无人伦之理,却又实在说不出口。

  这时候,孝陵殿前的公孙树枯死了,汉王又遇刺了,虽然都让皇帝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承认,这让皇帝变得主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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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五章 父子君臣

  金殿之上,朱棣又想起半个时辰前的场景……

  “父皇……”赵王跪在御前,重重磕头道:“是儿臣一时头昏脑热,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的,”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可我没想到那些树那么怕涝,只是多浇了一次,竟枯死了一些……”

  “你这个孽障”朱棣听得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就把朱高燧踹翻在地。朱高燧闷哼一声,顾不上疼痛,又从地上爬起来,泣道:“儿臣之前在府里先试过,浇得水比那多多了,可我府里那些银杏树,不过是掉了一些叶子,这会儿又全都缓醒过来了”说了这一通话,赵王才感到胸口一阵阵气闷,他咳嗽两声,脸色涨得通红道:“儿臣本想借着银杏树落叶,跟父皇谏言说,这是祖宗不忍我们父子分离,所以才示警的,只要父皇不肯听信那些奸臣的挑唆,那些公孙树就必然会复原的”

  听了儿子这样说,朱棣脸上的怒气才没那么强烈了。朱高燧忙趁热打铁道:“儿臣听到那些树竟然枯死的消息,想死的心都有了……”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儿臣只是气不过那些大臣,凭什么他们可以父慈子孝,一家人时时团聚,却让我们天家父子骨肉分离?儿臣没法想象,从此再也见不着父皇,该是何等的暗无天日”

  朱高燧如果晚生几百年,就没马景涛什么事儿了,只见他哭得撕心裂肺,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道:“父皇啊,您年纪大了,圣体又欠安,儿臣恨不得日日侍奉御前尽孝,要是让儿臣这辈子见不着父皇,还不如直接赐死儿臣得了

  朱高燧哭得肝肠寸断,如杜鹃啼血,把朱棣一颗铁石心肠都哭软了,看着那张酷肖徐皇后的脸上,满是伤心欲绝,朱棣的眼圈也红了,忙抬头看看殿顶道:“不许哭了”说着皇帝低下头,红着眼紧盯着朱高燧道:“你不想离开京城,朕可以理解,你弄死孝陵殿前的银杏树,朕也可以原谅……你诚实告诉朕,你二哥中得那一箭,是不是你射的?”说到后来,皇帝的语气不禁阴森起来。

  “我二哥那一箭?”朱高燧一愣,旋即哭得更伤心了:“父皇竟然怀疑我行刺二哥?难道儿臣在父皇眼中,竟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之人么?”

  “朕不是这个意思,”朱棣摇头道:“朕只是奇怪,你二哥去孝陵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没有知情者通风报信,那刺客不可能得逞的。”

  “这儿臣就不知道了,”朱高燧垂泪道:“儿臣自幼与二哥感情最好,他遇刺就像我也中箭一样,儿臣听闻二哥因我之故遇刺,儿臣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能把那刺客抓住,碎尸万段”

  朱棣审视的看了儿子片刻,见他不似作伪而且皇帝也从心底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竟去行刺另一个儿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朕权且信你一次,要是将来证明你对朕撒了谎,”朱棣一字一顿道:“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儿臣若要是凶手,让我不得好死”朱高燧忙大声赌咒起来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行了,住口吧”朱棣又心疼起儿子来,瞪他一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父皇开恩,儿臣再也不敢”朱高燧大喜连连,忙磕头连连。

  孰料朱棣说话大喘气,又冷声道:“但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能这么算了,总得给朝臣个交代。还有英国公忙活了这么多天,朕得给他个说法,以免功臣心生怨尤。”

  “儿臣知道。”朱高燧哪还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忙乖巧道:“儿臣任凭父皇责罚。”

  “你身家丰厚,罚俸一年对你没什么影响,待会下去,再去领廷杖四十,然后就禁足吧。”朱棣语气渐渐严厉起来道:“至于禁足多久,这要看你的表现了。回去好好读读圣贤书,体悟一下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能这样随心所欲?要是再不改邪归正,早晚有一天,朕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了”

  “儿臣知道了。”朱高燧心下一寒,垂头丧气道。又听皇帝吩咐左右道:“命锦衣卫不许徇私,要让赵王得个记忆终生的教训”锦衣卫廷杖里的门道,跟王贤在宫门里打板子的道道同出一源,当然人家这种大内打法水平更高,技术更好,更能满足客户细微的要求。不过他们只有唯一的客户,那就是皇帝,皇帝说让他们‘不许徇私,,就是不准放水太过的意思,但又要让赵王彳得个记忆终生的教训丨,所以他们要把赵王打成痛不欲生的皮肉伤,不过完事后要很快痊愈,更不能留下后遗症。

  “是。”随堂太监心下有数了,领命后来到赵王身前,用一根黄绫往他脖子上一套,轻声道:“殿下,咱们走吧。”

  “谢父皇。”朱高燧叩首垂泪道:“儿臣一定用心反省,争取早日再见到父皇。”

  “去吧。”朱棣挥挥手,不再看他。

  朱棣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给张辅知道,罢了恶狠狠道:“逆子胆大妄为,亵渎祖宗,朕真恨不得杀了他。”说着又儿女情长道:“不过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是对兄长父亲的一片亲情,只是平日里朕疏于管教,让他忒胆大妄为了”

  “…”张辅安静的听皇帝在那里自说自话,心中也着实感慨,任凭永乐大帝如何英明神武、杀伐决断,遇上自己的儿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其实如果永乐是个无道昏君,大可以不必费跟他这些口舌,甚至都不必惩罚赵王。但偏生朱棣是个明君,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怕自身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所以当皇帝的身份和皇帝的角色发生冲突时,朱棣才会对他这个臣子讨好起来……实在是偏袒儿子的想法占了上风,有亏于法理心虚起来。

  为人臣者,为君父分忧是本分,张辅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难为皇帝,便恭声道:“赵王也算一片诚孝、情有可原。何况他在案子还没查明前,就已经主动向皇上交代,可见赵王也并未打算瞒着皇帝,当然他必须因为做出的事情受到惩罚。不过既然皇上已经重重罚过他了,这案子也就可以了结了。”

  “可是祖宗那里如何交代?”见张辅如此给台阶下,朱棣心下一喜,面上依然忧虑道。

  “至于此事,王镇抚仔细查看过,浇水过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树坑的设计有问题,没有排水孔,所以树坑容易积水。”张辅道:“所以当下应该重修孝陵殿前的树坑,然后移栽上新的银杏树,再让赵王去跟太祖忏悔一下,相信太祖皇帝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孙儿的。”

  “说得好。”朱棣听得心下舒爽,知道张辅给自己安排了台阶下,心说还是英国公深体朕心啊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又觉着不妥,忙咳嗽两声道:“为君难,为父难,为君父者更是难上加难。若是只顾着国法朝纲,就亏欠了父子亲情。若是只顾着父子亲情,就又难免冒犯朝纲。”皇帝说着真伤神叹气道:“偏生朕这几个儿子又不省心,老大身子孱弱、性格更懦弱,朕看到他那个熊样就来气。老二最像朕,当年在战场上,又数度救驾,劳苦功高。当年朕那些话,确实发自肺腑……只是,唉,你也知道,人到了那个位子上,想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是。”张辅点点头,深以为然。

  “那些文官整天说,父子君臣,首重伦常,什么是伦常?嫡长”朱棣皱眉道:“这话朕不爱听,朕就不是嫡长,但朕又不能不听,总不能让我的儿孙再学我起兵靖难吧?”说着黯然伤神道:“所以虽然心里极不情愿,我还是立了老大为太子。这样一来,朕对汉王是满心的负疚,怎能再逼他就藩,父子再不相见呢?”

  皇帝今天是披肝沥胆,坦诚相对了,张辅却听得冷汗淋淋,他宁肯不享受皇帝这份坦诚,万一皇帝哪天自觉失言,岂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不过此刻,他也只能柔声安慰皇帝道:“做父亲的爱护儿子,做儿子的也得体谅父亲,何况皇上不仅是父亲,也还是君上,有些事情并不能一味遵循亲情,还得顾及朝纲,臣想几位殿下都是纯孝的,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虽然张辅等于什么都没说,皇帝听得还是很受用,点头道:“但愿吧,但愿几个逆子能像你一样明事理,朕也就别无所求了。”说着站起身来,叹气道:“朕命苦啊,人家都是一个儿子、几个儿子,可朕身为君父,大明朝所有人都是朕的儿子,朕这个父亲,实在是难以周全”

  “皇上仁德,乃天下人之福”张辅忙起身恭声道。

  “你不要也学他们拍马屁。”朱棣发表完了感慨,感觉心里这关能过去了,心情自然好多了,笑道:“就按照你们商量的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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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六章 永乐皇帝的决心

  说完了孝陵杀树案,皇帝又问起汉王遇刺的案子。

  “皇上恕罪,此案案情扑朔还在其次,关键是凶手武功极高,臣专程实地重演过,结果根本无法达到凶手的水准。”张辅忙起身请罪道:“而且此人狡猾之极,一击命中,随即远遁,当时汉王的护卫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事后想要追缉,实在是千难万难。”

  “你是说那凶手比你的身手还厉害?”朱棣闻言神情一凛道:“那岂不是凤毛麟角?”显然,有这样的高手存在,对皇帝安全也构成了威胁。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张辅谦逊道:“仅臣所知的便有三五位,何况江湖之大、藏龙卧虎,奇人异士层出不穷……”

  “所以说侠以武犯禁,对这些武林人士必须要严加打压”朱棣有些不爽的摆摆手道:“既然此案不能速结,索性便趁机沉下心去,捣毁两京各省的那些个教会帮派、神神鬼鬼的,还百姓一片安宁”

  “皇上圣心远虑,实乃万民之福。”张辅知道,打前年明教在浙江叛乱,去岁白莲教在山西叛乱,皇帝便有清剿天下邪教帮派之意,看来这下因为汉王遇刺,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这时候,当然是要表现忠心了,张辅便请缨道:“臣不才,愿为皇上分忧”

  “杀鸡焉用牛刀。”朱棣摇头笑笑,又眉头微皱道:“何况……你还得再回交趾坐镇。”

  “怎么,又有人不安生了?”张辅登时变了神情,那个韬光养晦的英国公不见了,变成了整装待发的大元帅

  “你看看吧。”朱棣拿起一封贴着十万火急的奏报,郁闷道:“这才是朕今早不快的真正原因。”

  张辅双手接过来,快速一看,原来是伪重光帝陈季扩的族弟陈月湖,又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起兵造反了。因为张辅撤军时,带走了一半以上的部队,交趾守军兵力有限,只敢驻守在城市,不敢出城作战,只能向朝廷求援……

  “皇上息怒,”张辅快速组织下言辞道:“交趾自五代末年脱离华夏自治,已经有四百余年了。四百余年里,交趾历经数朝,其与宋元都曾交战过,是以上下对华夏母国已经多有敌意。尤其是那些原先的王公贵族,朝廷废藩国、置布政使司后,他们历代相传的封爵尊位也都荡然无存,自然对大明怀恨在心。是以要想让交趾永服王化,还需要时间去打磨,过上十几二十年,待年青人在大明王化下成长起来,这种情况自然会好转的。”

  “朕何尝不知?”朱棣苦笑道:“可是交趾数度降而复叛,缠住我几十万大军十余年,这个包袱实在太重……”说着压低声音道:“文弼,跟你实话实说吧,朝廷马上就要迁都了,这是头等大事,朕已经没有钱,再往交趾这个无底洞里砸了”

  “皇上”张辅的震撼难以言表,一是他之前虽听了不少迁都的传闻,但从皇帝口中确切听到,还是头一遭。二是朝廷已经对交趾有心无力,皇帝竟有收手的意思。他忙着急起身道:“皇上,为山九仞,切不可功亏一篑啊”

  “还用你说?”朱棣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长身而起道:“朕已经在交趾牺牲了数万将士,那是我大明男儿用血肉换来的国土”说着重重拍案道:“大明金瓯永固,绝对绝对不能缺损”

  “皇上圣明”张辅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放回到肚子里,潸然跪地道:“臣愿永为大明镇戍交趾,使我大明金瓯永固”

  “好好,快起来”朱棣也动了感情,上前亲手扶起张辅道:“朕也是迫不得已…本来是想着你这次回来,就不让你再去南边吃苦了,留在京城给朕做做伴,好好歇上几年。可没想到你一走,交趾就谣传,说张公再也回不来了,又拿陈季扩的死做文章。眼下虽然没有大乱,但若不及时镇压,只怕又有燎原之势。”说着苦笑的看着张辅道:“交趾人都说,张公能顶大军二十万。朕派不出二十万大军,只能把张公送回去坐镇了,实在是对不住你啊,文弼。”

  “皇上何出此言,为君尽忠是为臣者的本分”张辅正色道:“何况这次陈月湖造反,臣也难辞其咎……”原本张辅抓住了伪帝陈季扩的妻子儿女,连同其麾下大将阮帅等人,一并解送京城。这样有了陈季扩等人作人质,交趾那些王公贵族投鼠忌器,就会消停许多。

  可惜谁知陈季扩竟是个性情刚烈之人,不愿意做李煜那样的京城囚徒,竟在押解途中投水死了,阮帅等人也一并陪他投水自尽,此事皇帝并未怪罪张辅,毕竟人要是真不想活,怎么都能死得了。但这一消息传回交趾后,却被那些交趾王公大做文章,张辅不得不再次请罪。

  “你何罪之有,不过是那蕃酋自寻死路罢了。”朱棣摇摇头道:“此番南下,朕不再给你任何指示,交趾布政使司的军政,皆由你总揽,一切便宜行事,待其平定之后,朕便召你回来。”

  “谢皇上隆恩。”张辅道:“不知臣何时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皇帝再客气,也是拿臣子当牛做马的,朱棣笑道:“不过还得看你的,把府里都安顿好了,自己也休息好了再说。”

  “臣随时都可以出发。”张辅道。

  “好,钦天监看过日子,说三月十六是出征的吉日,你便那天动身吧。”朱棣道:“到时候朕给你饯行后,便也动身北巡了。”说着叹口气道:“本来想让你跟朕一起去北京看看,选个好地方赐给你做英国公府的。”

  “皇上无需为臣子的琐事挂怀。”张辅轻声道。

  “别人的事情朕不管,你文弼的事情朕是放在心上的。”朱棣一脸真诚的大笑道:“你就放心南下吧,朕保准给你一座气派的国公府”

  “微臣谢主隆恩。”张辅忙感激道。

  “你还有什么事,只管提,”朱棣笑道:“朕统统给你办了。”

  “臣倒也没什么事……”张辅想一想,有些犹豫道:“倒是这些日子与王贤王镇抚相处得宜,他念叨着想让臣跟皇上说说,看看能不能免了他镇抚司的差事,跟我去交趾也成。”张辅是至诚君子,既然答应王贤的事情,就不能不办。之前说过上一年半载再问皇上,但他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只好现在就帮王贤问了。

  “什么?他想撂挑子?”朱棣吃了一惊道:“可知道天下多少人想当这个镇抚?他倒宁肯跟你去交趾?”

  “是,他反复提了几次,而且我看他在镇抚司也过的不太开心。”张辅道

  “呵呵,朕让你替朕观察观察他,”朱棣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莫非你被他发现了端倪?那小子奸猾似鬼,他说的话,不能信的。”

  “臣并没有出言试探过他什么,”张辅道:“不过他不想在镇抚司待也有道理。一者,世人皆把他看成太子的人,他担心君父不信任他。二者,因为他占了北镇抚司,等于是动了纪都督的禁脔,后者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三者,他终究是个文人,对镇抚司的黑狱有本能的抵触,很难乐在其中。”

  “不能乐在其中就对了。”朱棣敛住笑容道:“本来朕确实有些疑虑,用他来管北镇抚司,到底对不对。现在看来,朕是用对了人,他要是甘之若饴,朕还不能用他呢”顿一下道:“至于世人觉着他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谁的人”

  “以臣观之,他对皇上是忠的,”张辅说着笑笑道:“说起来好笑,臣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让他给教训丨了。”

  “他还敢教训丨文弼?”朱棣饶有兴趣道。

  张辅便将昨夜王贤的那番话,复述给皇帝听,朱棣闻言不禁点头道:“好一个尽人臣本分,若是大臣能都像他这样想,各安其位,为君父分忧,天下何愁不大治?”说着又叹气道:“有些人就是忘了人臣的本分,才到了君臣恩断义绝的地步。”

  张辅心下一凛,不知皇帝所指是谁,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自己就要远离京城这个是非圈了,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回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君臣又说了一阵话,张辅见皇帝还有国务要忙,便起身告退了。朱棣吩咐道:“汉王遇刺的案子,你就移交给王贤吧,往后便由他全权负责了。”

  “是。”张辅轻声应下,又问道:“那些被捕的百姓,如何处置?”

  “查明没有作奸犯科,便放了吧。”朱棣有些疲惫的闭上眼道:“朕会下一道旨意,就说孝陵殿前的公孙树枯死了,是祖宗要朕上体天心,天,有好生之德……”

  “皇上仁慈。”张辅重重叩首,告退出大殿,回望一眼巍峨森严到让人无比压抑的金殿,他知道,王贤的策略奏效了,因为在杀树案上得到进展,又给了皇帝下台的余地,朱棣也不再穷究不舍,非要掘地三尺,也得把凶手抓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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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七章 迎来送往

  离开皇宫后,张辅先亲自去了一趟北镇抚司,向王贤传达了皇帝的指示,王贤对此并不意外,自然遵照执行。

  接下来几天,那些被抓进监狱的百姓便陆续得到释放,当然那些被查出作奸犯科的,就没得机会重见天日了。

  王贤用这种看似简单的法子消弭皇帝的怒气,竟让一场看似要株连甚广、掀起大狱的汉王遇刺案,就这样大事化小了……最终没有官民无辜遇害,却仍彰显了皇帝的逆鳞不容侵犯。而且老百姓还一个劲儿称颂皇上仁德,实在是一箭三雕,也难怪皇帝那般赞许他……

  当然王贤是不可能赚到好名声的,但是他一点不在乎,于谦的名声倒是好,还不一样不得善终?这官儿是皇帝给的,这名声是文官捧的,跟老百姓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他就算为百姓做点好事儿,也不过是求个心安,也为自己没出生的子女积德,压根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只是张辅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后来南下到广西时,他才猛然醒悟,王贤这不是把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么?这真是个忠臣么?

  不过无论如何,张辅对王贤还是很佩服的,但凡大明的臣子,没有不把皇帝奉若神明的,巴结讨好的有之、战战兢兢的亦有之,但像王贤这样敢算计皇帝的,绝对是绝无仅有。哦不,还有一个,就是王贤的师傅姚广孝果然是一脉相承,都不是人间凡物呐

  所以张辅对自己临走前,同意张鲵和王贤往来,一点也不后悔,他知道王贤这样机敏有大智慧的人物,无论官场有多凶险,至少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他其实也不图张鲵能从王贤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能学到点长进,英国公就心满意足了。

  倒是在汉王麾下担任指挥使的三弟张牺,让张辅担心不已,因为在京城这段时间,他分明嗅到了一些危险的气息。张辅十分担心,三弟会误入歧途、连累了整个张家,只好暗中做了一些准备,这才不太放心的南下了。

  有人走就有人来。送英国公南下的次日,王贤又出城到城外十里的接官亭,与他同行的还有一辆油壁车,待行到接官亭时,那车也没掀开帘子,不知道车里是什么人。

  王贤则和吴为还有灵霄来到亭子里,一边看着风景,一边等待要迎接的人

  “大人,您何必如此隆重出迎?”吴为有些不解道:“那严清虽然曾是刑部郎中,但已经被发配充军了,就算大人请旨把他召回,估计也难以官复原职了吧?”

  “他确实不能再当官了,”王贤淡淡道:“据说他因为受刑后伤还没好利索,就被驱赶着上路了,结果腿上落下残疾,已经不能出仕了。”顿一下道:“也正因为如此,本官才要出城相迎。”

  “大人总不会是出于同情吧……”吴为嘟囔一句,还是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灵霄一语道破道:“吴小胖你怎么犯糊涂了?小贤贤无利不早起,肯定是又看上人家什么了”

  “咳咳……”王贤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心说看来自己还真不会掩饰,连灵霄都把自己看透了。

  “大人能看上他什么?就算他能破了这个案子,也算不得什么吧o”吴为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大人不会是想让他做入幕之宾吧?”

  “错是不错,不过能换个词么,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王贤白他一眼道:“我看过严郎中的档案,这个人十分清正廉明。”

  “你还喜欢这种人?”灵霄惊奇道:“不是平生最讨厌那些书呆子、死脑筋么?”

  “严郎中可不是死脑筋,”王贤淡淡道:“他是知县出身,考满优秀,被提拔入京担任刑部主事,之后区区七年时间,便被擢升为刑部郎中,若非被绊倒在这个案子上,他现在应该外放知府了。然后或是提拔为一省封疆,或是回京担任部堂高官,总之是前途无量。”说着看看吴为道:“知道他为什么提拔的这么快吗?”

  “不知道。”吴为摇摇头,据说那严郎中是小户人家出身,并非什么官宦子弟。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断案如神。”王贤道:“凡是他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其实齐大柱这个案子,他也已经破了,无非是当时圣意如此,胳膊拗不过大腿罢了。”说着笑笑道:“你知道他的师傅是谁么?”

  “谁?”吴为问道。

  “周臬台。”王贤笑道:“当时就是周臬台看重他,把他从知县提拔到部里,然后教导他刑侦断案的本事的”

  “竟然是这样”齐大柱终于明白,为何大人会拨冗来迎接一个罪员了,原来对方是周新的学生以大人对周臬台的推崇,势必要将这位严郎中,变成他碗里的肉了……

  大约辰时左右,坐在接官亭里的王贤三个,便看见官道上的一行马队,扬起滚滚尘土由远处驶来。官道上的行旅自然络绎不绝,但王贤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人,当然锦衣卫身上的大红官袍也着实显眼。

  那由远及近驶来的是一队锦衣卫官兵,护送着一辆囚车,马蹄翻盏、车轮飞滚,一行很快驰到了接官亭前。领头的锦衣卫乃是王贤的心腹侍卫周毅,他一眼就看到了亭下立着的镇抚大人,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尘土中,大声道:“启奏大人,罪员严清带到”

  “辛苦了”王贤亲手扶起周毅,使劲拍他一下,拍起了腾腾的尘土。王贤笑起来道:“可得好好洗刷洗刷才能回家,不然嫂子要怪我虐待你了”

  “大人说笑了”周毅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他们这些年轻人,是周新一手招募训练的不假,但周新只把他们当成兵士、当成抓捕建文帝的利器,只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却从没在生活上关心过他们。王贤则不然,他甫一接受这些纯良正直、本事高强的年轻人,就知道若是自己收复得了,他们将是自己的无价之宝。

  所以从第一天起,王贤便待他们如手足,同甘共苦、患难与共自不消说,还十分关心他们的生活,谁的老爹老娘需要赡养,他便将其接到京城来,雇人帮他们养老。谁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他更是慷慨解囊、竭诚相助。这二年,弟兄们到了成亲的年龄,除去那些在老家订了亲的,王贤都给他们在京城娶了媳妇。一下从京城娶那么多媳妇,要是放在从前,王贤就算有钱也办不到,但去岁开始,弟兄们都是锦衣卫的身份了,就一下好办多了……

  不过也依然挺费劲的。王贤不光请了十个媒人,还亲自登门去连哄带吓,才敲定了百多桩婚事。周毅是成亲最早的一批了,正月里便迫不及待的成了亲,不过还没跟新娘子黏糊够,就被王贤派去云南把严清接回来。

  虽然舍不得新婚的妻子,但周毅和他的兄弟们,已经把王贤看成再生父母,他交代的差事,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及时完成接到任务后,周毅便带队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驰往云南。

  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这些铁打的汉子只用了十天时间,便抵达了四千里外的昆明,找到严清,办好了提人的手续,准备返程时,才发现严郎中竟然不会骑马。周毅他们只好让严清乘马车返回,这样速度一下慢了许多,紧赶慢赶,还是用了将近二十天时间,才终于见到了王贤。

  几乎无休的奔波了一个月,周毅等人却依然的如标枪般立在那里。话说当初永乐皇帝重设锦衣卫,定下选人有三条规矩,一是擅走,一人一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二是擅跳,丈余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第三就是擅斗,拳脚兵刃都要娴熟,最重要是有狠劲儿,狭路相逢勇者胜,够狠才能活下来。

  而周新当初招募人手,就是参照的这三条规矩,还加了个更厉害的‘马功,,就是能七天七夜不坐不躺,两条腿轮流踩在地上睡觉,七天后还能空手杀死一头狼,才能入选所以连续一个月晓行夜宿、疾驰不休,虽然别人受不了,他们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也不知周新是从哪凑齐了这么一批猛男,质量比起眼下的锦衣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这也是因为纪纲当权后,尤其是这几年,为那些牛鬼蛇神大开方便之门,锦衣卫的水准早就今不如昔了……

  王贤跟手下打过招呼,目光便投向那辆囚车,虽说是囚车但其实也分个三六九等,严清坐的这辆车,其实外观跟普通马车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窗帘、门帘等遮挡,因此从外面就能看清车里人的动静,当然还有更醒目的——车门上拴着一条偌大的铁链,以示坐在车里的是罪员。

  王贤看那马车上,端坐着个三十五六、身穿白衫,面容普通、一脸愁苦的男子,想必就是那严清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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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八章 礼贤下士

  严清才不过三十五六岁,据说从前他是京城著名的美男子,却因为一起被奸臣操弄的冤案,短短一年时间,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残疾人,其遭际之悲惨,让人不胜唏嘘。

  “去请严夫人过来吧,”王贤吩咐一声,顿一下又道:“先把囚车的锁链去了。”

  虽然这有些不合规定,但谁敢质疑镇抚大人的命令?手下马上将锁链打开,王贤亲自伸出手,将羸弱的严清搀扶下来。

  严清虽然并不认识王贤,但刚才隔着囚车哪有看不明白?知道这个穿着便装、年轻的不像话的大人,正是将他从苦海中解救出来的北镇抚司镇抚王贤蒙难这一年多来,严清根本就没想过,能这么快重回京城,在他看来,摊上朱棣这么个刚愎自用、死不悔改的皇帝,自己在永乐朝是休想重见天日了。最快也得等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才有遇赦得返的机会。

  现在竟然不到一年,自己就得以重返京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与这位年轻的大人分不开。严清满腔的感激无从表达,双膝跪地,就要给王贤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王贤忙使劲扶住他道:“严郎中万万使不得。”

  “大人休提郎中二字,”严清苦涩道:“小人现在不过是罪余之人,比小民还不如。何况大人于小民还有大恩哉”

  “子廉兄切不可妄自菲薄。”王贤正色道:“那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儿?你我心知肚明,我这次接你回来,就是要给你平反的”说着使劲扶正了严清,沉声道:“我尊你敬你,不是因为你是严郎中,而是你秉承正义、宁折不弯为何你当初能不向纪纲低头,今日却要向本官折腰呢?”顿一下,他加重语气道:“站直了,除非你觉着自己的尊严,全在那些官职出身外表之类的虚荣上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让严清那枯萎的心田,猛地生出了新芽。像他这种饱经世事的聪明人,凡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和准则,是很难被人说服的,所以也特容易钻牛角尖。但一旦有人能把话说到他们心里去,效果那是立竿见影的

  严清本来因为自己从两榜进士、朝廷命官,变成了充军的残废,再回京城时除了激动之情,更多的自惭形秽。他觉着自己无颜在面对昔日的同僚,甚至在普通老百姓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但王贤的话让他猛然醒悟,自己当初为何宁肯粉身碎骨,也不向奸臣贼党低头?不就是相信自己是在主持正义、秉承正道么?尽管自己沦为了囚徒,身体也残疾了,但不是始终没有放弃最宝贵的信念

  既然如此,自己有什么好自卑的?应当骄傲的昂首挺胸才对

  “多谢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严清深深向王贤行礼道:“在下确实不该自艾自怨、自甘下贱”

  “哈哈哈,这才对么”王贤开心的大笑起来道:“你看谁来接你了”说着侧开身子,现出刘氏微微颤抖的身影。

  “相公……”刘氏已经是情难自禁、泪眼婆娑,只是因为当着外人的面,才强忍着没有放声大哭。

  “娘子……”严清的眼圈也通红了,哽咽道:“苦了你了……”

  王贤拉一把看得正兴奋的灵霄,悄然退出接官亭,把空间留给这对矢志不渝的患难夫妻。

  “你拉我于什么,”被拉到外头,灵霄气鼓鼓道:“我还想看他们玩亲亲呢。”

  吴为登时一脸黑线,王贤更是黑下脸道:“你看过谁玩……亲亲?”

  “多了,大哥大嫂、你和清儿姐姐,银铃和小谦谦……”灵霄如数家珍,说完有些黯然道:“你们都有人陪着我,就是没人陪我玩”

  “越说越不像话咯”王贤登时抓狂道:“你要是敢乱找人玩亲亲,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凭什么?”灵霄不服气的扮鬼脸道:“你要是跟我玩,我就不跟别人玩

  “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吴为赶忙脚底抹油。王贤直接无奈了,也不知孙真人是怎么教育的,还是灵霄她妈在怀她的时候吃了什么十全大补汤,生出这么个在男女之事上缺根弦的女汉子来。

  “胡闹”不过孙真人既然把宝贝孙女交到自己手上,王贤觉着自己就有教导她的义务:“你十五岁了,及笄之年、可以订婚了,等你嫁人之后,自然有人陪你玩……那个什么……”不知怎的,想到将来会有人和灵霄玩亲亲,王贤心里一阵酸涩,不禁暗骂自己那变态的占有欲,连妹子加女汉子都不放过。

  “我不嫁不嫁,谁也不嫁”灵霄听他这样说,更加气恼了,飞起修长的大腿,恨恨的踢他屁股一脚道:“臭小贤,你是不是嫌我烦了,要把我扫地出门”

  “那不”王贤本想说卩不是明摆着的么,,但看灵霄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分明杀气四溢,他忙改口道:“那不可能的,咱们灵霄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我们大伙喜欢还来不及呢”

  “这还差不多”灵霄特好哄的转怒为喜,得意洋洋的摇晃着雪白的拳头道:“你要是敢嫌弃我,我就把你打爆”

  “不敢不敢……”王贤忙表态道:“咱们比亲兄妹还亲,你一天不嫁人,就一天跟我混就是了”

  “哼,我才不嫁人呢,我要当道姑。”灵霄却悍然道:“女人还要生小孩,像林姐姐那样,整天吐啊吐的,肚子还那么大,都不能快乐的玩耍了……”

  “……”王贤决定改日再教育这个脱线少女,以免自己中风而亡。提溜着灵霄的领子,把她丢到一边:“一边玩去,我要办正事了”

  那厢间,严清和刘氏虽然有一肚子话要讲,但哪好意思让人久等,何况他还是待罪之身。简单说了几句要紧的,刘氏便出来向王贤下拜告辞。严清其实是押回来协助调查的钦犯,自然要跟王贤回北镇抚司去。

  “嫂夫人稍等数日,尊夫很快会重获自由的。”王贤温声道。

  “外子能平安回京,民妇便喜出望外了。”刘氏感激不尽道:“一切以大人为重,我夫妻早晚自能相见。”

  “嫂夫人深明大义。”王贤赞一声,吩咐手下缇骑道:“送嫂夫人回家去

  刘氏向王贤盈盈一拜,又深深望一眼坐在亭子里的丈夫,才恋恋不舍的上了油壁车,先行离去了。

  “子廉兄,我们也回去吧?”王贤又朝严清歉意道:“京城里人多嘴杂,咱们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大人请放心,听了您刚才的开导,”严清浑不在意的笑道:“在下不会再把自己当成犯人了。”

  “好好不仅要有铁骨,还要有傲骨,这才不愧圣贤教诲”王贤激赏道:“等回到衙门,我再好生为子廉兄洗尘”说完,便亲自把严清送上囚车,加上锁链,沉声道:“回城”

  “喏”一众锦衣卫齐声应喏,翻身上马,整齐的在囚车两侧列队,倒像是护送着严清向玄武门而去。

  进了城,沿街百姓难免侧目,不过

  回了镇抚司衙门,就是王贤自己的天地了朱九爷已经完全被王贤买住了,只要王贤不谋反、不勾结,其余稍稍出格的事情,他都睁一眼闭一眼,并不向皇帝禀报。所以严清也不用办什么手续,径直便被送到了后衙,王贤亲自扶他下了囚车,便见一名强壮的锦衣力士,推了一辆铺着青缎软垫的诸葛四轮车,恭候在那里。

  所谓诸葛四轮车,其实就是一种轮椅,因为是诸葛亮发明且日常乘坐的而得名。其后**,前轮小,推着形势平稳的很。严清虽然不是没法走道,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样子,显然不如像孔明那样端坐四轮车上,符合士大夫的审美情趣。也更能维护严清的尊严。

  “这四轮车是命人为你赶制的,”王贤对一脸错愕的严清笑道:“快坐上看看稳不稳当。”

  “多谢大人好意……”严清被王贤的细心体贴感动的鼻头发酸,但他还是拒绝道:“但我这个罪员,让人推着走来走去成何体统?”

  “放心,在这北镇抚司衙门里,没有人会乱嚼舌根。”王贤笑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把他当成随时随地监视你的,这样不就让人无话可说了?”

  “大人……”严清这个汗啊,心说这王大人怎么百无禁忌?

  “好了,别争了,就这么定了。”王贤不容分说,将严清塞到车座上道:“子廉兄先去沐浴更衣,回头给你接风洗尘”又对那推车的锦衣力士道:“以后你和冯三就轮流服侍严老爷了,不得怠慢,否则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是”那锦衣力士赶忙应下,又对严清道:“严老爷,冯三已经准备好热水了,小得送您过去。”说完便推着严清往给他收拾出来的小院去了。严清知道自己反对也无济于事,反而显得不识抬举,只好向王贤拱拱手,苦笑道:“在下失礼了。”

  “轻便轻便。”王贤笑眯眯的一伸手道:“不用着急,洗个痛快澡……”

  “……”不知怎的,本来很感激的严清,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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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九章 人才难寻

  待严清洗刷于净,换上崭新的儒生布襟、白衫长袖,坐着诸葛车出来相见时,王贤感觉他就差一把羽毛扇,便活脱脱的孔明在世了。

  “哈哈,果然是剑眉星目、人中龙凤”王贤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严清道:“怪不得有天之娇女非你不嫁呢”

  “大人说笑了……”严清不禁脸色微红,当年他中进士时,着实被一些王公贵族相中,要招他做婿,不过他不是攀龙附凤之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逃回老家和未婚妻成婚,才免了被豪门绑去成亲的遭遇……时隔多年,想不到王贤连这种花边新闻都知道。

  “好了,快请坐。”王贤请严清上座,严清自然坚决不肯,双方推让一番,最后东西昭穆而坐。

  这时候,士兵端上席面来,王贤笑道:“听嫂夫人说,子廉兄是居士,因此备了这桌素席,子廉兄尝尝可合口味?”

  “在下是孔孟门徒,不过家祖崇佛,在下便自幼吃素礼佛,敬佛更是在敬祖宗。”虽然对王贤的细心体贴已经深有体会,但严清闻言还是颇为感动,看着桌上一道道造型精致、色泽鲜艳的菜肴,他笑道:“光看这色形,就知道绝非凡品。”

  “究竟好不好,尝过才知道。”王贤举箸相让道:“尝尝这几道菜,看看是不是样子货?”

  王贤的盛情之下,严清只好夹了一筷子金针川荪卷,送入口中一尝,顿觉清淡可口,香气四溢。再尝尝香菇面筋、翡翠素鸡片等几样菜肴,全都是色香味俱佳,别说这一年多,就是之前三十年,也没吃过这样的美味。不禁好奇道:“是哪里的素斋师傅,竟有这么好的手艺?”

  “是我从庆寿寺请的。”王贤微笑道:“再尝尝这素酒,口感十分清冽绵软,是老和尚亲手酿的。”所谓素酒,就是寺庙里供神敬佛的酒,也是和尚尼姑居士可以喝的酒。这种酒不同于米酒、高粱酒等烈性‘荤酒,,做法是没有经过‘蒸馏,工艺,只是简单的将酒糟滤除,余下的酒水,放到锅里煮开,以使酒不会变质。这样的酒不容易醉人,但口感很成问题,必须要筛过再喝。但姚广孝所酿的素酒,竟清澈如烧酒,口感甚至更胜烧酒一筹,让人不得不服气,老和尚这种天生赢家,做什么都会出类拔萃。

  听说是姚广孝的厨子,严清登时了然,再尝尝姚少师亲手所酿的素酒,更让人三生有幸。不过虽然菜肴很可口,自己也饥肠辘辘,但严清还保持着君子之风,浅尝辄止,便旋即对王贤举起酒杯道:“所谓大恩不敢言谢,大人的恩德在下铭感五内,借素酒一杯敬大人”

  “于。”王贤与他吃酒一杯,又让人满上道:“我也敬子廉兄一杯,给你接风洗尘,祝你否极泰来”

  “多谢大人”严清也是一饮而尽,双方推杯换盏喝了几盅酒,严清便忍不住道:“大人,齐大柱的案子,重审又遇到了难题?”

  “哈哈,今天只喝酒,有正事明天再说。”王贤笑笑道。

  “大人,咱们酒也喝了,还是说正事吧。”严清却迫不及待道:“这个案子一天不翻回来,在下就一天如鲠在喉,吃不下也喝不下。”

  “那就说道说道吧,”王贤笑着对在下首作陪的吴为道:“你把案情的发展简单介绍一下。”

  “是。”吴为也早就放下筷子,擦手漱口了,闻言便对严清道:“在大人上任不久,贵夫人在辕门外为先生鸣冤,后来我们调查过,消息是纪纲的手下故意散布给夫人的。”

  “惭愧,内子为奸人诱导,给大人添乱子了。”严清忙道。

  “不打紧。”王贤摇头笑道:“我和纪纲老贼水火不容,他就是不用这个案子整我,也会挖别的坑让我跳的。”说着真诚的笑笑道:“况且,没有这个案子,我又如何把子廉兄拉出苦海?”

  “大人原先听说过在下?”严清终于道出心中的疑问。他知道自己如今一文不名、满身麻烦,王贤根本不可能图自己什么,却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看重和礼遇,实在让他满心忐忑。

  “子廉兄,你应该知道,浙江周臬台是我的亲近师长吧?”王贤微微一笑道。

  “原来如此。”严清恍然,他是周新悉心栽培起来的,说周新是他的授业恩师也不为过。而王贤则是周新亲题的‘江南第一吏,,可以说是周新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也算是同门。想必周新曾拜托过他拉自己一把,严清对老上司生出无限的感激,对王贤也彻底放下戒备,把他当成亲近同门看待了……

  吴为又将上月审案的经过,简单准确的讲述了一遍,末了王贤感叹道:

  “贵夫人实在是令人钦佩的奇女子,她一直默默收集证据,联系证人,成功让那张铁匠的妻子上堂作证。”说着他一脸惭愧道:“可惜那是本官头一次开堂过审,结果因为经验不足,让那李狗子和李春有了见面串供的机会,结果李狗子一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责,本来必胜的局面,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严清默默的听完,便沉思起来。他思考的样子着实有魅力,眉头微蹙、目光凌峻,仿佛一切鬼蜮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寻思片刻,他方展颜笑道:“大人,距离上次开堂已经一个月了吧,想必这段时间案情又有进展?”

  “呵呵……”王贤闻言笑道:“子廉兄是如何知道的?”

  “在下听说纪都督被困棘城将近一个月,之前纪都督担心此案有变数,便想将大人一并也关进去,结果还是被大人借机脱身了。”严清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道:“如此珍贵的一段时间,我想大人不可能无所作为吧?

  “也可能本官想方设法,却仍一筹莫展啊。”王贤笑道。

  “可大人见了在下虽然喜悦亲热,却没有一点急切,”顿一下,严清笑道:“而且大人安慰内子的话,显然是成竹在胸的,只是要把表现的机会让给在下罢了。”

  “哈哈哈,不愧是洞若观火严子廉,”王贤闻言哈哈大笑道:“不过这话也不全对”说着正色道:“不错,本官确实找到了能让李狗子改口的法子,但我要对付的不是李春”

  “不错,李春已经是冢中枯骨,不必在他身上多费心力了。”严清点点头,清冷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道:“大人想对付的应该是纪纲了。”

  “哈哈,果然不枉我苦等一场。”王贤畅快大笑道:“子廉说得对,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对付纪纲,不然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是。”严清点点头道:“为臣者不说致君尧舜,也不能陷君父于不义然而纪纲老贼猖狂妄为、无法无天,竟然操弄圣意、愚弄君父,误导皇上铸成冤案,大损皇上圣明,实乃大奸大恶”说着双目寒光湛然道:“只有让圣上认识到此獠的险恶用心,方能除此国之大害”

  “哈哈哈,有道是知音难觅,我却能遇到子廉兄,何其幸哉?”王贤拊掌大笑道:“你所言正是我所想,我就是想让皇上看清纪纲扌操陛下喜怒以逞淫威,的险恶用心”说着哈哈大笑道:“有子廉相助,何愁不能为国除害?

  “大人”严清对纪纲自然恨之入骨,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但他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反而愈加冷静权衡起来道:“纪纲老贼根深叶茂,不是须臾可以除掉的,要想除掉他,还得多管齐下。”

  “愿闻其详”王贤笑道。

  “天下人皆知纪纲奸邪,为何独皇上不知?其因有二,一是君父左右皆为其收买,故而其恶行无法上达天听。二者皇上以为纪纲虽有不法,却仍忠心耿耿,故而其人仍旧可用。”严清沉声道:“是以一者大人当设法铲除其宫中的耳目口舌,使君上圣听无碍。二者大人当设法揭露其欺君罔上之恶行,使君上圣心明鉴”

  “不过纪纲过去十余年,为皇上杀人无数,他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所以皇上也难免投鼠忌器,恐怕很难下定决心除掉他。”严清又道。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他手下的爪牙密探何止巨万?恐怕隐藏在暗中的实力还要更大,所以必须谨防他狗急跳墙,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能对他动手”

  “所以只有一个罪名,能让皇上下定决心……”严清目光清幽道。

  “你是说?”王贤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严清也同样手指蘸水,写了一个字,两人一看,是同一个字

  “好”王贤不禁哈哈大笑,一直以来,他都苦于身边没有智囊样的人物,二黑帅辉等人固然忠心耿耿,但只能听命行事,让他们想办法出主意,比杀了他们还痛苦。就连吴为这样最出挑的人物,也因为年龄阅历格局的原因,在商议大事时力有不逮。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王贤一个人在拿主意,没有人帮着想办法,也没人拾遗补缺,实在是费心劳神还容易出错。

  这也是他对严清如此重视的原因,像严子廉这样进士出身、在地方朝廷都长期任职,而且政绩出类拔萃,断案如神的大才,若非极特殊的原因,是一辈子也不能为他所用的。所以王贤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让严清为自己所用,绝对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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