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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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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定计

  “回到此案,”明确了王贤的心意,与自己不谋而合,严清便一心一意谋划道:“要想把纪纲拉下水并不容易,因为就算证明此案是冤案,纪纲也可以推说自己是被蒙蔽了,只有让皇上相信,纪纲确实早就知情,却一直在编造谎言误导皇上才行”

  “那么要如何做到呢?”

  “关口是要证明纪纲早就知情。”严清道:“这个案子是在刑部重审之后,北镇抚司状告我诬陷锦衣卫军官,才引起皇上注意的,之后皇上召见了纪纲,向他询问案情,纪纲是那时向皇上陈述的。在皇上召见纪纲之前,纪纲必然已经向李春了解过案情了,所以纪纲最晚那时候已经知情了。如果能证明这一点,就足矣了。”顿一下,严清接着道:“据说当时,李春将一枚碧玉西瓜献给了纪纲,然后纪纲才同意帮他说话的。所以突破口还是在李春身上,如果他能招供,则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是。”王贤点点头,不禁苦笑道:“但问题在于,李狗子改口只会将李春拉下水,但李春更知道纪纲的可怕,所以势必会死保纪纲,除非刑讯逼供…

  “那样口供就没有说服力了。”严清沉声道:“李春怕纪纲,那就找个比纪纲还可怕的出来镇住他”

  “比纪纲还可怕的,就只有阎王爷了”吴为失声笑道。

  “那就劳烦阎王爷来断此案”严清却语出惊人道:“这世上有不怕死的恶人,没有不怕鬼的恶人,请出阎王爷来,李春定然什么都全招了”

  “可上哪请阎王爷去?”吴为一脸好笑道:“先生是孔孟门徒,还信怪力乱神么?”

  “正是不信,才敢请阎王出山的。”严清却淡淡笑道:“要是信的话,我还怕阎王爷怪罪呢。”

  王贤已然明白了严清的意思,不禁大笑道:“有趣有趣,子廉兄如此一本正经,却能想出这种有趣的法子,实在有趣。”

  “大人以为如何?”严清微微皱眉道。

  “妙哉妙哉”王贤笑道:“我看可行”

  “唯一的问题是,大人能不能请动够分量的观众?”严清见王贤懂且同意了,露出伯牙见子期的神情道:“耳闻不如目见,若能请到皇上最信任的人来旁观,效果自然最佳。”

  “皇上最信任的人…”王贤想一想,这天下能让朱棣信任的人,一只手也数的过来,而且其中三个还是自己的对头。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已经南下,一个不问世事,完全指望不上。不禁叹气道:“要是你早来两天,我可以请英国公帮这个忙,现在却难找了。”

  “要是找不到合适的见证人,那效果就大打折扣,”严清眉头微皱道:“而且恐怕李春转天就会反应过来……”

  “这件事交给我,你专心安排阎王殿就好。”王贤却断然拍板道:“我手下的人力物力任你调遣,花多少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这场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千万不能演砸了”

  “定不辱使命”严清眉头一展,信心十足的接下任务道。

  用过饭,严清便下去休息了,王贤对吴为笑道:“你觉着这个人怎么样?

  “挺大胆的,只是千万别搞砸了,”吴为自然知道王贤对严清有招募之心,见大人如此看中这个瘸子,心里难免有些酸酸道:“万一搞砸了,可要害大人落笑话了。”

  “哈哈哈……”王贤听出吴为的小情绪,不禁莞尔道:“小胖,你这话怎么怪怪的?要想打败纪纲,我们就得多找帮手哇,要虚怀若谷啊。”

  “以大人现在的身份,大可不必如此。”吴为小声嘟囔道。

  “话不能这么说。”王贤知道,严清一旦入伙,对别人倒没什么,但吴为就会感到威胁了。可这是没办法的,自己现在管的不是一个县了,而是大明朝的镇抚司,必须要用更厉害人物来辅佐。不过老部下的情绪也要安抚好,因为那才是自己的根本。想到这,他正色道:

  “你我兄弟出自市井,也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但人家严子廉是两榜进士,曾当过刑部郎中的高官。吃的就是这一套,我想要拉人家入伙,当然要看碟下菜了。”说着苦笑一声道:“就算这样,人家还不一定入伙呢。”

  “大人救他于水火,他凭什么不入伙?”吴为撇撇嘴道。

  “就凭你们横竖看人家不顺眼。”王贤哈哈一笑道:“小胖,咱们是只要里子不要面子了,人家却是面子重于里子,再说你也忒小瞧了严子廉,只要这个案子翻过来,他虽然不能官复原职,但必然在士林名声大噪,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拥趸,说出的话来分量比朝中官员还重,是封疆大吏也要尊他三分”

  “真的?”吴为难以置信道。

  “我还骗你不成?”王贤嘿然道:“你没混过士林不知道,想在这个圈子里出头,除了有大才学之外,只有三条路,一个是有大群人帮你吹,一个是标新立异,但这两个都不是王道,都不如严子廉这样,被皇帝廷杖流放来的硬气

  “大人,”吴为听得目瞪口呆:“了解的还真清楚呢。”

  “哈哈,我当初也是打算混士林的人,当然要打听清楚了,”王贤笑道:“可惜阴差阳错成了武官,白下了一番功夫……”

  “大人放心……”吴为老脸一红,其实他并没有功名之心,甚至也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不过是因为王贤重视严清,感觉自己不受重视了而已。现在听王贤耐心解释一阵,心里的小情绪也就烟消云散了,忙郑重表态道:“属下一定全力帮大人留下他,以后处处听他的就是”

  “一世人、两兄弟,没什么能比得上咱们的感情”王贤重重一捶他道:“至于他的话,当然是对的听,错的否,难道他要把我卖了,你还帮着数钱?

  “当然不会……”吴为挠头笑道,王贤也哈哈大笑起来,一点嫌隙登时烟消云散。

  因为已经是三月初,会试放榜就在眼前,这也意味着纪纲马上要重见天日了,所以王贤他们必须要争分夺秒……

  当天天擦黑,王贤便换了便服,乘坐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去往春光旖旎的秦淮河边。待轿子停下,外头周勇挑起轿帘道:“大人,到了。”王贤往外一看,只见眼前是一座雕栏画槛、丝幛绮窗,挂着绚烂宫灯,看上去宛如仙家居处的临河小楼,登时一脸黑线,骂道:“这个张老二,怎么约在这么个地方?

  张老二自然是张鲵,英国公同意张鲵与王贤往来后,张二爷便迫不及待给王贤下了帖子,王贤本来还挺犹豫,不想跟这不着调的纨绔牵扯太多,但这会儿想到要让人帮着找观众的话,再没有比这家伙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便欣然赴约,却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约在这种地方见面……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以张二爷的做派,选在别处才叫奇怪呢……

  这小楼虽然看上去如梦似幻,不像是烟花场所,但确实是最顶尖的秦淮名妓的居处。可以说,这里是天下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地方。但这种地方,有三种人是进不得的,一是穷人、二是女人、三是官员前两者好理解看,至于第三个,大明律载有明文,官员嫖妓立即免官,永不得录用。

  当然,如今永乐皇帝不是个苛责之主,早就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了,当初王贤在山西就没少逛了那江南,。可今时非比往日,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只要他敢迈进去这青楼一步,明天就会被人全方位密集攻击,绝对没有侥幸

  “大人,我去请张二爷?”周勇明白自家大人的顾虑,听大人的语气也很不客气,他记着王贤在山西时,对那张鲵奉承的紧,所以有些不确定道。

  “嗯。”王贤点点头,看看秦淮河边有个卖卤煮的小摊子,便走过去道:“告诉他,今晚不吃花酒,改吃卤煮了……”

  “这差的可真不小……”周勇小声嘟囔道。

  王贤便在河边卤煮摊子找了个地方坐下,这种小摊子甚至连店面都没有,都是摊主推着大车到河边摆摊,设下几张小桌子小杌子,照顾生意的都是贪恋秦淮风光的寻常百姓,连那些陪主人来喝花酒的家丁之流,都不肯光顾,唯恐失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像王贤这样,带着一群护卫随从来吃饭的,摊主和食客们都是头一回见,见那些彪形大汉一个个满脸横肉,一看就不似善类,食客们吓得饭也不吃,纷纷丢下几个铜板便落荒而逃。摊主却是逃不了的,站在那里两股发抖,都快吓哭了。

  “兀那老汉不要害怕,”好在护卫们都知道大人行事低调,对老百姓更是客气,所以赶忙安慰摊主道:“我们公子只是要借贵地会客,你且先行回避。”说着丢过去一吊铜钱。

  那摊主抱着那一吊钱,忙连声道谢着走开了,这些钱顶他摆摊半个月了。何况对方就算不给钱,让他滚蛋他敢不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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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一章 卤煮

  卫士们将桌椅擦净,请王贤坐下,又要去临近的酒楼叫吃食,却被王贤阻止道:“别麻烦了,大锅里还炖着卤煮呢,不吃也浪费了,一人来一碗得了。

  “大人什么身份,岂能吃这种街边摊上的东西?”卫士们登时不安道。

  “都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哪那么多讲究?”王贤说这话时,感觉自己果然文明多了,要是放在以前,自个八成会说‘吃到肚里都会变成屎,……

  手下拗不过他,只好把那摊主叫回来,让他先做了一碗卤煮,尝过没有问题,才又盯着他给王贤准备吃食。只见那摊主娴熟的将火烧切井字刀,豆腐切三角,小肠、肺头剁小块,从锅里舀一勺老汤往碗里一浇,再来点蒜泥、茱萸油、豆腐乳、韭菜花,转眼之间,一碗热腾腾的卤煮便做好了。

  海碗一端上桌,王贤便闻到扑鼻的浓香,不禁食指大动,动筷子尝一尝火烧透而不黏,肉烂而不糟,尤其是其中的小肠,酥软味厚而不腻,没有任何异味。偶尔吃到一片白肉更是满口脂香。在这荡漾着脂粉香气的金陵河畔,吃着热气腾腾的卤煮,王贤竟感觉比吃什么佳肴还要过瘾。

  转眼之间,一海碗卤煮全都下了肚,王贤满足的呼口气,擦擦额头浸出的汗水,才看见张鲵张二爷,已经张大嘴巴站在那里好久了。

  “二爷好久不见,要不要也来一碗?”王贤掏出手巾擦擦嘴,笑着对张鲵道。

  “我的王老弟,你放着二十两银子一桌的花酒不吃?”张鲵彻底无语道:“却叫我来吃这个,这是……”他本想说这是人吃的么,,但见王贤都吃了一海碗了,只好改口道:“这是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吃的么?”

  “在大漠,我喝过马尿,吃过皮带,当时要是有这样一碗卤煮给我,让我于什么都成。”王贤云淡风轻的笑道:“至于像在太原那样喝花酒,我是心向往之,身不能至了。”

  “怕什么,你可专门抓人的特务头子,谁能抓到你头上不成?”张鲵笑嘻嘻的说一声,又皱皱眉头,还是在黑乎乎的凳子上坐下,他像不认识一样端详着王贤道:“别跟我说你在山西的做派全是装出来的,那我可真是太伤心了。”就算是因为利益而纠葛,但人还是希望对方能跟自己志同道合,或者臭气相投

  “呵呵……”王贤笑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现在才是装出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张鲵刚生出的隔阂登时烟消云散,他还真怕王贤点头承认,那这人也太不上道了。他虽然想跟王贤交好,但那份天潢贵胄的骄傲,可不容许他热脸贴人冷屁股。下一刻,他一脸慷慨就义道:“好吧,今儿个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着一拍油腻腻的桌子,登时脸色一变,心说二爷我今天这牺牲可大了去了,又提高嗓门对那摊主道:“给我也来一碗……这个,这叫什么?”

  “卤煮。”王贤笑道:“你没必要非得尝。”

  “有必要,谁让咱们是哥们呢”张鲵呲牙裂嘴道:“能一起享得了天大的福,就能一起吃得了地大的苦。”

  “那我随便。”王贤心说,怪不得以大明今日威服四海之天威,短短几十年就被人把皇帝俘虏了去呢……这些个元勋之后,吃个卤煮就觉着吃了大苦,将来等他们领兵打仗,不被也先虐死才怪呢。

  虽然他利用先知的优势作了个弊,把未来的蒙古太师也先从草原弄到京城剃度了,现在庆寿寺里当小和尚呢。但与蒙古人密切接触后,王贤也很清楚,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要蒙古人的处境没有改善,只要大明衰落下去,没有也先,也会有也后,没有土木堡,也会有木土堡的……

  事实上,‘土木堡,是王贤内心深处一直回避的三个字,以他的性格实在不愿背负那么沉重的枷锁,但随着在大明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所处的位置越来越高,他难免越来越频繁的想到那一场灭顶之灾……

  五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大明皇帝耻辱被俘,随驾文武尽数蒙难,大明帝京岌岌可危……虽然有自己准妹夫力挽狂澜,却无可逆转的改变了大明朝的气运。从那以后,大明两代大帝建立起的无敌大军土崩瓦解,对蒙古人一个甲子的绝对压制荡然无存,帝国门户洞开,边境烽火连绵,虏骑长驱直入,百姓生灵涂炭。

  更深层的悲剧是,从那之后,大明朝的勋贵武将彻底失去了话语权,文官则彻底绑架了皇帝,统治了整个国家,在带给大明朝一段辉煌文治的同时,也让国家在重文抑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开国时纵横驰骋、天下无敌的大国骄民,终于变成了一群羸弱的羔羊,最后竟亡在自己昔日卑微的奴仆手中,拉开了二百年的亡国史……

  王贤此生最大的痛苦,便是这种预知未来带来的无可逃避,偏他又不是那种愿意粉身报国的圣人,便只能先掩耳盗铃,不去想未来会怎样。可惜这法子似乎越来越不好使,他也越来越容易被勾起,这些让人艰于呼吸的思绪了……

  能从一碗卤煮想到民族被奴役,我也真是奇葩了……,王贤使劲摇摇头,甩掉这些让人纠结无比的心事。

  王贤在那里纠结无比,张鲵对着一碗热腾腾的卤煮,同样是无比纠结,他拿起筷子在这一碗鸡零狗碎,里挑了又挑,终于夹起一块,刚要送到嘴里,却发现这软乎乎的竟是一块猪大肠,登时险作呕。他心里狂吼道:‘人怎么能吃这个呢?洗于净了没有,不会还有屎吧,

  张二爷终究还是勇气不足,放下筷子,跟王贤打开话头道:“你老弟可真不够意思,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跟我联系?”

  “二爷这话新鲜,我现在就是一瘟神,挨谁谁倒霉,哪还敢给旁人招祸?”王贤回过神,苦笑道:“也就是二爷这样神鬼辟易的身份,才不在乎我那些仇家,敢大大方方约我出来吃花酒。”

  “嘿嘿,”这话张鲵听着痛快,得意洋洋的笑道:“怎么样,患难见真情吧?”

  “是,打接到二爷的帖子,我这心里就暖烘烘的,”王贤一本正经道:“这不一刻不耽误,就来赴约了么?”

  “嘿,我张二请客哪回不是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张鲵白他一眼,夹一筷子猪肺道:“结果这次倒好,咱俩就在江边吹着风吃这个……”

  “卤煮。”王贤道:“其实还挺好吃的。再来一碗。”

  “你还真吃上瘾了!”张鲵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别给我丢人了成不?你不去青楼,咱们去酒楼也成,二爷我在一品楼上常备着包厢,我带你去吃点人吃的东西。”

  “不用换地方了,”王贤摇摇头道:“咱们来日方长,我现在是龙肝凤髓也吃不出味来,就是找个地方,和二爷说说话。”

  “这里倒是说话的好地方。”张鲵看看四周,凉风习习,春光旖旎,“说吧,有什么事儿?”

  “呵呵……”王贤就喜欢张鲵这点,虽然满身荒淫纨绔气,但为人痛快于脆,说一是一,“是有个事想拜托一下二爷,我这两天排了一出戏,可是苦于无人欣赏……你也知道,咱是个外来户,认识人没几个,只能请二爷帮着请请人,看看能不能找几位贵客莅临指导一下?”

  “你还有心情排戏,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什么戏?”张鲵这样的风月班头,对吃喝玩乐的事情都充满了兴趣。

  “阎罗殿。”王贤淡淡道。

  “还真有戏?”张鲵再一想,觉着王贤葫芦里肯定还有别的药,有些狐疑道:“你府里养着戏子么?用不用我给你借几个名角救场?”

  “不用。”王贤摇头道:“这出戏全是由我衙门里的人来演,保证精彩就

  见王贤卖关子,张鲵也不追问,保留悬念到揭开谜底的一刻才有趣味。便笑道:“好,我不问,不过你想找多少人来看戏?”

  “也不用太多,不过得是皇上很信任的人。”王贤想来想去,皇帝最信任的几个人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退而求其次,请那些也很得皇帝信任的公侯伯爷们捧场了。当然分量上肯定不足,实在不行还是得以量取胜……

  “你这是要让他们当见证人?”张鲵听出点道道来:“看来这件事很重要了。”

  “当然很重要,不然岂会轻易劳动二爷?”王贤笑笑,正色道:“不过这件事,会彻底得罪纪纲,二爷千万不必勉强,只要替我保密就好”

  “这话说的该打,我是怕事儿的人么”张鲵啐一口,拍着胸脯道:“既然认了你这个兄弟,那就没什么好,风里来、火里去,陪你一起把他于挺就是”说着嘿嘿笑道:“要是咱们能把纪纲给于挺,那我以后可就风光了,看我哥还说我整天不于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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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二章 集体放鸽子

  “……”听了张鲵的炎炎之言,王贤心里这个汗,不禁暗叹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有英国公这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别人怕纪纲,张鲵却是一点都不怕。但王贤还得嘱咐一声:“你考虑考虑再答应不迟。”

  这时候又一海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卤煮端上来,王贤便不管他,埋头大吃起来。这阵子天天殚精竭虑,少食缺觉,这还是头次吃这么痛快。

  见王贤吃的津津有味,张鲵还真好奇了,难道这玩意儿还别有风味不成?想到刚才都说了‘刀山火海也陪他下,的大话,连一碗卤煮都敢吃,也实在说不过去……张二爷终于鼓起勇气、圆瞪着眼,终于一筷子送到口中……一动不动片刻,张鲵开始战战兢兢的咀嚼起来,然而预想的反胃没有出现,反而感觉唇齿留香,美味得紧。

  张鲵那张扭曲的脸渐渐绽开,眼睛也眯起来,末了使劲咂咂嘴道:“还真挺好吃呢……”

  结果那天晚上,高贵冷艳的张二爷,吃了整整三海碗卤煮,撑得他抱着肚子哼哼道:“真没想到,这玩意儿竟这么好吃。”

  “哈哈,所以说,英雄不问出处,好吃不管卖相。”王贤大笑起来道:“只要这回二爷给我把人找好,我再请你吃更好吃的。”

  “成”张鲵扶着桌子站起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想找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的人呗,这事儿你找别人还真不好办,找我可算找对人了。”说着拍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了”

  “注意保密。”王贤嘱咐一声。

  “放心,我有分寸。”张鲵笑道:“吃饱喝足,你真不跟我去乐呵乐呵去了?”

  “二爷这就不厚道了。”王贤郁闷道:“故意馋我还是怎着?”

  “我没那意思,”张鲵神秘兮兮的笑道:“其实不是非得去青楼,才能快乐的玩耍的,这京城暗藏的温柔乡多了去了,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倒真想见识一下,”王贤苦笑道:“不过纪纲的耳目众多,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对我来说哪里也不隐蔽。”

  “这倒也是。”张鲵同情的看看他道:“那只能等你于掉纪纲,大权独揽后,兄弟我一定给你包下最红的青楼,请秦淮十艳一起捧场”

  “秦淮十艳?”王贤一愣道:“不是秦淮八艳么?”

  “不过是个噱头而已,你说八艳就八艳吧。”张鲵笑嘻嘻道:“老弟,既然如此,兄弟我只能独闯桃花帐了”说着朝他挤挤眼道:“兄弟我也是为了正事儿,得靠那几个玩得好的兄弟,才好说动他们家长辈不是。”

  “嗯。”王贤点点头,一抬手,边上的周勇忙递上一个信封,“不能让二爷出力又花钱,这点经费你先用着,不够只管跟我说。”

  “收起来,把我当什么人了”张鲵却变了脸色道:“老子是缺钱,但绝对不拿兄弟的钱”说着怪罪的看一眼王贤道:“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兄弟?”

  “此言差矣,朋友有通财之谊,你跟我客气才叫见外。”王贤却摇头笑道:“正是把二爷当兄弟,才想让你发点小财。”

  “嘿……”张鲵笑骂道:“让你这么一说,我不要还不对了。”

  “那当然。”王贤认真的点点头道。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一世人、两兄弟,咱们不说废话了。”张鲵这才有些忸怩的把信封收起来,挥挥手笑道:“我去给你找人了”

  “拜托了。”王贤笑着与他作别。待张鲵走远了,一旁的周勇才无语道:“这些世家子弟真能装,明明见钱眼开还得假撇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王贤却不在意的笑道:“何况张鲵还是有分寸的,他要是打着他哥的旗号胡作非为,早就发大财了,哪还会稀罕这点小钱?”

  “大人,您说他这次约您出来,经没经过英国公的同意?”周勇小声问道

  “应该是经过了,不过人家不承认谁也没招。”王贤道:“其实像英国公这样的社稷重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边站的。但他拦不住他兄弟,张家老三已经被汉王拉去做指挥使了,我们要是再不拉住张家老二,英国公就彻底偏向汉王了。像他这样的重臣,不用为汉王摇旗呐喊,只消稍稍流露一点倾向,就足以⊥天平倾斜了。”

  “好在张二爷主动联系大人,看来是想跟咱们这边结好。”周勇庆幸道。

  “大家族才有两边下注的资格,这样不管谁赢了,他们都不会输。”王贤哂笑一声道:“张鲵想通过我跟太孙联系上,太孙也想通过我,跟他联系上。你情我愿、于柴烈火,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得不佩服严清的能耐,根本不用王贤操心,他带人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一天之后便跟王贤汇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王贤让他们预演了一下,感觉效果还真是绝佳,不禁对严清大加赞赏。

  严清倒谦虚的表示,主要还是吴为这些人素质很高,自个有什么想法他们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办到,自己不过只动动嘴罢了。经过王贤开导,吴为也转变了态度,忙说主要还是严先生筹谋得当、居中指挥的功劳……见他们相处的比预想的融洽很多,王贤也是高兴极了,当即表示待今晚过后,便给所有人放假三天,以资鼓励

  众手下也是好久没有假期,闻言全都兴高采烈,一个个于劲十足,再次演练起来,唯恐到时候出了岔子,坏了大人的大事。

  “大人,现在就看您能请来什么人了。”严清对营造的效果满意极了,所以分外渴望有够分量的观众,能把看到的一幕传给皇上。

  “唔,放心吧……”王贤笑道:“保准超乎你的想象。”但其实他心里,对不靠谱的张鲵,一点谱都没有。待从严清那边出来,王贤便问负责和张鲵联系的帅辉道:“张老二那边怎么说的?”

  “张二爷说,大人放心吧,观众阵容保准超乎大人的想象。”帅辉笑道:“这些天,属下在张二爷那边,看他尽心尽力、软磨硬泡,还真是把大人的事儿当自己的事儿。”说着笑笑道:“他说就是自己的事儿,也没这么上心过,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但愿吧。”王贤嘟囔一声,便进了签押房处理公务,可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来,隔一会儿就看看墙角的沙漏,只觉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好容易捱到夕阳西下,王贤于脆推下手头的公务,翘首以待起来。按说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该这样,可今天玩得实在是太大太荒诞,要是一旦搞砸了,自己就彻底弄巧成拙不说,恐怕连仕途都要走到头了。

  说实在的,王贤那天头脑一热,同意了严清的方案,但睡一觉隔天起来便又觉着吴为说的有道理了,自己于嘛要冒这个险?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办?不过王贤有个好处,定下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了,他更不能让严清看轻了自己,所以其实是在硬撑着……

  等啊等,等到天色擦黑,却没等到一个大人物,连张鲵都不见踪影。王贤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妈的,这不靠谱的家伙不会是牛皮吹破了吧?那只好取消计划,让大家一番辛苦泡汤了……

  就在他准备下达命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王贤一看,是满头大汗的帅辉,和同样满头大汗的张鲵府上管家,两人气喘吁吁跑过来,给王贤行礼后,便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人……出……出状况了……”

  “先把气喘匀了再说。”王贤心里咯噔一声,只能表面镇定的下令。

  张鲵的管家乃武将出身,调匀气息的速度比帅辉快多了,那边帅辉还在呼哧呼哧大喘气,他已经可以正常禀报道:“大人,我家二爷原本已经约好了成国公并几位侯爷来给大人捧场。二爷为防变故,今天中午还差小人挨家去确认了,都说没问题,一定按时到场。”

  “结果出了什么变故?”王贤沉声问道。

  “结果二爷都要出发了,却接二连三接到那些人的传信,说家里有事,去不了了。”张鲵的管家脸色也很不好看,这种赤裸裸的打脸,连他这个当管家的都受不了了,愤恨道:“有的说突然闹肚子,有的说突然脚扭了,有的说家里儿媳突然要生了编瞎话也不用心点,就是存心在羞辱我家二爷”

  “也许事出有因。”王贤倒觉着无所谓,来不了就来不了吧,可能是那些公爷侯爷不像张鲵这么二百五,还是很忌惮纪纲的。

  “管他什么原因要是不想来早说啊中午答应的好好的,事到临头再变卦,这不是把人当猴耍么”张管家不忿道:“这下我家二爷找别人也来不及了,他让小人给大人带话说,他这就去成国公家,要是成国公还不肯来,他就一头撞死在他家门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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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三章 大牌观众

  “二爷这是何必?大不了这出戏不演了,让他跟那些好兄弟闹得不快,就太不值得了。”王贤苦笑一声道:“不行,我得去劝劝他。”

  “这不光是大人的事儿,还事关我家二爷的颜面,”张管家苦笑道:“您去也是白搭,由着二爷闹去吧,闹够了也就消停了……”张管家这种张玉麾下的家将,被张辅指定为张鲵的管家,其实监督照看的意义,要大于给他管家的任务。

  “这事儿闹的。”王贤叹口气,郁闷的背手转回,来到预备做阎罗殿的狱神庙前,看到忙忙碌碌在做最后准备的一众手下,他感觉实在无法启齿,但也只能开口道:“大伙儿停一下……”

  从严清以下,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活计,眼里满是兴奋的盯着王贤,虽然他们办过的案子不计其数,但像这次这样新奇的,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这可是要扮演阎王小鬼、把阎罗殿搬到人间啊

  “出了点意外,说好的观众来不了了……”看着这些眼睛熬得通红的忠心手下,王贤有些艰难说道,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听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说好的观众来不了了,但来了更大牌的观众”

  伴着这一声叫唤,满头大汗的张鲵出现在王贤面前,一脸怪异道:“大伙儿加紧准备,这次只能成功,不能演砸”

  众人心说你谁啊,说话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自然没人鸟张鲵,都望向王贤。

  “是这样的,临时来了贵客,所以大家千万不能出岔子。”王贤瞥一眼不靠谱的张鲵,对众人一摆手道:“各就各位吧”

  “喏”众人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全身心的准备接下来的‘表演,再说。

  王贤则和张鲵走出狱神庙,叹气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唉,一言难尽,我也不知道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向来大言不惭的张二爷,竟然出奇的言语闪烁起来:“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总之你赶紧让手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就当是皇上来视察吧,千万别出篓子”

  “你这比喻还真是…”王贤说到一半,咕咚咽口吐沫道:“难道真是皇上驾到?”

  “是啊……”张鲵哭丧着脸道:“刚才我管家来跟你说了吧,我去成国公家质问,他到底为什么放我鸽子,结果这家伙说,是皇上让他放的。还说是他在伴驾时,无意中对皇上提起这件事的,结果皇上来了兴趣,竟要微服来看戏。朱勇已经去接驾了,圣驾随时就到……”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一阵嘈杂,帅辉一脸见鬼的跑过来,“大人,快,快接圣驾……”

  “不要慌,一切如常即可。”王贤皱皱眉头,沉声吩咐道。

  “是。”帅辉登时满心惭愧,心说我和大人的境界是越差越远。

  张鲵也直竖大拇指道:“有周亚夫的范儿”

  王贤只故作高深的一笑,其实他今天为了这出戏不出岔子,已经采取了最高等级的安保措施,既然已经没法再加强,那又何必再故作紧张?

  说话间,狱神庙已经涌进来几十名身穿锦衣的汉子,二话不说,便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各个险要之地,这些人极其训练有素,动作迅捷无比。只是他们动作再快,也敌不过先来后到……他们所有人预备占据的位置,都已经有身穿黑衣的锦衣卫把守了。

  情况不明,锦衣卫纷纷抽出兵刃,那些锦衣汉子只好颇为尴尬的站住脚,为首的一个从怀中摸出腰牌,亮给王贤道:“我们是大内侍卫”

  之前帅辉已经验过腰牌,王贤也没必要再做作了,便点点头,肃然道:“可是圣驾?”

  “不错。”那锦衣首领点下头。

  “下官全凭差遣。”王贤忙拱手道。

  那锦衣首领环视一周,有些无语道:“防备已经很完善了,只要把那些位置让出来就好。”

  “撤”王贤一声吩咐,锦衣卫便让出了哨位,那些御前带刀的大内侍卫则取而代之,转眼便隐匿在黑暗中。

  待王贤和张鲵来到狱神庙门前恭候,却没有见到预想中的煌煌仪仗,只见数十名锦衣骑士从远处飞快而来,转眼便到眼前。待随扈的骑士分开,便现出被护在核心的两骑。只见为首的绿袍中年人身形壮硕、虬髯茂密,正是大明永乐皇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王贤觉着朱棣虽然穿着便服,还是一身挡不住的王霸之气

  皇帝虽然不常见,但王贤和张鲵还是能时不时见到的,赶忙率众跪了一地,高呼起来:

  “臣等恭迎圣驾”

  “进去说话”朱棣轻车简从而来,自然不欲引人注目,淡淡瞥一眼王贤,便纵马进了狱神庙。朱棣身旁跟着的那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面如重枣、状貌雄伟,卖相十足,便是成国公朱勇

  朱勇是靖难大功臣朱能之子,永乐四年,朱能担任征夷将军,征讨安南,不幸病死于军中,追封东平王,谥号武烈。皇帝痛失心腹爱将,转过年来,便让朱勇袭了他父亲的爵位。

  当时朱勇不过才十五岁,便成了大明朝的国公爷。而且皇帝爱屋及乌,对酷肖其父的朱勇很是疼爱,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兵法武艺,说视若己出也不为过。

  这次正是朱勇陪皇帝射箭时,讲些好玩事儿给朱棣解闷,才不小心说漏嘴的……朱勇和张鲵年龄相仿,那是光着屁股玩到大的铁哥们,见这次给兄弟惹了麻烦,他朝张鲵挤挤眼,便不好意思的跟着皇帝进去了。

  待朱勇进去,王贤和张鲵便起身相视苦笑,事到如今,只能自求多福了…

  两人默默跟了进去,便见朱棣立在院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彻底面目全非的狱神庙——最醒目的一处变化,便是原先的牌匾被撤掉了,换成一块蓝底红字鎏金的牌匾,上书三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篆书——阎罗殿

  “王贤,你搞什么名堂”朱棣看向王贤时,面色却是不善的,竟像是在兴师问罪。

  王贤忙跪地请罪道:“皇上,臣奉旨意重审水车巷杀人一案,然而此案经日久远,大部分人证物证据已湮灭,嫌犯又死不松口。臣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出奇招了。”

  “哼,我看你是瞎胡闹”朱棣翻翻白眼道。

  其实皇帝不是气王贤瞎胡闹,而是气他邀请一众公侯来观看,虽知道他是想请人作见证,以免再出变数,但这难免有胁迫圣意之嫌……这才是皇帝不快的原因。不过王贤一说是齐大柱的案子,朱棣也就释然了……那案子让多少官员丢了乌纱?刑部和都察院的堂官都牵连进去,到现在还揪扯不清。王贤实在是太想斩断这个牛皮案了,一时用力过猛,没考虑那么周全,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起来,这真是王贤的疏忽了,他没想到这样会让皇帝不高兴,不过幸运的是他之前在英国公身上下的功夫没白费,张辅几句美言,让皇帝对王贤的好感大增。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皇帝和王贤不是情侣关系,但因为对他印象很好,这才会凡事往好处去想……

  可见做人还是要有贵人相助。

  当然,本身的机敏也必不可少,王贤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忙一脸惶恐道:“是臣思虑不周,此事应先请示皇上的。”说着有些羞赧道:“臣当时觉着此举太过荒谬,担心会被皇上训丨斥……”

  “你这样不是更得挨训”朱棣哼一声。但这样说,就意味着王贤很幸运的过关了,果然,朱棣摆摆手道:“算了,你是主审官,请勋贵陪审也合情合理。”顿一下,便转了话题道:“你不是要演戏么,什么时候开演?朕特意从宫里出来看戏,你可别演砸了。”

  王贤这才暗暗松口气,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所谓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皇上请移步偏殿,那里是观众席。”定定神,他向朱棣请罪道:“事先不知皇上驾临,因此把坐席设在了东侧殿,实在是罪该万死。”

  “朕没那么多讲究。”朱棣摆摆手,便龙行虎步的往侧殿走去,“就算宫里的戏班子演戏,也没说让朕坐在正中的台上,他们跑到台下演……”

  皇帝说了笑话,够资格笑的人马上被逗笑起来,张鲵没有王贤的演技,又不像朱勇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所以难免笑得不自然,就像被人挠痒一样。

  偏生朱棣眼尖无比,一眼就看到张鲵的表情,但皇帝却想岔了,以为他还为之前的事情难释怀呢,便笑着替朱能解释道:“张鲵,你别生朱能的气,是朕让他阻止那些客人前来的,不是你面子不够,也不是朱能不够兄弟,要怪就怪朕吧。”

  “臣不敢,臣惶恐。”张鲵前两句还算正常,随后就又腆着脸拍马屁道:“不过臣没生朱勇的气,他虽然替我辞了好几个客人,可他帮我请的客人,却比我请的人贵一万倍。所以臣非但没生他的气,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朱棣被张鲵的马屁拍得很受用,大笑着进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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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四章 阎王殿

  更鼓沉沉、万籁俱寂。

  今夜星月无光,阴云密布,黑暗笼罩着北镇抚司诏狱,使这座京城百姓闻之变色的恐怖监狱,愈发显得阴森可怖。在这座两丈高、顶部布满荆棘的青砖深墙内外,流传着许多恐怖的传说,都说一天黑,墙角下便有许多冤鬼在游荡,若是走近了,还时常听到鬼哭声,还说那条通往诏狱入口的幽深甬道,是鬼门关的一条入口。因此天一黑,除了必须要巡逻的锦衣卫,就是北镇抚司内部的官兵,也不愿靠近诏狱一步……

  不管那条甬道是不是通往地狱的黄泉路,诏狱内部确实是暗无天日的活地狱,潮湿幽暗的牢房中,不分昼夜都是一片黑暗,只有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嵌着的风灯,放射出一点昏黄的光,弱弱的照射着那一间间粗铁栅栏围起来的牢房。

  虽然外面已是阳春三月,但这诏狱地牢中仍是阴风飕飕、彻骨深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气息,寻常人在里面待一会儿就要生病,牢中的犯人整天待在这种环境中,许多人支撑不住瘐死了,剩下的就算不死,也已经苟延残喘,人不人鬼不鬼了……他们已经彻底麻木了,恐惧、疼痛、羞耻……那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感觉,一样样的迟钝丧失,就连老鼠啃噬他们腐烂的肢体,都会无动于衷。

  原北镇抚司副镇抚李春,就被关在这里头。王贤那日开堂审案,虽然李狗儿咬牙揽下了所有责任,但李春一个徇私庇护、诬害良民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因此退堂之后,他便被投入了诏狱。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来,李春整日蒙受狱卒的欺凌唾骂还在其次,更让他痛苦不堪的是饥饿和绝望。

  按照规定,诏狱里每天开两次饭,卯时第一餐是清水样的稀饭和一个鸡蛋……大的黑面窝头,酉时第二餐则是沙子比米多的糙米饭,配上清水煮的白菜。这样的伙食,真是能活活饿死人的,为了减少消耗,囚犯们只能每天躺着一动不动,当然他们也没力气动弹……

  狱卒们没有因为李春曾是他们的头头,而给他特别照顾。这三天来,更是像忘了他一样,不是不给他早餐,就是不给他晚餐,甚至今天一餐都不给,李春饿得两眼昏花,一动不动的躺在稻草上,连喘气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比饥饿更难捱的是绝望,那日过堂后,李春彻底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大都督还不来搭救自己?莫非是大都督已经放弃自己了?还是说大都督自己也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管哪一种可能,李春都知道随着被关押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获救的希望就越渺茫,一想到为了不牵累纪纲,却赔上了自己叔侄的性命,纪纲却不肯拯救自己,李春就满腹怨气,他恨不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让纪纲也来陪自己一起坐牢。不过这也只是想象,他要是敢把纪纲供出来,全家老小几十口都得死光

  李春被饥饿和绝望彻底打倒了,他全身无力的躺在稻草上,任由牢房中瘦骨嶙峋的老鼠在身上蹿来蹿去,却一点也不想、也没法驱赶它们。他已经动不了了,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各种幻觉,让他明白自己这是在等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解脱了……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捱到二鼓之后,李春忽然听到一声恐怖的鬼叫,接着一阵阴风飒飒的吹到牢里面,一盏盏风灯接连熄灭,牢房中狱卒的赌钱声、囚犯的呻吟声转眼也听不到了,就连刚才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老鼠,也倏然不见了

  整个牢房突然死寂一片,李春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这诡异的安静让李春害怕极了,忙用尽力气挣扎着坐起来,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只见两盏放着惨绿色光的灯笼,从牢房通道尽头缓缓飘了过来那灯笼左右根本没有人,就这么孤零零的飘过来,悬停在他的牢房门口

  李春被这一幕骇得浑身体毛直竖,但更恐怖的还在后头,只见不知何时,又有两个人立在牢房门外,一个穿着黑色的长袍,带着黑色长帽,另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带着白色长帽,这两人都是面色惨白,双目血红,嘴里生着长长的舌头,悬空立在牢房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是的,这两位是悬空的,离地足足一尺

  “黑白无常”李春失声叫起来,一颗心彻底冰凉,我果真大限已到了

  “你可是李春?”黑白无常同时鬼气森森的问道,也不见他们嘴巴动,便发出令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是……”李春失神道。

  “你的阳寿尽了,跟我们见阎王去吧”黑白无常沉声说道,便见黑无常手中的哭丧棒一甩,那上锁的牢门自己就开了。哭丧棒又一点,牢房中火光一闪,倏然蹦出一个青面獠牙、通体黝黑的恶鬼,他两步来到李春面前,提起李春的头发,便将他抗在肩上

  李春早已经吓得屎尿横流,哪有一丝力气反抗,待被恶鬼抗在肩上,他只觉着那丈二恶鬼全身极冰极冷,喷出的鼻息恶臭无比,已然吓得魂魄出窍了,再一看自己刚才躺的地方,竟赫然还躺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自己又是哪个?登时吓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经过多少黑暗之处,过了多少道尸山血海、看到多少游荡的孤魂野鬼,他终于来到一处宏伟的殿阁外,只见许多青面獠牙的鬼卒站在阶下,这时那黑白无常已经不见,唯有那背着他的鬼卒,将李春一下丢在殿前,朝迎上来的鬼卒唱个喏,便转身消失了。

  浑浑噩噩间,李春便被两个鬼卒用冰冷的铁链锁了,牵着他进了重重殿阁,李春早就魂不附体,身不由己的随着那鬼卒穿过一间间殿堂,但见那殿中毫无例外阴气森森,只有黯淡的绿色的光,照射在那些鬼卒身上分外可怖。更可怖的是那些在鬼卒手下受刑的人,有的被下在沸腾的油锅中挣扎,半边身子都只剩骨头,却仍然惨叫不已;有的被大锯锯成两段,上半身还茫然的爬着,寻找自己的下半身。还有那女犯,被鬼卒掰开嘴,用铁钳拔出舌头,那连根而出的舌头,带着血甩在李春眼前,纵然他曾以酷刑为乐,也再次被吓昏过去

  到了这会儿,李春已经对自己来到阴间深信不疑了,当他看到那些受刑的犯人,陡然想起了自己在阳间的罪行,真要是追究起来,可谓是罄竹难书啊这要是判起刑来,还不得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待到李春再次转醒,便见自己跪在大堂上,堂上设了一张大大的公案,中间也无高照等物,唯有一对烛台上,点着绿豆大的绿蜡烛,光芒幽幽,隐隐能看清,公案后端坐个身穿龙袍,头戴帝王冕的黑面虬髯的帝王,显然是阎王爷无疑

  在阎王下首左侧,则立着个身穿大红蟒袍,头戴乌纱的官员,只见他左手持着一本案卷,右手执定一枝铁笔,只见他面色靛青,神目如电的朝自己望来,李春直感觉自己的肺腑都被看透了,所有的秘密都尽收对方眼底

  显然,这是判官

  那阎王和判官之下,又侍立着许多丈二高的牛头马面,各持鬼头刀、白骨棍,威风凛凛立在堂下。

  被这群巨大的鬼神包围着,李春感觉自己像是婴孩一样,忙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他知道自己于的那些事儿,能在阳间瞒得过人,却瞒不过阴间的阎王,一笔笔都在生死簿上记着呢,抵赖不得,只能抢先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了

  这时候,那黑无常不知从何处出来,又是悬空着飘到燕王驾前,唱个喏道:“奉燕王差遣,将大明应天府人氏李春带到,请判官验明正身”

  “所拘不错,正是此人。”那判官点点头,朝阎王爷拱手道。

  “唔,你退下吧。”那阎王爷一开口,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得整个阎王殿都嗡嗡作响。

  黑无常又行了礼,便飘然离去了。便听那阎王洪声问道:“崔判官,此人在人间有无罪行?”

  那崔判官便翻开手中的生死簿,念念有词一番,抬头厌恶的瞥了李春一眼,然后对阎王禀报道:“启禀大王,此人作恶多端,其罪行真可谓罄竹难书,怙恶不悛呐”

  阎王闻言震怒,重重一拍惊堂木,便听殿外雷声滚滚,只听阎王暴喝道:“既然如此,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受那蒸笼炮烙、刀山油锅、磔刑刀锯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喏”阎王一声令下,那牛头马面便舞动刀枪,朝李春刺来,李春一句‘大王饶命,还没出口,肩背上早已中了一枪,顷刻之间,血流不止,李春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心说我果然是死了……

  两旁正要一齐动手,将李春叉入地狱,那崔判官却喊一声道:“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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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五章 招供

  崔判官的地位看起来不低,这一声让阎罗殿内的牛头马面停住手,阎王爷则有些不快道:“崔判官,你什么意思”

  “大王且请息怒,为臣突然发现,这阵子有几个冤鬼来阎王殿告状时,状告的正是此獠”崔判官忙解释道:“那几个冤鬼怨气冲天,又不肯去投胎,整日在殿外鸣冤,煞是恼人。<这李春纵难逃阴谴,何不将那几个冤鬼提来对质,以解他们的怨气”

  “不错。”阎王爷一寻思,转怒为喜道:“把那几个冤鬼带来”

  两旁的牛头马面忙一声应答,但见大殿中阴风飒飒、灯火昏暗,鬼哭声一阵紧似一阵。

  不一会儿,牛头马面带上一个无头鬼,那鬼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死囚服色,手里抱着一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脑袋那脑袋七孔六血、面目狰狞,但李春还是能模糊看出,似乎是那被处决的齐大柱

  更让人惊悚的是,那脑袋竟然说话了,他愤恨的盯着李春,咆哮起来:“恶贼,还我命来”

  “齐大柱,你且站到一边,若再敢咆哮阎罗殿,非把你打入血池地狱”崔判官沉声训丨斥道。

  那头颅才畏惧的闭上嘴,被身躯捧着退到一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却仍在黑暗中愤恨的注视着李春。

  不一会儿,又有个伸着长长舌头的老妇被带上来,那‘齐大柱,一见到她,就哭喊着叫,显然这老妇便是齐大柱的‘老娘,,当日那齐大柱被处决后,他娘也跟着上吊死了,所以成了吊死鬼。

  娘俩见面抱头痛哭,见阎王爷又流露出不耐之色,崔判官赶忙示意牛头马面将他俩分开。

  下一个被带上来的,是个七窍流血的壮硕中年人,这人李春不认识,但凭猜测也知道,他是被自己侄子毒死的张铁匠。

  不过李春倒是认识第四个带上来的冤鬼,竟然是那复审此案的原刑部郎中严清,严清不像别的鬼那么没规矩,向阎王爷恭敬行了大礼,便在指定的位置立好了。

  阴曹地府就有这个好处,不愁没有人证,就连那做了枉死鬼的张狗子的娘张马氏,也被从枉死地狱带到了殿中。待这些冤死鬼一个个立在李春面前,若非是觉着自己已经死了,李春定要被活活吓死……

  听着那些死鬼不停向李春索命,阎王爷一阵烦躁,拍案道:“尔等少安毋躁,那李春既已在此,这阎罗殿上,还怕他不肯招供么”那几个死鬼这才乖乖闭嘴,阎王爷又转而对李春厉喝道:“李春,你在世间于了欺君恶事,可知罪么?”

  李春浑身筛糠似的发抖,一个劲儿的喊冤,一旁的崔判官又道:“蠢货,到了阴间还想抵赖?这生死簿上写的明白,你在阳间收受贿赂、陷害忠良、杀人灭口、欺君罔上、罪孽深重阳间被你瞒过了,在我地府中却断难遮瞒所谓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就是你遭报应的时候了,除非另有隐情,否则不管你招是不招,都是在劫难逃了”

  崔判官将除非另有隐情,六个字念得极重,让李春心中打了个激灵。

  “还与他啰唣什么?”阎罗王拍案骂道:“大明当今永乐皇帝,乃荡妖除魔的真武大帝转世,最是英明不过,岂能指使这厮为恶,一定是他自己贪图贿赂,欺君弄权的这种大奸大恶之徒,从来冥顽不灵现在既然苦主人证都在,谅他也无从分辩,休要浪费孤的时间,左右,与孤引油锅伺候”

  “大王,规矩不可废……”崔判官小声劝谏道:“转轮王可早想找由头告大王的刁状了……”

  “那厮只管放马过来”阎罗王眉头一挑,却还是从善如流道:“那就让他招吧,若是此獠有半句迟疑,必是心想狡赖,即将他叉入油锅,令他永世不转轮回”

  两旁答应一声,便有牛头马面在一旁加油的加油、填火的填火,专等李春说了口供,即将他叉入

  李春见这样的情形,情知自己在劫难逃了,心下便起了计较,听阎王和判官的意思,如果我是元凶,则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我只是从犯,则虽然也要下地狱,但总还有个超生的盼头

  再说,自己已经死了,在阴间说出真相有什么打紧?难道还能传到阳间去不成?

  想到这,他彻底放开心防,大声招供道:“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大王饶命,然而请大王明鉴,小人在阳间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一切不过依命行事

  上峰有令,小人要是不照做,就会立遭横祸啊”

  “混账,你还敢污蔑永乐皇帝?”阎王怒不可遏道:“左右,给我叉进油锅里”

  “大王且慢,小人说的不是永乐皇帝,而是锦衣卫都督纪纲啊”李春忙大声道:“纪纲此人飞扬跋扈、阴狠狡诈,对他的敌人最是残忍不过这些年来,小人做的恶事,皆是出自他的命令,并非我的本意啊”

  “他都让你做了什么恶事?”崔判官沉声追问道。

  “多了,什么残害忠良、杀人灭口、刑讯逼供、讹人家财。”李春道:“若是一样样说起来,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就说今年开年以来,他要我谋害解缙一事吧。当时小人听说,解缙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这样的人杀不得,何况皇上只是问了句,缙犹在耶?并没有明旨要杀他。但纪纲不听劝,非要杀他,纪纲说此人是个祸害,专门和自己作对,要是皇上哪天心血来潮把他放出去就麻烦了,所以一定要抓住圣意模棱两可的机会将他杀死”说着李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人为救解学士也是出过力的,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任纪纲把解学士杀死纪纲就是这样,将诏狱视为自家的私人监狱,想让哪个死,哪个就不能活,小人不过是个狱卒,为他背了太多黑锅,求大王明鉴”

  “那齐大柱杀人一案,又是怎么回事儿?”崔判官趁热打铁道:“你快快从实招来,或可从轻发落,若有半句虚言,永世不得超生”

  “是是,罪人一定坦白从宽。”李春已经彻底投降了,自然竹筒倒豆子道

  “此案其实原本与北镇抚司并无关系,只是牵扯到本司一名密探。那日那叫张狗子的密探,急匆匆来求我相救,原本小人是不管的。但他有一对家传的碧玉西瓜,是前元皇室至宝,

  可惜被他娘藏着不肯给他。他想把那对碧玉西瓜献给小人,作为晋身之资,便想趁着他娘睡觉,去偷他娘的宝贝,谁知道老太太睡觉极轻,还是发现了他,死拽着他让他放下宝物。张狗子好容易得手自是不肯,便夺路而逃,谁知他娘也不是吃素的,竟缀在他身上不下来,还大喊抓贼,他一时冲动,就拔出刀来给了他老娘几刀,这才把得以脱身。”

  听到这,阎王爷望向那枉死鬼张马氏道:“他说的可熟识?”

  那张马氏跪泣道:“他说的不错,杀我者正是我儿,可怜我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最后竟丧命在儿子手中”说着哭得更是伤心欲绝。

  “好了,不要伤心了,你儿子的阳寿也马上就尽了,待他被拘到地府来,孤替你严惩他就是”阎王爷一挥袖子,张马氏便消失在黑暗中。阎王爷又对李春道:“你继续”

  “张狗子脱身后,说他把刀子丢在湖边,藏好那对碧玉西瓜,又折回家中,带着他婆娘回丈母娘家去了。他婆娘虽然没亲眼看到他杀人,但知道前因后果,总能猜出个究竟,他本想把他老婆也杀了灭口,但他老婆是个尤物,他有些舍不得,加上他老婆也很机灵,保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张狗子才打消了灭口的念头,让她在娘家躲一阵子,自己则回京打探消息。”

  李春接着招供道:

  “谁知张狗子一回京,就听说县里已经抓到凶手了,便是那买冷饮的齐大柱。那个倒霉鬼凌晨起来到湖中采河鲜,结果河鲜没采到,却踩到了张马氏的尸首,吓得他魂飞魄散,丢下自己的筐子和镰刀,便跑回家里躲着去了。天一亮,官府便循着他留下的线索,很快找到了齐大柱家,又搜出了血衣和血鞋,竟是证据齐全那杨知县便据此把齐大柱当成凶手,张狗子则成了苦主,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他找你坦白个什么?活得不耐烦了么?”崔判官沉声问道。

  “若是此案就这样判决,他自然不会声张,可这种死刑的案子,是要刑部复核的,结果此案落到刑部郎中严清手中,此人是个精明的角色,从卷宗中看出许多疑点,再暗中访察一番,便排除了齐大柱的嫌疑,将真凶锁定在张狗子身上”

  “但那时候张狗子已经把一枚碧玉西瓜献给小人了,小人则将他提拔为正式的锦衣卫,他利用职务之便,探听到严清已经查出他才是真凶,这才吓坏了,赶紧去跟我求援。”李春道:“为了活命,他又献出了一枚碧玉西瓜,加上小人也觉着,自己才提拔起来的锦衣卫,就被刑部判为杀人犯,面上实在挂不住,这才一时糊涂,决定替他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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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六章 终于招供了

  “你是如何替他出头的?”崔判官追问道。

  “一方面,我请纪纲帮忙,顶住刑部的压力,保住张狗子的锦衣卫身份另一方面,北镇抚司也立案调查,但其实是在威胁证人、湮灭证据,把案子搅合成稀泥。”李春招供道。

  “这还是你主导的,怎能算纪纲指使呢?”崔判官沉声道。

  “起先确实是小人在主导,可后来刑部的刘尚书不同意释放张狗子,激怒了纪纲,他认为刑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此接管了主导权,小人和侄儿后来的种种行径,都是出自他的授意”李春把纪纲出卖的十分彻底道:“而且纪纲也不是纯意气之争,他当时正因为周新的案子而灰头土脸……其实周新的案子也是如出一辙,都是纪纲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污蔑陷害大臣,他向皇上强调,文官一直在针对锦衣卫,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挑战皇上的权威。当时周新的案子皇上一时受他蒙蔽,但最后以周新获释、官复原职收场,让皇上很没面子,对纪纲也多有不满。纪纲迫切需要向皇上证明,确实有官员在针对锦衣卫,就算没有这个案子,他也会利用别的机会。所以此案后来完全被他利用了,确实是他在主导。”

  阎王爷和崔判官对视一眼,听张春说下去道:“后来的事情,都是庄敬在给纪纲出主意,他让纪纲故意和刘尚书在午门前争吵,让这个案子惊动了皇上,皇上把他们叫到御前,询问他们到底为何争吵,两人便各执一词,一个坚持说齐大柱是凶手,另一个则坚持张狗子才是凶手,两人争执不下,皇上只好让右都御史王彰再审此案。”

  “王彰和纪纲是山东老乡,平素关系不错,他能当上总宪,纪纲也是出了力的。所以纪纲满以为王彰再审时会偏向自己,谁知那王彰竟是不讲情面,三审时还是维持刑部原判”张春继续招供道:“但是他犹豫的时间太久,纪纲那边已经猜到这个书呆会坏事儿,纪纲早先一步到皇上面前哭诉,说这些年,刑部都察院早就对锦衣卫侵夺法司的权力心怀不满了,这次他们肯定联合起来,想要借此案压倒北镇抚司,继而收回司法大权。所以都察院最后的判决,一定会偏向刑部的。”

  “结果判决结果一出来,果然如纪纲所言,皇上认为他说的没错,刑部都察院都是在打压锦衣卫,打狗欺主,皇上勃然大怒,立即将刘尚书和王总宪停职务,又命刑科两名给事中四审此案,若有差池、严惩不贷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让他们推翻刑部的结论。但刑科都是些沽名钓誉的臭石头,见二位老大人都舍身护法了,他们岂能落后?依然维持原判不说,还更进一步,痛斥锦衣卫于涉司法、包庇犯官,要求皇上限制北镇抚司的权力,维护法司权威云云……这两个猪一样的战友,本是想声援二位老大人,孰料却正中了纪纲的算计,他们越是这样喊,皇上就越生气,认为纪纲说的是对的,确实存在一个想对付锦衣卫,继而跟皇帝夺权的文官集团”

  “盛怒之下,皇上将审理此案的法司官员全都下了狱,再命大理寺五审此案庄敬说,那大理寺卿胡概,并不像那些被抓进去的人一样死硬,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果然,胡概被吓坏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坚持原判,立马就会下诏狱跟那些法司官员做伴,接过他推翻了刑部和都察院的结论,认定齐大柱是杀人凶手,张狗子则无罪释放。”

  “那张铁匠的死是怎么回事儿?他为何也要你偿命?”崔判官追问道。

  “那是因为纪都督命我等伪造证物,帮大理寺断案,大理寺从齐大柱家附近挖出来的包袱,其实是我们埋下去的。”李春道:“而凶器则是我让侄儿在张铁匠的铺子里打的,本来并没打算杀他灭口,是发现严郎中的娘子在暗中调查此案,为防万一,才动的手。”

  “狗贼,你好狠毒”那七窍流血的张铁匠叫喊道:“我根本不敢泄露你们的秘密”

  “肃静”阎王爷一拍案,喝住张铁匠的冤鬼。崔判官又问李春道:“你说此案主谋乃纪纲,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这个说法要成立,还得确定关键一点——你到底有没有将案件真情告诉纪纲?如果没告诉,他仍算是被蒙蔽的

  “当然告诉他了,纪纲最是精明狠毒,若是他事后知道我蒙骗于他,必然饶不了我”李春忙叫道:“我自然是把案情和盘托出,又献出了一枚碧玉西瓜,这才让纪纲同意帮我”

  “就算他知情,那么是何时知情?”崔判官追问道:“如果他在面圣后才知情,那也算是骑虎难下,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被你胁迫”

  “和刘尚书争吵之前,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李春已经完全被牵着鼻子走,把纪纲卖的于于净净道:“我一早就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他了,他还是和庄敬商量出这么一出他明知道自己是在蒙蔽圣心、假借威福,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伺候皇上十几年,他已经把皇上的脾气摸透了,知道皇上最忌惮臣下挑战他权柄,只要说有人要夺皇上的权,皇上就会宁枉勿纵。这一手他屡试不爽,不知道用来借皇上的手杀了多少人……”

  李春说得正起劲,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从大殿左侧幽暗的帷幕后传来:

  “够了”

  继而帷幔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气冲冲的走出来,再看那阎王爷和崔判官,竟然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起来。李春心说,我的天,还有能把阎王爷吓成这样的主,莫非是玉帝来了?

  他正茫然呢,就见那人两侧又涌出许多人来,大殿里的灯也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转眼便如白地一般。李春眯着眼适应了片刻,终于看清那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是谁,登时震惊无比道:“皇、皇上,您来阴间做什么?莫非是……驾…驾崩了……”

  都到这会儿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呢,可见严清这场戏之逼真,让李春已是深信不疑。

  “掌嘴”他在这里云山雾罩,旁人却清醒的很,听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登时惊怒不已,便有两个大内侍卫闪身上前,狠狠两记耳光抽在李春脸上,登时打得他鼻血长流,满嘴的牙齿掉了一半。

  李春看着满地的影子,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这哪是什么阴间,阴间哪有影子啊啊原来我被他们作局坑了还被皇上看了个正着,李春登时肝胆俱裂,烂泥一样伏在地上。

  朱棣铁青着一张脸,表情比那方才阎王爷还可怕,他虽然极力在压制自己的怒气,但胸口还是忍不住一起一伏,拳头攥得格格作响其实他今天来,就有心理准备,可能自己的面子要挂不住了。却万万没想到,这脸打得如此响亮——李春竟然说,纪纲已经把自己摸透了,可以自己的弱点,操弄自己的情绪,把自己这个自诩英明神武的皇帝,当成他铲除异己、威福自专的工具

  这让向来自负的永乐皇帝,怎能不羞愤难当?怎能不七窍生烟?他实在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还不知那李春会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来,把自己这个皇帝的骄傲和自尊,彻底践踏的一点不剩

  所以朱棣忍不住从幕后出来,粗暴的打断了这场的表演,,此刻皇帝怒不可遏的立在大殿上,都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跪在地上,就连始作俑者王贤也吓得心中打鼓,暗暗叫道,这下坏了,用力过猛了万一老皇帝要是面子上挂不住,要把在场人都杀人灭口了,我该怎么办?肯定不能伸着脖子让他杀?可是又怎能逃得掉呢?

  王贤正胡思乱想间,终于听皇帝开口了:“这案子就审到这儿吧,杀了这个丧心病狂的狗东西!”说罢,朱棣凶狠的瞪一眼穿着奇装异服跪在地上的一于人等,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道:“今日之事,哪个敢泄露一句,统统杀无赦

  “臣等遵命,”众人忙使劲叩首保证道:“臣等一句话也不敢泄露”

  “哼……”朱棣闷哼一声,铁青着脸腐朽离去了。

  成国公朱勇也跟了出去,临走前朝张鲵和王贤叹口气道:“你们这出戏,可真是唱出花来了”

  “那当然,”张鲵讪讪笑道:“我都说了,肯定让你终生难忘。”

  “我倒想全都忘了”朱勇郁闷道:“你俩可把我坑苦了……”

  “哈哈,你堂堂成国公还怕这点事儿,”张鲵却不在意道:“快跟上去吧,待久了让皇上以为你是同谋。”

  “那我赶紧走了。”朱勇脸色一变,朝王贤点点头,便赶紧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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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七章 赢家输家

  自然,这场阎罗王审阳间案,便是出自严清的杰作。其实哪里有什么阴曹地府?哪里有什么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崔判官、阎罗王?都是人造人扮出来的。因为那李春抵死不肯招供,严清才想出这条计策来。

  当然,那李春也不是傻子,而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前特务头子,想糊弄住这种人,可绝对不是容易事。非得有缜密的计划,天衣无缝的表演不可。发动前三天,严清便让人几乎断绝了李春的饮食,让他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严清是老刑名,深知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会出现思维缓慢、感觉迟钝等状况,甚至出现幻觉。这时最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为了万无一失,吴为还贡献出一种以曼陀罗花为主料的药粉,下在饮水里给李春喝下去,会让他产生飘飘欲仙的幻觉,使他的观察力和意志力大大衰弱,对疼痛的忍耐力却大幅增加。

  双管齐下之下,李春才会躺在草堆上一动不想动,感觉自己好像看到天国一样。

  待到了二更时分,藏在暗处的二黑拉动机关,打开通风口,地牢中登时风声呼啸。而墙壁上那些风灯,其实被去了

  一盏盏熄灭,

  这样除了为营造恐怖气氛,更是为了接下来的表演不露破绽……那一对从远处飘来的灯笼,其实是挂在细绳上的,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很难看出是有绳子来。细绳连接着滑轮,有人在暗处轻轻拉动绳子,看上去灯笼就像飘过来一样。

  而黑白无常并不是人扮的,而是出自制作人偶的高手名匠之手,名家的手艺本来就是以假乱真,加上黑白无常都是面色惨白,两眼血红,还伸着尺许长的舌头,本来就不像个人样,也没人敢仔细端详他们,所以也不怕被看穿。

  自然,黑白无常其实也是吊在绳子上的,至于黑无常那只拿着哭丧棒的手,则是被牵线操作的,就像人偶戏一样。至于那突然打开的牢门,不过是个小机关而已,锦衣卫里高人无数,搞定这个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那青面獠牙的鬼卒,只能用人扮演,扮演者是闲云身边的黑云子,那道士本就身材魁梧,又穿了特制的增高鞋,身高达到七尺。为了演出鬼样子,黑云道长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脸上涂着靛蓝颜料,头发也染成红色,再装上一对野猪獠牙,看上去活脱脱见鬼了。

  但这还不够,因为他要负责将李春从牢房带到阎王殿去,两人要亲密接触,稍有不慎还是会露馅。严清便让黑云子穿上刚从冰窖中取出来,还挂着冰霜的皮甲,又在他身上藏了一条臭鱼、一块臭肉……这样,一个通体冰冷刺骨,还浑身散发恶臭的恐怖鬼卒便诞生了。

  只是扮演鬼卒的黑云子本人,也受不了这股恶臭,不过严清却是有办法的,他把黑云子的两个鼻孔用毛笔头塞住,既能防臭,又能恐怖的鼻毛,让鬼卒的形象更加逼真了。

  之后黑云子把浑身无力的李春扛起来,与李春身材相仿的乌云子,便第一时间躺在了李春原来的位置,等把李春的视线调整过来,便看到‘自己,仍躺在原地,这下彻底接受了自己已死的命运……

  一旦真认为自己已死,李春就认命了,所以被带到阎罗殿时,看到那些油锅火海、锯人拔舌时,便只剩下满心的恐惧了,心说按照我做过的坏事儿,怕是所有的刑罚都要尝一遍吧,吓得哪还敢仔细端详?

  不过他仔细端详也没用,因为到处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个鬼影的轮廓,根本分辨不出是人假扮的。待到了殿上,依然只点了一点绿豆似的蜡烛,阴风凄凄,鬼哭神嚎,那种凄惨的样子,岂不像个阴曹地府?其实弄成这种效果,主要还是怕穿帮,那阎王和判官还好说,那些牛头马面可都是带着头套、踩着高跷的武士假扮,要是光线好的话,还是可以看出端倪的。

  无论如何,总之是成功的骗过了李春,获得了想要的口供,只是这口供似乎太猛烈了些,竟让皇帝雷霆震怒了……

  转眼间,皇帝和成国公便离去了,狱神庙里只剩下王贤和张鲵一于人等,因为皇帝离去前的雷霆之怒,大殿中的气氛还有些低沉。

  “怎么样,以二爷的眼光看,”还是王贤开口打破了沉默道,“这场阎王审案还算过得去吧?”

  “太过得去了。”张鲵笑道:“没看那李春都深信不疑了,看见皇上还不信自己在阳间呢。”说完却终于暴露出心中的担忧道:“不过这效果似乎太好了点,皇上气成那样,只怕伤人伤己。”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皇帝这次丢了大脸,恐怕不只会恨纪纲,还会把王贤这个始作俑者一并恨上。

  “这个以后再说……”王贤摆摆手,显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转身对满脸惴惴的众手下笑道:“大家都辛苦了,衙门里已经摆好了酒席,回去饱餐一顿然后便回家好生歇两天,这个月发双饷”

  众手下登时欢呼起来,天塌下来个大的顶着,他们并不担心皇上的反应,赶紧去大吃一顿才是正办。

  于是众人高兴的返回北镇抚司,张鲵自然不会同行,虽然夜已深了,但他有的是温柔乡可去。知道王贤不会一起去,张鲵也没再刺激他,而是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出‘阎王殿审李春,大获成功,纪纲那厮这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了,你王仲德的大名,怕是要超过面寒铁,,成为我大明朝的包拯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王贤把他送到门口,苦笑道:“我最怕出名了,谁都不知道我才好。”

  “想得美。”张鲵笑骂一声,压低声音宽慰他道:“至于皇上会不会怪罪,你也别太担心,不是还有兄弟么,我让成国公给瞧着点,大不了到时候再想办法补救补救就是。”

  “二爷有这句话,我就比什么都高兴,”王贤感激的笑笑,正色道:“这次是我给二爷添麻烦了,二爷却一句不埋怨,还这么替我着想,这份兄弟之情,王贤铭感五内。”

  “哈哈,一世人、两兄弟,说多了就见外了”张鲵大笑着拍拍王贤的肩膀,上车扬长而去。

  你当张鲵心里不怨王贤?但他这样的世家子弟,总有几分过人之处,他知道自己已经和王贤栓到一起了,而且该于不该于都已经于了,这时候再发埋怨没有一点用,和王贤有了隔阂,反而让自己的一番努力白费。所以他非但不说王贤什么,反而一个劲儿替王贤着想,让王贤对自己欠情歉意。这才是减小损失、保住收益的正确做法。

  送走了张鲵,王贤回头看看等在那里的严清,摆摆手,让推车的卫士走开。自个亲自推着严清,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后衙走去。

  这时是四更天,天空依然星月无光,不过每根廊柱上都悬着一盏白色的灯笼,把回廊照得很是亮堂。

  两人沉默的行了一半的距离,严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心里可是怪罪在下?”

  “我是那么幼稚的人么?”王贤摇头笑道:“答应你之前,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驾到,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说实在的,皇上今天来是好事儿,若是李春这番话,经由别人之口传到皇上耳中,对大人才会不利。”严清道。

  “那你还坑我?”王贤苦笑道。

  “不,我知道皇上一定会来。”严清却语出惊人道。

  “哦,你从何而知?”王贤吃惊问道。

  “大人是后面接手的,不知道这个案子当时闹得多大。”严清淡淡道:“当时已经成了锦衣卫力抗三法司加刑科的架势,虽然纪纲权势滔天,但没有皇上的支持,他也没这么大本事。”

  “你是说,皇上其实是被纪纲绑上战车的?”王贤轻声问道。

  “绑上战车?这个比喻很形象。”严清点点头道:“虽然李春今天才招供,但以皇上的聪明,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但当时皇上已经是骑虎难下,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只能罔顾真相国法,硬是把齐大柱给定了死罪,在下和刘尚书和王总宪他们也被贬官充军……”顿一下,他语带嘲讽道:“看起来这一场,是皇上又一次维护了自己的权威。但其实,真正的胜利者只有纪纲而已。正如李春所言,他借助皇上的弱点,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刑科、刑部、都察院均遭重创,大理寺的胡概虽然独善其身,名声却一落千丈,在士林再也抬不起头来。而皇上的弱点也被暴露出来,非但没有达到维护权威的目的,反而让野心家有了可乘之机。”

  “野心家?”王贤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那两位王爷……”

  “不错。”严清点头道:“他们去岁的行径,与纪纲如出一辙,难道是巧合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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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八章 纪都督终于出来了

  “汉王和赵王去年对太子的一系列暗算,都是借鉴了纪纲前年的经验,正是在纪都督的示范下,他们意识到可以利用皇帝担心权威被挑战的情绪来整垮太子。”严清道:“要不是众大臣拼死相护,还有大人在山西一锤定音,太子可能真就栽了。”

  王贤默默听着,心里吃了蜜一样。他原本只把严清看成个破案高手,想不到此人竟能够指点江山,实在是捡到宝了。

  “皇上事后冷静下来,也会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赢家,为了所谓的颜面,而将朝廷的法度一手摧毁,算什么明君所为?”严清缓缓道:“皇上一心想当千古一帝,什么是千古一帝?可以残暴、可以篡位,但绝对不能被愚弄所以事后皇上回过味来,肯定越想越不舒服?而且刘尚书、王总宪都是人品高贵的国之重臣,却因此被贬出朝廷,皇上不可能不后悔。因此之所以贱内一告状,皇上就同意重审,根本原因还是皇上想重审此案了”

  “嗯。”王贤点点头,承认严清说得很有道理。

  “但皇上肯定会担心案件审理不受控制,万一审出什么有损圣誉的东西怎么办?”严清语带淡淡嘲讽道:“所以皇上对这个案子的关心,要远远超出他表现出来的,这次我们要开阎王殿夜审李春,大人说皇上能忍得住不来看看?

  “确实忍不住。”王贤不禁点头道:“看来不让那些勋贵一起来,就是皇上已经预知到有可能会丢脸了……”

  “所以大人根本不用担心,我们其实是顺帝心而为,”严清缓缓道:“就算皇上一时间面子上过不去,待这阵气消了,也只会认为大人忠诚能于,不会认为你是故意让他出丑。”

  “哈哈,让你这么一说,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王贤开怀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严兄洗清冤屈,重获自由”

  “呵呵”严清笑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显然没多少兴奋。就算皇帝给他平反,他的腿也好不了了,也没法再出仕为官了,仍是个不折不扣的

  废人。

  王贤知道严清在郁闷什么,但这种事也没法劝,他只好转移严清的注意力道:“你说,这次对纪纲的打击有多大?”

  “纪纲么……”严清想一想,轻声道:“对他的打击肯定很大,但并不致命。”

  “是,就像我们那次说的,只要不给他扣上那个罪名,皇上很难下决心除掉他。”王贤点头道。

  “大人所言极是,”严清眉头紧皱道:“而且皇上很快要去北京了,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这种时候就更不会动纪纲了。”

  “不错,皇上还需要这条看门狗给他看家。”王贤点点头道。

  “所以对大人来说,艰苦的日子还在前头,”严清肃容道:“而且纪纲肯定已经意识到自己成了明日黄花,那将是他最后的机会,要谨防他狗急跳墙呐

  “是。”王贤深以为然道:“接下来,将是决战时刻了。”说着握住严清的肩膀道:“子廉兄,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放心,”严清目光一凝道:“纪纲才是我真正的仇人”

  王贤闻言既喜又忧,因为严清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没于掉纪纲之前,他是不会离去的,但于掉纪纲之后,他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儿了……

  王贤当然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掉,好在于掉纪纲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自己还有时间一点点感化这家伙……

  三月初九,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吉时一到,三声炮响,关闭了十余日的贡院,终于大门洞开,两队穿着大红官袍的锦衣卫,护着捧榜的考官,来到贡院东侧的那面朱墙前。

  那面朱墙前,早就架好了梯子,而梯子前则里外十层的围满了前来看榜的举子及家人,只待官员将那皇榜张贴上去,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看自己是否金榜题名

  “噫,中了”不时有狂喜声传来,那考生便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挤出人群狂欢庆贺去了。取中者当然有理由庆贺,因为会试之后虽然还有殿试,但殿试是不落第只排名次的,即是说只要今日榜上有名,只要殿试不出大谬误,都会中进士

  十年二十年寒窗之苦,终于在此刻有了个结果,若是不失态、不张狂,不落泪,才叫不合人情。

  反倒是那些榜上无名的举人,大都只是黯然叹气,便平静的恭喜起先达的同年,没有几个过于失落的。这也不难理解,他们毕竟已经是举人了,就算一辈子不进一步,身份地位都远超那些未发达的同年,亦能享受优渥的生活。何况三年后还能再考,难度反而比乡试小很多。

  所谓优雅,从来都是以从容不迫为前提的。

  所以贡院外的气氛,总体是欢乐和谐的。而此时,在贡院里被关了二十多天的考官们,也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待贡院门打开,考官们便见几十名穿着红色官服的锦衣卫,拱卫着一顶八抬大轿,这自然是在等候纪纲的。

  待纪纲的身影出现在贡院门口,领队的袁江和王谦忙飞奔上去,噗通跪在他面前,叩首道:“恭迎老祖宗出关”

  “恭迎老祖宗出关”一众锦衣卫也齐刷刷跟着跪下,气势十足。

  “唔。”纪纲点点头,深吸一口贡院外的空气,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让他的心一阵熨帖。这次重考的考纪格外严格,谁也不敢再出一点漏子,结果便是在贡院里管着,就像坐牢一样,外头的事情全然不知……

  虽然急切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纪纲还是保持了一品大员的沉稳,他朝徒子徒孙们点点头,便稳稳当当坐进轿子里。

  “起轿”伴着袁江一声叫唤,八抬大轿稳稳抬起,缓缓向锦衣卫衙门去了。

  待轿子在锦衣卫衙门内落下时,纪纲看到的就是另一番情形了,那轿帘一掀开,他就看到一众徒子徒孙哭丧着脸道:“老祖宗,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纪纲心一紧,迈步进了签押房,下人便赶紧给他接下披风,脱去官袍、除下靴子,纪纲自个则接过浸湿拧于的白巾净面。

  “那王贤趁着都督不在这段时间,着实兴风作浪了,”庄敬则在一旁轻声禀报道:“他先把庞瑛收拾了一顿,又把李春的嘴巴给撬开了……”

  纪纲对前者不感兴趣,但听到后者招了,手上的动作登时停滞下来,阴声问道:“李春招了?”

  “招了。”庄敬点点头,满嘴苦涩道。

  “怎么可能?就算他活腻了,难道不顾他一家百十口的性命了?”纪纲的脸上阴沉的滴水道:“你也是,本官不是授权你,这段时间阻止他开堂么”

  “东翁有所不知……”庄敬叹气道:“王贤把那个刑部郎中严清给请回来了,那严清给他出了个主意——学那包拯夜审郭槐,让李春误以为自己到了阴间,在阎王面前可不什么都撂了么……”

  “荒谬”纪纲怒道:“李春吃了猪油蒙了心么?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都能信”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招了……”庄敬有些胆怯的看看纪纲,小声道:“而且当时皇上也在场……”

  “皇上也在场?”纪纲原本只是恼火,闻言惊得毛都竖起来了,那张古井不波的面膛,一下就煞白煞白道:“李春都说了什么?”

  “都说了……”庄敬颓然道,虽然皇帝严令所有人不得外泄,但当日知情者不在少数,又岂能瞒得过神通广大的锦衣卫?

  “都说什么了?”纪纲一把抓住庄敬的手腕,阴声问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庄敬怯生道。

  “老子宰了他”纪纲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恨声说道。他那手似铁钳似的,钳得庄敬剧痛,满头汗水,却不敢挣扎。

  好在庄敬骨裂之前,纪纲松开了手,因为他终于想到了那个可怕的问题,登时全身无力道:“皇上那边……怎么说?”

  “北镇抚司已经结案三天了。”庄敬丝丝倒吸着冷气道:“除了命当场杀掉李春,皇上没有任何旨意。”

  “当场杀掉李春?”纪纲摸着刚硬的胡须道:“看来皇上也不想此案外泄

  “是,案情大白天下,皇上脸面也不好看,所以此案很可能,还是不了了之。”庄敬暗暗活动着手腕道:“不过东翁丝毫不能大意,因为皇帝现在怎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纪纲刚有点血色的面孔,一下又煞白煞白,额头浸出汗珠道:“这下皇帝怕是要下决心兔死狗烹了……”

  “东翁不必灰心,”庄敬忙给纪纲打气道:“皇上就算现在不喜东翁了,却也必须要倚仗东翁,因为有个人必然更让他放心不下”

  “啊哈……”纪纲一拍额头,怪声笑道:“我怎么忘了皇帝一北巡,太子就要监国了。”

  “不错,而且有人比我们还着急……”庄敬阴声笑道:“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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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零九章 皇帝北巡

  会试之后数日便是殿试,殿试之后便是金榜传胪,这个过程倒是一气呵成,没有迁延。

  殿试放榜时,果然不出所料,因为那场弊案风波,往年独领风骚的江西举子和紧随其后的浙江举子,这次的名次大受影响。除了个叫陈循的江西举子奋勇蝉联状元之外,榜眼、探花、传胪皆为福建举子囊括,占了前三十六名中的半数以上,可谓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江西浙江毕竟是科举大省,虽然被掐了顶尖的几十名举子,但仍各有二十余人及第,只是名次比较靠后罢了。其中浙江举子中,名次最高的竟是王贤的大舅哥林荣兴,名列二甲二十七名。李寓也中了个三甲同进士,却已经喜出望外了……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数,若没有那档子事儿,以自己的水平,估计很难侥幸。

  无论如何,中了就好,及第之后,便是属于新科进士们的荣耀了,披红游街、赴琼林宴、国子监立题名碑……赚尽了老百姓的眼球,也走进了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春闺梦里。真叫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过这份热闹已经不是大明朝关注的中心了,甚至连这座国都,都已经不是中心了,因为大明至尊永乐皇帝北巡的大驾,在殿试后隔一日,便启程北上了。

  永乐皇帝北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自登极以后,尤其是近些年,朱棣在北京的时间比在京师的时间还要长。是以虽然随行文武千余人、军民几十万,大小船只数千艘,但在行在六部的指挥下,各方面却井井有条、并不混乱。

  所谓行在六部,是为皇帝北巡而设立的机构,皇帝在哪里,哪里就是行在。朱棣出巡,最短也要离京一年半载,自然不能这么长时间不理国政,更不能将权柄丢开这么久。是以永乐六年,朱棣下旨令礼部另铸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印凡十四颗,印文并加厅在,二字;又铸内府尚膳、惜薪等司、兵仗等局印凡十六颗,印文并加驾,二字。

  设官才会铸印,但皇帝在京时,这些机构并不存在,只有皇帝一出巡,这内外廷三十个机构才从京城各衙门抽调官员开始运转。比如这次皇帝巡狩北京,便以户部尚书夏元吉为行在户部尚书,兼掌行在礼部、兵部、都察院事。其余内外衙门也各有任命,全都是精明强于之辈,帮助皇帝在离京之后,依然能掌控国事。

  这些行在衙门随皇帝出巡后,京城各衙门除了决定权被上收外,其它依然照常运行,在皇太子的统领下照常处理国事。其实汉王遇刺后,皇帝命人把太子叫到北苑,又允许他去汉王那里探视,禁足令便已经解除,只是太子谨小慎微,依然不敢出门罢了。这次皇帝下旨,北巡期间由太子监国,算是正式诏告天下,太子平安无事,父子和好如初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汉王和赵王都是要随驾北巡的,不过这次汉王遇刺,朱棣就把他留在京城养伤,只带了赵王北巡。随驾的还有成国公、宁阳侯、阳武侯等一于勋贵,并夏元吉、蹇义、吕震、杨荣、金幼孜等文臣,几乎是重臣尽

  纪纲、胡广、杨士奇等一于文武则留京辅佐太子,王贤这个北镇抚司镇抚使虽然权力不小,但还不够资格被皇帝单独安排,既然旨意里没让他随行,自然也在京城留守。

  十五这天,王贤随太子送走了皇帝浩浩荡荡的北巡队伍,天快黑才返回京城。皇帝一走,这京城立时显得不那么压抑了,王贤看到太子殿下在返程时,就已经命人卷起车帘了……虽然只是个细微的小动作,却透露着太子如释重负的心情,要知道,在出城时,朱高炽的乘辇可是卷帘低垂,遮盖的严严实实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太子并没有着急和臣子们交谈,毕竟父皇前脚刚走,他就是再想找人说话,也不能操之过急。待回到京城时,朱高炽吩咐众留守大臣兢兢业业、不可稍有懈怠,又温声劝勉几句,便叫众大臣散了。

  散伙之后,王贤也没回衙门,而是急忙赶回家去,今天他大舅子中进士后,头回到家里做客,他这个当妹夫的怎好缺席?

  一行人匆匆回到家,一身青衣小帽的门房一看是二爷回来了,赶忙打开正门,上前拉住马缰,将他的坐骑牵进轿厅。轿厅中,早有人备好了马凳,请王贤踩着下马。再看轿厅中一溜六个奴仆,规规矩矩束手站在那里,登时便显出些名门大家的气息来。

  话说王家如今不用和在杭州时比,就和刚进京时相比,也已经是判若两家了。初来京时王家刚刚发达,虽然家财万贯,但却处处透着暴发户气息,府里从杭州跟来的奴仆下人,仗着王贤老娘这个当家的喜欢热闹、不拘小节,加上还有个总想着从公中占便宜的侯氏,结果下人们一个个自由散漫不守规矩、偷鸡摸狗、甚至仆役乱搞的事情屡见不鲜,弄得好端端一个大院子乌烟瘴气。林清儿虽然看不过眼,但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婆婆说了算,她也不好多嘴,只能管好自己院子里的人,至于院子外头,乱就乱去吧。

  后来还是闹出几件丢脸的大事,王大娘自己都看不过去了,有心整顿一下,但人心已经散乱,再想收拢起来就难了。王大娘只好求助自己的闺女,银铃却是个晓事的,对老娘道,当年您非要给我二哥娶林家嫂子,为的是什么来着?不就是她一来知书达理,二来曾当过家,是把理家的好手?怎么把媳妇娶到家里来,就不知道用了?

  老娘闻言一阵讪讪,她当初虽想得不差,但儿媳进家来,心思却又起了微妙的变化,总之是婆婆媳妇那点事儿,让她总想压着林清儿,生怕自己被儿媳妇给压住了。是以老娘虽然对林清儿客客气气,却总是以她身子弱,需要好生调养好传宗接代为由,不让她管家里的一点事儿。甚至管不过来时,她宁肯让侯氏来管,也不想让林氏插手,结果侯氏那个不省心的,光知道往自己房里敛财,把个家弄得越发不像样。

  思来想去,王大娘终于承认,管这么一大家子,自己不是那块料,大儿媳就更不够看了,还是得让老二媳妇管起来……听了婆婆这番安排,林清儿也不矫情,当即领命着手整顿家务。其实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早就把家里的牛鬼蛇神看得透透的了,等得就是老娘交权。她先是跟公公婆婆和大哥大嫂关起门来,把家规一条条定下来,这一商量就是整整两天……

  其实家规都是林清儿早就拟好的,按说用不了这么久。主要是侯氏觉着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法占公中的便宜,也没法随意安排人了。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个做大嫂的,要处处受小妯娌管了,是以总是想着法子挑唆二老,跟林氏架秧子。

  好在王老爹是个晓事理的,终于忍不住骂道:“老大媳妇你还晓不晓事理?你这么能,怎么管家管的一塌糊涂,上万两银子的开支都能对不上账?没让你填这个窟窿就够意思了现在老二媳妇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还在这絮絮叨叨,

  你废话一句就给我滚出去”

  见公公动了真火,侯氏这才不敢再言语,王氏家规这才艰难出炉。

  定下规矩,又有了公婆的支持,林清儿自然有了底气,第二天,便把家中下人召集到一起,把他们过往所作的龌龊事儿,一件件搬出来,当场撵走了一半下人,不愿意立即走人的,直接扭送官府,剩下的半数没有作恶,但懈怠无礼的下人也大都吃了板子,或者降等留用。一时间,府中神哭狼嚎,着实吓住了一大群人。

  林清儿又明示了家规,命每个下人背诵,十天内背不过的,撵出家门不再录用,日后也会定时抽查,背过又忘掉了的,撵出家门不再录用。对新招进来的下人,也是同样要求。背熟家规的目的是遵守规矩,有违反家规者,轻者罚俸、重者打板子,打过板子便永不录用。

  其实林清儿本想跟下人签死契的,那样更好管理,忠诚度也高,未来还能有家生子,那些大家名门都是用这种方式。但这一条老娘坚持不同意,她总觉着儿子这官位来的太易,说不定哪天又打回原形了,学人家大家族蓄养奴仆,花费太高,万一将来有什么变故,砸在手里是个大麻烦。

  所以王家的奴仆,大都签的还是十年五年的活契,不过在林清儿的重典之下,王家上下还是显出一些井井有条的章法来,至少比之前乱哄哄的样子强之百倍。等到王贤当上北镇抚司指挥使后,府里下人就更是一片肃然了,唯恐惹得二夫人不高兴,跟二老爷这个可怕的特务头子告状……

  不过他们显然多虑了,因为王贤公务繁忙,林清儿从来不拿家里的琐事烦他,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消化,是以家里的这些风波变化,他全然不知道。只知道自家越来越有大家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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